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洗青竹【太白歇 七】
聽到巫馬相如說到十八年前,虎清竹眼角一搐,卻不答話,定力極好。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自始至終,都在立在巫馬相如旁的老者的餘光裡。
【後來我發現,庭風這孩子雖是不學無術,但是心地善良。他應該與你說過他每個月都要從各大酒樓收取二兩銀子吧?其實,那些錢他一文都沒有留下,悉數送給了那些孤寡老人,或是無依孤兒,甚至還會偷我的俸祿拿去送人,這孩子……】說到這,巫馬相如欣慰一笑,繼續說道:【至於向你們索要每月十兩,其實本意只是要將你們攆出宣德縣。】
【為何?】
【因為十八年前的那場變故。】
【怎麼說?】
【慘案發生後,我開始懷疑我的信仰,而庭風這孩子的表現更是出乎我的意料,小小年紀,竟然懊悔沒保護好宣德縣的人。於是自那之後,他變得極為排外。除了老人小孩或是因各種原因來此謀生的難民,每次只要宣德縣來了外人,不管是做生意還是做苦力,都會被他百般刁難然後被迫離開。我打也打過罵也罵過,卻從未改變他這已根深蒂固的想法。但是,】巫馬相如頓了一下,無奈笑道:【之後這十八年來,宣德縣當真是一片太平,偶爾出個小偷小盜,別說命案,連打架的都罕見,所以只要庭風不太過火,我也就隨他去了。】
虎清竹沉吟片刻,道:【看來是我誤會令郎了。當日只認為是欺壓百姓的不孝公子,卻未料到是這般人。只不過,既然這十八年來丞令聽之任之,為何這一次,要登門道歉?】
此時,酒館內已處理妥當,張錦嵐和寧不言軟硬兼施,讓一干絲毫記不起因何在這館裡吃酒的人等或請或趕離開酒館,寒洗也將沒來吃酒的人佈下名為【沉靄】的迷散,皆是站在虎清竹身後。
巫馬相如絲毫沒有避諱之意,也沒有回答虎清竹的問題,只是抬起頭,看著寒洗,眼神飄忽,似是穿越了時光的洪流,回到了十八年前:【我曾以為,開疆擴土時,自然要馬革裹屍,血流成河。而天下一旦太平,就應該刀入鞘,箭歸袋,先輩那麼多治國安邦之策,已然用之不盡,何須再喊打喊殺?然而……然而隨著十八年前那夜的火光,坍塌的不只是寒家,亦有我曾願為之奮不顧身的理想……這十八年,寒家之事就像是我心裡的一個錨讓我沉在這裡,怕是這輩子我都無法離開宣德縣了。】巫馬相如有些動容,頓了許久,似是平緩自己的心態,起身走到寒洗面前,又說:【而在這十八年裡,我也一直認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斷不會就此了結,逍遙法外之惡人絕不可善終!終於,你,還是回來了。】
寧不言一臉茫然,完全聽不懂巫馬相如在說些什麼,而張錦嵐則大驚,認為行跡暴露,雖見虎清竹絲毫不亂,卻也不敢馬虎,手緊握刀柄,隨時準備殺人或逃跑。
寒洗也是身形一震,下意識看向端坐著的虎清竹。
也就是幾個呼吸的時間,眾人的反應巫馬相如盡收眼底,他又重新坐下,仔細打量著不動聲色的虎清竹,【終究還是我先攤牌了,燭掌櫃。】
虎清竹放在膝蓋上的手抖了一下,卻是笑道:【這些事,是閻王爺告知於你的吧?】
巫馬相如點頭。
虎清竹繼續說道:【世人皆以為丞令你是因為當年慧眼識珠,現王府三管家張祿飛黃騰達之後才有了王爺這座靠山,卻是不知,其實是因為你巫馬丞令,張祿才有了今時今日之地位。】
巫馬相如一愣,沉聲道:【你……何時得知?】
虎清竹緊盯著巫馬相如,緩緩笑道:【剛剛得知。】
巫馬相如臉色逐漸陰沉,虎清竹亦直視他,氣勢不落下風,酒館裡一時間劍拔弩張。
正當寒洗暗自將銀針夾於指尖時,這二人卻突然放聲大笑,一切煙消雲散。
【我當真是好奇,燭掌櫃你到底何許人也?你的城府與你的年紀完全不符。】
虎清竹沒有答話,只是將手掌攤開在桌面上。
全是汗水。
東突厥,始畢可汗帳內。
涼晚之戰後,啟民可汗便一病不起,眾人皆知其命不久矣,於是內鬥日甚一日,麾下勢力各尋其主,倒是沒有多少人伺候在他的床頭,可謂淒涼。
大皇子達頭力能扛鼎,武能搏獅,在對華朝的戰爭中殺人無數,在軍中有著極高的威望;三皇子沙缽略熟讀兵法,對中原文化有著極深的認知,【司馬法】、【黃石公三略】、【孟德新書】等等倒背如流,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深受眾謀士推崇。
啟民可汗膝下十餘子,尤以此二人鬥得最為厲害,消耗嚴重。
就在局勢錯綜複雜之時,沒有人會想到,從小便體弱多病,且對所有的皇兄唯唯諾諾的最沒出息的小皇子阿史那氏咄吉,在史蜀胡悉、莫賀咄二人的扶助下,竟是以雷霆手段強勢接連殺掉達頭和沙缽略,對其主要跟隨者採取【降則重用,不降族滅】的策略,短時間裡在血中建立威望,最終自封始畢可汗。
一張偌大的地圖上,高山大河標記清楚,險城要塞一目瞭然,線條縱橫交叉,每一個箭頭卻又殊途同歸——盡落長安城。
始畢可汗盯著這張圖,陷入沉思。
【可汗!】
【進來。】
二人緩步走入帳內,一人步履生風,孔武挺拔,雖著長衣,肌肉線條卻依稀可見,腰間一柄彎刀寒氣逼人;另一人羽扇綸巾,麻布長衫,眉宇清秀,像是一位江南儒生。
這二人便是助始畢可汗登大位的左膀右臂,一文一武——史蜀胡悉與莫賀咄。
二人進來之後並未出聲,直到始畢可汗丟下馬鞭,長長伸了個懶腰:【史蜀胡悉,你做的這張圖真是絕了,雖然我不曾去過中原,但是每次看這圖,都像是在中原各個名川大山城池驛站走了一遭一般。】
史蜀胡悉欠身道:【謝可汗誇獎。我在中原蟄伏二十餘年,一刻未曾停歇,努力學習他們的文化,研究他們的思想,走遍大江南北,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讓我突厥鐵蹄,踏平長安城!】
【哼,就怕是學到最後都忘了自己是誰,一身華服,不像樣子。】一旁的莫賀咄不屑道。
【如果你想徹底地瞭解你的敵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你自己成為你的敵人。】
【真是一派胡……】
【行了別說了。】始畢可汗揮手製止二人的爭論,轉身走至王位坐下,道:【莫賀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回可汗,已將他長子“鷹啄”,一家妻小“馬踏”,其餘人等皆是誓死效忠定楊可汗。】
【鷹啄】與【馬踏】,皆是突厥酷刑,前者脫衣綁在木架上,暴曬於鷹隼集聚之地,由鷹隼活活啄死,死相悽慘,面目全非;【馬踏】則是先施以鞭刑,抽至不能動彈,再置於馬場,由馬活活踩踏而死。
此二刑慘絕人寰,也難怪都藍可汗賬下無人再敢反抗。
始畢可汗點頭,看向史蜀胡悉:【接下來當如何?】
史蜀胡悉回禮道:【華朝元輔曹文若有言:“簡能而任之,擇善而從之,則智者盡其謀,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可汗既已實際上統一了突厥,眼下首要便是揀選出人才,任賢不任親,各盡其才各司其職,而後從善如登從惡如崩,穩定住局勢,步步為營,方有良好開端。】
【滿嘴的之乎者也,要我說,就是加緊訓練,備好糧草,趁著華朝沒反應過來,直接殺他個措手不及!】
【莽夫。】
【你說什麼?!】
始畢可汗的這左膀右臂,向來看不過對方,爭吵是常有的事。而始畢可汗卻根本不擔心有朝一日他們反目成仇,大傷元氣。
始畢可汗自小就不受重視,長兄達頭和三兄沙缽略一直都是最耀眼的那兩個。唯有一次啟民可汗醉酒留宿,對著一臉稚氣的阿史那氏咄吉說著一些他根本聽不懂的話,什麼韜光養晦,什麼一統天下,只有兩個字讓小咄吉一直記到現在,【制衡】。
爭王位時,咄吉如此,治突厥時,咄吉依然如此。
他看著越吵越兇幾乎快要動手的莫賀咄,才喝道:【行了!】
方才劍拔弩張的二人,聽聞始畢可汗的喝聲,便立即不說話了。
始畢可汗道:【史蜀胡悉,就照你剛剛說的辦,由你一手管制。】
【是。】史蜀胡悉不露聲色地蔑了一眼莫賀咄,退下了。
【莫賀咄,“本雪珠”之事查得如何了?】
【回可汗,我們的眼線最後一次傳來訊息是在黔中道的川化府,此後便聯絡不上,不知道是不是被發現了,要我派人親自前往嗎?】
【不必了,他們的死活不關我的事。黔中道川化府是麼,範圍已經縮小了,有些棋子,是該用上了,差人替我向老宮主問好。】
【是。】莫賀咄領命而去。
始畢可汗再次負手默立於地圖前,毫無生氣的圖紙在他眼裡,卻是一片金戈鐵馬、烈火焚旗的壯烈景象。
【趙臻,虎清竹……】始畢可汗輕聲唸到。
俯看山河,氣勢逼人,如君臨天下。
宣德縣,太白歇。
【是不是又出事了?】
【不錯】,巫馬相如答道:【王爺讓張祿傳話來,一是東突厥新王始畢可汗頗有手腕,新西突厥王定楊可汗歸順始畢可汗,現東西突厥暗中已經統一,怕是又要再起戰禍。】
【嗯,之後呢?】
【之後……】巫馬相如看了一眼雲淡風輕的虎清竹,道:【王爺說,朝廷似乎已經知曉丟的東西出現在了黔中道,怕是要有麻煩來找你們了。】
虎清竹摩挲杯沿,長長舒了口氣,起身走到酒館門口,負手而立。
【你準備如何?】巫馬庭風看著少年的背影。
虎清竹並未回頭,語聲輕柔而堅毅,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山雨既來,吾自當之!】
一聲悶雷兀自響起,震人心魄,滾滾而去,如一聲壓抑的虎嘯,所經之處,百獸臣服。
我要說五點。
知乎專欄的【風雨洗青竹】,以後佛系更新。
別看我更新的字數少,但真的是每天擠出時間來碼字兒,只保質不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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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