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細胞用一個少一個嗎?這個百年爭論甚至要靠核試驗證明
人體就像一塊肥沃的土壤——能“長出”細胞的土壤。在我們的一生中,面板、血液、骨骼等許多器官都會不斷長出新細胞。然而,有一個器官可能是例外——大腦。
如果搜尋“神經元”和“再生”,你或許會搜到一些矛盾的結果,甚至可能是同一個媒體發的。就拿
“環球科學”
自己來說,2018年,我們曾轉載過一篇題為
《Nature:成年以後,大腦不再製造新的神經元了?》
的文章,但不到1個月後,我們又轉載了一篇題為
《駁斥Nature!Cell子刊:老年人可產生“新腦細胞”……》
的文章。
難道這兩篇文章有哪篇是“錯誤”的嗎?並非如此。事實上,關於人類成年後能否形成新的腦神經元這個問題,學界已經激情辯論了近百年,到今天也沒能得到一個統一的答案。
神經元的神經發生
1928 年,被譽為“現代神經科學先驅”的聖地亞哥·拉蒙-卡扎爾(Santiago Ramón y Cajal)宣稱,人類成年後,
大腦永遠不會形成新的神經元
。在接下來的幾十年間,這一論斷迅速成為了學界的主流思想。
直到20世紀八九十年代,眾多神經科學家逐漸發現,在成年的齧齒動物和非人靈長類動物腦中,依然能形成新的神經元,這個過程被稱為
“神經發生”
(neurogenesis)。哺乳動物成年後神經發生主要集中在兩個區域:負責學習和記憶的海馬體和負責嗅覺的嗅球。
海馬區的神經元(紅色)| 圖片來源:Thomas Deerinck, NCMIR/SPL
1998年,美國索爾克生物研究所(Salk Institute)的弗雷達·蓋奇(Fred Gage)和同事在
《自然·醫學》
發表了一項堪稱經典的研究。他們利用了一種名為溴脫氧尿苷(BrdU)的物質,這種物質與核苷類似,可以在細胞分裂時被細胞攝入,參與組成新細胞的DNA。這樣一來,BrdU就成了新細胞的
“標籤”
。
當時,醫生會利用這種物質測量癌細胞的形成速率,而蓋奇和同事則想看看神經元有沒有被“打上標籤”。結果直接反駁了先前的“主流思想”:5名遺體捐獻者的大腦中都發現了這種物質,並且集中在海馬體的齒狀回區域。這說明這裡的細胞是在
注射BrdU之後才分裂形成的
——也就是大腦中形成了新的神經元。
海馬體(上)和經BrdU標記的細胞核(下圖箭頭)(圖片來源:P。 S。 Eriksson et al。, 1998)
的確有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認同這一觀點,但也有不少學者對這項研究提出了質疑。一些人質疑蓋奇等人檢測的並非全是神經元,有可能混入了其他可再生的細胞。另外,由於給人體注射BrdU很快就被禁止了,因此缺乏重複實驗的證據。
核爆碳
雖然爭議不斷,但1998年的這項研究打開了人腦神經發生研究的大門,越來越多的神經科學家開始關注這個問題,並試圖給出自己的答案——當然,他們的答案也往往差別很大。其中頗為有趣的一項研究於2013年發表在《細胞》上,瑞典卡洛琳絲卡醫學院的約納斯·弗裡森(Jonas Frisén)和同事利用了20世紀五六十年代
核爆試驗的殘留物
,來研究人腦的神經發生。
具體來說,弗裡森的研究思路和蓋奇類似,都是想辦法引入標誌物,給新生的細胞打個“標籤”。畢竟合成DNA幾乎是每個細胞分裂之前都會做的事情,只要在細胞DNA中測到了這些標誌物,就代表有“新生細胞”存在。這次,弗裡森和同事用到的標誌物叫做
“核爆碳”
。
圖片來源:pixabay
核爆碳,顧名思義,來源於核爆。1945-1963年,多國進行了大規模的地表核爆試驗,這些爆炸使大氣中的放射性碳同位素——
碳14的濃度翻了一倍還多
,這些碳就被稱為“核爆碳”。1963年,禁止核試驗條約簽訂後,由於地球碳迴圈的稀釋作用,大氣中的碳14含量開始穩步下降。如今,大氣中的碳14水平已經基本降回20世紀50年代的水平。
大氣中的碳14會跟著食物鏈進入人體內。當我們分裂出新的細胞時,這些“核爆碳”就會在不知不覺間,被整合到新合成的DNA中,
成為新生細胞的“年齡標誌”
。
比如,如果一些細胞是在1960年形成的,那麼它們的碳14含量肯定高於最近兩年形成的細胞。弗裡森和同事要做的,就是用質譜儀分析大腦不同區域的神經元中碳14的含量,並
對比歷史上大氣碳14濃度的變化
,就能知道這些細胞中是否有新生細胞加入,甚至能精確到年。
圖中黑線為大氣碳14濃度,紅點為非神經元細胞DNA的碳14濃度,橫座標為遺體捐獻者的出生年份。圖中,出生於大規模核試驗前的捐贈者DNA碳14濃度高於大氣水平,而出生於大規模核試驗後的捐贈者DNA低於大氣水平,這說測量的細胞在不斷“更新”(圖片來源:K。 L。 Spalding et al。, 2013)
在弗裡森之前的研究中,檢查的所有14個嗅球內的碳14含量與捐贈者出生時大氣中的碳14水平基本相符。也就是說,出生後嗅球內的神經元就沒有再被“替換”過了。
然而這次弗裡森發現,海馬體的情況完全不同。研究團隊觀察了不同年齡的捐贈者的大腦,並測量了海馬體中不同區域神經元的碳14含量。為了更精確地瞭解神經元“更新”的時間和速度,研究者模擬計算了多種可能情形,並與檢測結果對比。
結果顯示,即使在人成年後,大腦海馬體齒狀回區域的神經元依然會不斷更新。利用碳14標記出的細胞年齡,研究者對比了不同出生日期的捐贈者神經元“更新”的比例,大致估計出
我們每天會產生約1400個新神經元
。
圖中黑線為大氣碳14濃度,藍點為海馬體齒狀回區域神經元DNA的碳14濃度,呈現出了與非神經元細胞DNA相似的趨勢(圖片來源:K。 L。 Spalding et al。, 2013)
矛盾的研究
然而故事還沒有結束。正如之前所說,關於大腦神經元能否再生的研究層出不窮,學界基本對嗅球達成了一致(即人類成年後嗅球無法產生新神經元),但關於海馬體的爭議一直不斷。
我們在開頭提到的兩篇文章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2018年3月,一項發表於
《自然》
的研究,利用熒游標記可能的“新生細胞”,並深入觀察了細胞形態,但
沒有發現任何處於“年輕”狀態的神經元
。然而,就在不到一個月之後,
《細胞·幹細胞》
就發表了一篇結果完全相反的文章。研究者首次在個體死亡後不久觀察了海馬體的神經元,並同樣利用熒游標記來染色,並且認為自己
發現了大量未成熟的神經元和中間神經元祖細胞
。
一些神經科學家認為,《自然》這篇論文使用了一些化學物質來儲存和穩定海馬體組織樣本,這可能會阻礙熒游標記分子與靶細胞結合。蓋奇也提出,大腦捐獻者的運動、壓力、疾病和藥物使用狀況都可能影響海馬體新生神經元數量。
圖片來源:pixabay
然而面對這些質疑,這項研究的作者對研究成果依然很有信心。論文的作者之一,阿圖羅·阿爾瓦雷斯-比拉就認為“儘管研究存在侷限性,我們已經盡己所能,搜尋全面且仔細,且研究了不同年齡段的許多樣本”。而論文的第一作者肖恩·索雷爾斯(Shawn Sorrells)則從另一個角度迴應:“退一步想,
如果人體成年後腦部神經再生真的如此罕見
,以至於我們如此全面的搜尋都找不到的話,
那它真的還能在學習和記憶方面發揮重要作用嗎?
”
答案猶未可知
爭論遠未停止,在最近發表於《神經元》的一項研究中,耶魯大學的喬恩·阿雷拉諾(Jon Arellano)、帕斯科·拉基奇(Pasko Rakic)和同事檢查了6名遺體捐獻者的大腦,尤其是海馬體的齒狀回區域。
他們這次搜尋的目標之一,是神經元中的雙皮質素(DCX),一般只會出現在未成熟的神經元中。上述發表於《自然》《細胞·幹細胞》的兩項研究,和2019年發表於
《自然·醫學》
的一項研究都尋找了DCX。這次阿雷拉諾的研究團隊使用了更為精細的方法,卻
沒有發現任何DCX存在的痕跡
。
人腦海馬體切片(圖片來源:E。 P。 Moreno-Jimenez et al。, 2019)
他們還進一步利用核RNA來測量神經元的年齡,結果與DCX基本吻合,只有0。003%的核RNA顯示它們可能是新產生的神經元。因此,阿雷拉諾的團隊暫時站在了“神經元不會再生”這一方。而對於過去結果相反的論文,阿雷拉諾認為當時研究者用來識別DCX的方法存在問題,可能得到“假陽性”的結果,因此“這個結果並不可信”。
當然,依然有神經科學家質疑這項研究的結果。瑞士蘇黎世大學的塞巴斯蒂安·傑斯伯格就認為,現在斷定成人神經發生極其罕見還為時過早。“這篇論文顯示缺乏證據證明神經發生,”他說,“但
缺乏證據當然不能證明神經發生就不存在
。我們已經找到了大量關於人類海馬體存在神經發生的積極證據。如果認為單核 RNA 測序將是“唯一的絕對真理”,那將是一種科學誤解。”
阿雷拉諾和傑斯伯格的說法基本代表了兩方的典型觀點:“找不到新生神經元”“已經找到的不是新生神經元”和“找不到不代表不存在新生神經元”。而真相究竟如何,也只能等待未來更進一步的研究來給出答案了。
讀到這裡,你的腦細胞還好嗎?
撰文 | 二七
審校 | clefable
封面來源:Robina Weermeijer on Unsplash
參考連結:
https://www。
nature。com/articles/nm1
198_1313
https://www。
sciencedirect。com/scien
ce/article/pii/S0092867413005333
https://www。
nature。com/articles/d41
586-018-02812-6#ref-CR1
https://
linkinghub。elsevier。com
/retrieve/pii/S1934590918301218
https://www。
nature。com/articles/s41
591-019-0375-9
https://www。
cell。com/neuron/fulltex
t/S0896-6273(21)0086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