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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隨與木心

作者:由 初夏 發表于 娛樂時間:2017-09-22

顧隨談詩,可謂精彩獨到。他的講學,亦如木心,是從自身感受出發,很見性情。但他比木心更嚴謹,體系性更強,所以,相應的,概念性的東西也比較多,譬如判斷詩人高低,他會分出欣賞、記錄、理想三個境界;辨別一首詩的好壞,又會分出知、覺、情幾種層次,等等。

相比木心,顧隨的直覺要弱一些,他對詩歌的理解主要是感覺加上思考,有更多理性的因素在。所以,顧隨的詩論更能使一般讀者受益,他的講解給了讀者一套認知方法,高明之餘脈絡清晰,是有跡可循的。木心則不一樣,他沒有提供給讀者什麼方法,他的談論完全是一種直覺的、感悟的東西,直達根本,但無跡可尋。聽木心談詩歌,你首選自己要懂,否則很難明白他的意思。

倘若打個比方,顧隨的講學是授課的,行走式的;木心談詩詞是欣賞的,飛翔式的。顧隨的詩論,是在談審美,談藝術,而其價值主要還是學問的;木心的講學則本身就是一種藝術,具有審美意味。所以說,顧隨偏思想,木心重審美。木心的言說、姿態像一陣清風,顧隨則沒那麼瀟灑、自由,他要嚴謹一些、老實一些。

作為老師而言,我以為顧隨比木心更合適,他的講課對學生更有用,可以學習的東西更多。而要從木心那裡學到什麼就很難了。木心對學生的影響主要在於品性的潛移默化。天才的學生必須也是個天才。所以孔子門下桃李三千,而老子、莊子都是獨自高飛,對木心也應作如是觀,雖然他也有許多學生。

木心的思維方式並非邏輯的,而是詩性的。詩性的思維方式不很適合用於講課。因為講課面對的是學生,他們需要從A到B再到C的去理解、消化,換言之,要漸悟;而木心的講課,也類似於他的詩文,主要是要靠領悟,明者自明。

顧隨因為邏輯性、體系性強一些,人們就比較容易理解他的好。實在講,顧隨的詩論見性情,有體溫,對細節體察入微,且不乏自成一家的獨到見解,這些都是很好的。但我總覺得他有些概念化,比如他以所謂的小我、大我、無我之境判別詩歌的高低,好像不無道理,但想想,也可以從另一種角度判斷,一樣有道理。說到底,這樣的區分不過是一種維度,而由此得出來的解釋也不過是一種可以說得通的解釋而已。

喜歡一首詩,覺得它好,當然總有某些理由,但這些理由應該發自心裡,而不是來自某種固定的公式。體系化的公式有助於對事物的區分、理解。但法無常法,如果太執著於某些公式,有時難免會顛倒本末,不是以事實為依據,而是以公式為依據,為符合公式而改變對事實的認知。當然,我不是說顧隨有這樣的問題,而是說概念化體系化的方式最終都可能出現這樣的問題。此外需要說明的是,說顧隨嚴謹,概念化,是相對而言,按現今學院的標準看,他還是太不嚴謹,太不學術,不過是在可接受的範圍內。

話說回來,並非每個人都有那麼清晰、透徹的直覺,那是天才的特權。一般人不可能有那麼多直覺,有也大多是一閃一閃,依稀朦朧的,所以很多時候不得不透過感覺加思考的方式去理解事物,而以這樣的方式,當然是需要一些方法、公式的。就此而言,顧隨的詩論大有價值。

評論陳子昂《登幽州臺歌》時,顧隨說:陳此詩可為詩中用意之代表作,雖也寫景,也抒情,然情,景二字不足以盡之(大意)。並進一步說,此詩可以說是說理的,詩中之意乃是一種絕對之理,超越一切世俗的是非善惡好壞,是超時間、超空間的形而上的哲理(大意)。這我基本上是認同的,只是稍感美中不足,顧隨沒有對此詩中的“意”再作具體闡述;此外,我以為說理二字並不十分貼切,此詩的形而上意境與其說是說理的,不如說是體悟的。一種什麼樣的體悟呢?我的感覺是,這是個體生命面對宇宙,面對無限時空時產生的一種大孤獨、大悲哀感。

我之佩服顧隨,不在他的見識,而是他對詩詞之一詞一字的細微體察。他真是讀得深切的,許多詩詞的細節,我原來都不曾留意,經他講解,才注意到,看出好來。但這種好,是細枝末節的好,到底有限。比起來,木心是精神氣識的好,如飛鳥在天空翱翔,自由自在。而顧隨總在一個範圍裡,超越不出去。

顧隨的思想、審美、氣質,都受儒家影響,因此雖則也是性情中人,獨立思想,有時卻亦未免有些迂腐。儒家,講究齊家治國平天下,推崇大志向。顧隨的詩論便時時流露出這種經世、大志的意向。但正如要體諒魯迅,也要體諒顧隨所處的時代。說到底,他是一個真誠、正直的可敬愛的人。

因為顧隨的儒家立場,我不確定他會不會喜歡木心。他肯定能讀出木心詩文的好處,但他對木心的認同許是有限的。他的儒家氣息太重,對木心的清高、務虛怕是不會太認同。木心詩文之好,在於美與智、詩與思的合一,也在於純真、純粹、自然、樸素。顧隨想必能知前者,未必會大欣賞後者。而我覺得,於詩歌審美而言,後者是最緊要的。後者恰如本性,得之即得美好之本真;前者則是一種昇華,使後者的好更上一層。

作者:風明(公眾號“讀者風明”)

標簽: 木心  顧隨  詩論  公式  審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