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析《左傳》所載外交辭令的特點及傳統文化意義？
風移影動2022-11-02 22:26:55最近連著看了好幾篇《左傳》中的行人辭令，發現其實我國的外交學也算得上是自古以來的專業學問了。所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外交對於國家的重要性也是不容忽視的。
我發現《左傳》中被《古文觀止》收錄的幾篇著名外交辭令，都有著類似的語言藝術，或者說談判策略。
第一式：歷史投影
可能由於我們實在是一個熱愛歷史的國家，這種打歷史牌“自古以來”的玩法從兩千年前就開始了。無論你想要論證什麼，翻開我們的歷史記錄，絕對少不了支撐論據。
《鄭子家告趙宣子》中，開篇便從鄭穆公即位三年時與晉襄公的交情說起，一樁樁一件件的羅列，一路講到鄭太子夷朝見晉靈公。透過這種備述前情的方式展示自己一直以來的外交態度。
《王孫滿對楚子》中，王孫滿也是掏出了自家絕活，直接上溯三代，從夏商的開闢再至衰落講起，把九鼎的歷史拉長到無限，更是增添了神秘的傳承色彩，最終以周朝天命之說堵住了楚莊王問鼎的嘴。
《呂相絕秦》的歷史牌打的也非常出色，把秦晉恩怨從秦穆公、晉獻公的時代列數，歷經晉惠公、晉文公、晉襄公、秦康公、晉靈公、秦桓公、晉景公、晉厲公，一口氣把幾代的恩怨拉了清單。不過這樣看起來，秦穆公是真的能活，起碼熬死了晉國四代君主……
第二式：姿態放低
可能是外交官的職業素養比較高，這幾篇外交辭令中大家都很擅長給自己戴弱者帽子，擺好低姿態。
鄭國對於晉國而言，確實是小國，低姿態擺的非常純熟。面對晉國的不忠譴責，直接擺爛倒地：“敝邑有亡，無以加焉。”意思是說，你都這樣想了，那我除了等死啥也幹不了了。辯解一通之後，還不忘加一句“大國若弗圖，無所逃命。”說你要是不體諒我、不原諒我的話，那我也還是隻能在這等死了。
《齊國佐不辱命》中，齊國和晉國之間，強弱就沒那麼分明瞭，但齊國作為本次的戰敗國，漂亮話還是說的很自然。被晉軍追到國境內，叫做“子以君師辱於敝邑”。自家城池被燒殺搶掠一通，叫做“不腆敝賦，以犒從者”。割地賠款求和，叫做“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愛”。這可能也是戰敗國的悲哀了。
《呂相絕秦》裡，晉國向秦國提出絕交，卻一直往自己頭上戴弱者帽子，把自己塑造的楚楚可憐，也算是政治上的一種特色表演吧。先承認了秦穆公對於晉國兩代君主的擁立之恩，但是轉頭就說晉文公已經努力還清了這份恩德。還美化了一通秦晉圍鄭的故事，說秦國現在還倒欠晉國一份大人情。其後幾代君主交戰頻繁，但聽起來一直是晉國在捱打，始終是秦國在破壞兩國和平。最肉麻的兩句應該是，一個“猶願赦罪於穆公”，一個“庶撫我乎”，活脫脫塑造出了一個白蓮花般做小伏低、企盼和平的晉國形象。這種反差萌在結尾處達到了高潮，明明現在是晉國彙集諸侯要伐秦了，卻寫著讓秦公“惠顧諸侯，矜哀寡人，而賜之盟”，只能說，這就是語言的藝術吧。
相比起燈塔國、昂撒人那種赤裸裸的、近似搶奪宣言的外交言論，我們這種無論大國小國，都爭相給自己戴弱者帽子的政治風潮，可能也是我們文化的特色之一了。說是虛偽也好，說是謙卑也罷，我們多少還是講究一個先禮後兵、吃相文雅，總比醜國“從實力的地位出發和中國談話”這種土匪邏輯要強的太多。
第三式：欲揚先抑
低姿態歸低姿態，大家在表面功夫做足之後，還是要放兩句狠話的。
鄭國子家歷數了鄭國的外交歷程之後，直接亮刃：“小國之事大國也，德，則其人也；不德，則其鹿也。”說我一個小國給你大國幹活，你要是對我好點，我也能做個人，你要是把我逼急了，那我可就連人都不做了。可能是覺得威懾力還不夠，還添了一句實際行動“將悉敝賦以待於鯈，唯執事命之”，我要徵發全部軍隊物資在這等著你，你自己看著辦哈。
王孫滿則是義正辭嚴：“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只不過這種鋒利的言辭，沒有相應的軍事實力做支援，也只能嚇得住一時了。
賓媚人的狠話就有點扭捏糾結了，一邊是“子又不許，請收合餘燼，背城借一”，你要是不接受和談，那咱們一拍兩散，戰鬥到一兵一卒。但是撂完狠話又有點虛，“敝邑之幸，亦云從也，況其不幸，敢不唯命是聽？”哪怕我反撲打贏了，我也還是想和你好好談的，如果反撲也沒贏，那我就只能等死了。這說明齊國可能真是被打的有點傷筋動骨，還是想能談就談。
呂相這裡多少有點有恃無恐了，晉國帶著一票諸侯都已經把秦國圍了，狠話自然想怎麼說怎麼說。你秦國要是體面一點，老老實實簽了盟約，那我就“承寧諸侯以退”。你要是不體面，那我也只能幫你體面了，“寡人不佞，其不能諸侯退矣”。說完還要求秦國回去好好想想，認清形勢，少作抵抗，”敢盡布以執事，俾執事實圖利之。“可以說狠的可以了。
這麼一看，感覺我們的外交從古到今好像也沒差多少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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