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瀰漫在拉美文學中的虛無主義——《百年孤獨》導讀

作者:由 沒頭腦又不高興 發表于 繪畫時間:2021-09-12

《百年孤獨》

加西亞·馬爾克斯 著

譯者:范曄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瀰漫在拉美文學中的虛無主義——《百年孤獨》導讀

圖片來源網路

《百年孤獨》,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創作的長篇小說,拉美魔幻現實主義文學的代表作,被譽為“再現拉丁美洲歷史社會圖景的鴻篇鉅著”。

作品描寫了布恩迪亞家族七代人的傳奇故事,以及加勒比海沿岸小鎮馬孔多的百年興衰,反映了拉丁美洲一個世紀以來風雲變幻的歷史。作品融入神話傳說、民間故事、宗教典故等神秘因素,巧妙地糅合了現實與虛幻,展現出一個瑰麗的想象世界,成為20世紀重要的經典文學鉅著之一。

瀰漫在拉美文學中的虛無主義——《百年孤獨》導讀

“100”這一數字,在世界各地都有著奇妙的含義(有趣的是,法國旅店的“100”號房間通常是衛生間)。單指文學方面來說,我國鼎鼎大名的《西遊記》、《水滸傳》與《鏡花緣》等鉅作便都是百回體小說,用“百回”的體量描寫了宏大深刻的故事。而這位哥倫比亞作家,則用“百年”的時間跨度,為我們展示了一段波瀾壯闊的鴻篇鉅著。

卓絕文筆

在這篇鴻篇鉅著中,馬爾克斯的絕妙文筆在各個篇章中都得以體現(范曄老師的水平亦在其中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例如在第一章節裡,他這樣描寫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帶領馬孔多眾人穿越幽暗的森林:

“此後的十多天,他們從未見到太陽。地面變得柔軟潮溼如火山灰,林莽日益險惡,鳥兒的啼叫和猿猴的喧鬧漸行漸遠,天地間一片永恆地幽暗。在這潮溼靜寂、遠在原罪之先就已存在的天堂裡,遠征隊的人們被最古老的回憶壓得喘不過氣來,他們的靴子陷進霧氣騰騰的油窟,砍刀斬碎猩紅的百合與金黃的蠑螈。整整一個星期,他們幾乎沒有說話,只借著某些昆蟲發出的微弱光亮,像夢遊人一般穿過陰慘的世界,肺葉間滿溢令人窒息的鮮血味道。”

該段中,馬爾克斯用鳥獸聲音的逐漸遠離來描寫遠征隊的艱苦前行。他用“最古老的回憶”來描述幽暗密林的神秘與魔幻,因為前情中他已提出“他對那條(原路返回的)路不感興趣,因為它只能將它帶到過去”。他將無人涉足的密林比作最古老的回憶(過去),也神秘地揭露了全書的故事實際正是記敘了一段完整、完全的世界史。

馬爾克斯對回憶有著獨到的見解,他在全書末尾,借一位出世已久,卻又前往繁華都市的舊書店店長的口說道:

“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沒有歸路,春天總是一去不返,最瘋狂執著的愛情也終究是過往雲煙。”

馬爾克斯絕妙文筆下的文字是這樣描寫冰塊的:

“箱中只有一塊巨大的透明物體,裡面含有無數針芒,薄暮的光線在其間破碎,化作彩色的星辰。”

角色塑造

關於馬爾克斯的文筆實際已無需贅述,這位偉大的作家已在其多部作品中印證了這一點。到這本書本身上,其描寫的諸多人物形象早已給人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何塞·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

全書中第一次出場的馬孔多居民,馬孔多也是在其的帶領下所成立的。他被外界的知識所吸引,並陷入狂熱的研究裡,被年青時所犯的過錯所拖累,陷入神秘的魔障中……也許任何人都無法評價他,因為他似乎是瘋狂迷亂,又似乎已全知全能——人們恐懼其瘋癲錯亂的狀況,於是將他綁在了樹上,然而他在死前,有人問他為何被綁在樹上,他說出一句振聾發聵的話:

“‘Hoe est simplicisimum,’他回答,‘因為我瘋了。’”

瘋子說自己瘋了,這種充滿荒誕感的描寫體現在全書的各個角落,在這本鉅著中,孔武有力、魁梧壯實的大漢被一顆沒來由的子彈結果性命;完美無瑕、如天使般純真的美人兒會在三月的一個下午,變得透明、魂歸天際。梅爾吉亞德斯會在全書開篇即死,但依舊彌留到了全書後段……

如果說將馬孔多比作整個歷史,何塞·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無疑是象徵著歷史的開拓者,這個象徵代表著歷史原初的,最原始的開拓性。它熱情勇敢,行動力強;但物極必反,它嚮往知識而被迷亂,代表著歷史原初的矇昧;最後,它也被往事所囚,象徵著歷史起源的虛空……

美人兒蕾梅黛絲

被槍決的阿爾卡蒂奧的女兒,布恩迪亞家族最美麗的女人。不過,與其說她是最美麗的女兒,更不如說她是一個具有無限神性的天使,這一點從馬爾克斯最後對該角色的結局描寫可以體現:

“她在血腥狂歡節上見到美人兒蕾梅黛絲一身女王打扮,覺得她真是個出眾的美人。可看到她用手抓飯吃,說出的話沒有一句不顯天真,費爾南達只有在心裡哀嘆,家裡這些傻子都活得太久了。儘管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依然相信並再三宣揚,美人兒蕾梅黛絲實際上是他平生見過最有智慧的人,這一點從她不時嘲弄眾人的驚人能力上可以看出,但他們還是對她不聞不問,任其自然。美人兒蕾梅黛絲獨自留在孤獨的荒漠中,一無牽絆。她在沒有惡魘的夢境中,在費時良久的沐浴中,在毫無規律的進餐中,在沒有回憶的漫長而深沉的寂靜中,漸漸成熟……”

“烏爾蘇拉那時幾近失明,卻只有她能鎮定自若地看出那陣不可阻擋的微風因何而來,便任憑床單隨光芒而去,看著美人兒蕾梅黛絲揮手告別,身邊鼓盪放光的床單和她一起冉冉上升,和她一起離開金龜子和大麗花的空間,和她一起穿過下午四點結束時的空間,和她一起永遠消失在連飛得最高的回憶之鳥也無法企及的高邈空間。”

美人兒蕾梅黛絲在布恩迪亞的家族中是個異類,她幾乎從不出門,且在家中赤身裸體地遊蕩,並對外界對其的覬覦無法理解、我行我素,書中借傳言之口說其的恐怖魔力魅惑並殺死了那些男人,而筆者認為,更應是美人兒蕾梅黛絲這個充滿神性的角色以其高潔的天性襯托出凡人悲哀的獸性與本能反應——書中一個屋簷上的窺探者死於墜落,一個大膽地觸碰到其腹部的男人死於街道上的馬車,一個年輕的警衛隊隊長受不了其的冷落而殉情而死……馬爾克斯用魔幻主義的手法描寫出了凡人們迷失在“愛情”與“獸性”中的悲慘結局。

美人兒蕾梅黛絲正是象徵於此,筆者這樣認為。

梅爾吉亞德斯

貫穿全書始終的智者。馬爾克斯將《百年孤獨》全本暗暗比作羊皮卷,而書中寫出羊皮卷的便正是梅爾吉亞德斯本人。

梅爾吉亞德斯是全書第一位出場的人物,他最初以吉普賽商人的身份出現在馬孔多,他帶來的奇妙知識與發明讓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陷入瘋狂的痴迷,自此開始了全書主線。並最後以羊皮卷作者為媒介,預言了全書的走向,終結了整個故事。他無愧為最重要的角色,雖戲份不多,但如影隨形。

筆者看來,其在書中承擔的角色是“神明”本身。這不僅在於其寫出的羊皮卷與拯救馬孔多的失眠症的壯舉,更在於其的無所不知、永恆生命與悲憫之心,這在全書多處可以體現:

“這是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儘管聲音也因猶疑時斷時續,雙手顫抖彷彿質疑著事物的真實存在,但仍可以明顯看出,他來自另一個世界,來自人們可以安睡並擁有記憶的世界。”

“他給何塞·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喝下一種淡色液體,重新燃起了他的記憶之光。淚水濡溼了他的雙眼,隨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置身於一間各種物品都貼著標籤的荒唐屋子裡,為牆上煞有其事的蠢話而慚愧。他隨即又認出了來人,臉上頓時煥發出歡喜的光彩。那人正是梅爾吉亞德斯。”

“他的確一度死去,但難以忍受孤獨又重返人世。他因執著於生命受到懲罰,被剝奪了一切超自然能力,又被逐出了部落,便決定到這個死神尚未光顧的偏遠角落棲身……”

“梅爾吉亞德斯向他透露自己回到這個房間的機會已經屈指可數,但他能夠安心走向死亡的大牧場,因為羊皮卷鬚歷時百年才可破譯,在那之前奧雷里亞諾還有多年時間學習梵文。他告知奧雷里亞諾在通往河邊的小巷裡,即香蕉公司時期算命解夢的地方,一位加泰羅尼亞智者開了家書店,店裡有一本《梵文入門》,如果他不趕緊買下,六年後那書將被蛀蟲啃食殆盡。”

梅爾吉亞德斯自始至終保持著神秘的形象,包括筆者在內的很多人都對梅爾吉亞德斯的死而復生而困惑,在此筆者斗膽提出一個,以象徵意義看《百年孤獨》的觀點,許多問題似乎迎刃而解:梅爾吉亞德斯的無所不能、超脫生死正代表著其神性,美人兒蕾梅黛絲的超然與飛昇亦同樣如此。包括何塞·阿爾卡蒂奧、梅梅、麗貝卡、阿瑪蘭坦……這些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似乎都能從中看出其深邃的象徵意義,而整個布恩迪亞家族、馬孔多則正象徵著整個人類歷史的興衰變遷。

“虛無主義”思想

“輪迴”是許多思想家為之著迷的亙古謎題,體現在文學方面,除了熱衷於探討諸如“輪迴”、“無限”、“永恆”等謎題的博爾赫斯先生,馬爾克斯似乎同樣如此。

在這本鴻篇鉅著中,馬爾克斯在字裡行間暗示著布恩迪亞家族(人類社會)與馬孔多(人類歷史)悲哀的輪迴性:

“對她而言,布恩迪亞家男人的心裡沒有看不穿的秘密,因為一個世紀的牌戲與閱歷已經教會她這個家族的歷史不過是一系列無可改變的重複,若不是車軸在程序中必不可免地磨損,這旋轉的車輪將永遠滾動下去。”

“他再次跳讀去尋索自己死亡的日期和情形,但沒等看到最後一行便已明白自己不會再走出這房間,因為可以預料這座鏡子之城——或蜃景之城——將在奧雷里亞諾·巴比倫全部譯出羊皮卷之時被颶風抹去,從世人記憶中根除,羊皮捲上所載一切自永遠至永遠不會再重複,因為註定經受百年孤獨的家族不會有第二次機會在大地上出現。”

羊皮卷本身被破譯之時,便是世界毀滅之時。從馬爾克斯的“預言書”中,我們永遠不可能看到未來的境況,只有借其詳解過往。而同時,馬爾克斯又在書中道出,“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沒有歸路……”。

當通讀全書的那一刻,馬爾克斯無疑會將讀者拉入神秘的虛無主義中,這種虛無主義在文哲大家之間幾乎是共性——契訶夫、博爾赫斯、叔本華……

但結局如此,便是其全部嗎?筆者認為並不是的。我們可以看到全書結尾的悲慟與毀滅,也同樣能看到文中耀眼的種種瞬間:何塞·阿爾卡蒂奧離家時的快意、奧雷里亞諾上校起事時的果敢、奧雷里亞諾第二在家族繁盛時的爽朗、烏爾蘇拉自始至終的幹練,甚至是庇拉爾·特爾內拉做似無意義的紙牌占卜時的一抹微笑……

全書似乎時刻滿溢著悲哀的氣氛,甚至用許多重複、錯亂的姓名來隱喻故事的輪迴性、虛無性。但我們仍該記得故事中點點滴滴的閃耀瞬間,因為我們不該只關注馬孔多那輛黃色火車終將駛向何方,而更該去感受過程中的美好風景。這也是瀰漫在全書的虛無主義之外,我們應該去學會的。

瀰漫在拉美文學中的虛無主義——《百年孤獨》導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