我看蕭紅的一生（三）：與家庭決裂

之前分析蕭紅原生家庭和性格養成時，我說過，蕭紅因為成長過程中沒有獲得恰當的教導和指引，她對世事人情和某些行為後果的認知其實是非常不充分、不完整的，這導致她做出決策或選擇時，往往以個人喜好為出發點，而非現實考量。她自己後來在寫《祖父死了的時候》也說：“我懂得的盡是些偏僻的人生”。

她很天真，甚至有點幼稚，但是，她絕對不是巨嬰。

蕭紅雖然做了近二十年的小姐，但是她非常聰慧、能幹，完全沒有懶散、啥家務活都不會、不學、不做的習氣。和蕭軍有了第一個自己的小家，雖然陰暗、冰冷、終年不見天日，但她每天起床都會擦地、抹窗，將房間收拾乾淨，點爐子生火、燜飯、烙餅，雖然因為貧窮常常斷柴、斷糧，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但她儼然已經是一個非常合格的小主婦了，那時她也不過剛剛二十歲。

她在《度日》裡寫道：“這不是孩子的時候了，是在過日子，開始過日子”。這和現在那些二三十歲甚至三四十歲還在讓父母伺候、啃老的那些“巨嬰”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她在《搬家》裡寫到第一次弄晚餐，“油菜燒焦了，米飯是半生的，說是粥，比粥硬，說是飯比飯粘”。在《回憶魯迅先生》裡，她回憶魯迅先生非常喜歡她做的北方面食，餃子、蔥花餅等，每每吃完一個會舉著筷子問許廣平先生，自己能不能再吃一個。可見，她的手藝此時一定相當了得，作品一定相當好吃。我也是北方人，還是窮人家的姑娘，做了十幾年主婦，各種麵食我也很少做，完全不擅長。我常常說，真“牛”的人，做什麼都能做得很好。蕭紅就是這個“真理”的一個佐證。

蕭紅的天真和幼稚，對自己行為的後果不甚瞭然或預估不足，第一次失學抗爭就體現了，到第一次離家出走就已經盡顯了。

失學抗爭：

蕭紅十歲開始上學，小學五年畢業，條件和她差不多的同學和族內男孩，基本都去哈爾濱念中學了。但蕭紅被父親拒絕了，因為他父親認為：第一，女孩子上學，認得幾個字能管家也就罷了；第二，蕭紅從小叛逆不聽話，去了哈爾濱恐怕會被帶的“更壞”更難管教。蕭紅哭也不成、鬧也不成、祖父求情也不成，打小疼愛她的“伯父”也和她父親一個看法，蕭紅胳膊扭不過大腿，失望傷心氣憤之下，終於病倒了，在家裡足足被困了三個季節，終於還是靠自己“施了騙術”才讓父親答應她去哈爾濱讀書。這個騙術內容是什麼，蕭紅終生未述其詳。我個人猜測很可能是她答應了父親中學畢業就回來成婚之類的條件。我為什麼這麼猜測，第一，後面蕭紅還在唸書，父親給她訂好了親事；第二，三年畢業之後，她父親勒令她成婚。我個人感覺，這都是她父親在要求她兌現承諾。以蕭紅的性格，肯定是覺得：“我先答應下來，眼前有學上，三年後的事到時候再說。”這也不能怪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又能想多遠呢？！

北平求學：

三年很快，蕭紅初中畢業，又一次面臨失學危機，不但如此，隨著她年滿十八，婚姻的壓迫也一齊襲來，這次比上次的情況還麻煩！蕭紅的處理也升級了，她知道自己“騙”沒用了，她選擇了直接“跑”。要命的是，她不是一個人跑的，她有一個遠房親戚在哈爾濱求學期間和蕭紅互有好感，退了哈爾濱的大學，和她一起去北平求學。更糟糕的是，這個年輕人已經結婚了！這一對少爺小姐，可能完全沒有想到，他倆的為了理想和愛情的“出走求學”，對於他們在地方上有些社會地位的“體面”的家庭，是軒然大波，是不能接受的“醜聞”。而蕭紅作為女性，社會輿論必然首當其衝，罪名可想而知：“訂婚女子不守婦道與情人私奔“”勾引有夫之婦廉恥喪盡”。果不其然，半年之後，因為兩家斷絕生活費，兩人求學生涯無以為繼，男方率先妥協，蕭紅別無選擇。回去之後，男方全身而退，蕭紅身敗名裂，未婚夫汪恩甲的大哥“代弟休妻”，而作為教育局長的父親更是覺得因為她丟盡臉面，本就脆弱的父女關係至此已經無可挽回地瀕臨絕境。。蕭紅三年前後面對問題的解決方案雖然不同，但決策背後的天真和幼稚還是是一樣的。

蕭紅1931年1月被迫從北平休學回家之後，2月份短暫回北平二十多天，期間已經公示“休妻”的汪恩甲追到了北平，兩人一起返回呼蘭，3月份，張廷舉便將蕭紅髮配到福昌號鄉下軟禁，由自己的繼母監管。蕭紅在福昌號屯過的非常不愉快，意志消沉，她在散文《夏夜》裡透漏了一些那時生活的片段：“常常哭”“會被祖母罵：丟了祖宗的臉。不過也正是這段時間她得以近距離地觀察和了解東北農民的生活環境和精神狀態，為她後來寫出成名作《生死場》積累了寶貴的素材。

最終在同情她的姑姑和親友的幫助下，1931年10月，蕭紅逃出了福昌號屯，直到1941年客死香江，再未回家。蕭紅的父親在得知她又一次出逃之後勃然大怒，直接宣佈將蕭紅從家族除名，恩斷義絕。從此以後，張廷舉家譜裡，蕭紅親生母親姜玉蘭的名下只寫”育有三子“。蕭紅也是歷經滄桑，屢次走投無路也再未回頭。她在《初冬》裡記述了堂弟勸她停止流浪回家的話，她的回覆是：”不會回去。不願接受和我站在兩極的父親的豢養。“

從決絕這一點上，蕭紅和張廷舉倒是一脈相承，有其父必有其女了。據說解放後張廷舉能得善終，還是靠了蕭紅作為”左翼作家“的名聲，在歷次政治運動中，他沒有受到太大的衝擊。不知道午夜夢迴，張廷舉會不會對那個飽受他壓迫和排斥的女兒有一點感恩或歉意。

Phyllis：我看蕭紅的一生（一）：原生家庭與性格

Phyllis：我看蕭紅的一生（二）：時代悲劇

中為蕭紅父親，其實長相和某些性格，她和父親都還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