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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遷《史記》摘錄(三):

作者:由 黑木崖 發表于 美食時間:2023-01-05

181、

周公在豐,病,將沒,曰:“必葬我成周,以明吾不敢離成王。”周公既卒,成王亦讓,葬周公於畢,從文王,以明予小子不敢臣周公也。

周公在豐都,生病了,在臨終前,他對身邊人說:“一定要把我埋葬在成周,以表明我不會離開成王。”周公去世後,成王謙讓地將周公葬在了畢原,意思是讓他陪伴著文王,來表示成王不敢視周公為臣。

周公卒後,秋未獲,暴風雷,禾盡偃,大木盡拔。周國大恐。成王與大夫朝服以開金縢書,王乃得周公所自以為功代武王之說。二公及王乃問史百執事,史百執事曰:“信有,昔周公命我勿敢言。”成王執書以泣,曰:“自今後其無繆卜乎!昔周公勤勞王家,惟予幼人弗及知。今天動威以彰周公之德,惟朕小子其迎,我國家禮亦宜之。”王出郊,天乃雨,反風,禾盡起。二公命國人,凡大木所偃,盡起而築之。歲則大孰。於是成王乃命魯得郊祭文王。魯有天子禮樂者,以褒周公之德也。

周公去世那年,正是秋天,莊稼還未收割,突然颳起了暴風,雷霆大作,莊稼全都倒伏在地,大樹也被連根拔起。王都的人十分害怕。成王同眾大夫穿好朝服開啟用金絲封緘的祭神冊文,看到了周公願以己身替武王去死的禱文。太公、召公和成王因此問史官和有關人員,他們說:“確有此事,不過以前周公命令我們不許說出去。”成王手執冊文而哭,說:“恐怕以後再也沒有這樣的禱文了!過去周公為王室如此辛勞,只是我年幼無知不理解。現在上天發威來彰顯周公之德,我應設祭迎其神,這也符合我們國家的禮儀。”成王因此來到郊外,舉行了郊祀,天下起了雨,而風向也反轉了,倒伏的莊稼全部立起。太公、召公命令國人,凡倒下的大樹都扶起,培實土基。當年獲得了大豐收。於是成王特准魯國可以在南郊祭祀文王。所以魯國有一套天子使用的禮樂,是因為褒獎周公的品行而特別賞賜的。

182、

周公卒,子伯禽固已前受封,是為魯公。魯公伯禽之初受封之魯,三年而後報政周公。周公曰:“何遲也?”伯禽曰:“變其俗,革其禮,喪三年然後除之,故遲。”太公亦封於齊,五月而報政周公。周公曰:“何疾也?”曰:“吾簡其君臣禮,從其俗為也。”及後聞伯禽報政遲,乃嘆曰:“嗚呼,魯後世其北面事齊矣!夫政不簡不 易,民不有近;平易近民,民必歸之。”

周公去世,其長子伯禽之前本來已經受封,便是魯公。魯公伯禽當初受封到魯國,三年過後才向周公彙報施政情況。周公說:“為什麼這麼晚呢?”伯禽說:“轉變當地風俗,改變當地禮制,要等服喪三年除服之後才能看到成果,所以遲了。”當時太公受封於齊國,五個月後就向周公彙報了施政情況。周公說:“為什麼會這麼快?”太公說:“我簡化了當地的君臣禮儀,一切順從當地的風俗去做,所以如此快。”當聽聞伯禽彙報政情遲緩的原因後,周公嘆氣說:“唉!魯國以後將要成為齊國之臣了!為政不簡約易行,百姓就不會親近;統治者平易近人,百姓必然會歸順他。”

183、

三十一年六月,襄公卒。其九月,太子卒。魯人立齊歸之子裯為君,是為昭公。

三十一年六月,襄公去世。這年九月,太子去世。魯人立襄公夫人妹齊歸的兒子裯為魯君,這就是昭公。

昭公年十九,猶有童心。穆叔不欲立,曰:“太子死,有母弟可立,不即立長。年鈞擇賢,義鈞則卜之。今裯非適嗣,且又居喪意不在戚而有喜色,若果立,必為季氏憂。”季武子弗聽,卒立之。比及葬,三易衰。君子曰:“是不終也。”

昭公時年十九歲,還有些幼稚。穆叔不想立他,說:“太子去世,他的同母胞弟可立為君,如果沒有同母胞弟,才立庶子中的長子。年齡相同的便選擇有才能的,才能也相同則透過占卜來決定。現在裯不是嫡出,並且居喪期間不憂傷,反有喜色,如果真的立了他,必定成為季氏的憂患。”季武子不聽,最終立裯為君。等到襄公安葬時,裯已更換了三件喪服。有君子說:“這人不得善終。”

184、

太史公曰:餘聞孔子稱曰“甚矣魯道之衰也!洙泗之間齗齗如也”。觀慶父及叔牙湣公之際,何其亂也?隱桓之事;襄仲殺適立庶;三家北面為臣,親攻昭公,昭公以奔。至其揖讓之禮則從矣,而行事何其戾也?

太史公說:我曾聽孔子說“魯國的道德實在是太敗落了!洙水與泗水之間的人們為了小事也會爭論計較不休”。看看慶父、叔牙和湣公等在登基之時,魯國是多麼混亂!隱公、桓公交替之事,襄仲殺嫡立庶,孟孫、叔孫、季孫三家本是臣子,卻親自率兵攻打昭公,以致昭公逃亡他國。至於揖讓的禮節他們還是遵循的,但實際上他們做事卻又那麼暴戾!

燕召公世家第四

185、

召公奭與周同姓,姓姬氏。周武王之滅紂,封召公於北燕。

召公奭和周王族同姓,姓姬。周武王在滅掉商紂王后,把召公封在北燕。

其在成王時,召公為三公:自陝以西,召公主之;自陝以東,周公主之。成王既幼,周公攝政,當國踐祚,召公疑之,作《君奭》。《君奭》不說周公。周公乃稱“湯時有伊尹,假於皇天;在太戊時,則有若伊陟、臣扈,假於上帝,巫咸治王家;在祖乙時,則有若巫賢;在武丁時,則有若甘般:率維茲有陳,保又有殷”。於是召公乃說。

在周成王的時候,召公位列三公:從陝地往西,由召公主管;自陝地以東,由周公主管。當成王還小的時候,由周公代為主持朝政,掌管國家大權。召公懷疑周公的作為,召公因此寫了《君奭》一文,文中對周公很不滿,於是周公說:“商湯時有伊尹,治理國家功德感通了上天;太戊時,則有伊陟、臣扈這樣的人,治理國家功德感通了上帝,並有巫咸治理王室;到祖乙時,就有像巫賢那樣的人;到武丁時,就有像甘般那樣的人:這些大臣都在自己的職位上各盡其能,使殷王朝得到了治理和安定。”召公聽了這才高興起來。

召公之治西方,甚得兆民和。召公巡行鄉邑,有棠樹,決獄政事其下,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無失職者。召公卒,而民人思召公之政,懷棠樹不敢伐,哥詠之,作《甘棠》之詩。

召公治理西部一帶,很受廣大民眾的擁戴。召公到鄉村城鎮去巡察,村鎮中有一棵棠樹,他就在樹下判決官司,處理政事。從侯爵、伯爵到百姓都得到了適當的安置,沒有失業的。召公去世後,百姓懷念他的德政,珍愛著那棵棠樹,不捨得砍伐,於是作了《甘棠》這首詩來歌詠它。

186、

二十九年,文公卒,太子立,是為易王。

二十九年,文公去世,太子即位,這就是易王。

易王初立,齊宣王因燕喪伐我,取十城;蘇秦說齊,使復歸燕十城。十年,燕君為王。蘇秦與燕文公夫人私通,懼誅,乃說王使齊為反間,欲以亂齊。易王立十二年卒,子燕噲立。

易王剛剛即位,齊宣王因此趁著燕國給文公辦喪事的機會來攻打燕國,攻佔了十座城池;蘇秦遊說齊王,說服齊國把十座城池歸還給了燕國。十年,燕國國君稱王。蘇秦和燕文公的夫人通姦,害怕被殺,於是遊說易王派他出使齊國行反間計,想因此擾亂齊國。易王在位十二年後去世,他的兒子燕噲繼位。

燕噲既立,齊人殺蘇秦。蘇秦之在燕,與其相子之為婚,而蘇代與子之交。及蘇秦死,而齊宣王複用蘇代。燕噲三年,與楚、三晉攻秦,不勝而還。子之相燕,貴重,主斷。蘇代為齊使於燕,燕王問曰:“齊王奚如?”對曰:“必不霸。” 燕王曰:“何也?”對曰:“不信其臣。”蘇代欲以激燕王以尊子之也。於是燕王大信子之。子之因遺蘇代百金,而聽其所使。

燕噲即位後,齊國人殺掉了蘇秦。蘇秦在燕國的時候,和國相子之結成了兒女親家,而蘇秦的弟弟蘇代和子之也關係密切。等到蘇秦死後,齊宣王又重用了蘇代。燕王噲三年,燕國與楚國、韓、趙、魏一起攻打秦國,沒有取勝便撤軍回國了。當時子之為燕國的國相,位高權重,掌管國家大權。蘇代作為齊國使臣出使燕國,燕王問他:“齊王這個人怎麼樣?”蘇代回答說:“肯定不能稱霸。”燕王問:“為什麼呢?”蘇代回答說:“因為他不信任自己的大臣。”蘇代其實是想用這些話來刺激燕王,使他尊重子之。於是燕王更加信任子之。子之因此送給蘇代黃金百鎰,任他使用。

鹿毛壽謂燕王:“不如以國讓相子之。人之謂堯賢者,以其讓天下於許由,許由不受,有讓天下之名而實不失天下。今王以國讓於子之,子之必不敢受,是王與堯同行也。”燕王因屬國於子之,子之大重。或曰:“禹薦益,已而以啟人為吏。及老,而以啟人為不足任乎天下,傳之於益。已而啟與交黨攻益,奪之。天下謂禹名傳天下於益,已而實令啟自取之。今王言屬國於子之,而吏無非太子人者,是名屬子之而實太子用事也。”王因收印自三百石賣已訟而效之子之。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噲老不聽政,顧為臣,國事皆決於子之。

鹿毛壽對燕王說:“您不如把國家讓給國相子之吧。人們之所以說堯聖賢,是因為他把天下讓給了許由,而許由沒有接受,因此有了讓天下的美名但實際上又沒有失去天下。大王如果現在把國家讓給子之,子之必定不敢接受,這樣大王您就和堯有了同樣的德行了。”燕王於是把國家託付給子之,子之的地位變得更加尊貴。有人對燕王說:“大禹舉薦了伯益,卻任用啟的人為官。等到大禹年老後,又認為啟不足以擔當天下重任,便把君位傳給了伯益。不久,啟就和同黨攻打伯益,奪走了君位。天下人都說大禹名義上是把天下傳給了伯益,而實際上是讓啟自己去奪回天下。現在大王說是把國家託付給了子之,但當官的卻沒有一個不是太子的臣子,這正是名義上把國家託付給子之,而實際上是由太子在執政啊。”燕王於是把俸祿三百石以上官吏的印信都收起來交給了子之。子之於是面向南行使王權,燕王噲因年老不再處理政務,反而成了臣子,國事都由子之處理。

187、

燕昭王於破燕之後即位,卑身厚幣以招賢者。謂郭隗曰:“齊因孤之國亂而襲破燕,孤極知燕小力少,不足以報。然誠得賢士以共國,以雪先王之恥,孤之願也。先生視可者,得身事 之。”郭隗曰:“王必欲致士,先從隗始。況賢於隗者,豈遠千里哉!”於是昭王為隗改築宮而師事之。樂毅自魏往,鄒衍自齊往,劇辛自趙往,士爭趨燕。燕王弔死問孤,與百姓同甘苦。

燕昭王是在燕國被攻破後登基的,他放下身份帶著豐厚的禮物向社會招攬賢才。他對郭隗說:“齊國趁我國內亂時攻破了燕國,我深知燕國國小力弱,不足以報復齊國。然而如果能得到賢士一起來治理國家,雪洗先王的恥辱,這是我的願望啊。先生認為有這樣合適的人才,我願意親自侍奉他。”郭隗說:“大王如果想要得到賢士,那就先從我郭隗開始吧。如此那些比我賢能的人,難道還會因為距離千里之遠而不來嗎?”昭王於是給郭隗改建了住宅,並以老師禮節服侍他。不久樂毅從魏國來,鄒衍從齊國來,劇辛從趙國來,賢士們爭相投奔燕國。燕昭王祭弔死者,慰問孤寡,和百姓們同甘共苦。

188、

孝王元年,秦圍邯鄲者解去。三年卒,子今王喜立。

孝王元年,秦國圍困邯鄲的軍隊撤離。孝王三年去世,他的兒子燕王喜繼位。

今王喜四年,秦昭王卒。燕王命相慄腹約歡趙,以五百金為趙王酒。還報燕王曰:“趙王壯者皆死長平,其孤未壯,可伐也。”王召昌國君樂閒問之。對曰:“趙四戰之國,其民習兵,不 可伐。”王曰:“吾以五而伐一。”對曰:“不可。”燕王怒,群臣皆以為可。卒起二軍,車二千乘,慄腹將而攻部,卿秦攻代。唯獨大夫將渠謂燕王曰:“與人通關約交,以五百金飲人之王,使者報而反攻之,不祥,兵無成功。”燕王不聽,自將偏軍隨之。將渠引燕王綬止之曰:“王必無自往,往無成功。”王槅之以足。將渠泣曰:“臣非以自為,為王也!”燕軍至宋子,趙使廉頗將,擊破慄腹於部。樂乘破卿秦於代。樂間奔趙。廉頗逐之五百餘里,圍其國。燕人請和,趙人不許,必令將渠處和。燕相將渠以處和。趙聽將渠,解燕圍。

燕王喜四年,秦昭王去世。燕王派國相慄腹和趙國結盟,用五百金給趙王置酒祝壽。慄腹回國向燕王報告說:“趙國的壯年人都戰死在了長平,他們的孩子還沒有長大,可以攻打趙國。”燕王召來昌國君樂閒詢問此事。樂閒回答說:“趙國是個四面受敵的國家,其百姓都熟悉戰爭,不可以攻打。”燕王說:“我們是以五倍於他們的人去攻打他們。”樂閒還是回答說:“不可以。”燕王聽了很生氣,這時眾大臣都認為可以發兵攻打。最後燕國派出兩路大軍,兵車二千輛,慄腹率領一路攻打部,卿秦率領一路攻打代。唯獨大夫將渠對燕王說:“和人家互通了關卡,簽訂了盟約,還拿出五百金給人家君王祝酒,使者一回來就反過來進攻人家,這不吉祥,這次出戰不會勝利。”燕王沒有聽,親自率領側翼部隊隨軍出發。將渠拉住燕王的腰帶阻止他說:“大王一定不要親自前往,去了不會成功!”燕王用腳踢他。將渠哭泣說:“我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大王啊!”燕軍到達宋子,趙國派廉頗為將,率軍在部擊敗了慄腹。樂乘也在代打敗了卿秦。樂間投奔到了趙國。廉頗率兵追擊燕軍,追出了五百多里,包圍了燕國都城。燕王派人請求議和,趙國沒有答應,一定要將渠出面主持議和。燕王便命將渠為國相,前去議和。趙國聽從了將渠的話,撤除了對燕國的包圍。

189、

太史公曰:召公奭可謂仁矣!甘棠且思之,況其人乎?燕迫蠻貉,內措齊、晉,崎嶇強國之間,最為弱小,幾滅者數矣。然社稷血食者八九百歲,於姬姓獨後亡,豈非召公之烈邪!

太史公說:召公奭可稱得上是有仁德的人了!那棵甘棠樹,人們尚且懷念,何況是召公本人呢?燕國外受蠻貉等域外部族逼迫,內又與齊、晉等國領土相互交錯,艱難地生存在強國之間,實力最為弱小,好幾次都差點被滅掉。然而國家一直延續了八九百年,在姬姓封國中是最後滅亡的,這難道不是召公的功德嗎?

陳杞世家第六

190、

成公元年冬,楚莊王為夏徵舒殺靈公,率諸侯伐陳。謂陳曰:“無驚,吾誅徵舒而已。”已誅徵舒,因縣陳而有之,群臣畢賀。申叔時使於齊來還,獨不賀。莊王問其故,對曰:“鄙語有之,牽牛徑人田,田主奪之牛。徑則有罪矣,奪之牛,不亦甚乎?今王以徵舒為賊弒君,故徵兵諸侯,以義伐之,已而取之,以利其地,則後何以令於天下!是以不賀。”莊王曰:“善。”乃迎陳靈公太子午於晉而立之,復君陳如故,是為成公。孔子讀史記至楚復陳,曰:“賢哉楚莊王!輕千乘之國而重一言。”

陳成公元年冬天,楚莊王以夏徵舒殺死了陳靈公為藉口,率領諸侯討伐陳國。他對陳國人說:“不要害怕,我只是來誅殺夏徵舒而已。”但是在殺了夏徵舒後,順勢將陳國作為楚國的一個縣而強佔了,楚國群臣因此都向楚莊王道賀。這時申叔時從齊國出使回來,只他一人沒有表示祝賀。楚莊王問他緣故,他回答說:“常言有說,牽牛踐踏了他人的田地,而田地的主人則把牛搶過去佔為己有。踐踏了他人的田地雖然有罪,但因此就搶奪了別人的牛,不也很過分嗎?現在大王認為夏徵舒殺害了自己的君王不義,因此徵集諸侯軍隊,以申張正義之名討伐夏徵舒,接著卻貪圖人家的土地,把陳國佔為己有,那麼今後還如何號令天下呢!所以我不恭賀。”楚莊王聽後說:“說得好!”於是把陳靈公的太子媯午從晉國接回來,立為陳君,像過去一樣治理陳國,這就是陳成公。孔子在讀史書時看到楚國恢復陳國主權一段,說:“楚莊王真是賢德啊。他輕視千乘之國而重視一句合乎道義的話。”

宋微子世家第八

191、

微子開者,殷帝乙之首子而帝紂之庶兄也。紂既立,不明,淫亂於政,微子數諫,紂不聽。及祖伊以周西伯昌之修德,滅(左耳旁加九)國,懼禍至,以告紂。紂曰:“我生不有命在天乎?是何能為!”於是微子度紂終不可諫,欲死之。

及去,未能自決,乃問於太師、少師曰:“殷不有治政,不治四方。我祖遂陳於上,紂沉湎於酒,婦人是用,亂敗湯德於下,殷既小大好草竊奸宄,卿士師師非度,皆有罪辜,乃無維獲。小民乃並興,相為敵仇。今殷其典喪!若涉水無津涯。殷遂喪,越至於今。”曰:“太師,少師,我其發出往?吾家保於喪?今女無故告予,顛躋,如之何其?”太師若曰:“王子,天篤下災亡殷國,乃毋畏畏,不用老長。今殷民乃陋淫神祇之祀。今誠得治國,國治身死不恨。為死,終不得治,不如 去。”遂亡。

微子開,是商朝帝乙的長子,帝紂的同父異母兄弟。紂王登基後,政治昏庸,國政敗壞,驕奢淫逸,微子多次進諫,紂王都聽不進。等到祖伊因為周西伯姬昌修行德政,滅了(左耳旁加九)國後,擔心災禍降臨,便將這事報告給紂王。紂王卻說:“我生來有命,難道不是在天嗎?他能把我怎麼樣?”微子因此猜想紂王是怎麼都勸說不了,便打算以死報國。

離開紂王后,他又猶豫不決,便去請教太師和少師說:“殷朝已經沒有清明的政治,不能治理天下。我們的先人在過去取得了很多成就,但紂王現在卻沉溺於酒,唯婦人之言是從,擾亂敗壞了成湯的德政。殷朝上下大大小小都成了草野盜賊,作奸犯法。王朝的卿士也相互效仿,不守法度,使得人人都有罪過,他們的爵祿都無法維持下去。百姓見此,便也紛紛效仿,四處作亂,相互為敵。現在殷朝已喪失了國典,如同乘船渡河卻找不到靠岸的地方。殷朝的滅亡,就在現在了。”微子又說:“太師,少師,我是逃亡外地呢,還是留下來保護家園使它免遭滅亡?你們現在不告誡我,如果我陷於不義,那麼該怎麼辦呢?”太師說:“王子啊,上天降下災禍要滅亡殷朝,殷紂卻不畏天威,又不聽取長者的意見。如今,殷朝的臣民竟然敢褻瀆天地神靈。現在如果留下來真能夠治理好國家,那麼即便自己死了也沒有遺恨了。如果死了而國家又得不到治理,那還不如遠走他鄉。”微子聽後,最終離開了殷朝。

192、

箕子者,紂親戚也。紂始為象箸,箕子嘆曰:“彼為象箸,必為玉杯;為杯,則必思遠方珍怪之物而御之矣。輿馬宮室之漸自此始,不可振也。”紂為淫洗,箕子諫,不聽。人或曰:“可以去矣。”箕子曰:“為人臣諫不聽而去,是彰君之惡而自說於民,吾不忍為也。”乃被髮佯狂而為奴。遂隱而鼓琴以自悲,故傳之曰《箕子操》。

箕子,是紂王的親戚。紂王最初製作象牙筷時,箕子就哀嘆說:“他現在製作象牙筷,以後一定會製作玉杯;製作了玉杯,便一定會想著把別處的稀世珍寶拿來自己享用。追求車馬、宮室的奢侈豪華也必定會從這裡開始,國家肯定無法振興了。”紂王的生活奢淫無度,箕子勸諫,紂王不聽。有人對箕子說:“可以離開了。”箕子說:“做臣子的向君主進諫而君主沒有采納,臣子便因此而離開,這是宣揚君主的惡行而自己博悅於百姓,我不忍心這樣做。”於是箕子披頭散髮、假裝瘋癲而做了奴隸。最終隱居不出,只能借彈琴來抒發自己內心的傷悲,後世將他彈奏的曲子稱為《箕子操》。

王子比干者,亦紂之親戚也。見箕子諫不聽而為奴,則曰:“君有過而不以死爭,則百姓何辜!”乃直言諫紂。紂怒曰:“吾聞聖人之心有七竅,信有諸乎?”乃遂殺王子比干,刳視其心。

王子比干,也是紂王的親戚。他看到箕子進諫,因紂王不聽而去做了奴隸,便說:“臣子見君主有過失而不能用死直言相勸,那麼百姓有什麼罪過而要遭受災禍呢!”於是就直言進諫紂王。紂王大怒說:“我聽說聖人的心有七個竅,真是這樣嗎?”於是就誅殺了比干,並挖出了他的心來驗看。

微子曰:“父子有骨肉,而臣主以義屬。故父有過,子三諫不聽,則隨而號之;人臣三諫不聽,則其義可以去矣。”於是太師、少師乃勸微子去,遂行。

微子說:“父子是骨肉之情,而君臣是忠義之屬。所以如果父親有過,兒子多次勸諫不聽,便應號哭繼續進諫;人臣如果多次勸諫而君主不聽,那麼從義理上講人臣可以離開。”於是太師、少師就奉勸微子離開,微子便離開了。

193、

武王既克殷,訪問箕子。

武王滅亡了殷朝後,便去拜訪箕子。

武王曰:“於乎!維天陰定下民,相和其居,我不知其常倫所序。”

武王說:“唉!上天默默地庇護著黎民百姓,讓他們安居樂業,我卻不懂得管理百姓的常理次序。”

箕子對曰:“在昔鯀堙鴻水,汨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從鴻範九等,常倫所斁。鯀則殛死,禹乃嗣興。天乃錫禹鴻範九等,常倫所序。

箕子回答說:“過去鯀治理洪水用堵塞的辦法,擾亂了五行規律,上天因此大怒。他沒有按九類大法來治國,天道倫常從此敗壞。鯀被處死後,禹便代他繼續治水。上天賜給禹九種天道大法,天道倫常因此有了順序。

“初一曰五行;二曰五事;三曰八政;四曰五紀;五曰皇極;六曰三德;七曰稽疑;八曰庶徵;九曰鄉用五福,畏用六極。

“這九種大法,第一叫五行,第二叫五事,第三叫八政,第四叫五紀,第五叫皇極,第六叫三德,第七叫稽疑,第八叫庶徵,第九是賜福運用五福,讓人畏懼用六極。

“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曰稼穡。潤下作鹹,炎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穡作甘。

“五行,一是水,二是火,三是木,四是金,五是土。水向下滋潤世間萬物,火向上燃燒升騰,木可以彎曲可以變直,金可以銷熔變形,土可耕種收穫。向下滋潤的水有鹹味,向上燃燒的火有苦味,可曲可直的木有酸味,可以熔鑄變形的金有辣味,種植收穫的百穀有甜味。

“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聽,五曰思。貌曰恭,言曰從,視曰明,聽曰聰,思曰睿。恭作肅,從作治,明作智,聰作謀,睿作聖。“

“五事,一是儀容,二是言語,三是觀察,四是傾聽,五是思考。儀容應該嚴肅恭敬,言語應該符合道理,觀察要清晰細緻,傾聽要聰敏以明辯是非,思考要周密而達事理。儀表恭敬,百姓就嚴肅;言語有理讓人信服,國家就能治理;觀察細緻便能明察秋毫,不會輕易受騙;聽聞聰敏,便能做出正確的謀斷;思維通達,便能成就聖功。

“八政:一曰食,二曰貨,三曰祀,四日司空,五日司徒,六日司寇,七曰賓,八曰師。

“八政,一是糧食生產,二是手工業和商業貿易,三是祭祀,四是內務民政,五是教化,六是司法,七是外交事務,八是軍事。

“五紀:一曰歲,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歷數。

“五種紀時方法,一是年,二是月,三是日,四是星辰,五是曆法。

“皇極: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用傅錫其庶民,維時其庶民於女極,錫女保極。凡厥庶民,毋有淫朋,人毋有比德,維皇作極。凡厥庶民,有猷有為有守,女則念之。不協於極,不離於咎,皇則受之。而安而色,曰予所好德,女則錫之福。時人斯其維皇之極,毋侮鰥寡而畏高明。人之有能有為,使羞其行,而國其昌。凡厥正人,既富方谷。女不能使有好於而家,時人斯其辜。於其毋好,女雖錫之福,其作女用咎。毋偏毋頗,遵王之義。毋有作好,遵王之道。毋有作惡,遵王之路。毋偏毋黨,王道蕩蕩。毋黨毋偏,王道平平。毋反毋側,王道正直。會其有極,歸其有極。曰王極之傅言,是夷是訓,於帝其順。凡厥庶民,極之傅言,是順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

“君王的法則:天子的政權應該建立法則,集聚了五福,將五福佈施給自己的臣民,臣民們便會擁護天子建立的法則,天子也能要求臣民遵守這些法則。凡是臣民都不可以結黨營私,人們不得相互勾結,這樣就會維護天子制定的最高法則。臣民中,有些人有計謀有作為有操守,你可以考慮讓他們為天子辦事。有些臣民的作為有時與你的法則不符,但只要沒有達到犯罪程度,你就要容忍他們。如果有人謙恭地說‘ 我喜歡美德',你就賜給他爵祿。這樣,人們便會遵循你的準則。不虐待那些鰥寡孤獨、無依無靠的人,敬畏那些高貴顯明的人。對有能力有作為的人,你應當讓他們施展才能,這樣國家就會繁榮昌盛。凡是那些正直的人,都應讓他們有爵祿,使他們富貴。如果你不能讓官吏為國家作出貢獻,這些人就會因此埋怨。對於那些不喜歡你制定的法則的人,你雖然給予他們幸福,他們也會讓你的國家犯錯。你不要有任何的偏頗,應遵循君王的法則辦事。你不要有個人的好惡,應遵循君王的道路前進。你不要作惡,要遵循君王的正路。你不要有偏私,不要私結朋黨,那麼,聖王的道路就會寬廣。不結黨,不偏私,聖王的道路就會平坦。你不要違反王道,不要偏離準則,聖王的道路就正直。大家都按君王的法則辦事,那麼臣民們就都遵循君王的原則。這就是天子至高無上的統治法則,大家應當遵守,以天子的法則為常法、為教訓,這也就符合上帝的意旨了。只要是臣民,都應當遵守天子宣佈的法則,按照這個原則辦事,以接近天子的光輝。所以說,天子應當像做百姓的父母一樣,成為天下臣民的君王。

“三德:一日正直,二曰剛克,三日柔克。平康正直,強不友剛克,內友柔克,沉漸剛克,高明柔克。維闢作福,維闢作威,維闢玉食。臣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於而家,兇於而國,人用側頗闢,民用僭忒。

“三德,一是以正直的方式治國,二是以剛強來取勝,三是以柔和來取勝。要想讓天下平安,必須採用正直的手段,對那些強硬不友善的人就應該用剛硬的態度來對待;對那些友好的人就應採用柔和態度來對待;對亂臣賊子,就一定要強硬;對高明君子,就一定要柔和。只有國君才能授人以爵祿,只有國君才能掌管刑罰,只有國君才能享受美食。臣子無權授人爵祿,無權主持刑罰,無權享受美食。假使臣子也能授人爵祿,也能主持刑罰,也能享有美食,就會給你的王室帶來災難,給你的國家帶來禍害。人們就會因此背離王道,百姓就會因此犯上作亂。

“稽疑:擇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曰雨,曰濟,曰涕,曰霧,曰克,曰貞,曰悔,凡七。卜五,佔之用二,衍貣。立時人為卜筮,三人佔則從二人之言。女則有大疑,謀及女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謀及卜筮。女則從,龜從,筮從,卿士從,庶民從,是之謂大同,而身其康強,而子孫其逢吉。女則從,龜從,筮從,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從,龜從,筮從,女則逆,庶民逆,吉。庶民從,龜從,筮從,女則逆,卿士逆,吉。女則從,龜從,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內吉,作外兇。龜筮共違於人,用靜吉,用作兇。

“解決疑難的方法,是選擇擅長卜筮的人。命令他們進行卜筮,卜筮的預兆有的像下雨,有的像雨後初晴,有的像雲氣連綿,有的像霧氣濛濛,有的兆象陰陽交錯,有的明正,有的隱晦,共有七種占卜方法。前五種用龜甲占卜,後兩種用蓍草占卜,對複雜多變的卦象,都要進行推演研究。任用這些人卜筮,如果是三個人占卜,則相信兩個人的結果。你如果遇到重大的疑難問題,需要先獨自深思,然後再與大臣商量、與百姓商量,最後才用卜筮來決定。自己贊成,龜卜贊成,草佔贊成,大臣贊成,百姓贊成,這就叫大同。你本人的身體會健康強壯,子孫也將大吉大利。你自己贊成,龜卜贊成,草佔贊成,但大臣不贊成,百姓不贊成,這就是吉。大臣贊成,龜卜贊成,草佔贊成,你不贊成,百姓不贊成,這也是吉。百姓贊成,龜卜贊成,草佔贊成,你不贊成,大臣不贊成,這還是吉。你贊成,龜卜贊成,草佔不贊成,大臣不贊成,百姓不贊成,在境內辦事就會吉,在境外辦事就會有兇險。龜卜、草佔與人們的意見都相悖,靜守就會吉利,行動就會有危險。

“庶徵:曰雨,曰陽,曰奧,曰寒,曰風,曰時。五者來備,各以其序,庶草繁廡。一極備,兇。一極亡,兇。曰休徵:曰肅,時雨若,曰治,時暘若;曰知,時奧若;曰謀,時寒若;曰聖,時風若。曰咎徵:曰僭,常暘若;曰舒,常奧若;曰急,常寒若;曰霧,常風若。王眚維歲,師尹維日。歲月日時毋易,百穀用成,治用明,畯民用章,家用平康。日月歲時既易,百穀用不成,治用昏不明,畯民用微,家用不寧。庶民維星,星有好風,星有好雨。日月之行,有冬有夏。月之從星,則以風雨。

“各種預兆,分別是雨、晴、暖、寒、風。如果這五種自然現象都齊全,並能按一定規律出現,各種草木莊稼就會旺盛。如果其中一種過多發生,就會收成不好;如果一種現象缺少了,同樣也會歉收。美好的徵兆表現是,天子謙恭,天就會及時下雨;天子政務清明,陽光就會充裕;天子英明,溫暖就會準時到來;天子深謀遠慮,寒冷就會應時而生;天子通達,風就會準時而至。各種兇惡的預兆是,天子狂妄,降水就會過多;天子犯了過錯,天就會大旱;天子貪圖享樂,天氣就會久旱不雨;天子暴虐急躁,天就會久寒不暖;天子昏暗不明,大風就刮個不止。天子決策有了失誤,將影響整年;大臣管理有了過失,就會影響一整月;官吏辦事出了過錯,就會影響一整天。年、月、日、時都沒有異樣,百穀就會生長旺盛,政治就會清明,賢能的人就會得到重用,國家就會安定平穩。相反,年、月、日、時如果出現了異樣,莊稼就會長不好,政治就會昏暗,賢能的人就會受到排擠,國家就會動亂。百姓就像星辰,有的星辰愛好風,有的星辰愛好雨。日月按規律執行,便有了冬天、夏天。月亮如果跟從星辰執行,那麼就會颳風下雨。

“五福: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日攸好德,五曰考終命。六極:一曰兇短折,二日疾,三曰憂,四曰貧,五曰惡,六曰弱。”

“五種幸福,一是長壽,二是富有,三是健康安寧,四是遵行美德,五是長壽善終。六種災禍,一是早死,二是多病,三是多愁,四是貧窮,五是醜陋,六是懦弱。”

於是武王乃封箕子於朝鮮而不臣也。

武王聽後就將箕子封到了朝鮮,沒有讓他做周的臣民。

其後箕子朝周,過故殷虛,感宮室毀壞,生禾黍,箕子傷之,欲哭則不可,欲泣為其近婦人,乃作《麥秀》之詩以歌詠之。其詩曰:“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彼狡僮兮,不與我好兮!”所謂狡童者,紂也。殷民聞之,皆為流涕。

後來箕子去拜見周王時,經過原來的商都殷墟,感傷宮室毀壞坍塌,禾苗亂長。箕子為此十分傷心,想大哭一場卻又覺得不合適,想小聲哭泣卻又覺得像女人,於是觸景生情作了《麥秀》這首詩,詩中說:“麥芒吐穗啊,禾苗茂盛。那個俏美的少年啊,不跟我好啊!”所說的少年,就是紂王。殷的遺民聽了這首詩,都為之傷心哭 泣。

194、

九年,大司馬孔父嘉妻好,出,道遇太宰華督,督說,目而觀之。督利孔父妻,乃使人宣言國中曰:“殤公即位十年耳,而十一戰,民苦不堪,皆孔父為之,我且殺孔父以寧民。”是歲,魯弒其君隱公。十年,華督攻殺孔父,取其妻。殤公怒,遂弒殤公,而迎穆公子馮於鄭而立之,是為莊公。

九年時,有一天大司馬孔父美貌的妻子外出,在路上遇到了太宰華督。華督很是喜歡她,目不轉睛地盯住她看。華督想霸佔孔父的妻子,便讓人在國中宣揚說:“殤公即位十年,竟然發動了十一次戰爭,黎民苦不堪言,這都是孔父的過錯,我要殺了孔父以讓百姓安定。”這一年,魯人殺自己的國君隱公。十年,華督殺了孔父,奪取了他的妻子。殤公大怒,於是華督又殺害了殤公,而從鄭國接回穆公兒子馮並立他為國君,這就是莊公。

195、

三十七年,楚惠王滅陳。熒惑守心。心,宋之分野也。景公憂之。司星子韋曰:“可移於 相。”景公曰:“相,吾之股肱。”曰:“可移於 民。”景公曰:“君者待民。”曰:“可移於歲。”景公曰:“歲饑民困,吾誰為君!”子韋曰:“天高聽卑。君有君人之言三,熒惑宜有動。”於是候之,果徙三度。

三十七年,楚惠王消滅了陳國,火星佔據了心宿區。心宿區是宋國的分野,景公因此很擔心。司星子韋說:“可以把災禍轉移到相國身上。”景公說:“不行,國相就像是我的手足。”子韋又說:“可以轉移到百姓身上。”景公說:“也不行,國君倚仗的是百姓。”子韋又說:“可以轉到年歲收成上。”景公說:“如果年成歉收,百姓因此貧困,誰還會支援我做國君!”子韋說:“天雖高遠,卻能聽到下界細小的聲音。您說了這三句國君應當說的話,火星應該會移動了。”於是詳細觀測了火星一段時間,火星果然移動了三度。

196、

君偃十一年,自立為王。東敗齊,取五城;南敗楚,取地三百里;西敗魏軍,乃與齊、魏為敵國。盛血以韋囊,縣而射之,命曰“射天”。淫於酒婦人。群臣諫者輒射之。於是諸侯皆曰“桀宋”。“宋其復為紂所為,不可不誅”。告齊伐宋。王偃立四十七年,齊湣王與魏、楚伐宋,殺王偃,遂滅宋而三分其地。

君偃十一年時,自立稱王。在東面戰勝了齊國,佔領了五座城;在南面打敗了楚國,奪取了三百里地;在西面戰勝了魏國,因此與齊、魏成為了敵國。君偃用皮袋盛著血,懸掛起來,然後朝皮袋射箭,稱之為“射天”。君偃還沉迷於酒色。大臣中只要是向他勸諫的,都被他射死了。於是諸侯們都稱他為“桀宋”。“宋君偃又犯下了與他先祖紂王同樣的過錯,不可不殺。”各諸侯請求齊國討伐宋國。王偃在位的四十七年,齊湣王與魏國、楚國一起征討宋國,殺死了王偃,最後滅了宋國,瓜分了宋地。

太史公曰:孔子稱“微子去之,箕子為之 奴,比干諫而死,殷有三仁焉”。春秋譏宋之亂自宣公廢太子而立弟,國以不寧者十世。襄公之時,修行仁義,欲為盟主。其大夫正考父美之,故追道契、湯、高宗,殷所以興,作商頌。襄公既敗於泓,而君子或以為多,傷中國闕禮義、褒之也,宋襄之有禮讓也。

太史公說:孔子說過“微子走了,箕子當了奴隸,比干因勸諫而被殺,殷朝有三位仁人了”。《春秋》嘲諷宋國的混亂是從宣公廢掉太子而立自己的弟弟為君開始的,國家因此不安定長達十代之久。襄公時,修行仁義,想做盟主。他的大夫正考父讚揚他,所以追述契、湯、高宗時代的政績和殷朝興盛的原因,作了《商頌》。宋襄公在泓水打了敗仗之後,有的君子認為他值得表揚,這是因為當時中原地區的國家缺少禮節,所以表彰他,因為宋襄公具有禮讓的精神。

晉世家第九

197、

晉唐叔虞者,周武王子而成王弟。初,武王與叔虞母會時,夢天謂武王曰:“餘命女生子, 名虞,餘與之唐。”及生子,文在其手曰“虞”, 故遂因命之曰虞。

晉國的唐叔虞,是周武王的兒子,周成王的弟弟。當初,周武王與叔虞的母親交會時,其母夢見上天對周武王說:“我讓你生個兒子,名叫虞,我把唐賞給他。”待到叔虞的母親生下孩子後,孩子的手掌紋路果真有個“虞”字,因此就給孩子取名為虞。

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亂,周公誅滅唐。成王與叔虞戲,削桐葉為圭以與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請擇日立叔虞。成王曰:“吾與之戲耳。”史佚曰:“天子無戲言。言則史書之,禮成之,樂歌之。”於是遂封叔虞於唐。唐在河、汾之東,方百里,故曰唐叔虞。姓姬氏,字子於。

武王去世後,成王即位,唐國發生了叛亂,周公率兵滅了唐。一天,周成王和叔虞玩遊戲,成王把一片桐樹葉削成圭形送給叔虞,說:“用這個分封你。”史佚於是請求選擇一個吉日封叔虞為諸侯。周成王說:“我和他只是玩遊戲呢!”史佚說:“天子無戲言。說了史官便要如實記載下來,按禮完成它,並奏樂詠頌它。”於是周成王就把唐地封給叔虞。唐地在黃河、汾河的東邊,只有方圓百里的範圍,因此又叫他唐叔虞。他本來姓姬,字子於。

198、

十七年,晉侯使太子申生伐東山。裡克諫獻公曰:“太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視君膳者也,故曰冢子。君行則守,有守則從,從曰撫軍,守曰監國,古之制也。夫率師,專行謀也;誓軍旅,君與國政之所圖也:非太子之事也。師在制命而已,稟命則不威,專命則不孝,故君之嗣適不可以帥師。君失其官,率師不威,將安用 之?”公曰:“寡人有子,未知其太子誰立。”裡克不對而退,見太子。太子曰:“吾其廢乎?”裡克曰:“太子勉之!教以軍旅,不共是懼,何故廢乎?且子懼不孝,毋懼不得立。修己而不責人,則免於難。”太子帥師,公衣之偏衣,佩之金玦。裡克謝病,不從太子。太子遂伐東山。

十七年,晉侯派太子申生征討東山。裡克勸諫獻公說:“太子是供奉宗廟祭祀、社稷祭品和早晚照看國君膳食的人,所以叫冢子。國君要外出,太子就應留守,有人代為留守,太子就跟隨國君,跟隨國君叫撫軍,留守叫監國,這是古代的制度。統率軍隊,必須要謀劃決斷;發號施令,是國君與正卿的專職,這不是太子的事情。統率軍隊在於控制命令,太子受命於國君則沒有威嚴,如果獨斷專行又會不孝,所以國君的繼位者不可以統率軍隊。這樣國君沒有了任命官職的準則,統帥也沒有了威嚴,又要如何用他呢?”獻公說:“我有幾個兒子,還不知道立誰為太子。”裡克沒有回答便退了出來,去見太子。太子問:“我就要被廢掉了嗎?”裡克說:“太子努力吧,讓您統領下軍,擔心的應該是不能完成任務,為什麼廢掉您呢?況且您擔心的是不孝,不應擔心能不能繼位。注意自身修養,不去責難別人,就可以免除災難。”太子指揮軍隊,獻公讓他穿上左右兩色的衣服,戴上金玦。裡克推說有病,沒有跟隨太子。太子於是出發征討東山。

199、(獻公總共有八個兒子,而太子申生、重耳、夷吾都賢能,品德高尚。在得到驪姬後,獻公便疏遠了這三個兒子一一驪姬生下了奚齊)

獻公私謂驪姬曰:“吾欲廢太子,以奚齊代之。”驪姬泣曰:“太子之立,諸侯皆已知之,而數將兵,百姓附之,奈何以賤妾之故廢適立庶?君必行之,妾自殺也。”驪姬佯譽太子,而陰令人譖惡太子,而欲立其子。

獻公私下對驪姬說:“我想廢掉太子,讓奚齊替代他。”驪姬聽後哭著說:“申生被立為太子,諸侯們都已經知道了,而且他多次統率軍隊,百姓都歸順他,為什麼要因為我而廢掉嫡長子而立庶子?如果你這樣做,我就自殺。”驪姬假裝讚揚太子,但暗中卻讓人毀謗太子,想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

二十一年,驪姬謂太子曰:“君夢見齊姜,太子速祭曲沃,歸釐於君。”太子於是祭其母齊姜於曲沃,上其薦胙於獻公。獻公時出獵,置胙於宮中。驪姬使人置毒藥胙中。居二日,獻公從獵來還,宰人上胙獻公,獻公欲饗之。驪姬從旁止之,曰:“胙所從來遠,宜試之。”祭地,地墳;與犬,犬死;與小臣,小臣死。驪姬泣曰:“太子何忍也!其父而欲弒代之,況他人乎?且君老矣,旦暮之人,曾不能待而欲弒之!”謂獻公曰:“太子所以然者,不過以妾及奚齊之故。妾願子母闢之他國,若早自殺,毋徒使母子為太子所魚肉也。始君欲廢之,妾猶恨之;至於今,妾殊自失於此。”太子聞之,奔新城。獻公怒,乃誅其傅杜原款。或謂太子曰:“為此藥者乃驪 姬也,太子何不自辭明之?”太子曰:“吾君老矣,非驪姬,寢不安,食不甘。即辭之,君且怒之。不可。”或謂太子曰:“可奔他國。”太子曰:“被此惡名以出,人誰內我?我自殺耳。”十二月戊申,申生自殺於新城。

二十一年,驪姬對太子說:“君王夢見齊姜了,太子應馬上去曲沃祭祀母親,回來後把胙肉獻給君王。”於是太子趕往曲沃去祭祀母親,回晉都後,把胙肉奉獻給獻公。獻公當時出去打獵了,太子便把胙肉留在宮中。驪姬讓人將毒藥放在胙肉裡。過了兩天,獻公打獵回朝,廚師把胙肉獻給獻公,獻公正要享用,驪姬從旁阻止說:“胙肉來自遠方,應嚐嚐它。”廚師把肉湯倒在地上,地面凸了起來;廚師把胙肉丟給狗吃,狗吃後立即死了;廚師把胙肉給太監吃,太監也死了。驪姬哭著說:“太子怎能這麼兇殘呢?連自己的父親都想殺死而好接替其位,況且其他人呢?何況您已經年老了,已經有早沒晚的人了,太子竟然迫不及待地想要殺死您!”驪姬又對獻公說:“太子之所以這樣做,不過是因為我和奚齊的原因。我們母子願意躲到他國,或是早早自殺,不要讓我母子倆白白被太子當作魚肉宰割。當初您說想廢掉他,我還反對您;到了現在,我才明白我大錯特錯了。”太子聽到這事後,逃到新城。獻公非常生氣,便殺死了太子的老師杜原款。有人對太子說:“把毒藥放到胙肉裡的就是驪姬,太子怎麼不去國君面前說清楚呢?”太子說:“我父親年紀大了,沒有驪姬將會睡不安穩、飲食無味。如果我去說明白了,父親將會對驪姬很氣憤。不能這樣。”又有人對太子說:“那你逃到其他國家去吧。”太子說:“帶著這個罪名逃亡,誰能接受我呢?我自殺算了。”十二月二十一日,申生在新城自殺身亡。

此時重耳、夷吾來朝。人或告驪姬曰:“二 公子怨驪姬譖殺太子。”驪姬恐,因譖二公子:“申生之藥胙,二公子知之。”二子聞之,恐,重耳走蒲,夷吾走屈,保其城,自備守。初,獻公使士蔦為二公子築蒲、屈城,弗就。夷吾以告公,公怒士蒍。士蔦謝曰:“邊城少寇,安用之?”退而歌曰:“狐裘蒙茸,一國三公,吾誰適從!”卒就城。及申生死,二子亦歸保其城。

此時重耳、夷吾來朝見國君。有人告訴驪姬說:“這兩位公子怨你誣陷殺死了太子。”驪姬十分恐慌,因此又誣陷二人說:“申生把毒藥放到胙肉中,兩位公子事先都知道。”重耳、夷吾聽到這訊息後,很擔心,於是重耳逃到了蒲,夷吾逃到了屈,各保城池,自我防衛。當初,獻公讓士蔦給兩位公子建設蒲、屈城牆,沒有修完。夷吾把這事報告了獻公,獻公對士薦很生氣。士蔦謝罪說:“邊城寇賊少,修城牆有什麼用呢?”士蔦退下後唱歌道:“狐皮襖的毛蓬鬆,一個國家有三個主,我將聽誰的呢?”最後建好了城。等到申生去世後,兩位公子也就各自回去防守自己的城池了。

二十二年,獻公怒二子不辭而去,果有謀矣,乃使兵伐蒲。蒲人之宦者履鞮命重耳促自殺。重耳逾垣,宦者追斬其衣祛。重耳遂奔翟。使人伐屈,屈城守,不可下。

二十二年,獻公對兩位公子不辭而別十分生氣,認為他們真的有陰謀,就派軍隊征討蒲城。蒲城有個叫履鞮的宦官讓重耳儘快自殺。重耳翻越城牆逃走了,履鞮追趕,割下了重耳的衣袖。重耳逃到了翟。獻公又派人討伐屈,屈城人全力防守,沒有被攻下。

200、

是歲也,晉復假道於虞以伐虢。虞之大夫宮之奇諫虞君曰:“晉不可假道也,是且滅虞。”虞君曰:“晉我同姓,不宜伐我。”宮之奇曰:“太伯、虞仲,太王之子也,太伯亡去,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子也,為文王卿士,其記勳在王室,藏於盟府。將虢是滅,何愛於虞?且虞之親能親於桓、莊之族乎?桓、莊之族何罪,盡滅之。虞之與虢,唇之與齒,唇亡則齒寒。”虞公不聽,遂許晉。宮之奇以其族去虞。其冬,晉滅虢,虢公醜奔周。還,襲滅虞,虜虞公及其大夫井伯、百里奚以媵秦穆姬,而修虞祀。荀息牽曩所遺虞屈產之乘馬奉之獻公,獻公笑曰:“馬則吾馬,齒亦老矣!”

這一年,晉國又向虞國借道討伐虢國。虞國大夫宮之奇勸諫虞君說:“不能借道給晉國,這樣晉國會滅掉虞國。”虞君說:“晉國與我同姓,應當不會攻打我國。”宮之奇說:“太伯、虞仲都是太王的兒子,太伯逃跑,所以不能繼承王位。虢仲、虢叔都是王季的兒子,是文王的大臣,他們的功勳都在王室中有記載,收藏在掌握盟約的官員手中。如今想要滅掉虢國,又怎麼會愛惜虞國?何況晉國親近虞國,能勝過親近桓叔、莊伯的家族嗎?桓叔、莊伯家族有什麼罪過,晉君竟然全部殺害了他們?虞國與虢國的關係,就好像是唇與齒的關係,唇亡齒寒。”虞君沒有聽宮之奇的勸諫,於是同意了晉國的要求。宮之奇帶著整個家族離開了虞國。這年冬天,晉國滅了虢國,虢公醜逃亡到了周京城。晉軍返回時,偷襲滅了虞國,俘虜了虞公和他的大夫井伯、百里奚,把他作為獻公女兒秦穆姬的陪嫁,並派人重修虞國的祭祀。荀息牽回了獻公過去送給虞君的屈產的名馬,將它們獻給了獻公,獻公笑道:“馬還是我的馬,只是老了啊!”

201、

二十六年夏,齊桓公大會諸侯於葵丘。晉獻公病,行後,未至,逢周之宰孔。宰孔曰:“齊桓公益驕,不務德而務遠略,諸侯弗平。君弟毋會,毋如晉何。”獻公亦病,復還歸。病甚,乃謂荀息曰:“吾以奚齊為後,年少,諸大臣不 服,恐亂起,子能立之乎?”荀息曰:“能。”獻公曰:“何以為驗?”對曰:“使死者復生,生者不慚,為之驗。”於是遂屬奚齊於荀息。

二十六年夏季,齊桓公在葵丘與諸侯會盟。晉獻公因病去得晚,還沒到達葵丘時,碰到了周朝的宰孔。宰孔說:“齊桓公越來越驕橫了,不修行德政卻想遠征,諸侯們心中都不平。您還是不要去了,齊桓公不會對晉國怎麼樣。”加上有病,獻公聽了便返回了晉國。沒多久,獻公病重,就對荀息說:“我讓奚齊繼承王位,但是他還年幼,大臣們都不服,恐怕會起亂子,你能扶立他嗎?”荀息說:“能。”獻公說:“用什麼來保證?”荀息回答說:“即使您死而復生也不會後悔,而活著的我也不會感到慚愧,用這作憑證。”於是,獻公把奚齊交付給荀息。

荀息為相,主國政。秋九月,獻公卒。裡克、邳鄭欲內重耳,以三公子之徒作亂,謂荀息曰:“三怨將起,秦、晉輔之,子將何如?”荀息曰:“吾不可負先君言。”十月,裡克殺奚齊於喪次,獻公未葬也。荀息將死之,或曰不如立奚齊弟悼子而傅之,荀息立悼子而葬獻公。十一月,裡克弒悼子於朝,荀息死之。君子曰:“詩所謂“白圭之玷,猶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其荀息之謂乎!不負其言。”初,獻公將伐驪戎,卜曰“齒牙為禍”。及破驪戎,獲驪姬,愛之,竟以亂晉。

荀息做國相,掌管國家政務。這年秋季九月時,獻公去世。裡克、邳鄭想接回重耳,利用三位公子的黨徒作亂,並對荀息說:“三個方面的怨恨就要起來,外有秦國、內有晉國百姓幫助他們,你打算怎麼辦?”荀息說:“我不能辜負對先君的承諾。”十月,裡克在守喪之處殺死了奚齊,此時獻公還沒安葬。荀息準備自殺,有人對他說不如立奚齊的弟弟悼子為君並輔佐他。荀息便立悼子為君,並埋葬了獻公。十一月,裡克在朝堂上殺死了悼子,荀息也自殺了。有君子說:“《詩經》所說的“白圭有了斑點,還可以磨亮;話要是說錯了,就不能挽救了',這說的不就是荀息嗎?荀息沒有違背自己的諾言。”當初,獻公準備征討驪戎時,龜卜時說“讒言為害”。等到戰勝了驪戎,得到了驪姬,獻公十分寵幸她,最終因此擾亂了晉國。

202、

惠公夷吾元年,使邳鄭謝秦曰:“始夷吾以河西地許君,今幸得入立。大臣曰:“地者先君之地,君亡在外,何以得擅許秦者?'寡人爭之弗能得,故謝秦。”亦不與裡克汾陽邑,而奪之權。四月,周襄王使周公忌父會齊、秦大夫共禮晉惠公。惠公以重耳在外,畏裡克為變,賜裡剋死。謂曰:“微裡子寡人不得立。雖然,子亦殺二君一大夫,為子君者不亦難乎?”裡克對曰:“不有所廢,君何以興?欲誅之,其無辭乎?乃言為此!臣聞命矣。”遂伏劍而死。於是邳鄭使謝秦未還,故不及難。

惠公夷吾在元年時,派邳鄭向秦國道歉說:“那時我許諾把河西的地給您,現在有幸回國成了國君。大臣們說:“土地是先王留下來的,你逃亡在外,憑什麼擅自許給秦國呢?'我極力爭取也無用,因此來向秦道歉。”同時也沒有把汾陽城封給裡克,反而奪了他的大權。這年四月,周襄王讓周公忌父約會齊國、秦國大夫,一塊兒為晉惠公登基舉行典禮。惠公因重耳逃亡在外,擔心裡克發動叛亂,便賜裡剋死,並對他說:“沒有你裡克,我不可能被立為國君。即使這樣,你也殺死了兩位國君和一位大夫,做你的國君不也太難了嗎?”裡克回答說:“前面的沒有被廢掉,你又怎麼能興起?想殺死我,難道還找不到藉口嗎?你竟然說出這種話!下臣遵命就是了。”於是便拔劍自殺了。而這時邳鄭卻因為出使秦國道歉還沒回來,所以沒碰上這場災難。

203、

惠公之立,倍秦地及裡克,誅七輿大夫,國人不附。二年,周使召公過禮晉惠公,惠公禮倨,召公譏之。

惠公繼位後,背棄了給秦國土地及封裡克的諾言,又殺死了七輿大夫,晉國人都不順服。二年,周王派召公按禮制見晉惠公,惠公傲慢無禮,召公譏笑了他。

四年,晉飢,乞糴於秦。繆公問百里奚,百里奚曰:“天災流行,國家代有,救災恤鄰,國 之道也。與之。”邳鄭子豹曰:“伐之。”繆公曰:“其君是惡,其民何罪!”卒與粟,自雍屬絳。

四年,晉國出現了饑荒,向秦購買糧食。繆公因此諮詢百里奚,百里奚說:“天災盛行,各國都可能出現,救助災難,賙濟鄰國,這是國家的道義。應當幫助晉國。”邳鄭的兒子豹卻說:“攻打晉國。”繆公說:“晉君確實有罪,但晉國百姓有什麼罪?”最終賣給了晉國糧食,運糧的車隊從秦都雍到晉絳一路源源不斷。

五年,秦飢,請糴於晉。晉君謀之,慶鄭曰:“以秦得立,已而倍其地約。晉飢而秦貸我,今秦飢請糴,與之何疑?而謀之!”虢射曰:“往年天以晉賜秦,秦弗知取而貸我。今天以秦賜晉,晉其可以逆天乎?遂伐之。”惠公用虢射謀,不與秦粟,而發兵且伐秦。秦大怒,亦發兵伐晉。

五年,秦國出現了饑荒,向晉國請求購買糧食。晉君與大臣們商量此事,慶鄭說:“君王依靠秦國得以即位,後來我們又違背了給秦地的諾言。晉國發生饑荒而秦國賣給了我們糧食。今天秦國出現了饑荒,請求我們賣給他們糧食,這有什麼疑問嗎?還需要商議?”虢射說:“去年上天把晉國贈給了秦國,秦國不知道奪取晉國,反而賣給了我們糧食。今天,上天又把秦國贈給了晉國,我們難道也要違背天意嗎?應該攻打秦國。”惠公便採納了虢射的建議,沒有賣給秦國糧食,反而派兵攻打秦國。秦侯大怒,也發兵攻打晉國。

六年春,秦繆公將兵伐晉。晉惠公謂慶鄭曰:“秦師深矣,奈何?”鄭曰:“秦內君,君倍其賂;晉飢秦輸粟,秦飢而晉倍之,乃欲因其飢伐之:其深不亦宜乎!”晉卜御右,慶鄭皆吉。公曰:“鄭不孫。”乃更令步陽御戎,家僕徒為右,進兵。九月壬戌,秦繆公、晉惠公合戰韓原。惠公馬騺不行,秦兵至,公窘,召慶鄭為御。鄭曰:“不用卜,敗不亦當乎!”遂去。

六年的春天,秦繆公率軍討伐晉國。晉惠公對慶鄭說:“秦軍已深入到我國境內,該怎麼辦?”慶鄭說:“秦國護送您回國,您卻背棄約定不給秦地;晉國發生饑荒時秦國立即運來糧食救助我們,而秦國出現饑荒時晉國不但不加援助,反而想借機攻打人家,今天秦軍深入國境不也是應該的嗎?”晉惠公占卜駕車與車右的人選,二者慶鄭得的都是吉卦。惠公說:“慶鄭不歸從。”就改讓步陽駕車,家僕徒為車右,向秦軍進攻。九月十三日,秦繆公、晉惠公在韓原交戰。惠公的馬陷在泥裡跑不動了,秦兵趕來了,惠公十分困窘,叫慶鄭來駕車。慶鄭說:“不照佔卜去做,失敗不也是應當的嗎?”說完便離開了。

更令梁繇靡御,虢射為右,輅秦繆公。繆公壯士冒敗晉軍,晉軍敗,遂失秦繆公,反獲晉公以歸。秦將以祀上帝。晉君姊為繆公夫人,衰絰涕泣。公曰:“得晉侯將以為樂,今乃如此。且吾聞箕子見唐叔之初封,曰“其後必當大矣',晉庸可滅乎!”乃與晉侯盟王城而許之歸。

惠公改派梁繇靡駕車,虢射為車右,迎擊秦繆公。繆公的勇士冒死戰勝了晉軍,晉軍大敗,秦軍抓獲晉惠公帶回秦國,準備殺死晉惠公來祭祀上天。晉惠公的姐姐是繆公夫人,她身穿喪服哭泣哀求。繆公說:“抓獲了晉侯應該是高興的事,現在你竟悲痛起來。況且我聽說箕子在唐叔剛受封時,說過“他的後人一定會繁榮強大”,晉國怎麼會滅亡呢?”於是,與晉侯在王城簽訂盟約後,繆公同意讓惠公返回晉國。

晉侯亦使呂省等報國人曰:“孤雖得歸,毋面目見社稷,卜日立子圉。”晉人聞之,皆哭。秦繆公問呂省:“晉國和乎?”對曰:“不和。小人懼失君亡親,不憚立子圉,曰' 必報仇,寧事戎、狄'。其君子則愛君而知罪,以待秦命,曰“必報德”。有此二故,不和。”於是秦繆公更舍晉惠公,饋之七牢。十一月,歸晉侯。晉侯至國,誅慶鄭,修政教。謀曰:“重耳在外,諸侯多利內之。”欲使人殺重耳於狄。重耳聞之,如齊。

惠公也派呂省等人回去向國人說:“我雖然得以返回晉國,但也沒有臉面重見百姓,選個吉日讓子圉繼位吧!”晉人聽了這些話,都傷心地哭了。秦繆公問呂省:“晉國人團結嗎?”呂省回答說:“不團結。老百性害怕失去國君、犧牲父母,不怕立子圉為君,都說“一定要報仇,寧可侍奉戎、狄”。但是那些君子卻很擁護國君,知道他有罪,正等待秦送國君回去,他們說’ 一定要報答秦國對晉國的恩德'。因為這兩種情形,所以晉國不團結。”於是秦繆公給晉惠公更換了住處,按諸侯禮節饋贈給晉惠公七牢。這年十一月,秦送回了晉惠公。晉惠公返回晉國後,殺死了慶鄭,重新修整政務。他與大臣們商量說:“重耳在外,諸侯大多想送他回國而因此獲利。”於是想派人到狄殺重耳。重耳聽到訊息,跑到了齊國。

204、

晉文公重耳,晉獻公之子也。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賢士五人:曰趙衰;狐偃咎犯,文公舅也;賈佗;先軫;魏武子。自獻公為太子時,重耳固已成人矣。獻公即位,重耳年二十一。獻公十三年,以驪姬故,重耳備蒲城守秦。獻公二十一年,獻公殺太子申生,驪姬讒之,恐,不辭獻公而守蒲城。獻公二十二年,獻公使宦者履鞮趣殺重耳。重耳逾垣,宦者逐斬其衣祛。重耳遂奔狄。狄,其母國也。是時重耳年四十三。從此五士,其餘不名者數十人,至狄。

晉文公重耳,是晉獻公的兒子。從小就喜好結交士人,十七歲時就有五個賢士跟隨他,這五人分別是趙衰;狐偃咎犯,這是文公的舅舅;賈佗;先軫;魏武子。自獻公做太子時,重耳就已是成人了。獻公即位時,重耳二十一歲。獻公十三年,由於驪姬的緣故,重耳駐守蒲城防備秦國。二十一年時,獻公逼死了太子申生,驪姬又進讒言中傷重耳,重耳擔心,因此不向獻公辭別就逃回了蒲城據守。獻公二十二年,獻公讓太監履鞮趕快殺了重耳。重耳翻牆逃走了,履鞮追上割掉了他的衣袖。重耳最後逃到了狄。狄國,是重耳母親的祖國。當時重耳已四十三歲。自此後追隨他的五位賢士,另外有不知名的幾十人,都到了狄國。

狄伐咎如,得二女:以長女妻重耳,生伯鯈、叔劉;以少女妻趙衰,生盾。居狄五歲而晉獻公卒,裡克已殺奚齊、悼子,乃使人迎,欲立重耳。重耳畏殺,因固謝,不敢入。已而晉更迎其弟夷吾立之,是為惠公。惠公七年,畏重耳,乃使宦者履鞮與壯士欲殺重耳。重耳聞之,乃謀趙衰等曰:“始吾奔狄,非以為可用與,以近易通,故且休足。休足久矣,固原徙之大國。夫齊桓公好善,志在霸王,收恤諸侯。今聞管仲、隰朋死,此亦欲得賢佐,盍往乎?”於是遂行。重耳謂其妻曰:“待我二十五年不來,乃嫁。”其妻笑曰:“犁二十五年,吾冢上柏大矣。雖然, 妾待子。”重耳居狄凡十二年而去。

狄國征討咎如時,抓獲了兩位女子,把年長的女子嫁給了重耳,生下了伯鯈、叔劉;把年少的嫁給了趙衰,生下了盾。重耳在狄生活了五年後晉獻公就去世了,裡克已殺死了奚齊、悼子,便讓人來接重耳回國,想擁立他。重耳擔心被殺,因此堅決謝絕了,不敢回晉。後來,晉國又迎重耳的弟弟夷吾回國並擁立他為君,這就是惠公。七年時,惠公因擔心重耳,就讓太監履鞮帶著勇士想殺掉重耳。重耳聽到訊息後,就與趙衰等人謀劃說:“我當初逃到狄,不是因為狄國可以幫助我,而是因為路途近且容易往來,所以暫時在此歇腳。休息的時間久了,本來就想遷到大國去。齊桓公喜歡行善,有志稱霸,體恤諸侯。現在聽說管仲、隰朋已去世了,齊也想尋找賢能之人輔佐,為什麼不前往呢?”於是重耳就出發了。離開時重耳對妻子說:“你等我二十五年,如果我沒有回來,你就改嫁吧。”妻子笑著回答:“等你二十五年,那時我墳上的柏樹都長大了。儘管如此,我還是等著你。”重耳離開時已在狄國生活了十二年。

過衛,衛文公不禮。去,過五鹿,飢而從野人乞食,野人盛土器中進之。重耳怒。趙衰曰: “土者,有土也,君其拜受之。”

重耳路過衛國,衛文公不以禮相待。離開後,經過五鹿時,他因飢餓而向郊野的村民討飯,郊野的村民將土放在容器中送給他們。重耳很生氣。趙衰說:“送給您土,象徵著您將擁有土地,您應該行禮拜謝而接受它。”

至齊,齊桓公厚禮,而以宗女妻之,有馬二十乘,重耳安之。重耳至齊二歲而桓公卒,會豎刁等為內亂,齊孝公之立,諸侯兵數至。留齊凡五歲。重耳愛齊女,毋去心。趙衰、咎犯乃於桑下謀行。齊女侍者在桑上聞之,以告其主。其主乃殺侍者,勸重耳趣行。重耳曰:“人生安樂,孰知其他!必死於此,不能去。”齊女曰:“子一國公子,窮而來此,數士者以子為命。子不疾反國,報勞臣,而懷女德,竊為子羞之。且不求,何時得功?”乃與趙衰等謀,醉重耳,載以行。行遠而覺,重耳大怒,引戈欲殺咎犯。咎犯曰:“殺臣成子,偃之願也。”重耳曰:“事不成,我食舅氏之肉。”咎犯曰:“事不成,犯肉腥臊,何足食!”乃止,遂行。

到了齊國,齊桓公厚禮款待了重耳,還把同宗的一個少女嫁給了重耳,送給他八十匹馬,重耳因此感到很知足。重耳到齊國兩年後齊桓公去世,正趕上豎刁等人發動內亂,齊孝公繼位,諸侯的軍隊多次來侵犯。重耳在齊國待了五年。重耳寵愛在齊國娶的妻子,沒有離開齊國的想法。趙衰、咎犯有一天就在一棵桑樹下商議離開齊國的事。重耳妻子的侍女在桑樹上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回屋後告訴了夫人。夫人便殺死了侍女,勸告重耳趕快離開。重耳說:“人生來就是要安逸享樂的,沒必要管其他的事!我要老死在這,不能離開。”妻子說:“您是一國的公子,因為沒辦法了才到了這裡,幾位賢士都跟隨聽命於您。您不盡快回國,報答勞苦的臣子,卻迷戀女色,我為你感到羞愧。您現在不去追求,什麼時候才能成功呢?”她便和趙衰等人謀劃,灌醉了重耳,用車拉著他離開了齊國。走了很長的路後重耳才醒來,他很生氣,拿起戈來要殺咎犯。咎犯說:“殺死我成就您,是我的願望。”重耳說:“事情要是失敗了,我就吃了舅父的肉。”咎犯說:“事情沒有成功,我的肉又腥又臊,哪值得吃!”於是重耳平息了憤怒,繼續趕路。

過曹,曹共公不禮,欲觀重耳駢脅。曹大夫釐負羈曰:“晉公子賢,又同姓,窮來過我,奈何不禮!”共公不從其謀。負羈乃私遺重耳食,置璧其下。重耳受其食,還其璧。

經過曹國時,曹共公對重耳無禮,想偷看重耳並生的肋骨。曹國大夫釐負羈說:“晉公子賢能,和我們又是同姓,窮困中經過我國,為什麼不以禮相待?”共公沒有聽從他的勸告。負羈就私下贈送給重耳食物,並將一塊璧玉放在食物下面。重耳接受了食物,把璧玉還給負羈。

去,過宋。宋襄公新困兵於楚,傷於泓,聞重耳賢,乃以國禮禮於重耳。宋司馬公孫固善於咎犯,曰:“宋小國新困,不足以求入,更之大國。”乃去。

重耳離開曹國,路過宋國。宋襄公剛剛被楚軍打敗,在泓水受傷,聽說重耳賢明,就按國禮招待了重耳。宋國司馬公孫固與咎犯要好,說:“宋國是小國,又剛陷入困境,沒有能力幫助你們回國,請改往大國吧。”重耳一行便又離開了宋國。

過鄭,鄭文公弗禮。鄭叔瞻諫其君曰:“晉公子賢,而其從者皆國相,且又同姓。鄭之出自厲王,而晉之出自武王。”鄭君曰:“諸侯亡公子過此者眾,安可盡禮!”叔瞻曰:“君不禮,不如殺之,且後為國患。”鄭君不聽。

經過鄭國時,鄭文公對重耳一行無禮。鄭大夫叔瞻勸告國君說:“晉公子賢明,他的隨從都是國家的棟樑之才,而且他和我們又同姓。鄭國的祖先是厲王,晉國的祖先是武王。”鄭國國君說:“從諸侯國中逃亡的公子路過我國的太多了,怎麼可能都以禮相待呢!”叔瞻說:“您如果不能以禮相待,還不如殺了他,免得以後成為咱們的禍患。”鄭國君沒有聽從。

重耳去之楚,楚成王以適諸侯禮待之,重耳謝不敢當。趙衰曰:“子亡在外十餘年,小國輕子,況大國乎?今楚大國而固遇子,子其毋讓,此天開子也。”遂以客禮見之。成王厚遇重耳,重耳甚卑。成王曰:“子即反國,何以報寡人?”重耳曰:“羽毛齒角玉帛,君王所餘,未知所以報。”王曰:“雖然,何以報不榖?”重耳曰:“即不得已,與君王以兵車會平原廣澤,請闢王三 舍。”楚將子玉怒曰:“王遇晉公子至厚,今重耳言不孫,請殺之。”成王曰:“晉公子賢而困於外久,從者皆國器,此天所置,庸可殺乎?且言何以易之!”居楚數月,而晉太子圉亡秦,秦怨之;聞重耳在楚,乃召之。成王曰:“楚遠,更數國乃至晉。秦晉接境,秦君賢,子其勉行!”厚送 重耳。

重耳離開鄭國到了楚國,楚成王以對待諸侯的禮節款待了他,重耳辭謝不敢接受。趙衰說:“您逃亡在外已經十幾年了,小國都蔑視你,何況大國呢?如今楚是大國卻堅持厚待你,你不要推辭,這是上天在保佑您。”重耳於是按諸侯的禮節會見了楚成王。成王以厚禮招待了重耳,重耳很是謙恭。成王說:“您以後回國即位後,如何報答我?”重耳說:“珍禽異獸、珠玉綢絹,都是君王多餘的東西,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回報君王。”成王說:“雖然如此,到底用什麼來回報我呢?”重耳說:“如果萬不得已,在平原湖沼與君王兵戎相遇,請允許我為王退避三舍。”楚國大將子玉氣憤地說:“君王厚禮對待晉公子,現在重耳卻出言不善,請讓我殺了他。”成王說:“晉公子賢德且被困在外面太久了,跟隨他的人都是國家的大器,這是上天安排的,怎麼能殺了他呢?何況他不這樣說的話又該怎樣說呢?”在楚住了幾個月,而晉國的太子圉從秦國逃回了晉,秦國痛恨他。聽說重耳住在楚國,便邀請重耳去秦國。成王說:“楚國太遠了,要路過好幾個國家才能到達晉國。秦國與晉國接壤,秦君很賢明,您還是努力去秦國吧!”饋贈了很多禮物給重耳。

重耳至秦,繆公以宗女五人妻重耳,故子圉妻與往。重耳不欲受,司空季子曰:“其國且伐,況其故妻乎!且受以結秦親而求入,子乃拘小禮,忘大丑乎!”遂受。繆公大歡,與重耳飲。趙衰歌《黍苗》詩。繆公曰:“知子欲急反國矣。”趙衰與重耳下,再拜曰:“孤臣之仰君,如百穀之望時雨。”是時晉惠公十四年秋。惠公以九月卒,子圉立。十一月,葬惠公。十二月,晉國大夫欒、郤等聞重耳在秦,皆陰來勸重耳、趙衰等反國,為內應甚眾。於是秦繆公乃發兵與重耳歸晉。晉聞秦兵來,亦發兵拒之。然皆陰知公子重耳入也。唯惠公之故貴臣呂、郤之屬不欲立重耳。重耳出亡凡十九歲而得入,時年六十二矣,晉人多附焉。

重耳到了秦國,秦繆公把同宗的五個女子嫁給重耳,原公子圉的妻子也在當中。重耳不想接納公子圉的妻子,司空季子說:“他的國家尚且要去攻打,何況他原來的妻子呢!而且您接受她是與秦國結成聯姻以便返回晉國。您這是拘泥於小禮節,而忘了大恥啊!”重耳於是接受了。秦繆公特別興奮,與重耳飲酒。趙衰讀了《黍苗》一詩。秦繆公說:“知道你們想馬上返回晉國了。”趙衰與重耳離開座位,再次拜謝說:“我們這些孤臣仰望君王您,就好像百穀祈望知時節的好雨啊。”當時是晉惠公十四年的秋季。惠公於當年九月去世,子圉登基。十一月,安葬了惠公。十二月,晉國大夫欒枝、郤縠等人聽說重耳在秦國,都暗中來勸重耳、趙衰等人回國,作內應的人很多。於是秦繆公就派軍護送重耳回晉國。晉國聽說秦軍來了,也派出軍隊來抵抗。但私下都知道公子重耳要回來了。只有惠公的舊大臣呂甥、郤芮之流不願讓重耳為君。重耳流亡在外十九年後最終返回了晉國,這時已經六十二歲了,晉人大多都歸順了他。

205、

懷公故大臣呂省、郤芮本不附文公,文公立,恐誅,乃欲與其徒謀燒公宮,殺文公。文公不知。始嘗欲殺文公宦者履鞮知其謀,欲以告文公,解前罪,求見文公。文公不見,使人讓曰:“蒲城之事,女斬予祛。其後我從狄君獵,女為惠公來求殺我。惠公與女期三日至,而女一日 至,何速也?女其念之。”宦者曰:“臣刀鋸之餘,不敢以二心事君倍主,故得罪於君。君已反國,其毋蒲、翟乎?且管仲射鉤,桓公以霸。今刑餘之人以事告而君不見,禍又且及矣。”於是見之,遂以呂、郤等告文公。文公欲召呂、郤,呂、郤等黨多,文公恐初入國,國人賣己,乃為微行,會秦繆公於王城,國人莫知。三月已醜,呂、郤等果反,焚公宮,不得文公。文公之衛徒與戰,呂、郤等引兵欲奔,秦繆公誘呂、郤等,殺之河上,晉國復而文公得歸。夏,迎夫人於秦,秦所與文公妻者卒為夫人。秦送三千人為衛,以備晉。

懷公的舊臣呂省、郤芮原本不想歸附文公,文公即位後,害怕被殺,便和自己的黨徒陰謀放火燒掉文公居住的宮殿,想殺死文公。文公對此毫無知覺。以前曾經想殺死文公的太監履鞮知道了這個陰謀,想把這個陰謀告訴文公,以便抵消以前的罪過,便去求見文公。文公拒絕見他,派人責罵他說:“蒲城的事,你砍掉了我的衣袖。後來我跟著狄君去打獵,你為惠公前來追殺我。惠公與你約好三天到達,而你竟然一天就趕到,為什麼這麼快呢?你好好想想吧。”履鞮說:“我是受過宮刑的人,不敢用二心侍奉國君、背叛主人,所以得罪了您。您已經回國,莫非就沒有蒲、翟這種反對您的事了嗎?何況,管仲射中齊桓公的帶鉤,桓公卻憑著管仲得以稱霸。今天我這個罪人有事想告訴您,您卻不見,災難又將降臨到您頭上了啊。”於是文公接見了他,他便把呂省、郤芮等人的陰謀告訴了文公。文公想召見呂、郤,但呂、郤等黨徒很多,文公擔心剛剛回國,國人可能會出賣自己,就喬裝打扮隱藏了身份,在王城會見了秦繆公,國人都不知道。三月己丑日,呂、郤等人果然謀反,燒燬了文公居住的宮殿,卻沒找到文公。文公計程車兵與他們交戰,呂、郤等想率軍逃跑,秦繆公便引誘呂、郤等人,在黃河畔殺死了他們,晉國恢復平靜,文公才返回。這年夏天,文公從秦國接回夫人,秦國嫁給文公的妻子最終成為了夫人。秦國還贈送了三千人做衛兵,以防備晉國再次內亂。

文公修政,施惠百姓。賞從亡者及功臣,大者封邑,小者尊爵。未盡行賞,周襄王以弟帶難出居鄭地,來告急晉。晉初定,欲發兵,恐他亂起,是以賞從亡未至隱者介子推。推亦不言祿,祿亦不及。推曰:“獻公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懷無親,外內棄之;天未絕晉,必將有主,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天實開之,二三子以為己力,不亦誣乎?竊人之財,猶曰是盜,況貪天之功以為己力乎?下冒其罪,上賞其奸,上下相蒙,難與處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懟?”推曰:“尤而效之,罪有甚焉。且出怨言, 不食其祿。”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對曰:“言,身之文也;身欲隱,安用文之?文之,是求顯也。”其母曰:“能如此乎?與女偕隱。”至死不復見。

文公推行善政,對百姓佈施恩德。他封賞跟隨自己逃亡的人員和有功的大臣,功大的封給城邑,功小的封給爵位。還沒有來得及賞賜完畢,周襄王因弟弟王子帶發難而逃到了鄭國,於是派人來向晉國求救。晉國剛剛穩定,想派兵去援救,又擔心國內發生動亂,因此犒賞追隨文公逃亡的人,遺忘了隱藏起來的介子推。介子推也沒有要求俸祿,俸祿也沒有給他。介子推說:“獻公有九個兒子,只有國君還活著。惠公、懷公沒有親信,國內外都唾罵他們;上天還沒有讓晉國滅亡,肯定要有君主,主持晉國祭祀的人除了國君還有誰呢?上天的確在護佑您,但是那些追隨您的人卻以為是自己的功勞,不是騙人嗎?偷了別人的財物,還可以說是盜賊,況且將天的功勞據為自己的功勞呢?臣下遮蓋他們的罪責,君主獎賞他們的奸佞,上下互相欺騙,我難以與他們相處啊!”介子推的母親說:“你為什麼不去請求賞賜呢,死了怨誰?”介子推說:“我憎恨他們卻又去效仿他們,罪過就更大了。況且我已經說出了怨言,不會去吃他的俸祿。”母親說:“讓文公明白真相,怎麼樣?”介子推說:“言語是人身外的裝飾,身體都想藏匿起來了,還要裝飾幹什麼?如果裝飾自己,那是為了讓人知道自己。”介子推的母親說:“真是這樣嗎?讓我和你一起隱居吧。”母子倆到死都沒有再露面。

介子推從者憐之,乃懸書宮門曰:“龍欲上天,五蛇為輔。龍已升雲,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獨怨,終不見處所。”文公出,見其書,曰:“此介子推也。吾方憂王室,未圖其功。”使人召之,則亡。遂求所在,聞其入綿上山中,於是文公環綿上山中而封之,以為介推田,號曰介山,“以記吾過,且旌善人”。

介子推的隨從很憐憫他,就在宮門口掛上一幅字,上面寫著:“龍想上天,需要五條蛇輔佐。龍已升入雲霄,四條蛇各自進了自己的殿堂,只有一條蛇獨自哀怨,最終沒有找到它的去處。”文公出宮時,看到了這幅字,說:“這是介子推。我正為王室之事憂慮,還沒能考慮他的功績。”於是派人去叫介子推,但介子推已隱藏起來。文公就打聽介子推的住所,打聽到他進了綿上山中。於是文公把整座綿上山圈起來封給介子推,當作他的封地,又起名叫介山,並說:“以此來記住我的過失,而且表彰善人。”

從亡賤臣壺叔曰;“君三行賞,賞不及臣,敢請罪。”文公報曰:“夫導我以仁義,防我以德惠,此受上賞。輔我以行,卒以成立,此受次賞。矢石之難,汗馬之勞,此復受次賞。若以力事我而無補吾缺者,此復受次賞。三賞之後,故且及子。”晉人聞之,皆說。

跟隨文公逃亡的僕人壺叔說:“您三次犒賞功臣都沒有提到我,請問我有什麼罪過?”文公說:“用仁義教導我,用德惠來防備我犯過,這應受到上等犒賞。用行動來輔佐我,終於使我成就功業,這應受到次等賜賞。在戰場上冒著弓箭的危險奮勇殺敵,給我立下汗馬功勞,這應受到再次等的賞賜。如果只是用勞力侍奉我,而沒有彌補我的過錯,這也應受到再次一等的賞賜。這三次犒賞完了,就會輪到你。”晉國人聽了文公的話,都很高興。

206、(趙盾)

立善則固,事長則順,奉愛則孝,結舊好則安。

立善人為君國家就穩定,侍奉年長的人國家就和順,侍奉先君喜歡的人是孝順,與老朋友結交就能安定。

207、

十四年,靈公壯,侈,厚斂以雕牆。從臺上彈人,觀其避丸也。宰夫靦熊蹯不熟,靈公怒,殺宰夫,使婦人持其屍出棄之,過朝。趙盾、隨會前數諫,不聽;已又見死人手,二人前諫。隨會先諫,不聽。靈公患之,使鉏麑刺趙盾。盾閨門開,居處節,鉏麑退,嘆曰:“殺忠臣,棄君命,罪一也。”遂觸樹而死。

十四年,靈公長大成人了,他生活奢侈,徵收重稅來修飾宮牆。他從高臺上用彈丸彈人,看人們躲避彈丸的樣子來取樂。廚師沒把熊掌煮爛,靈公因此很生氣,殺死了廚師,並讓婦人抬著廚師的屍首出去拋棄,從朝廷上經過。趙盾、隨會以前多次勸諫,靈公不聽;此處又看見死人的手,於是兩人又前去勸諫。隨會先去勸說,靈公不聽。靈公害怕他們,便讓鉏麑去行刺趙盾。趙盾家中居室的門開著,住處極其簡陋,鉏麑因此退了出來並感嘆說:“殺死忠臣,違抗君王的命令,都是一樣的罪。”於是撞樹自殺身亡。

初,盾常田首山,見桑下有餓人。餓人,示眯明也。盾與之食,食其半。問其故,曰:“宦三年,未知母之存不,原遺母。”盾義之,益與之飯肉。已而為晉宰夫,趙盾弗復知也。九月,晉靈公飲趙盾酒,伏甲將攻盾。公宰示眯明知之,恐盾醉不能起,而進曰:“君賜臣,觴三行可以罷。”欲以去趙盾,令先,毋及難。盾既去,靈公伏士未會,先縱齧狗名敖。明為盾搏殺狗。盾曰:“棄人用狗,雖猛何為。”然不知明之為陰德也。已而靈公縱伏士出逐趙盾,示眯明反擊靈公之伏士,伏士不能進,而竟脫盾。盾問其故,曰:“我桑下餓人。”問其名,弗告。明亦因亡去。

當初,趙盾經常去首山打獵,曾見到桑樹下有個餓漢。這個餓漢叫示眯明。趙盾給了他一些食物,他只吃了一半。趙盾問他原因,示眯明說:“我做大臣的奴隸已三年了,不知母親是否還活著,想把剩下的一半留給母親。”趙盾認為他是個義士,就多給了他一些飯、肉。過了不久,示眯明做了晉君的廚師,但趙盾卻不知道這事。九月,晉靈公請趙盾喝酒,埋伏了士兵想殺死他。示眯明知道了這個訊息,擔心趙盾喝醉後不能起身,因此上前勸說趙盾:“君王賞賜臣下喝酒,進酒三遍就可以結束了。”想讓趙盾走,讓他走在前面,使其免於遭難。趙盾已經離開了,靈公埋伏計程車兵還沒有集合好,就先放出了一條叫敖的惡狗。示眯明替趙盾徒手打死了狗。趙盾說:“不用人而用狗,即使兇猛又有什麼用呢!”然而不知道這是示眯明在暗中報答他呢。不久靈公命令伏兵追趕趙盾,示眯明反擊靈公的伏兵,伏兵不能前進,而最後趙盾逃脫了。趙盾問示眯明為什麼要救自己,示眯明說:“我就是桑樹下那個餓漢。”趙盾詢問他的名字,他沒有說。示眯明也因此逃走了。

盾遂奔,未出晉境。乙丑,盾昆弟將軍趙穿襲殺靈公於桃園而迎趙盾。趙盾素貴,得民和;靈公少,侈,民不附,故為弒易。盾復位。晉太史董狐書曰“趙盾弒其君”,以視於朝。盾曰:“弒者趙穿,我無罪。”太史曰:“子為正卿,而亡不出境,反不誅國亂,非子而誰?”孔子聞之,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宣子,良大夫也,為法受惡。惜也,出疆乃免。”

趙盾最終逃掉了,但還沒有出晉國國境。乙丑日,趙盾的弟弟將軍趙穿在桃園殺死了靈公而接回了趙盾。趙盾一向受人尊重,甚得民心。靈公年紀不大,又奢移,百姓不歸附他,所以殺死他也比較容易。趙盾又恢復了原來的官位。晉國的太史董狐寫道:“趙盾殺死了自己的國君。”在朝廷上傳給大家看。趙盾說:“殺國君的是趙穿,我沒罪。”太史說:“你是正卿,你逃跑了但沒有逃出晉國,回來後也沒有誅殺叛亂的人,不是你是誰呢?”後來孔子聽到了這件事,他說:“董狐是古代傑出的史官,他能據法直書而毫不隱瞞。宣子是傑出的大夫,為遵守法制而寧願承擔壞名。可惜呀,如果趙盾逃出國境,就能免除罪名了。”

208、

四十六年,初,成王將以商臣為太子,語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齒未也,而又多內寵,黜乃亂也。楚國之舉常在少者。且商臣蜂目而豺聲,忍人也,不可立也。”王不聽,立之。後又欲立子職而絀太子商臣。商臣聞而未審也,告其傅潘崇曰:“何以得其實?”崇曰:“饗王之寵姬江羋而勿敬也。”商臣從之。江羋怒曰:“宜乎王之慾殺若而立職也。”商臣告潘崇 曰:“信矣。”崇曰:“能事之乎?”曰:“不能。”“能亡去乎?”曰:“不能。”“能行大事乎?”曰:“能。”冬十月,商臣以宮衛兵圍成王。成王請食熊蹯而死,不聽。丁未,成王自絞殺。商臣代立,是為穆王。

四十六年,當初成王準備立商臣為太子,並告訴了令尹子上。子上說:“國君你還年輕,又有很多寵愛的妻妾,假如立了太子又廢棄便會出亂子。楚國立的太子常常是年少的。況且商臣眼睛像毒蜂聲音像豺狼,是個殘暴的人,不宜立為太子。”楚王沒有聽,立了商臣為太子。後來楚王又想立兒子職為太子而廢黜商臣。商臣聽後未經證實,便告訴自己的老師潘崇並問:“要怎樣才能獲得真實的情況?”潘崇說:“盛情招待成王的寵姬江羋,不過不要尊敬她。”商臣遵從了他的謀略。江羋生氣地說:“大王想廢黜你而立職為太子是對的。”商臣告訴潘崇說:“確定了。”潘崇問:“您能侍奉職為君嗎?”商臣回答:“不能!”又問:“你願意逃離嗎?”商臣又回答:“不願。”“能幹大事嗎?”商臣回答道:“能。”這年冬季十月,商臣率宮廷侍衛包圍了成王,成王請求吃過熊掌後再死,商臣不同意。丁未這一天,成王上吊自殺。商臣自立為王,這就是穆王。

209、

莊王即位三年,不出號令,日夜為樂,令國中曰:“有敢諫者死無赦!”伍舉入諫。莊王左抱鄭姬,右抱越女,坐鐘鼓之間。伍舉曰:“原有進隱。”曰:“有鳥在於阜,三年不蜚不鳴,是何鳥也?”莊王曰:“三年不蜚,蜚將沖天;三年不鳴,鳴將驚人。舉退矣,吾知之矣。”居數月,淫益甚。大夫蘇從乃入諫。王曰:“若不聞令乎?”對曰:“殺身以明君,臣之願也。”於是乃罷淫樂,聽政,所誅者數百人,所進者數百人,任伍舉、蘇從以政,國人大說。是歲滅庸。六年,伐宋,獲五百乘。

莊王繼位三年,沒有釋出過任何政令,日夜尋歡作樂,還命令國人說:“有敢進諫的一律問斬!”伍舉入宮進諫。莊王左手抱著鄭姬,右手摟著越女,坐在歌舞樂人中間。伍舉說:“希望能給您講一個故事。”然後說:“有隻鳥落在土山上,三年不飛不鳴,這是什麼鳥呢?”莊王說:“三年不飛,一飛則沖天;三年不鳴,一鳴則驚人。你下去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過了幾個月,莊王變得更加放縱驕淫。大夫蘇從便入宮進諫。楚莊王說:“你沒有聽到我的命令嗎?”蘇從回答說:“捨身而能使您賢明,這是我的夙願。”楚王於是就不再放縱作樂,開始處理政務,殺死了幾百個罪人,擢升了幾百個有功之臣,重用伍舉、蘇從掌管政務,全國上下十分高興。這一年楚國滅亡了庸國。六年,楚國攻打宋國,繳獲了五百輛戰車。

210、

八年,伐陸渾戎,遂至洛,觀兵於周郊。周定王使王孫滿勞楚王。楚王問鼎小大輕重,對曰:“在德不在鼎。”莊王曰:“子無阻九鼎!楚國折鉤之喙,足以為九鼎。”王孫滿曰:“嗚呼!君王其忘之乎?昔虞夏之盛,遠方皆至,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桀有亂德,鼎遷於殷,載祀六百。殷紂暴虐,鼎遷於周。德之休明,雖小必重;其奸回昏亂,雖大必輕。昔成王定鼎於郟廓,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楚王乃歸。

八年,楚國攻打陸渾戎,後來到達洛陽,在周都郊外閱兵。周定王派王孫滿犒勞楚王。楚王向王孫滿詢問鼎的輕重大小,王孫滿回答說:“治理國家在於德行而不在於寶鼎。”莊王說:“你不要倚仗九鼎!楚國只要用折斷的戟尖,就可以鑄成九鼎。”王孫滿說:“啊呀!君王難道忘了嗎?過去虞夏強盛時,邊遠的國家都來朝貢,讓九州的長官進貢金屬,鑄成九鼎,將全國山川物產,各種怪異之物都繪在鼎上,好讓百姓知道各種怪異為害的情形。桀道德敗壞,將鼎遷到殷朝,殷持續了六百年。殷紂王殘暴無道,鼎因此又被周朝取得。假如天子德行高尚,鼎雖很小卻會重得移不動;如果天子昏庸無德,鼎即使再重也會容易移動。過去,周成王把九鼎安放在郟廓,占卜顯示可以傳世三十代,建國七百年,這是上天的意旨。現在周王室雖然略有衰敗,但上天的意旨很難改變。問鼎的輕重,確實不可以啊。”楚王這才撤軍回國。

211、

十六年,伐陳,殺夏徵舒。徵舒弒其君,故誅之也。已破陳,即縣之。群臣皆賀,申叔時使齊來,不賀。王問,對曰:“鄙語曰,牽牛徑人田,田主取其牛。徑者則不直矣,取之牛不亦甚乎?且王以陳之亂而率諸侯伐之,以義伐之而貪其縣,亦何以復令於天下!”莊王乃復國陳後。

十六年,楚國攻打陳國,殺死夏徵舒。因為夏徵舒殺死了自己的國君,所以楚國殺死了他。攻下陳國後,楚國將它劃為自己的一個縣。群臣都祝賀勝利,只有申叔時剛從齊國出使歸來沒有向莊王慶賀。莊王問他原因,他回答道:“常言說,牽著牛筆直地走到人家田裡踐踏莊稼,田的主人便搶佔了牛。牽牛走入人家田裡踐踏莊稼的確不對,但搶走牛不也太過分了嗎?況且莊王您是因為陳國內亂才率領諸侯攻打它,以有理攻打它,卻又貪婪強佔為自己的一個縣,這以後還怎麼號令天下呢!”莊王於是又恢復了陳國後裔的地位。

212、

十七年春,楚莊王圍鄭,三月克之。入自皇門,鄭伯肉袒牽羊以逆,曰:“孤不天,不能事君,君用懷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惟命是聽!賓之南海,若以臣妾賜諸侯,亦惟命是聽。若君不忘厲、宣、桓、武,不絕其社稷,使改事君,孤之願也,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楚群臣曰:“王勿許。”莊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庸可絕乎!”莊王自手旗,左右麾軍,引兵去三十里而舍,遂許之平。潘旭入盟,子良出質。夏六月,晉救鄭,與楚戰,大敗晉師河上,遂至衡雍而歸。

十七年春天,楚莊王包圍了鄭國,三個月後攻佔了它。從皇門進入鄭都,鄭伯脫了上衣,露出胳膊,牽著羊歡迎莊王,說:“我不為上天所保佑,不能侍奉您,您因此生氣,來到我國,這是我的錯誤。我怎敢不聽命!您把我丟到南海去吧,或者把我當奴隸賞賜給諸侯,我也聽命。如果您還沒忘記周厲王、宣王、鄭桓公、鄭武公,不想斷絕他們的祭祀,就讓我侍奉您吧,這是我的願望,但我不敢有這樣的奢望。只是大膽地向您表白內心的真實想法。”楚國的大臣們都說:“君王不要同意他。”莊王說:“鄭君能這樣謙遜,就一定能取信於自己的百姓,怎麼可以斷絕他的祭祀呢?”說完,莊王親自掌軍旗,左右的人指揮軍隊,率軍退後三十里駐紮,最後同意與鄭國講和。鄭國大夫潘旭前來簽訂盟約,子良到楚國做人質。這年夏季六月,晉國救援鄭國,與楚軍大戰,楚軍在黃河邊上大敗晉軍,最後一直打到衡雍才回國。

213、

靈王三年六月,楚使使告晉,欲會諸侯。諸侯皆會楚於申。伍舉曰:“昔夏啟有鈞臺之饗,商湯有景亳之命,周武王有盟津之誓,成王有岐陽之蒐,康王有豐宮之朝,穆王有塗山之會,齊桓有召陵之師,晉文有踐土之盟,君其何用?”靈王曰:“用桓公。”時鄭子產在焉。於是晉、宋、魯、衛不往。靈王已盟,有驕色。伍舉曰:“桀為有仍之會,有緡叛之。紂為黎山之會,東夷叛之。幽王為太室之盟,戎、翟叛之。君其慎終!”

靈王三年六月,楚國讓使者通知晉國,想與諸侯盟會。諸侯都到楚國的申邑聚會。伍舉說:“以前夏啟有鈞臺宴饗,商湯有景毫誥命,周武王有盟津誓師,成王有岐陽會獵,康王有豐宮朝覲,穆王有塗山聚會,齊桓公有召陵會師,晉文公有踐土之盟,您打算使用哪種儀式?”靈王說:“使用齊桓公的方式。”當時鄭國的子產在場,當時晉、宋、魯、衛沒有參與申之會。靈王與諸侯簽訂盟約後,面露驕色。伍舉說:“桀舉行了有仍之會,有緡反叛了他。紂王舉行了黎山之會,東夷背叛了他。幽王舉行了太室之盟,戎、翟都叛變了。您要慎重考慮結局呀!”

七月,楚以諸候兵伐吳,圍朱方。八月,克之,囚慶封,滅其族。以封徇,曰:“無效齊慶封弒其君而弱其孤,以盟諸大夫!”封反曰:“莫如楚共王庶子圍弒其君兄之子員而代之立!”於是靈王使疾殺之。

這年七月,楚國率諸侯軍討伐吳國,包圍了朱方。八月,攻下了朱方,囚禁了慶封,滅了慶封的家族。楚國將慶封示眾說:“大家不要效仿齊國的慶封殺死自己的國君,欺侮自己的幼君,以此來挾制各位大夫與自己盟誓。”慶封反唇相譏說:“不要效仿楚共王的庶出之子圍謀殺了自己的國君哥哥的兒子員而替代他為君!”靈王因此派人馬上殺掉了慶封。

214、

十一年,伐徐以恐吳。靈王次於乾溪以待之。王曰:“齊、晉、魯、衛,其封皆受寶器,我獨不。今吾使使周求鼎以為分,其予我乎?”析父對曰:“其予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繹闢在荊山,蓽露藍萎。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齊,王舅也;晉及魯、衛,王母弟也:楚是以無分而彼皆有。周今與四國服事君王,將惟命是從,豈敢愛鼎?”靈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舊許是宅,今鄭人貪其田,不我予,今我求之,其予我乎?”對曰:“周不愛鼎,鄭安敢愛田?”靈王曰:“昔諸侯遠我而畏晉,今吾大城陳、蔡、不羹,賦皆千乘,諸侯畏我乎?”對曰:“畏哉!”靈王喜曰:“析父善言古事焉。”

十一年,楚王進攻徐國以恐嚇吳國。靈王駐紮在乾溪等待伐徐的訊息。靈王說:“齊、晉、魯、衛,他們受封時都接受了寶器,唯獨我國沒有。現在我派人到周要求把鼎給我們楚作為分封的寶器,周王室能給我嗎?”析父回答說:“他會給君王的!過去我們的先王熊繹在偏遠的荊山,乘坐簡單的車子,身穿襤褸衣衫,居住在草莽地區,跋山涉水侍奉天子,曾把桃木弓、棘枝箭貢獻給周王室。齊國君是周王的舅舅;晉和魯、衛國君是周王同母弟弟。因此,他們都有寶器,只有楚國沒有。周王室今天和那四個國家都侍奉您,對您都唯命是從,怎麼敢吝惜鼎呢?”靈王說:“過去,我們遠祖伯父昆吾住在以前的許國,現在鄭國人貪婪地佔有了那塊地而不給我。現在我去討回來,他們會給我嗎?”析父回答說:“周王室都不吝惜鼎,鄭國怎麼敢捨不得田呢?”靈王又說:“過去諸侯們都認為我國地處偏遠而害怕晉國,現在我增強和加固陳、蔡、不羹的城池,那裡都備有一千輛戰車,諸侯們會懼怕我嗎?”析父回答說:“肯定會怕呀!”靈王興奮地說:“析父很熟悉過去的歷史啊!”

215、

十二年春,楚靈王樂乾溪,不能去也。國人苦役。初,靈王會兵於申,僇越大夫常壽過,殺蔡大夫觀起。起子從亡在吳,乃勸吳王伐楚,為間越大夫常壽過而作亂,為吳間。使矯公子棄疾命召公子比於晉,至蔡,與吳、越兵欲襲蔡。令公子比見棄疾,與盟於鄧。遂入殺靈王太子祿,立子比為王,公子子皙為令尹,棄疾為司馬。先除王宮,觀從從師於乾溪,令楚眾曰:“國有王矣。先歸,復爵邑田室。後者遷之。”楚眾皆潰,去靈王而歸。

十二年的春天,楚靈王在乾溪遊玩,不願意離開。當時百姓們都苦於沉重的徭役。最初,靈王在申與諸侯會盟時,曾凌辱了越國大夫常壽過,殺死了蔡國大夫觀起。觀起的兒子觀從逃到了吳國,他勸吳王攻打楚國,挑撥越國大夫常壽過,要他挑起內亂,做吳國的間諜;他又派人假借公子棄疾的命令從晉國召回公子比,到了蔡國,想與吳國、越國軍隊偷襲蔡國;安排公子比會見了棄疾,還在鄧與棄疾結了盟。於是,潛入宮中殺死了靈王的太子祿,擁立子比為楚王,委任公子子皙為令尹、棄疾為司馬。先除掉了王宮後,觀從又率領軍隊到乾溪,向楚國官兵說:“楚國已經重新立新王了。先返回國都的,會恢復他們的爵位、封邑、田地和房屋。後返回的統統流放。”楚國官兵聽後都逃散了,離開靈王返回了國都。

靈王聞太子祿之死也,自投車下,而曰:“人之愛子亦如是乎?”侍者曰:“甚是。”王曰:“餘殺人之子多矣,能無及此乎?”右尹曰:“請待於郊以聽國人。”王曰:“眾怒不可犯。”曰:“且入大縣而乞師於諸侯。”王曰:“皆叛矣。”又曰:“且奔諸侯以聽大國之慮。”王曰:“大福不再,祗取辱耳。”於是王乘舟將欲入鄢。右尹度王不用其計,懼俱死,亦去王亡。

靈王聽到太子祿被害的訊息,竟然失神跌倒在車下,說:“別人也如此愛自己的兒子嗎?”侍者說:“還要勝過您。”靈王說:“我殺別人的兒子也太多了,能不落到這般田地嗎?”右尹說:“請您到國都郊外聽從國人的處置吧。”靈王說:“民眾的怒氣不可冒犯。”右尹說:“暫時到大縣避一避,再向諸侯們請兵吧。”靈王說:“諸侯們都會叛變我的。”右尹又說:“暫時逃到諸侯國聽聽大國國君的建議。”靈王說:“大福不能再次降臨,只不過是自取侮辱罷了。”於是靈王計劃乘船進入鄢城。右尹估計靈王決不會聽從自己的建議,害怕與靈王一塊兒被殺,也離開靈王逃命去了。

靈王於是獨傍徨山中,野人莫敢入王。王行遇其故鋗人,謂曰:“為我求食,我已不食三日矣。”銷人曰:“新王下法,有敢餉王從王者,罪及三族,且又無所得食。”王因枕其股而臥。鋗人又以土自代,逃去。王覺而弗見,遂飢弗能起。芋尹申無宇之子申亥曰:“吾父再犯王命,王弗誅,恩孰大焉!”乃求王,遇王飢於釐澤,奉之以歸。夏五月癸丑,王死申亥家,申亥以二女從死,並葬之。

靈王於是一個人獨自徘徊山中,村民們沒人敢收容靈王。靈王在途中曾遇見了過去在宮裡的鋗人,便對他說:“你幫我找口飯吃吧,我已經餓了三天了。”銷人說:“新王剛剛下達詔令,有敢給您送飯且與您一起逃亡的誅滅三族,再說我也無處尋食。”靈王便頭枕銷人大腿睡下。鋗人用土塊代替將自己的腿抽出來逃走了。靈王醒後找不見鋗人,餓得連坐起來都不能。芋尹申無宇的兒子申亥說:“我的父親以前兩次觸犯王法,靈王都赦免了他,恩德沒有比這更大的了!”於是他四處尋找靈王,終於在釐澤找到餓昏的靈王,陪著靈王一直到自己的家中。夏季五月癸丑這一日,靈王在申亥家去世,申亥讓兩個女子殉葬,並安葬了靈王。

216、

是時楚國雖已立比為王,畏靈王復來,又不聞靈王死,故觀從謂初王比曰:“不殺棄疾,雖得國猶受禍。”王曰:“餘不忍。”從曰:“人將忍王。”王不聽,乃去。棄疾歸。國人每夜驚,曰:“靈王入矣!”乙卯夜,棄疾使船人從江上走呼曰:“靈王至矣!”國人愈驚。又使曼成然告初王比及令尹子皙曰:“王至矣!國人將殺君,司馬將至矣!君蚤自圖,無取辱焉。眾怒如水火,不可救也。”初王及子皙遂自殺。丙辰,棄疾即位為王,改名熊居,是為平王。

當時楚國雖然已經立公子比為王,但擔心靈王返回,又沒有聽到靈王死亡的訊息,所以觀從對新王子比說:“您不殺死棄疾,就是擁有了整個國家也會多災多難。”新王說:“我不忍心害他。”觀從說:“可別人忍心殺你啊。”新王聽不進去,觀從就離去了。棄疾回到國都後,都城的人每到夜裡都很害怕,說:“靈王進城了。”乙卯日那天夜間,棄疾讓撐船的人在長江岸邊奔走呼號說:“靈王來了!”都城的人們更加害怕。棄疾又讓曼成然告知新王子比和令尹子皙說:“靈王到了!都城的人就要殺死你們,司馬將要來到了!您趕快想個辦法吧,不要自取其辱。眾人的怒火就像洪水與大火,那是無法解救的。”新王和子皙就自殺了。丙辰日,棄疾即位為王,更名為熊居,這就是平王。

平王以詐弒兩王而自立,恐國人及諸侯叛之,乃施惠百姓。復陳蔡之地而立其後如故,歸鄭之侵地。存恤國中,修政教。吳以楚亂故,獲五率以歸。平王謂觀從:“恣爾所欲。”欲為卜尹,王許之。

平王用欺詐的手段殺死兩個君王而自立,因此擔心國內百姓和諸侯背叛自己,就對百姓佈施恩惠。歸還陳、蔡兩國的領地,並讓兩國原來國君的後代像從前一樣,歸還了侵佔的鄭國領地。撫卹安慰國內的百姓,修明政務。吳國趁楚國內亂時,抓獲了楚國的五位將帥回國。平王對觀從說:“滿足你的願望。”觀從想做卜尹,平王答應了他。

217、

初,共王有寵子五人,無適立,乃望祭群神,請神決之,使主社稷,而陰與巴姬埋璧於室內,召五公子齋而入。康王跨之,靈王肘加之,子比、子皙皆遠之。平王幼,抱其上而拜,壓紐。故康王以長立,至其子失之;圍為靈王,及身而弒;子比為王十餘日,子皙不得立,又俱誅。四子皆絕無後。唯獨棄疾後立,為平王,竟續楚祀,如其神符。

當初,共王有五個喜愛的兒子,沒有嫡子可立,就遙祭山川諸神,請求神靈決斷繼承人,讓他負責國事。共王暗中與巴姬在祖廟裡埋了塊玉璧,叫五位公子齋戒後進入祖廟。康王跨璧而過,靈王的手肘放在玉璧上,子比、子皙都離玉璧很遠。平王年幼,旁人抱著他跪在璧玉上行禮,正好壓在了璧玉的襻上。因此,康王因為年長即位了,君位傳到他的兒子便失去;公子圍做了靈王,結果被害;子比只做了十幾天君王,子皙未能即位,又都被害。這四個公子都繼絕後代了,只有棄疾最後繼位,就是平王,終於承續了楚國的祭祀,這和神靈所預兆的全部符合。

初,子比自晉歸,韓宣子問叔向曰:“子比其濟乎?”

當初,子比從晉國回國,韓宣子問叔向:“子比會成功嗎?”

對曰:“不就。”

叔向答道:“不會成功。”

宣子曰:“同惡相求,如市賈焉,何為不就?”

宣子說:“楚國人和子比都討厭楚王而想立新君,就如商人想謀利一樣,怎麼能不成功呢?”

對曰:“無與同好,誰與同惡?取國有五難:有寵無人,一也;有人無主,二也;有主無謀,三也;有謀而無民,四也;有民而無德,五也。”子比在晉十三年矣,晉、楚之從不聞通者,可謂無人矣;族盡親叛,可謂無主矣;無釁而動,可謂無謀矣;為羈終世,可謂無民矣;亡無愛徵,可謂無德矣。王虐而不忌,子比涉五難以弒君,誰能濟之!有楚國者,其棄疾乎?君陳、蔡,方城外屬焉。苛慝不作,盜賊伏隱,私慾不違,民無怨心。先神命之,國民信之。琇姓有亂,必季實立,楚之常也。子比之官,則右尹也;數其貴寵,則庶子也;以神所命,則又遠之;民無懷焉,將何以立?”

叔向答道:“誰跟子比交好,誰跟子比共仇恨呢?奪取王位有五難:有寵愛的可惜無賢才,是一難;有賢才卻沒有國內支援力量的響應,是二難;有支援力量卻沒有長遠謀劃是三難;有長遠謀劃卻無人民擁戴,是四難;有人民擁戴卻無德行,是五難。子比在晉國十三年了,沒聽說晉國楚國跟著他的人有學識淵博的,可以說他沒有賢才了;家族盡喪,親人背離,可以說他沒有支援的力量了;沒有可乘之機卻貿然妄動,可以說他沒有長遠的計劃;一輩子羈旅在外,可以說他沒有人民的擁戴了;逃亡在外,國內人卻沒有愛戴他的跡象,應當說他沒有德行了。靈王暴虐,無所顧忌,應當說是自取滅亡,子比五難具備,竟敢殺死國君,誰能幫助他呢?擁有楚國的,或許是棄疾吧?棄疾統治陳地、蔡地,方城山為外屬。在他統治的地方沒有任何邪惡民生,盜賊隱遁,不敢妄動,他決不因個人的想法去違背民心,因此百姓毫無怨言。祖先神靈護佑他,人民相信他。羋氏發生內亂,排行在末位的一定繼位,這是楚國的常例。子比的官位,不過是右尹;論他的貴寵,不過是個庶子;與神靈的意旨,卻又差得很遠;百姓不想念他,他將憑什麼繼位呢?”

宣子曰:“齊桓、晉文不亦是乎?”對曰:“齊桓,衛姬之子也,有寵於釐公。有鮑叔牙、賓須無、隰朋以為輔,有莒、衛以為外主,有高、國以為內主。從善如流,施惠不倦。有國,不亦宜乎?昔我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寵於獻公。好學不倦。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餘、子犯以為腹心,有魏犨、賈佗以為股肱,有齊、宋、秦、楚以為外主,有欒、郤、狐、先以為內主。亡十九年,守志彌篤。惠、懷棄民,民從而與之。故文公有國,不亦宜乎?子比無施於民,無援於外,去晉,晉不送;歸楚,楚不迎。何以有國!”子比果不終焉,卒立者棄疾,如叔向言也。

宣子說:“齊桓公、晉文公不也是這樣的嗎?”叔向答道:“齊桓公是衛姬的兒子,被釐公所喜愛。有鮑叔牙、賓須無、隰朋的幫助,有莒國、衛國作外援,有高氏、國氏作內應。他聽從正確意見像流水一樣,對百姓不倦怠地佈施恩惠。他擁有君位,不也應該嗎?以前我們文公是狐季姬的兒子,被獻公寵愛。他好學不厭。年僅十七歲,就結識五位賢才,有先大夫子全、子犯作心腹,有魏犨、賈佗作左右臂膀,有齊國、宋國、秦國、楚國作援助,有欒、郤、狐、先作內應。文公亡命十九年,返國的志向特別堅定。因惠公、懷公喪失民心,百姓都互相跟隨心向文公,這樣,文公享有國家,不也應該嗎?子比沒有什麼可以給百姓的,又得不到外部援助,離開晉國時,晉國人不護送;返回楚國,楚國人不歡迎。靠什麼享有國家呢!”子比當王果然沒有長久,最終登基的是棄疾,就像叔向所預言的一樣。

218、

平王二年,使費無忌如秦為太子建取婦。婦好,來,未至,無忌先歸,說平王曰:“秦女好,可自娶,為太子更求。”平王聽之,卒自娶秦女,生熊珍。更為太子娶。是時伍奢為太子太傅,無忌為少傅。無忌無寵於太子,常讒惡太子建。建時年十五矣,其母蔡女也,無寵於王,王稍益疏外建也。

平王二年,命令費無忌到秦國為太子建娶妻。這個女子美貌過人,還沒到達楚都時,無忌先一步趕回,鼓動平王:“秦國女子傾國傾城貌,您可自己留下,另為太子再尋一位。”平王聽從了無忌的勸說,最後自己娶了秦女,生下熊珍。又為太子娶了其他女子。當時伍奢是太子的太傅,無忌是少傅。太子不喜愛無忌,無忌經常誹謗太子建。太子建當時十五歲,他的母親是蔡國女子,也不被平王寵愛,平王慢慢地更加疏遠太子建了。

六年,使太子建居城父,守邊。無忌又日夜讒太子建於王曰:“自無忌入秦女,太子怨,亦不能無望於王,王少自備焉。且太子居城父,擅兵,外交諸侯,且欲入矣。”平王召其傅伍奢責之。伍奢知無忌讒,乃曰:“王奈何以小臣疏骨肉?”無忌曰:“今不制,後悔也。”於是王遂囚伍奢。乃令司馬奮揚召太子建,欲誅之。太子聞 之,亡奔宋。

六年,平王讓太子建住在城父,保衛邊界。無忌又日夜在平王跟前中傷太子建說:“就因我把秦國女子安排到您的後宮,太子便特別怨恨我,亦不可能對您沒有怨氣,您也要略加戒備啊。何況太子住在城父,專攬兵權,對外結交諸侯,而且時時想打進國都。”平王便把太傅伍奢叫來責罵一番。伍奢心知這是無忌中傷的結果,就說:“君王您為什麼因為一個小人而疏離親生骨肉呢?”無忌說:“今天不制服伍奢,後悔就遲了。”於是平王就囚禁了伍奢。讓司馬奮揚召太子建回來,計劃殺死太子。太子聽到訊息,逃到了宋國。

無忌曰:“伍奢有二子,不殺者為楚國患。盍以免其父召之,必至。”於是王使使謂奢:“能致二子則生,不能將死。”奢曰:“尚至,胥不至。”王曰:“何也?”奢曰:“尚之為人,廉,死節,慈孝而仁,聞召而免父,必至,不顧其死。胥之為人,智而好謀,勇而矜功,知來必死,必不來。然為楚國憂者必此子。”於是王使人召之,曰:“來,吾免爾父。”伍尚謂伍胥曰:“聞父免而莫奔,不孝也;父戮莫報,無謀也;度能任事,知也。子其行矣,我其歸死。”伍尚遂歸。伍胥彎弓屬矢,出見使者,曰:“父有罪,何以召其子為?”將射,使者還走,遂出奔吳。伍奢聞之,曰:“胥亡,楚國危哉。”楚人遂殺伍奢及尚。

無忌說:“伍奢有兩個兒子,不殺死他們就會成為楚國的禍害。為什麼不以豁免他們父親的死罪為條件把他們召來,這樣他們肯定回楚。”於是,平王讓使者對伍奢說:“能把你的兩個兒子召回,你就可以保命,否則必處死。”伍奢說:“伍尚為人正直老實,敢為節義而死,慈愛孝悌忠義,聽說回楚可以豁免父親的死罪,肯定回來,不顧惜自己的性命。伍胥為人聰慧而有謀略,勇猛而好功,知道回來肯定必死無疑,便肯定不會回來。可是,成為楚國未來憂患的必定是這個兒子。”於是,平王派人去叫他們,說:“你們回楚國,我就免除你們父親的死罪。”伍尚對伍胥說:“聽到父親可以免死但不回去,那是不孝;父親被害,做兒子的如不想方設法報仇,那是無謀略;估計能力去辦成大事,那才是智慧。你快走吧,我將回楚國一死了之。”伍尚就回楚國了。伍胥拿起弓箭,走出屋子去見使者,說:“父親有罪,怎麼要叫兒子回去呢?”說完,將拉弓射擊使者,使者掉頭就逃,伍胥便逃到了吳國。伍奢聽到這個訊息後說:“伍胥跑了,楚國危險了。”楚國就殺害了伍奢和伍尚。

219、

二十七年春,吳伐陳,楚昭王救之,軍城父。十月,昭王病于軍中,有赤雲如鳥,夾日而蜚。昭王問周太史,太史曰:“是害於楚王,然可移於將相。”將相聞是言,乃請自以身禱於神。昭王曰:“將相,孤之股肱也,今移禍,庸去是身乎!”弗聽。卜而河為祟,大夫請禱河。昭王曰:“自吾先王受封,望不過江、漢,而河非所獲罪也。”止不許。孔子在陳,聞是言,曰:“楚昭王通大道矣。其不失國,宜哉!”

二十七年的春季,吳國攻打陳國,楚昭王援救陳國,駐軍在城父。十月,昭王病倒在軍中。天空有紅色雲霞像鳥一樣,圍繞太陽飛翔。昭王向周太史諮詢吉凶,太史說:“這對楚王不利,可是能夠把災禍移到將相身上。”將相聽到這句話,就央求向神禱告,自己替代昭王,昭王說:“將相就像我的手足,今天把災禍移到手足上,難道能夠免除我的病嗎?”昭王不答應。占卜病因,認為是黃河在作怪。大夫們請求祭禱河神。昭王說:“自從我們先王受封后,遙祭的大川不過是長江、漢水,黃河神我們沒有得罪過。”昭王沒有同意大夫們的請求。孔子在陳國,聽到這些話,說:“楚昭王深明大義啊。他沒有失去國家,太應該了!”

220、

十六年,孔子相魯。二十年,楚滅頓,滅胡。二十一年,吳王闔閭伐越。越王句踐射傷吳王,遂死。吳由此怨越而不西伐楚。

十六年,孔子做了魯國宰相。二十年,楚國消滅了頓國、胡國。二十一年,吳王闔閭攻打越國。越王勾踐射傷了吳王,吳王因此死亡。吳國由此怨恨越國而不再攻打楚國。

二十七年春,吳伐陳,楚昭王救之,軍城父。十月,昭王病于軍中,有赤雲如鳥,夾日而蜚。昭王問周太史,太史曰:“是害於楚王,然可移於將相。”將相聞是言,乃請自以身禱於神。昭王曰:“將相,孤之股肱也,今移禍,庸去是身乎!”弗聽。卜而河為祟,大夫請禱河。昭王曰:“自吾先王受封,望不過江、漢,而河非所獲罪也。”止不許。孔子在陳,聞是言,曰:“楚昭王通大道矣。其不失國,宜哉!”

二十七年的春季,吳國攻打陳國,楚昭王援救陳國,駐軍在城父。十月,昭王病倒在軍中。天空有紅色雲霞像鳥一樣,圍繞太陽飛翔。昭王向周太史諮詢吉凶,太史說:“這對楚王不利,可是能夠把災禍移到將相身上。”將相聽到這句話,就央求向神禱告,自己替代昭王,昭王說:“將相就像我的手足,今天把災禍移到手足上,難道能夠免除我的病嗎?”昭王不答應。占卜病因,認為是黃河在作怪。大夫們請求祭禱河神。昭王說:“自從我們先王受封后,遙祭的大川不過是長江、漢水,黃河神我們沒有得罪過。”昭王沒有同意大夫們的請求。孔子在陳國,聽到這些話,說:“楚昭王深明大義啊。他沒有失去國家,太應該了!”

昭王病甚,乃召諸公子大夫曰:“孤不佞,再辱楚國之師,今乃得以天壽終,孤之幸也。”讓其弟公子申為王,不可。又讓次弟公子結,亦不可。乃又讓次弟公子閭,五讓,乃後許為王。將戰,庚寅,昭王卒于軍中。子閭曰:“王病甚,舍其子讓群臣,臣所以許王,以廣王意也。今君王卒,臣豈敢忘君王之意乎!”乃與子西、子綦謀,伏師閉塗,迎越女之子章立之,是為惠王。

昭王病重,便召來各位公子大夫說:“我不才,多次讓楚軍受辱,今天竟然得以壽終正寢,是我的幸運。”昭王推薦自己的大弟公子申做楚王,公子申不同意。又讓二弟公子結為君,結也不同意。於是又推讓三弟公子閭,子閭多次推辭不掉,最後只得答應做楚王。楚軍將要與吳軍交戰,庚寅這一日,昭王在軍中去世。子閭說:“昭王病重時,放棄讓自己的兒子繼位,卻推讓大臣們做王,我所以同意昭王,是用來安慰昭王的心意的,當今昭王去世,我怎麼敢忘掉君王的一片好心呢?”於是與子西、子綦商議,秘密派出軍隊堵塞道路,迎接越女的兒子章回來為王,這就是惠王。然後撤軍回國,安葬了昭王。

221、

六年,楚使柱國昭陽將兵而攻魏,破之於襄陵,得八邑。又移兵而攻齊,齊王患之。陳軫適為秦使齊,齊王曰:“為之奈何?”陳軫曰:“王勿憂,請令罷之。”

六年,楚國派柱國將軍昭陽率軍攻打魏國,在襄陵戰勝了魏軍,奪取了魏國的八個城邑。楚國又派兵攻打齊國,齊王十分害怕,陳軫正好作為秦使出使齊國,齊王說:“怎麼對付楚國?”陳軫說:“君王不要害怕,請您同意我讓他撤軍。”

即往見昭陽軍中,曰:“願聞楚國之法,破軍殺將者何以貴之?”昭陽曰:“其官為上柱國,封上爵執圭。”陳軫曰:“其有貴於此者乎?”昭陽曰:“令尹。”陳軫曰:“今君已為令尹矣,此國冠之上。臣請得譬之。人有遺其舍人一卮酒者,舍人相謂曰:“數人飲此,不足以遍,請遂畫地為蛇,蛇先成者獨飲之。'一人曰:' 吾蛇先成。' 舉酒而起,曰:'吾能為之足。' 及其為之足,而後成人奪之酒而飲之,曰:“蛇固無足,今為之足,是非蛇也。”今君相楚而攻魏,破軍殺將,功莫大焉,冠之上不可以加矣。今又移兵而攻齊,攻齊勝之,官爵不加於此;攻之不勝,身死爵奪,有毀於楚:此為蛇為足之說也。不若引兵而去以德齊,此持滿之術也。”昭陽曰:“善。”引兵而去。

於是陳軫立即到楚軍中去會見昭陽,說:“我想聽聽楚國的軍功法,戰勝敵軍殺死敵將的有功之臣,將賞賜什麼?”昭陽說:“給予上柱國將軍的官職,封給上等爵位,讓他手拿圭玉。”陳軫說:“楚國還有比這個更尊貴的賞賜嗎?”昭陽說:“令尹。”陳軫說:“今天您已經當上了令尹,這是楚國最高的官職。我請您同意我打個比方。有人送給自己的舍人們一杯酒,舍人們說:“幾個人喝這杯酒,不夠喝的。請大家在地上畫一條蛇,誰先畫成就讓誰喝這杯酒。”一個人說:“我先畫好了。”舉起酒杯站起身又道:“我能給蛇添上足。”待到他為蛇畫好足時,在他後面畫好蛇的人奪過他的酒一飲而盡,說:“蛇本無足,今天你替它畫上足,這就不是蛇了。”今天您身為楚相,去攻打魏國,戰勝了魏軍並殺死了魏將,沒有比這再大的功勞了,但是官職爵祿不可能再增加;假使打不勝,您將要殉命丟爵,給楚國造成不好的影響,這就是畫蛇添足。您不如率軍返楚對齊施恩施德,這就是永在高位的策略啊!”昭陽說:“好吧!”於是領軍離開了齊國。

222、

十六年,秦欲伐齊,而楚與齊從親,秦惠王患之,乃宣言張儀免相,使張儀南見楚王,謂楚王曰:“敝邑之王所甚說者無先大王,雖儀之所甚願為門闌之廝者亦無先大王。敝邑之王所甚憎者無先齊王,雖儀之所甚憎者亦無先齊王。而大王和之,是以敝邑之王不得事王,而令儀亦不得為門闌之廝也。王為儀閉關而絕齊,今使使者從儀西取故秦所分楚商於之地方六百里,如是則齊弱矣。是北弱齊,西德於秦,私商於以為富,此一計而三利俱至也。”懷王大悅,乃置相璽於張儀,日與置酒,宣言“吾復得吾商於之地”。

十六年,秦國想攻打齊國,可是楚國正和齊國合縱親善,秦惠王擔憂這種情況,就揚言免除張儀的國相職務,讓張儀去會見楚王,對楚王說:“我國君王最喜歡的無非是楚王您,就是我特別希望做看門小廝的主人,也無過於大王;我國君王最討厭的無過於齊王,即使我最討厭的也無過於齊王。但是大王您卻與他關係密切,所以我國君王不能侍奉您,這讓我也不能為您當看門小廝了。如果楚王能為我關閉關口與齊國絕交,那麼今天您就派使者跟我去秦國要回秦奪取的楚國的商於方圓六百里的土地。這樣,齊國勢力就會削弱了。您便可以北方削弱齊國,西方對秦有恩惠,並增加了商於六百里土地的財富,這真可稱得上是一箭三雕了。”懷王特別高興,於是把國相的玉璽送給張儀,每天為他大擺酒宴,宣稱“我又拿回我的商於了”。

群臣皆賀,而陳軫獨吊。懷王曰:“何故?”陳軫對曰:“秦之所為重王者,以王之有齊也。今地未可得而齊交先絕,是楚孤也。夫秦又何重孤國哉,必輕楚矣。且先出地而後絕齊,則秦計不為。先絕齊而後責地,則必見欺於張儀。見欺於張儀,則王必怨之。怨之,是西起秦患,北絕齊交。西起秦患,北絕齊交,則兩國之兵必至。臣故吊。”楚王弗聽,因使一將軍西受封地。

大臣們都慶祝,只有陳軫表示傷痛。懷王說:“為什麼?”陳軫回答說:“秦國所以看重君王您,那是由於您與齊王友好親善。今天還未得到商於之地就先與齊國斷交,這是孤立楚國的方法。秦國又為什麼要看重孤立無援的我國呢?一定會輕視楚國的。如果秦國先交出商於,而後我們再與齊絕交,這樣,秦國的計謀就無效了。如果我們先與齊斷交,而後再去索取商於,那我們一定會被張儀所矇騙。您如果被張儀所矇騙,一定怨恨他。怨恨他,就等於在西邊會引起秦國的擔憂,北邊又斷絕了齊國的友好。西邊有秦的擔心,北邊又與齊斷交,那麼韓、魏兩國的軍隊肯定會來攻打我國。所以我傷痛。”楚王沒有聽陳軫的建議,於是派一位將軍到秦國去接收商於了。

張儀至秦,詳醉墜車,稱病不出三月,地不可得。楚王曰:“儀以吾絕齊為尚薄邪?”乃使勇士宋遺北辱齊王。齊王大怒,折楚符而合於秦。秦齊交合,張儀乃起朝,謂楚將軍曰:“子何不受地?從某至某,廣袤六里。”楚將軍曰:“臣之所以見命者六百里,不聞六里。”即以歸報懷王。懷王大怒,興師將伐秦。陳軫又曰:“伐秦非計也。不如因賂之一名都,與之伐齊,是我亡於秦,取償於齊也,吾國尚可全。今王已絕於齊而責欺於秦,是吾合秦齊之交而來天下之兵也,國必大傷矣。”楚王不聽,遂絕和於秦,發兵西攻秦。秦亦發兵擊之。

張儀回到秦國,裝做醉酒摔倒在車下,聲稱生病,三個月沒有露面,楚國也不能得到商於之地。楚王說:“難道張儀認為我與齊的斷交還不夠徹底嗎?”於是又派勇士宋遺到北邊去大罵齊王。齊王很憤怒,折斷楚國的符節與秦國交好了。秦齊聯盟完畢,張儀才上朝,對楚國將軍說:“你怎麼還沒有接收土地呢?從某處到某處,方圓有六里呢。”楚國將軍說:“我奉命來接收的是六百里,沒聽說六里。”馬上返楚向懷王彙報。懷王十分憤怒,將要派軍攻打秦國。陳軫又說:“討伐秦不是上策。不如趁機用一座名城賄賂秦國,聯合秦國攻打齊國,這就能把從秦國丟棄掉的,又從齊國補償過來了。這樣,我國還可保全。當今,您已與齊國斷交,又興師追究秦國欺詐之罪,這就等於我們因秦齊友好而引來天下的大軍,我國肯定會受到很大的傷害啊。”楚王仍沒有聽從陳軫的意見,於是又與秦國絕交,派軍向西邊攻打秦國。秦國也派軍迎擊楚軍。

十七年春,與秦戰丹陽,秦大敗我軍,斬甲士八萬,虜我大將軍屈匄、裨將軍逢侯醜等七十餘人,遂取漢中之郡。楚懷王大怒,乃悉國兵復襲秦,戰於藍田,大敗楚軍。韓、魏聞楚之困,乃南襲楚,至於鄧。楚聞,乃引兵歸。

十七年的春季,楚軍在丹陽與秦軍大戰,秦軍大敗楚軍,斬殺了楚軍八萬名士兵,抓獲楚國大將軍屈匄、偏將軍逢侯醜等七十多人,又侵佔了漢中的各郡縣。楚懷王十分生氣,就調集國內全部兵力又一次偷襲秦國。兩軍在藍田交戰,楚軍又大敗。韓國、魏國聽說楚國受困,就都南下偷襲楚國,一直打到鄧。楚國聽到訊息後,就領兵撤離了秦國。

十八年,秦使使約復與楚親,分漢中之半以和楚。楚王曰:“原得張儀,不原得地。”張儀聞之,請之楚。秦王曰:“楚且甘心於子,奈何?”張儀曰:“臣善其左右靳尚,靳尚又能得事於楚王幸姬鄭袖,袖所言無不從者。且儀以前使負楚以商於之約,今秦楚大戰,有惡,臣非面自謝楚不解。且大王在,楚不宜敢取儀。誠殺儀以便國,臣之願也。”儀遂使楚。

十八年,秦國派出使者又與楚商定親善,還把漢中的一半地盤還給楚以求和解。楚王說:“想得到張儀,不想得到土地。”張儀聽到楚王的話,要求赴楚。秦王說:“楚王正想抓住你才滿足呢,怎麼辦?”張儀說:“我與楚王的大臣靳尚友好,靳尚又很受楚王寵愛的夫人鄭袖的信任,楚王對鄭袖言聽計從,況且我以前出使楚國時背棄了割商於給楚的約定,今天秦楚交戰有了怨恨,我不親自去向楚國道歉就不能消除怨恨。再說大王您健在,楚國也不敢把我如何。果真楚國殺死我,只要對秦國有利,也正是臣子的意願。”張儀於是出使楚國了。

至,懷王不見,因而囚張儀,欲殺之。儀私於靳尚,靳尚為請懷王曰:“拘張儀,秦王必怒。天下見楚無秦,必輕王矣。”又謂夫人鄭袖曰:“秦王甚愛張儀,而王欲殺之,今將以上庸之地六縣賂楚,以美人聘楚王,以宮中善歌者為之媵。楚王重地,秦女必貴,而夫人必斥矣。夫人不若言而出之。”鄭袖卒言張儀於王而出之。儀出,懷王因善遇儀,儀因說楚王以叛從約而與秦合親,約婚姻。張儀已去,屈原使從齊來,諫王曰:“何不誅張儀?”懷王悔,使人追儀,弗及。是歲,秦惠王卒。

張儀到達楚國後,懷王不見他,並逮捕了張儀,想要殺了他。張儀暗中買通靳尚,靳尚替他向懷王請求說:“您抓捕張儀,秦王肯定生氣。天下諸侯看到楚國失去了秦國的友好,必定輕視您。”靳尚又對懷王夫人鄭袖說:“秦王特別喜歡張儀,不過楚王想殺死他,現在秦王將要用上庸的六個縣賄賂楚國,將美人送給楚王,把宮中善於歌舞的美女送給大王做侍女。楚王看重地盤,秦女也一定得到楚王的寵愛,那麼夫人肯定受排斥了。夫人不如在楚王面前說句好話釋放張儀算了。”鄭袖最後在楚王面前替張儀說情,釋放了張儀。張儀被釋放後,懷王很客氣地招待了張儀,張儀又藉機勸說楚王背棄合縱盟約,與秦國聯合親善,相約兩國結為婚姻。張儀離開楚國後,屈原剛從齊國出使回來,進諫懷王說:“怎麼不殺死張儀?”懷王這才後悔,派人去追趕張儀,已經來不及了。這一年,秦惠王去世。

223、

十八年,楚人有好以弱弓微繳加歸雁之上者,頃襄王聞,召而問之。

十八年,楚國有一位愛好用微弓細繩射中北歸大雁的人,頃襄王知道後,把他叫來諮詢射中的經驗。

對曰:“小臣之好射鶀雁,羅鸗,小矢之發也,何足為大王道也。且稱楚之大,因大王之賢,所弋非直此也。昔者三王以弋道德,五霸以弋戰國。故秦、魏、燕、趙者,鶀雁也;齊、魯、韓、衛者,青首也;騶、費、郯、邳者,羅鸗也。外其餘則不足射者。見鳥六雙,以王何取?王何不以聖人為弓,以勇士為繳,時張而射之?此六雙者,可得而囊載也。其樂非特朝昔之樂也,其獲非特鳧雁之實也。王朝張弓而射魏之大梁之南,加其右臂而徑屬之於韓,則中國之路絕而上蔡之郡壞矣。還射圉之東,解魏左肘而外擊定陶,則魏之東外棄而大宋、方與二郡者舉矣。且魏斷二臂,顛越矣;膺擊郯國,大梁可得而有也。王綪繳蘭臺,飲馬西河,定魏大梁,此一發之樂也。若王之於弋誠好而不厭,則出寶弓,碆新繳,射噣鳥於東海,還蓋長城以為防,朝射東莒,夕發淚丘,夜加即墨,顧據午道,則長城之東收而太山之北舉矣。西結境於趙而北達於燕,三國布嬛,則從不待約而可成也。北遊目於燕之遼東而南登望于越之會稽,此再發之樂也。若夫泗上十二諸侯,左縈而右拂之,可一旦而盡也。今秦破韓以為長憂,得列城而不敢守也;伐魏而無功,擊趙而顧病,則秦魏之勇力屈矣,楚之故地漢中、析、酈可得而復有也。王出寶弓,碆新繳,涉鄳塞,而待秦之倦也,山東、河內可得而一也。勞民休眾,南面稱王矣。故曰秦為大鳥,負海內而處,東面而立,左臂據趙之西南,右臂傅楚鄢郢,膺擊韓魏,垂頭中國,處既形便,勢有地利,奮翼鼓嬛,方三千里,則秦未可得獨招而夜射也。”欲以激怒襄王,故對以此言。

他回答說:“我愛好射小雁、小鳥,這是小箭的作用,怎麼值得向大王說呢?何況憑著楚國廣袤的土地,依靠大王的賢明,所射中的絕非僅僅是這些小雁、小鳥。過去三王射取道德的榮譽,五霸射殺好戰之國。所以,秦、魏、燕、趙是小雁;齊、魯、韓、衛是小野鴨;鄒、費、郯、邳是小鳥。其他的就不值得去射了。看見這六雙小鳥,您如何射中呢?您為什麼不用聖人作弓,以勇士作箭,把握時機張弓去射取呢?那麼,這六雙小鳥,您就可以用口袋裝回宮了。這種快樂絕非一朝一夕的歡樂,這種收穫也並非野鴨小雁一類獵物。您早上張開弓箭去射擊魏國大梁南部,射傷它的右臂直接牽動韓國,因此中原地區的通路就斷絕了,上蔡各郡縣就不戰自敗了。轉身再射擊圉的東面,砍斷了魏國的左臂,再向外射擊定陶,那麼魏國東部就丟棄了,大宋、方與兩個郡縣就佔領了。況且魏國被砍斷左膀右臂,就會斜倒墜落;正面進攻郯國,就能奪取並佔有大梁。您在蘭臺收攏弓箭,在西河飲馬,穩定了魏國的大梁,這是第一次射箭的快樂。如果您對於射箭確實喜好不厭倦,那就拿出寶弓,換上石制箭頭和新繩,去東海射殺有鉤喙的大鳥,返回來重新修築長城作為防線,早上射取東莒,晚上射取浿丘,夜裡佔領即墨,轉身佔據午道,那麼就能得到長城的東邊,泰山的北邊也就佔領了。西邊與趙國鄰近,北邊達到燕,這樣,楚、趙、燕三國就像鳥張開翅膀,不需要盟約就形成了合縱。您到北邊可以遊覽燕國的遼東,到南邊可以登山遙望越國的會稽,這就是二次射箭的快樂。至於泗上的十二國諸侯,左手牽引,右手拍打,就可以在一個早上佔領它們。現在秦國佔領韓國,實際成了長久的憂患,因為秦國奪取韓國許多城卻不能據守;秦國攻打魏國沒有功效,打擊趙國反而又擔心,那麼秦魏的勇氣力量用盡了,原本楚國失去的漢中、析、酈便能復得歸為己有了。楚王您拿出寶弓,換上石制箭頭和新繩,到達鄳塞,等到秦國疲倦,就可以得到山東、河內,讓楚國完整。這樣,就能犒勞百姓、休養士兵,您就能面向南稱王了。所以說,秦國是隻大鳥,背靠大陸居住,面向東方屹立,左面接近趙國的西南,右面緊鄰楚國的鄢、郢,正面對著韓國、魏國,妄想獨吞中原,它的地位處於優勢,地勢又有利,展翅翱翔,周圍三千里,可見秦國不可能單獨縛住而一夜射得了。”此人想以這激怒頃襄王,所以用這些話回答楚王。

襄王因召與語,遂言曰:“夫先王為秦所欺而客死於外,怨莫大焉。今以匹夫有怨,尚有報萬乘,白公、子胥是也。今楚之地方五千裡,帶甲百萬,猶足以踴躍中野也,而坐受困,臣竊為大王弗取也。”於是頃襄王遣使於諸侯,復為從,欲以伐秦。秦聞之,發兵來伐楚。

頃襄王果然又叫他來詳談,於是他就說:“先王被秦國矇騙,客死在外國,仇恨沒有比這再大的了。現在,一個平民有仇恨,還要向國君復仇,這就是白公、伍子胥。當今,楚國方圓五千裡,擁有百萬大軍,原本足以馳騁於千里原野,但卻坐以待斃,我以為大王不會這樣做。”於是,頃襄王派使者出使諸侯國,重新約定聯縱,以便攻打秦國。秦聽到這個訊息,派軍來攻打楚國。

224、

楚欲與齊韓連和伐秦,因欲圖周。周王赧使武公謂楚相昭子曰:“三國以兵割周郊地以便輸,而南器以尊楚,臣以為不然。夫弒共主,臣世君,大國不親;以眾脅寡,小國不附。大國不親,小國不附,不可以致名實。名實不得,不足以傷民。夫有圖周之聲,非所以為號也。”

楚國想和齊國、韓國聯合攻打秦國,藉機算計周朝。周王赧派武公對楚國宰相昭子說:“三國使用武力來瓜分周都郊野以便於運輸,並向南輸送寶器尊崇楚王,我認為不對。殺諸侯共同敬奉的君王,讓世代相傳的君王做臣民,大國肯定不親近它。憑藉人多威脅力單勢薄的周室,小國一定不服從它。大國不親近,小國不服從,既不可以獲得威名,又不可以獲得實利。威名實利都不能得到,就不應該動用武力去傷害黎民。如果有圖謀周朝的名聲,就無法向諸侯釋出命令。”

昭子曰:“乃圖周則無之。雖然,周何故不可圖也?”對曰:“軍不五不攻,城不十不圍。夫一週為二十晉,公之所知也。韓嘗以二十萬之眾辱於晉之城下,銳士死,中士傷,而晉不拔。公之無百韓以圖周,此天下之所知也。夫怨結兩週以塞騶魯之心,交絕於齊,聲失天下,其為事危矣。夫危兩週以厚三川,方城之外必為韓弱矣。何以知其然也?西周之地,絕長補短,不過百里。名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國,得其眾不足以勁兵。雖無攻之,名為弒君。然而好事之君,喜攻之臣,發號用兵,未嘗不以周為終始。是何也?見祭器在焉,欲器之至而忘弒君之亂。今韓以器之在楚,臣恐天下以器仇楚也。臣請譬之。夫虎肉臊,其兵利身,人猶攻之也。若使澤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必萬於虎矣。裂楚之地,足以肥國;詘楚之名,足以尊主。今子將以欲誅殘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傳器,吞三翮六翼,以高世主,非貪而何?周書曰' 欲起無先',故器南則兵至矣。”於是楚計輟不行。

昭子說:“算計周朝是無中生有。即使如此,周朝為什麼不能圖謀呢?”武公回答道:“不擁有五倍於敵的軍力不發起進攻,不擁有十倍於守敵的兵力不能圍城。一個周朝相當於二十個晉國,您是明白的。韓國曾經出動二十萬兵力包圍晉國城邑,但最後遭受恥辱,精兵強將戰死,普通士兵受傷,晉城也沒被攻佔。您未擁有百倍於韓的兵力卻圖謀周朝,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您與兩週結下了仇恨,傷害了禮儀之邦鄒魯人的心,與齊國絕交,在天下失掉名聲,您這樣做很危險了。您傷害兩週是增強韓國的實力,方城以外肯定會被韓所侵奪。如何知道這種結局呢?西周的地盤,截長補短,方圓不過一百里。西周名譽上是天下諸侯共同尊奉的君主,實際上全部佔有它的土地也不足以讓國家強大,全部佔有它的百姓也不足以提升軍力。即使不進攻它,名譽上還是殺害君主。可是好事的君主、喜功的臣子,釋出命令使用兵力,未嘗不始終把矛頭指向周朝。這是什麼原因呢?因為他們看見祭器在周,想擁有祭器卻利令智昏忘記殺害君主的罪名。現在,韓國要把祭器搬到楚國,我擔憂天下人因為祭器仇恨楚國。我給您舉個例子。虎肉腥臊,它的爪牙有利於防身,人們還抓捕它呢。如果讓大澤中的麋鹿披上老虎皮,人們抓捕它一定比抓捕虎容易萬倍。佔有楚國領地,足以使國家強盛;譴責楚國的名聲,足以使君主尊貴。今天,您將要誅殺天下諸侯共同尊奉的君王,佔據三代傳下來的寶器,獨吞九鼎,傲視所有的君王,這不是貪婪是什麼?《周書》上說的‘ 要想在政治上起家,不要首先倡亂',所以祭器若南移到楚國,大軍就會接踵而來。”於是楚國放棄了原先的計劃。

越王勾踐世家第十一

225、

越王句踐,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封於會稽,以奉守禹之祀。文身斷髮,披草萊而邑焉。後二十餘世,至於允常。允常之時,與吳王闔廬戰而相怨伐。允常卒,子句踐立,是為越王。

越王勾踐,他的祖先是夏禹的後裔,夏后帝少康的庶出之子。被封在會稽,恭敬地供奉著夏禹的祭祀。他們在身上刺上花紋,剪短自己的頭髮,在封地剷除雜草,並修築城邑。經歷了二十多代以後,傳到了允常。允常在位的時候,與吳王闔閭產生怨恨,經常互相攻伐。允常死後,他的兒子勾踐即位,也就是越王。

元年,吳王闔廬聞允常死,乃興師伐越。越王句踐使死士挑戰,三行,至吳陳,呼而自剄。吳師觀之,越因襲擊吳師,吳師敗於槜李,射傷吳王闔廬。闔廬且死,告其子夫差曰:“必毋忘越。”

越王勾踐元年,吳王闔閭聽說允常去世了,就興兵討伐越國。越王勾踐派遣不懼死的勇士向吳軍挑戰,勇士們排成三行,到吳軍陣地前,高呼著自刎身亡。吳兵看得目瞪口呆,越軍趁其不備襲擊了吳軍,吳軍在槜李大敗,越軍還射傷了吳王闔閭。闔閭在彌留之際告誡他的兒子夫差說:“一定不能忘記越國。”

226、

三年,句踐聞吳王夫差日夜勒兵,且以報越,越欲先吳未發往伐之。范蠡諫曰:“不可。臣聞兵者兇器也,戰者逆德也,爭者事之末也。陰謀逆德,好用兇器,試身於所末,上帝禁之,行者不利。”越王曰:“吾已決之矣。”遂興師。吳王聞之,悉發精兵擊越,敗之夫椒。越王乃以餘兵五千人保棲於會稽。吳王追而圍之。

三年,勾踐聽說吳王夫差日夜操練士兵,想要報越國一箭之仇,於是想在吳國發兵前先行發兵去攻打它。范蠡進諫說:“不行,我聽說兵器是兇器,興起戰爭是背德的事情,爭先攻擊是事情中最下等的。陰謀去做背德的事,又喜愛使用兇器,親身參與下等事,定會遭到天帝的反對,這樣做一定會不利於行。”越王說:“我已經決定了。”於是舉兵進軍吳國。吳王聽說這個訊息,動用所有精銳部隊迎擊越軍,在夫椒大敗越軍。越王只好攜五千名殘兵敗將退守會稽。吳王乘勝追擊,包圍了會稽。

越王謂范蠡曰:“以不聽子故至於此,為之奈何?”蠡對曰:“持滿者與天,定傾者與人,節事者以地。卑辭厚禮以遺之,不許,而身與之市。”句踐曰:“諾。”乃令大夫種行成於吳,膝行頓首曰:“君王亡臣句踐使陪臣種敢告下執事:句踐請為臣,妻為妾。”吳王將許之,子胥言於吳王曰:“天以越賜吳,勿許也。”種還,以報句踐。句踐欲殺妻子,燔寶器,觸戰以死。種止句踐曰:“夫吳太宰嚭貪,可誘以利,請間行言之。”於是句踐以美女寶器令種間獻吳太宰嚭。嚭受,乃見大夫種於吳王。種頓首言曰:“願大王赦句踐之罪,盡入其寶器。不幸不赦,句踐將盡殺其妻子,燔其寶器,悉五千人觸戰,必有當也。”嚭因說吳王曰:“越以服為臣,若將赦之,此國之利也。”吳王將許之,子胥進諫曰:“今不滅越,後必悔之。句踐賢君,種、蠡良臣,若反國,將為亂。”吳王弗聽,卒赦越,罷兵而歸。

越王對范蠡說:“只因沒聽從您的勸告才落到如此地步,接下來我該怎麼辦呢?”范蠡回答說:“能夠完全保住功業的人,必定效法天道的盈而不溢;能夠平定傾覆的人,一定懂得人道的崇尚謙卑;能夠節制事理的人,就會遵循地道而因地制宜。現在,您要謙卑有禮地派人將厚禮贈送給吳王,他若不應允,您就要親自前往,並表示願意侍奉他左右,還把自身也抵押給吳國。”勾踐說:“好吧!”於是派大夫文種前去吳國求和,文種跪拜在地上,用膝蓋前行,叩頭說:“您的亡國臣民勾踐讓我大膽地告訴大王您:勾踐請您允許他做您的奴僕,允許他的妻子做您的侍妾。”吳王剛要答應文種,伍子胥對吳王說:“上天把越國賞賜給吳國,不要答應他。”文種回越後,將實情彙報給勾踐。勾踐想殺死妻子兒女,燒掉寶器,帶領餘兵跟越國決一死戰。文種勸阻勾踐說:“吳國的太宰伯嚭十分貪婪,可以用重利誘惑他,請您允許我暗中去吳國跟他通融。”於是勾踐賜給文種美女珠寶玉器,讓他帶去獻給吳太宰伯嚭。伯嚭欣然接受,於是就引見大夫文種給吳王。文種叩頭說:“希望大王赦免勾踐的罪過,越國將傾盡所有寶器送給您。如果不幸得不到赦免,勾踐將殺死他全部的妻子兒女,焚燒寶器,率領他的五千名士兵與您決一死戰,您也將付出相當大的代價。”太宰嚭藉機勸說吳王:“越王已經臣服,願意做您的臣子,如果赦免了他,這是對我國有利啊。”吳王又要答應文種,子胥又進諫說:“今天不滅越國,日後您定會後悔。勾踐是賢明的君主,大夫文種、范蠡都是賢能的臣子,倘若他們能夠返回越國,必將作亂,後患無窮。”吳王不聽子胥的勸告,終於執意赦免了越王,就此罷兵,撤軍回國。

227、

句踐之困會稽也,喟然嘆曰:“吾終於此乎?”種曰:“湯系夏臺,文王囚羑里,晉重耳奔翟,齊小白奔莒,其卒王霸。由是觀之,何遽不為福乎?”

當勾踐被困於會稽之時,黯然嘆息道:“我的一生就將這樣了結了嗎?”文種說:“商湯被困在夏臺,周文王被囚在羑里,晉國重耳逃到翟,齊國小白逃到莒,他們最終都稱王稱霸。由此看來,我們現在的處境何嘗不是一種福分呢?”

吳既赦越,越王句踐反國,乃苦身焦思,置膽於坐,坐臥即仰膽,飲食亦嘗膽也。曰:“女忘會稽之恥邪?”身自耕作,夫人自織,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節下賢人,厚遇賓客,振貧吊死,與百姓同其勞。欲使范蠡治國政,蠡對曰:“兵甲之事,種不如蠡;填撫國家,親附百姓,蠡不如種。”於是舉國政屬大夫種,而使范蠡與大夫柘稽行成,為質於吳。二歲而吳歸蠡。

吳王赦免了越王,越王勾踐回到自己的國家,就深思熟慮,苦心經營,把苦膽掛在座位上,坐臥就能仰頭嚐嚐苦膽,連吃飯時也可以嚐嚐苦膽。還說:“你忘記會稽的恥辱了嗎?”平時他親身耕作,夫人親手織布,吃飯從未有葷菜,從不穿華麗的衣服,能委曲求全,對賢人彬彬有禮,對賓客熱情城懇,救濟窮人,悼慰死者,與百姓共同勞作。越王想讓范蠡管理國家政務,范蠡回答說:“用兵打仗這種事,文種比不上我;鎮定安撫國家,讓百姓親近歸附,我比不上文種。”於是越王就把國家政務交給大夫文種管理,讓范蠡和大夫柘稽求和,到吳國去當人質。兩年後吳國才讓范蠡回國。

句踐自會稽歸七年,拊循其士民,欲用以報吳。大夫逢同諫曰:“國新流亡,今乃復殷給,繕飾備利,吳必懼,懼則難必至。且鷙鳥之擊也,必匿其形。今夫吳兵加齊、晉,怨深於楚、越,名高天下,實害周室,德少而功多,必淫自矜。為越計,莫若結齊,親楚,附晉,以厚吳。吳之志廣,必輕戰。是我連其權,三國伐之,越 承其弊,可克也。”句踐曰:“善。”

勾踐自會稽回國後七年時間內,一直在安撫自己計程車兵百姓,想用他們去吳國報仇。大夫逢同進諫說:“國家剛剛流亡,今天才又殷實富裕,假如我們整頓軍備,吳國一定懼怕,它懼怕,災難必然降臨。況且,兇猛的大鳥襲擊目標時,一定會先把自己隱藏起來。現在,吳軍將士集結在齊、晉兩國國境上,跟楚、越兩國又有深仇大恨,在天下雖名聲顯赫,實際危害周王室。吳缺乏道德而功勞不少,必定驕橫狂妄。為越國著想,不如結交齊國,親近楚國,歸附於晉國,厚待吳國。吳國志向高遠,一定會輕視戰爭,這樣我們就可以聯絡其他三國的勢力,讓三國攻打吳國,越國便可趁它疲憊之時攻克它了。”勾踐說:“很好。”

228、

居二年,吳王將伐齊。子胥諫曰:“未可。臣聞句踐食不重味,與百姓同苦樂。此人不死,必為國患。吳有越,腹心之疾,齊與吳,疥瘲也。原王釋齊先越。”吳王弗聽,遂伐齊,敗之艾陵,虜齊高、國以歸。讓子胥。子胥曰:“王毋喜!”王怒,子胥欲自殺,王聞而止之。越大夫種曰:“臣觀吳王政驕矣,請試嘗之貸粟,以卜其事。”請貸,吳王欲與,子胥諫勿與,王遂與之,越乃私喜。子胥言曰:“王不聽諫,後三年吳其墟乎!”太宰嚭聞之,乃數與子胥爭越議,因讒子胥曰:“伍員貌忠而實忍人,其父兄不顧,安能顧王?王前欲伐齊,員強諫,已而有功,用是反怨王。王不備伍員,員必為亂。”與逢同共謀,讒之王。王始不從,乃使子胥於齊,聞其托子於鮑氏,王乃大怒,曰:“伍員果欺寡人,役反!”使人賜子胥屬鏤劍以自殺。子胥大笑曰:“我令而父霸,我又立若,若初欲分吳國半予我,我不受,已,今若反以讒誅我。嗟乎,嗟乎,一人固不能獨立!”報使者曰:“必取吾眼置吳東門,以觀越兵入也!”於是吳任嚭政。

過了兩年,吳王準備討伐齊國。伍子胥進諫說:“不行。我聽說勾踐平時吃飯從來不吃兩樣菜,與百姓同甘共苦。這個人不死,一定是我們國家的憂患。越國對於吳國,是心腹之患,而齊對吳來說,就像一塊疥癬。希望君王放棄攻齊,先伐越國。”吳王不聽,後來還是出兵攻打齊國,並在艾陵大敗齊軍,俘虜了齊國的高、國氏回國。吳王責備子胥,子胥說:“您不要太高興!”吳王很生氣,子胥想自殺,吳王聽到後製止了他。越國大夫文種說:“我發現吳王當政太過驕橫,請允許我向他借糧,以試探一下吳王對越國的態度。”文種向吳王請求借糧。吳王準備借給他,子胥勸諫不要借,吳王后來還是借了,越王暗中欣喜。子胥說:“君王您不聽我的勸諫,再過三年,吳國將成為一片廢墟!”太宰嚭聽到這話後,就多次與子胥爭論對付越國的計策,藉機誹謗子胥說:“伍員雖然表面上忠厚,實際卻很殘忍,他連自己的父兄都不顧惜,怎麼能顧惜君王呢?君王您上次準備攻打齊國,伍員強烈勸諫,後來您作戰有功,他反而因此怨恨您。您若不防備他,他一定會作亂的。”伯嚭還和逢共同謀劃,經常在吳王面前誹謗子胥。吳王開始並不聽信讒言,於是就派子胥出使齊國,聽說子胥把兒子委託給鮑氏,吳王才大怒,說:“伍員果真在欺騙我,想要造反!”子胥出使齊國回來以後,吳王就派人賜了一把屬鏤劍讓他自殺。子胥大笑道:“我輔佐你的父親稱霸,又擁立你為王,你當初想與我平分吳國,我都沒有接受,事隔不久,今天你反而因讒言殺害我。唉,唉,你一個人絕對不能獨自立國!”子胥告訴使者說:“我死後一定取出我的眼睛掛在吳國都城東門上,以便我能親眼看到越軍進入。”於是吳王重用嚭執掌國政。

居三年,句踐召范蠡曰:“吳已殺子胥,導 諛者眾,可乎?”對曰:“未可。”

過了三年,勾踐召見范蠡說:“吳王已經殺死了伍子胥,逢迎獻媚阿諛奉承的人很多,現在可以攻打吳國了嗎?”范蠡回答說:“不行。”

至明年春,吳王北會諸侯於黃池,吳國精兵從王,惟獨老弱與太子留守。句踐復問范蠡,蠡曰“可矣”。乃發習流二千人,教士四萬人,君子六千人,諸御千人,伐吳。吳師敗,遂殺吳太子。吳告急於王,王方會諸侯於黃池,懼天下聞之,乃秘之。吳王已盟黃池,乃使人厚禮以請成越。越自度亦未能滅吳,乃與吳平。

第二年春天,吳王去北方的黃池會見諸侯,吳國的精銳部隊全都隨他赴會了,只剩老弱殘兵和太子留守在吳都。勾踐又問范蠡是否可以進攻吳國。范蠡說:“可以了。”於是派出兩千名熟悉水戰計程車兵,四萬名訓練有素計程車兵,受過良好教育、地位較高的近衛軍六千人,各類軍官一千人,討伐吳國。越軍大敗吳軍,還殺死了吳國的太子。吳國使者向吳王告急,吳王正在黃池會見諸侯,怕天下所有人都聽到吳國慘敗的訊息,就嚴守秘密。吳王在黃池與諸侯訂立盟約以後,就派人帶上厚禮請求與越國講和。越王估計自己也不能滅亡吳國,就與吳國講和了。

其後四年,越復伐吳。吳士民罷弊,輕銳盡死於齊、晉。而越大破吳,因而留圍之三年,吳師敗,越遂復棲吳王於姑蘇之山。吳王使公孫雄肉袒膝行而前,請成越王曰:“孤臣夫差敢布腹心,異日嘗得罪於會稽,夫差不敢逆命,得與君王成以歸。今君王舉玉趾而誅孤臣,孤臣惟命是聽,意者亦欲如會稽之赦孤臣之罪乎?”句踐不忍,欲許之。范蠡曰:“會稽之事,天以越賜吳,吳不取。今天以吳賜越,越其可逆天乎?且夫君王蚤朝晏罷,非為吳邪?謀之二十二年,一旦而棄之,可乎?且夫天與弗取,反受其咎。“伐柯者其則不遠',君忘會稽之戹乎?”句踐曰:“吾欲聽子言,吾不忍其使者。”范蠡乃鼓進兵,曰:“王已屬政於執事,使者去,不者且得罪。”吳使者泣而去。句踐憐之,乃使人謂吳王曰:“吾置王甬東,君百家。”吳王謝曰:“吾老矣,不能事君王!”遂自殺。乃蔽其面,曰:“吾無面以見子胥也!”越王乃葬吳王而誅太宰嚭。

在後來的四年裡,越國又攻打吳國。吳國軍民疲憊不堪,精銳士兵都死於和齊、晉的戰鬥中。後來越軍大敗吳軍,因而包圍吳都三年,吳軍失敗,越軍就又把吳王圍困在姑蘇山上。吳王派公孫雄脫去上衣露出胳膊跪著前去,向越王請求講和說:“您孤立無助的臣子夫差冒昧地表露自己的心願,以前曾在會稽得罪於您,我不敢違背您的命令,若能與您講和,我們就撤軍回去。今天您抬玉足前來懲罰孤臣,我對您的命令一定聽從,但我私下希望能像會稽山對您那樣赦免我的罪過吧!”勾踐不忍心,準備答應他的要求。范蠡說:“會稽的事,是上天把越國賜給吳國的,吳國不要。現在是上天把吳國賜給越國,越國難道可以違背天命嗎?再說君王早上朝晚罷朝,不就是因為吳國嗎?籌謀伐吳已二十二年,一旦放棄,行嗎?且上天賜予的您卻不要,那反而是會受到處罰的。'用斧頭砍伐木材做斧柄,斧柄的樣子就在身邊。君王您難道忘記會稽的苦難了嗎?”勾踐說:“我想聽從您的建議,但我對他的使者感到不忍心。”范蠡就鳴鼓進軍,說:“君王已把政務委託給我,吳國使者趕快離去,否則就要對不起你了。”吳國使者傷心地哭著走了。勾踐憐憫他,就派人告訴吳王說:“我把您安置到甬東!統治一百家。”吳王推辭說:“我已經老了,不能侍奉您了!”說完便自殺了,同時還遮住自己的面孔說:“我沒臉面見到子胥啊!”越王安葬了吳王,殺死了太宰嚭。

229、

范蠡遂去,自齊遺大夫種書曰:“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子何不去?”種見書,稱病不朝。人或讒種且作亂,越王乃賜種劍曰:“子教寡人伐吳七術,寡人用其三而敗吳,其四在子,子為我從先王試之。”種遂自殺。

范蠡後來離開了越國,從齊國給大夫文種發來一封信,信中說:“飛鳥被射盡後,良弓就會被藏起來了;狡兔一死,狗就被主人煮著吃了。越王這個人長脖子,尖嘴巴,只可以與之共患難,不可以跟他共享樂,你為什麼還不離去呢?”文種看過信後,聲稱有病不再上朝。有人中傷文種說他要作亂,越王賜給文種一把劍說:“你教給我攻伐吳國的七條計策,我只採用三條就打敗了吳國,另外四條還在你那裡,你替我到先王面前試試那四條吧!”文種於是自殺身亡。

230、

吾不貴其用智之如目,見豪毛而不見其睫也。

我不看重他們使用智謀,因為那智謀就好像眼睛一樣,雖然能看見毫毛卻看不見自己的睫毛。

231、

范蠡事越王句踐,既苦身戮力,與句踐深謀二十餘年,竟滅吳,報會稽之恥,北渡兵於淮以臨齊、晉,號令中國,以尊周室,句踐以霸,而范蠡稱上將軍。還反國,范蠡以為大名之下,難以久居,且句踐為人可與同患,難與處安,為書辭句踐曰:“臣聞主憂臣勞,主辱臣死。昔者君王辱於會稽,所以不死,為此事也。今既以雪恥,臣請從會稽之誅。”句踐曰:“孤將與子分國而有之。不然,將加誅於子。”范蠡曰:“君行令,臣行意。”乃裝其輕寶珠玉,自與其私徒屬乘舟浮海以行,終不反。於是句踐表會稽山以為范蠡奉邑。

范蠡侍奉越王勾踐的時候,辛苦慘淡、勤奮不懈,與勾踐運籌帷幄二十多年,最終消滅吳國,一洗會稽之敗的恥辱。越軍向北進軍淮河,兵臨齊、晉邊境,號令中原各國,尊崇周室,勾踐藉此稱霸,范蠡做了上將軍。回國後,范蠡認為盛名之下,難以長久,況且勾踐的為人,可與之同患難,難與他共享安樂,於是寫信辭別勾踐說:“我聽說,君王憂愁臣子就應該勞苦,君主受辱臣子就該死。以前您在會稽受辱,我之所以未死,就是為了報仇雪恨。如今既然已經雪恥,臣請求您對於會稽之事賜我以死罪。”勾踐說:“我將和你平分越國。否則,就要加罪於你。”范蠡說:“君主可以釋出這樣的命令,臣子仍依從自己的意趣。”於是他收拾了細軟珠寶,與隨從從海上乘船離去,再未返回越國,勾踐為表彰范蠡把會稽山作為他的封邑。

范蠡隱退 · 陶朱公

232、

范蠡浮海出齊,變姓名,自謂鴟夷子皮,耕於海畔,苦身戮力,父子治產。居無幾何,致產數十萬。齊人聞其賢,以為相。范蠡喟然嘆曰:“居家則致千金,居官則至卿相,此布衣之極也。久受尊名,不祥。”乃歸相印,盡散其財,以分與知友鄉黨,而懷其重寶,間行以去,止於陶,以為此天下之中,交易有無之路通,為生可以致富矣。於是自謂陶朱公。復約要父子耕畜,廢居,候時轉物,逐什一之利。居無何,則致貲累鉅萬。天下稱陶朱公。

范蠡渡海來到了齊國,更名改姓,自稱“鴟夷子皮”,在海邊耕作,艱苦奮鬥,父子合力治理產業。沒過多久,積累財產就達到幾十萬。齊人聽說他賢能,讓他做了國相。范蠡嘆息道:“居家置業就積累千金財產,做官就達到卿相高位,這是平民百姓能達到的極致了。長久享受尊貴的名號,這是不吉祥的。”於是歸還了相印,全部散盡了自己的家產,送給知音好友同鄉鄰里,攜帶著貴重財寶,秘密離開了,到陶地住下來。他認為這裡是天下的中心,交易買賣的道路非常通暢,在這裡經營生意可以發財致富。於是自稱陶朱公。

朱公居陶,生少子。少子及壯,而朱公中男殺人,囚於楚。朱公曰:“殺人而死,職也。然吾聞千金之子不死於市。”告其少子往視之。乃裝黃金千溢,置褐器中,載以一牛車。且遣其少子,朱公長男固請欲行,朱公不聽。長男曰:“家有長子曰家督,今弟有罪,大人不遣,乃遺少弟,是吾不肖。”欲自殺。其母為言曰:“今遣少子,未必能生中子也,而先空亡長男,奈何?”朱公不得已而遣長子,為一封書遺故所善莊生。曰:“至則進千金於莊生所,聽其所為,慎無與爭事。”長男既行,亦自私齎數百金。

又約定好父子都要耕種畜牧,買進賣出都等待時機,以獲得十分之一的利潤。沒過多久,家資又積累到萬萬。天下人都稱讚陶朱 公。朱公住在陶地時,生了小兒子。小兒子剛成人,朱公的二兒子殺了人,被楚國關押起來。朱公說:“殺人者抵命,這是常理。可是我聽說家有千金的兒子不會在鬧市中被殺。”於是派小兒子去探望二兒子。他打點好一千鎰黃金,裝在麻袋中,用一輛牛車載運。將要派小兒子出發時,朱公的長子堅決請求去,朱公不同意。長子說:“家裡的長子叫家督,現在弟弟犯了罪,父親您不派長子去,卻派小弟弟去,這說明我不肖啊。”說完準備自殺。他的母親又替他說:“現在派小兒子去,未必能救出二兒子的命,卻先白白失去了大兒子,這怎麼能行?”朱公不得已,就派了長子,寫了一封信要大兒子送給故友莊生,說:“到楚國後,要把千金送到莊生家,一切聽從他去辦理,千萬不要與他發生爭執。”長子走時,又私自攜帶幾百鎰黃金。

至楚,莊生家負郭,披藜灌到門,居甚貧。然長男發書進千金,如其父言。莊生曰:“可疾去矣,慎毋留!即弟出,勿問所以然。”長男既去,不過莊生而私留,以其私齎獻遺楚國貴人用事者。

長子到達楚國,看見莊生家靠近楚都外城,撥開野草才能到達莊生家門,居住條件十分貧窮。可是長子還是送上父親的信,向莊生進獻了千金,如他父親所說。莊生說:“你趕快離去,千萬不要留在此地!等弟弟釋放後,不要問原因。”長子離去,不再探望莊生,但私自留在了楚國,把自己攜帶的黃金送給了楚國主事的達官貴人。

莊生雖居窮閻,然以廉直聞於國,自楚王以下皆師尊之。及朱公進金,非有意受也,欲以成事後復歸之以為信耳。故金至,謂其婦曰:“此朱公之金。有如病不宿誡,後復歸,勿動。”而朱公長男不知其意,以為殊無短長也。

莊生雖然住在窮鄉陋巷,但由於廉潔正直聞名於楚國,從楚王以下都尊奉他為老師。朱公獻上黃金,他並非有心收下,只是想事成之後再歸還給人家來表示自己的信用。所以黃金送來後,他對妻子說:“這是朱公的錢財,以後再還給朱公,但什麼時候還卻還不知道,就如同自己哪一天生病也不能事先知道一樣,千萬不要動用。”但朱公長子不知莊生的意思,以為財產送給莊生不會起什麼作用。

莊生間時入見楚王,言“某星宿某,此則害於楚”。楚王素信莊生,曰:“今為奈何?”莊生曰:“獨以德為可以除之。”楚王曰:“生休矣,寡人將行之。”王乃使使者封三錢之府。楚貴人 驚告朱公長男曰:“王且赦。”曰:“何以也?”曰:“每王且赦,常封三錢之府。昨暮王使使封之。”朱公長男以為赦,弟固當出也,重千金虛棄莊生,無所為也,乃復見莊生。莊生驚曰:“若不去邪?”長男曰:“固未也。初為事弟,弟今議自赦,故辭生去。”莊生知其意欲復得其金, 曰:“若自入室取金。”長男即自入室取金持去,獨自歡幸。

莊生趁自己方便時入宮拜見楚王,說:“某星宿移到某處,這將對楚國有危害。”楚王平時就非常相信莊生,就問:“現在該怎麼辦?”莊生說:“只有實行仁義道德才可以免除災害。”楚王說:“您不用多說了,我會實施。”於是楚王派使者查封貯藏三錢的倉庫。楚國的達官貴人吃驚地告訴朱公長子說:“楚王將要實行大赦了。”長子問:“如何見得?”貴人說:“每當楚王大赦時,常常先查封貯藏三錢的倉庫。昨晚楚王已派使者查封了。”朱公長子認為既然大赦,弟弟自然可以釋放了,一千鎰黃金等於白白扔在莊生處,沒起到作用,於是又去見莊生。莊生驚奇地問:“你沒離開嗎?”長子說:“一直沒離開。當初我為弟弟一事來,今天楚國正商議大赦,弟弟自然就會得到釋放,所以我特意來向您告辭。”莊生知道他的意思是想拿回黃金,說:“你自己到房間裡去取黃金吧。”大兒子便入室取走黃金離開,私下非常慶幸。

莊生羞為兒子所賣,乃入見楚王曰:“臣前言某星事,王言欲以修德報之。今臣出,道路皆言陶之富人朱公之子殺人囚楚,其家多持金錢賂王左右,故王非能恤楚國而赦,乃以朱公子故也。”楚王大怒曰:“寡人雖不德耳,奈何以朱公之子故而施惠乎!”令論殺朱公子,明日遂下赦令。朱公長男竟持其弟喪歸。

莊生被小兒輩出賣深感羞恥,就又入宮拜見楚王說:“我上次所說的某星宿的事,您說要實行仁義來免除。現在,我在外面聽路人都說陶地富翁朱公的兒子殺人後被楚囚禁,他家大兒子拿出很多金錢賄賂您左右的人,所以君王並非體恤楚國人而實行大赦,卻是因為朱公兒子的緣故。”楚王大怒道:“我雖然無德,怎麼會因為朱公的兒子佈施恩惠呢!”就下令先殺掉朱公兒子,第二天才下達赦免的詔令。朱公長子最後攜帶弟弟屍體回家了。

至,其母及邑人盡哀之,唯朱公獨笑,曰:“吾固知必殺其弟也!彼非不愛其弟,顧有所不能忍者也。是少與我俱,見苦,為生難,故重棄財。至如少弟者,生而見我富,乘堅驅良逐狡兔,豈知財所從來,故輕棄之,非所惜吝。前日吾所為欲遣少子,固為其能棄財故也。而長者不能,故卒以殺其弟,事之理也,無足悲者。吾日夜固以望其喪之來也。”故范蠡三徙,成名於天下,非苟去而已,所止必成名。卒老死於陶,故世傳曰陶朱公。

回到家後,他的母親和鄉鄰們都非常悲痛,只有朱公笑著說:“我本來就知道長子一定救不了弟弟!他不是不愛自己的弟弟,只是有所不能忍心放棄的。他小時候就與我生活在一起,受過各種苦,知道生活的艱難,所以把錢財看得很重,不願意輕易放棄。至於小弟弟呢,一生下來就看到我很富有,乘坐上等車,駕著千里馬去打獵,哪裡知道錢財是怎麼得來的,所以把錢財看得極輕,棄之也毫不吝惜。原來我打算讓小兒子去,本就是因為他捨得棄財,但長子做不到,所以終於害了弟弟,合乎事理,不值得悲痛。我本來日日夜夜盼的就是二兒子的屍首送回來。”范蠡曾經三次搬家,馳名天下,他並非隨意離開,但只要到哪就一定會成名。最後老死在陶地,所以世人相傳叫他陶朱公。

太史公曰:禹之功大矣,漸九川,定九州,至於今諸夏艾安。及苗裔句踐,苦身焦思,終滅強吳,北觀兵中國,以尊周室,號稱霸王。句踐可不謂賢哉!蓋有禹之遺烈焉。范蠡三遷皆有榮名,名垂後世。臣主若此,欲毋顯,得乎!

太史公說:夏禹的功勞很大了,疏導了九條大河,安定了九州大地,一直到今天,整個九州都相安無事。到了他的後裔勾踐,辛苦勞作,深謀遠慮,最終滅掉了強大的吳國,向北進軍中原,尊奉周室,號稱霸王。勾踐算不上賢能嗎?這大概也有夏禹的遺風吧。范蠡三次搬家都留下榮耀的名聲,永垂後世。臣子君主能做到這樣,想不顯赫可能嗎?

鄭世家第十二

233、

鄭桓公友者,周厲王少子而宣王庶弟也。宣王立二十二年,友初封於鄭。封三十三歲,百姓皆便愛之。幽王以為司徒。和集周民,周民皆說,河雒之間,人便思之。為司徒一歲,幽王以褒後故,王室治多邪,諸侯或畔之。於是桓公問 太史伯曰:“王室多故,予安逃死乎?”太史伯對曰:“獨雒之東土,河濟之南可居。”公曰:“何以?”對曰:“地近虢、鄶,虢、鄶之君貪而好利,百姓不附。今公為司徒,民皆愛公,公誠請居之,虢、鄶之君見公方用事,輕分公地。公誠居之,虢、鄶之民皆公之民也。”公曰:“吾欲南之江上,何如?”對曰:“昔祝融為高辛氏火正,其功大矣,而其於周未有興者,楚其後也。周衰,楚必興。興,非鄭之利也。”公曰:“吾欲居西方,何如?”對曰:“其民貪而好利,難久居。”公曰:“周衰,何國興者?”對曰:“齊、秦、晉、楚乎?夫齊,姜姓,伯夷之後也,伯夷佐堯典禮。秦,嬴姓,伯翳之後也,伯翳佐舜懷柔百物。及楚之先,皆嘗有功於天下。而周武王克紂後,成王封叔虞於唐,其地阻險,以此有德。與周衰,並亦必興矣。”桓公曰:“善。”於是卒言王,東徙其民雒東,而虢、鄶果獻十邑,竟國之。

鄭桓公友,是周厲王的小兒子,也就是周宣王的弟弟。宣王即位二十二年,友才被封到鄭地,一直過了三十三年,百姓都愛戴他。幽王任命他為司徒。他促進周朝百姓和睦相處,百姓都十分高興,黃河、洛水流域的人們都思念他。在他做司徒一年的時候,幽王因寵愛褒姒,廢棄政事於不顧,周王室的統治問題很多,有些諸侯背叛了他。於是桓公詢問太史伯說:“如今王室災難深重,我怎麼才能死裡逃生呢?”太史伯回答說:“只有洛水以東、黃河以南可以安居。”桓公問:“為什麼?”太史伯回答說:“那一帶鄰近虢國、鄶國,虢、鄶的國君既貪婪又喜歡佔小便宜,百姓不順從他們。如今,您是司徒,百姓都愛戴您,您如果真的請求到那裡去,虢國、鄶國國君看到您正當權,輕易就會把土地分給您。您如果真的住在那裡,虢國、鄶國的百姓就都是您的百姓了。”桓公說:“我想住在南邊的長江流域,怎麼樣?”太史伯回答說:“過去祝融替高辛氏掌管火,功勞甚大,然而他在周朝沒有興盛繁榮,楚國就是他的後代。周王室衰弱,楚國一定興盛。楚國如果興盛,對鄭國絕對沒有好處。”桓公說;“我想住在西方,怎麼樣?”太史伯回答說:“那裡的百姓既貪婪又好利,很難讓人在那裡長久居住。”桓公說:“周王室衰弱,哪國將興盛呢?”太史伯回答說:“齊、秦、晉、楚吧?齊國,姓姜,是伯夷的後代,伯夷曾輔佐堯掌管禮儀制度。秦國,姓贏,是伯翳的後代,伯翳曾輔佐舜使很多部落順服。至於楚國的祖先,也曾為天下人建立了功業。周武王戰勝紂王后,成王把唐封給叔虞,那裡地勢險阻,他們憑藉德行立國。等到周室衰弱,晉國也一定能興盛了。”桓公說:“好吧。”於是立馬請示幽王,把他的百姓遷移到洛水東部,虢、鄶國的國君果然獻出十座城邑,他最終建立了鄭國。

二歲,犬戎殺幽王於驪山下,並殺桓公。鄭人共立其子掘突,是為武公。

二年,犬戎在驪山下殺死了幽王,同時也殺死了桓公。鄭人擁立了桓公的兒子掘突,稱為武公。

234、

武公十年,娶申侯女為夫人,曰武姜。生太子寤生,生之難,及生,夫人弗愛。後生少子叔段,段生易,夫人愛之。二十七年,武公疾。夫人請公,欲立段為太子,公弗聽。是歲,武公卒,寤生立,是為莊公。

武公在十年的時候,娶了申侯的女兒做夫人,叫武姜。生下太子寤生,生的時候難產,出生後,夫人不喜歡寤生。後來武姜又生下小兒子叔段,生段時是順產,夫人十分喜愛他。二十七年,武公生病了,夫人請求武公立叔段為太子,武公沒有答應。當年,武公逝世,寤生即位,這就是莊公。

莊公元年,封弟段於京,號太叔。祭仲曰:“京大於國,非所以封庶也。”莊公曰:“武姜欲之,我弗敢奪也。”段至京,繕治甲兵,與其母武姜謀襲鄭。二十二年,段果襲鄭,武姜為內應。莊公發兵伐段,段走。伐京,京人畔段,段出走鄢。鄢潰,段出奔共。於是莊公遷其母武姜於城潁,誓言曰:“不至黃泉,毋相見也。”居歲餘,已悔思母。潁谷之考叔有獻於公,公賜食。考叔曰:“臣有母,請君食賜臣母。”莊公曰:“我甚思母,惡負盟,奈何?”考叔曰:“穿地至黃泉,則相見矣。”於是遂從之,見母。

莊公元年,把他的弟弟叔段封到京城,號稱太叔。祭仲說:“京城比國都大,不可以封給弟弟。”莊公說:“武姜想這樣,我不敢反對。”叔段到了京城,整頓軍備,與他的母親武姜圖謀襲擊鄭都。二十二年,叔段果然襲擊鄭都,武姜做內應。莊公派軍攻打叔段,叔段逃跑了。莊公攻打京城,京城百姓都背叛了叔段,叔段無奈逃跑到鄢。鄢邑的百姓潰逃了,叔段不得已逃亡到共國。於是莊公把他的母親武姜遷到城潁去,併發誓說:“不到黃泉,不再相見。”過了一年多,莊公後悔曾經說過的話,很想念母親。潁谷的考叔向莊公獻禮,莊公賜給他食物。考叔說:“我還有母親,請您把食物賜給我的母親吧。”莊公說:“我很想念我的母親,但又不想違背誓言,怎麼辦呢?”考叔說:“挖條地道到有泉水處,你們母子就可見面了。”於是莊公依照他的辦法,終於見到了母親。

235、

靈公元年春,楚獻黿於靈公。子家、子公將朝靈公,子公之食指動,謂子家曰:“佗日指動,必食異物。”及入,見靈公進黿羹,子公笑曰:“果然!”靈公問其笑故,具告靈公。靈公召之,獨弗予羹。子公怒,染其指,嘗之而出。公怒,欲殺子公。子公與子家謀先。夏,弒靈公。鄭人慾立靈公弟去疾,去疾讓曰:“必以賢,則去疾不肖;必以順,則公子堅長。”堅者,靈公庶弟,去疾之兄也。於是乃立子堅,是為襄公。

靈公元年春天,楚國拿黿去進獻給靈公。子家、子公即將朝拜靈公,子公的食指顫動了一下,對子家說:“我的手指顫動,肯定要到吃珍異的食物。”入宮後,看見靈公正在進食黿湯,子公笑著說:“果然如此。”靈公問他為什麼笑,子公就把具體情況告訴了靈公。靈公叫他過去,卻唯獨不給他喝湯,子公很生氣,把手指放在湯裡蘸了一下,嘗完就出了宮。靈公很生氣,要殺子公,子公與子家謀劃應該先下手。夏天,他們殺了靈公。鄭人想立靈公的弟弟去疾,去疾謙讓說:“一定要有賢能的人即位,而我並沒有才能;一定要按長幼順序即位,那麼公子堅比我年長。”堅是靈公的弟弟,去疾的哥哥。於是子堅即位,就是襄公。

236、

語有之,“以權利合者,權利盡而交疏。”

有句俗話說,“因權勢和利害使關係密切的,當權勢和利害終止的時候,關係也就疏遠了。”

237、

夙生共孟,當魯湣公之元年也。共孟生趙衰,字子餘。

趙夙生了共孟,當年正好是魯湣公元年。共孟生了趙衰,字子餘。

趙衰卜事晉獻公及諸公子,莫吉;卜事公子重耳,吉,即事重耳。重耳以驪姬之亂亡奔翟,趙衰從。翟伐廧咎如,得二女,翟以其少女妻重耳,長女妻趙衰而生盾。初,重耳在晉時,趙衰妻亦生趙同、趙括、趙嬰齊。趙衰從重耳出亡,凡十九年,得反國。重耳,為晉文公,趙衰為原大夫,居原,任國政。文公所以反國及霸,多趙衰計策,語在晉事中。

趙衰對侍奉晉獻公和侍奉幾位公子都進行了占卜,結果都不吉利。對侍奉公子重耳占卜時,結果很好,於是他就去侍奉重耳。重耳因為驪姬之亂逃亡到翟,趙衰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翟人討伐廧咎如,得到兩名女子。翟君就把年少的女子送給重耳做妻子,而年長的就送給趙衰為妻,後來生下趙盾。當初,重耳在晉國之時,趙衰的元配妻子已經生了趙同、趙括、趙嬰齊。趙衰跟隨重耳逃亡出國,一共十九年,才得以返回晉國。重耳做了晉文公,任命趙衰為原大夫,住在原城,主持國家政事。晉文公之所以能夠重新返回晉國併成為霸主,大多都是趙衰的計策,這些事都記在《晉世家》裡。

趙衰既反晉,晉之妻固要迎翟妻,而以其子盾為適嗣,晉妻三子皆下事之。晉襄公之六年,而趙衰卒,諡為成季。

趙衰回到晉國以後,原來在晉國的妻子堅決要求把他在翟娶的妻子迎接回來,並讓她生的兒子趙盾做正宗繼承人,而讓自己的三個兒子居下位侍奉他。晉襄公六年,趙衰去世,諡號是成季。

238、

靈公立十四年,益驕。趙盾驟諫,靈公弗聽。及食熊蹯,腸不熟,殺宰人,持其屍出,趙盾見之。靈公由此懼,欲殺盾。盾素仁愛人,嘗所食桑下餓人反捍救盾,盾以得亡。未出境,而趙穿弒靈公而立襄公弟黑臀,是為成公。趙盾復反,任國政。君子譏盾“為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討賊”,故太史書曰“趙盾弒其君”。晉景公時而趙盾卒,諡為宣孟,子朔嗣。

靈公即位十四年,日益驕縱。趙盾多次進諫,靈公不聽。一次吃熊掌,因為沒有煮熟,就把膳食官給殺了,屍體被抬出去的時候,恰好被趙盾看到。靈公因此害怕,想要殺掉趙盾。趙盾平日裡待人寬厚慈愛,他以前曾給一個餓倒在桑樹之下的人送過食物,這個人回身掩護救了趙盾,趙盾才得以逃走。還沒出國,趙穿就殺死了靈公,立襄公的弟弟黑臀為君,這就是晉成公。趙盾就又回來了,繼續主持國政。君子譏諷趙盾“身為正卿,逃亡還沒有出國境就回來,返回來也不誅討逆賊”,所以史官記載說“趙盾殺了他的國君”。晉景公的時候趙盾去世,諡號是宣孟,他的兒子趙朔承襲爵位。

趙氏孤兒

239、

晉景公之三年,大夫屠岸賈欲誅趙氏。初,趙盾在時,夢見叔帶持要而哭,甚悲;已而笑,拊手且歌。盾卜之,兆絕而後好。趙史援佔之,曰:“此夢甚惡,非君之身,乃君之子,然亦君之咎。至孫,趙將世益衰。”屠岸賈者,始有寵於靈公,及至於景公而賈為司寇,將作難,乃治靈公之賊以致趙盾,遍告諸將曰:“盾雖不知,猶為賊首。以臣弒君,子孫在朝,何以懲罪?請誅之。”韓厥曰:“靈公遇賊,趙盾在外,吾先君以為無罪,故不誅。今諸君將誅其後,是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誅。妄誅謂之亂。臣有大事而君不聞,是無君也。”屠岸賈不聽。韓厥告趙朔趣亡。朔不肯,曰:“子必不絕趙祀,朔死不恨。”韓厥許諾,稱疾不出。賈不請而擅與諸將攻趙氏於下宮,殺趙朔、趙同、趙括、趙嬰齊,皆滅其族。

景公三年,大夫屠岸賈想要誅殺趙氏家族。當初,趙盾還在世的時候,做夢夢到叔帶抱著他的腰痛哭,特別傷心;後來又大笑,還拍著手唱歌。趙盾為此進行占卜,龜甲上燒出的裂紋中斷,後來卻又好了。趙國的史官援判斷說:“這個夢特別不好,並非應驗在您的身上,而是在您兒子身上,然而卻還是由於您的過錯。到您孫子那一代,趙氏家族將日益衰落。”屠岸賈一直很受靈公的寵信,到景公的時候做了司寇。他將要發難,就先懲治殺靈公的逆賊以便能夠牽連出趙盾,同時遍告諸位將領說:“趙盾雖然並不知情,但仍然是逆賊的首領。臣子殺害了國君,可他的子孫卻還在朝為官,還用什麼來懲治罪人?請各位誅殺他們。”韓厥說:“靈公遭到逆賊殺害的時候,趙盾還在外地,我們的先君認為他無罪,所以沒有殺他。如今各位將領想要誅殺他的後人,這並非先君的意願而是如今你們隨意濫殺,隨意濫殺就是作亂。做臣子的有大事卻不告訴國君,這就是目無君主。”屠岸賈不聽。韓厥告訴了趙朔並讓他趕快逃跑。趙朔不肯,他說:“您一定不要讓趙氏的香火斷絕,我死而無憾。”韓厥答應了他的要求,謊稱有病不出門。屠岸賈沒有請示國君就擅自和將領們一起在下宮攻襲趙氏,殺死了趙朔、趙同、趙括、趙嬰齊,並且滅絕了他們整個家族。

趙朔妻成公姊,有遺腹,走公宮匿。趙朔客日公孫杵臼,杵臼謂朔友人程嬰曰:“胡不死?”程嬰曰:“朔之婦有遺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無何,而朔婦免身,生男。屠岸賈聞之,索於宮中。夫人置兒絝中,祝曰:“趙宗滅乎,若號;即不滅,若無聲。”及索,兒竟無聲。已脫,程嬰謂公孫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後必且復索之,奈何?”公孫杵臼曰:“立孤與死孰難?”程嬰曰:“死易,立孤難耳。”公孫杵臼曰:“趙氏先君遇子厚,子強為其難者,吾為其易者,請先死。”乃二人謀取他人嬰兒負之,衣以文葆,匿山中。程嬰出,謬謂諸將軍曰:“嬰不肖,不能立趙孤。誰能與我千金,吾告趙氏孤處。”諸將皆喜,許之,發師隨程嬰攻公孫杵臼。杵臼謬曰:“小人哉程嬰!昔下宮之難不能死,與我謀匿趙氏孤兒,今又賣我。縱不能立,而忍賣之乎!”抱兒呼曰:“天乎天乎!趙氏孤兒何罪?請活之,獨殺杵臼可也。”諸將不許,遂殺杵臼與孤兒。諸將以為趙氏孤兒良已死,皆喜。然趙氏真孤乃反在,程嬰卒與俱匿山中。

趙朔的妻子是成公的姐姐,當時還有身孕,逃到景公宮裡躲了起來。趙朔的一位門客名叫公孫杵臼,杵臼問趙朔的朋友程嬰說:“你為什麼不死?”程嬰回答說:“趙朔的妻子有身孕,如果有幸生下男孩,我就奉養他;如果是女孩,我再慢慢死去。”沒過多久,趙朔的妻子分娩,生下了一個男孩。屠岸賈聽說以後,到宮中搜查。趙朔的妻子把嬰兒放在褲子裡,祈禱說:“趙氏宗族若真要滅絕,你就大哭;如果不會滅絕,你就不要出聲。”等到屠岸賈來搜查的時候,嬰兒竟然沒有出聲。脫險以後,程嬰對公孫杵臼說:“今天一次搜查沒有找到,以後一定還會再來搜查的,到時候怎麼辦呢?”公孫杵臼說:“扶立遺孤和死哪件事更難?”程嬰說:“死這件事容易,扶立遺孤卻很難啊。”公孫杵臼說:“趙氏的先君待您不薄,您就去做那件難的事情吧;而我去做那件容易的,讓我先死吧!”於是兩人設法得到別人家的嬰兒背在身上,並給他包上漂亮的小花被,藏到深山裡。程嬰從山裡出來,欺騙各位將軍說:“我程嬰沒出息,不能扶養趙氏孤兒,誰能給我千兩黃金,我就告訴他趙氏孤兒的藏身之地。”將軍們都很高興,答應了他,然後派兵跟隨程嬰去攻打公孫杵臼。杵臼假意說:“程嬰,你真是個小人哪!當初下宮之難你不能隨趙氏去死,跟我商量要一起隱藏趙氏孤兒,如今你卻出賣我。就算你不能撫養趙氏孤兒,又怎麼忍心出賣他呢!”他抱著嬰兒大叫道:“天哪!天哪!趙氏孤兒有什麼罪?請你們讓他活下來,只殺我杵臼吧。”將軍們不答應,於是殺了杵臼和趙氏孤兒。將軍們都以為趙氏孤兒確實已經被殺死,都很高興。然而真的趙氏孤兒反而還活著,程嬰後來和他一起隱藏在深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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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十五年,晉景公疾,卜之,大業之後不遂者為祟。景公問韓厥,厥知趙孤在,乃曰:“大業之後在晉絕祀者,其趙氏乎?夫自中衍者皆嬴姓也。中衍人面鳥噣,降佐殷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下及幽厲無道,而叔帶去周適晉,事先君文侯,至於成公,世有立功,未嘗絕祀。今吾君獨滅趙宗,國人哀之,故見龜策。唯君圖之。”景公問:“趙尚有後子孫乎?”韓厥具以實告。於是景公乃與韓厥謀立趙孤兒,召而匿之宮中。諸將入問疾,景公因韓厥之眾以脅諸將而見趙孤。趙孤名曰武。諸將不得已,乃曰:“昔下宮之難,屠岸賈為之,矯以君命,並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難!微君之疾,群臣固且請立趙後。今君有命,群臣之願也。”於是召趙武、程嬰遍拜諸將,遂反與程嬰、趙武攻屠岸賈,滅其族。復與趙武田邑如故。

過了十五年,有一次晉景公生病,占卜的結果說是因為有大功業人的子孫後代不順利導致。景公問韓厥,韓厥知道趙氏孤兒還在世,便說:“有大功業人的後代如今在晉國斷絕香火的,不就是趙氏嗎?從中衍往後都姓贏。中衍人面鳥嘴,來到人世輔佐殷帝太戊,其子孫後代一直輔佐周天子,都有美好的德行。後來到厲王、幽王時昏庸無道,叔帶就離開周王朝到了晉國,侍奉先君文侯,一直到成公,世代都建立了功業,從未斷絕過香火。如今您卻單單滅了趙氏宗族,晉國人都為他們感到悲哀,所以在占卜時卦象就顯示出來了。希望您仔細考慮考慮吧!”景公問道:“趙氏還有後代子孫嗎?”韓厥把實際情況都告訴了景公。於是景公就與韓厥商量立趙氏孤兒,後來把他召到宮中並藏起來。各位將軍進宮探望景公病情的時候,景公靠著韓厥的眾多隨從迫使將軍們同趙氏孤兒見面。趙氏孤兒名叫趙武。將軍們不得已,只好說:“當初下宮事變,都是屠岸賈謀劃的,他假傳君王命令,並且向群臣發令,要不是這樣的話,誰敢發動變亂呢!如果不是因為您有病,我們這些大臣本來就要向您請示立趙氏的後代了。現在您有這樣的命令,正好實現群臣的心願啊!”當時屠岸賈,誅滅了他的家族。景公又把趙氏以前的封地賜給趙武。

及趙武冠,為成人,程嬰乃辭諸大夫,謂趙武曰:“昔下宮之難,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趙氏之後。今趙武既立,為成人,復故位,我將下報趙宣孟與公孫杵臼。”趙武啼泣頓首固請,曰:“武願苦筋骨以報子至死,而子忍去我死乎!”程嬰曰:“不可。彼以我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報,是以我事為不成。”遂自殺。趙武服齊衰三年,為之祭邑,春秋祠之,世世勿絕。

到趙武行了加冠禮,已經長大成人的時候,程嬰就拜別了各位大夫,對趙武說:“當初下宮事變,人人都能隨趙氏赴難。我並非不能去死,只是想扶立趙氏的後代。現在趙武你已經承襲祖業,長大成人,恢復了原來的爵位,我就要到地下去告訴趙宣孟和公孫杵臼了。”趙武啼哭叩頭,堅持請求說:“我寧願受筋骨之苦,也要報答您一直到死,難道您忍心離開我去死嗎?”程嬰說:“不行。他們都認為我能完成這件大事,所以死在我的前面;如今事情完成,而我不去告訴他們,他們就會以為我沒有完成任務。”於是就自殺了。趙武為他守孝三年,給他安排了祭祀的地方,春秋祭祀,世代不絕。

標簽: 重耳  楚國  太子  靈王  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