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大雪簌簌的落下，寫一篇古言？

一 不如不遇傾城色

大雪還在簌簌的落下，落在高牆的簷牙上，落在宮殿的琉璃瓦上，落在那幾簇盛開的梅花上。冬天越發的冷了，我只坐在高臺的暖爐前，焙著去年的蒙頂茶。霧氣模糊著我的視線，人也懶洋洋的任憑著心發痴，冬天賞雪，本就是數著時間的流逝。如此寒冷天氣，人人都只想窩在火爐前。

突然眼前冒出一個紅色的東西，在這皚皚白雪中格外耀眼。原來是一個披著猩紅的大氅，頭戴白色貂覆額的少女。少女大概十五六的年紀，潔白的臉上被凍的彷彿染上了酒後的潮紅。只見她時而伸手接落下的雪，時而蹦蹦跳跳的踩臺階上的雪，活像一隻小鹿。

少女低頭看自己踩在雪上的腳印，樂在其中。我看了她許久，她竟未發覺。後來我才知道，生在南國的她，這是生平第一次見雪。

“皇上，南國世子已等候多時”身邊的蘇公公又來催了一遍。

先帝與南國甚是交好，世子說了些什麼我不怎麼聽，只對著世子身邊的那個少女道：

“你知道你來京都是幹什麼的嗎？”

少女雖規規矩矩的站在殿上，眼睛卻像小金魚似的，鼓得大大的，滴溜滴溜的轉著。彷彿我這莊嚴的宣成殿上有什麼奇珍異寶。

“爹爹說，叫我跟著王兄來嫁給大齊皇上”

“哦，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不就是大齊皇上嘛”少女嘟嚷著嘴，怪我明知故問。

這是先帝訂下的親事，我下旨，來年春天成婚。

從那以後，我的御花園裡經常看到一隻小鹿。時值嚴冬，這園子裡卻如沐春風一般，彷彿充滿生氣。我批完奏摺，總喜歡去高臺上焙一壺新茶。看她捏一個雪球扔進太夜池裡，因為驚散了魚群而拍手大笑。看她堆些小人兒，拿我剛賜下的瑪瑙玉簪子給雪人做頭飾。

轉眼冬去春來。

宮裡張燈結綵，一片紅裝。自我幾年前娶皇后起，宮中幾年未曾這麼喜慶。鳳冠霞帔的她，端坐床前。揭開蓋頭，她的眸子在龍鳳紅燭的燭火下熠熠生輝。人面燭光相映紅，我貴為天子，卻第一次體會到了有盧家莫愁的幸福。

房中只我二人，她也開始打量著婚房，打量著我。

“我靖元哥哥是不是回南國去了？”

我不言語。

“我以為靖元哥哥會一直陪我的”她垂下頭來，像受了莫大的委屈般。眼中似有淚水打轉，她本就天生麗質，這樣看去更是楚楚可憐，讓人不禁憐惜。

我俯下身來，環住她纖細的腰身，“我既娶你，定會護你一世周全”

燭火搖曳著，跳躍著，像極了我此刻的心。“你知道嗎？那天雪中你一襲紅衣，”我湊近她的耳邊，吐出的氣息變得急促又渾重“有一隻小鹿突然闖進了我的心裡，在我的心上亂竄。”

“爹爹從小就告訴我，我長大了要嫁給大齊太子。”她眨了眨天真無邪的眼睛，笑起來的模樣更加好看，“我問爹爹大齊太子長什麼樣子，爹爹說是比你靖元哥哥還要俊朗的男人，”說著她的臉漲起一陣潮紅。

她的耳朵，軟軟的，嫩嫩的。她的唇，軟軟的，甜甜的。我嘗過天底下最甘甜的酒，卻不及她的唇這般清甜，這般讓人回味。

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十六為太子，十九為天子。皇后是京城第一才女，當朝宰相嫡女，賢良淑德，舉世無雙。天底下最美的女孩子都被我收入宮中，我卻是第一次如此失神，不如不遇傾城色。

“我跟爹爹說我不信，世上哪有比靖元哥哥更俊朗的男人，爹爹肯定是騙我。可我心裡還是盼著快點長大，這個我未來的夫君，大齊的太子到底是個什麼樣子。我等啊等啊，等到我的太子變成了天子，等著南國的桃花開了謝，謝了開，終於等到了我及笈的這天……”

燭火照著床幔，照著影影綽綽的顛鸞倒鳳。

南國世子沒走多久，便送了一株桃樹來。要說桃樹，我這宮殿裡沒有萬株，也有千株了。

可靖瑤揚著手裡的書信，高興的圍著我繞了好幾個圈。她高興我自然也高興，立馬吩咐了底下人，將這桃樹種上。大概明年就能結果吧。

“瑤寶，京裡的桃花應該開過了罷。我特意叫人去蜀中找來這株晚開的桃樹，大抵下月才會開花。南國一切安好，勿念”靖瑤不滿的嘟嚷著嘴，一面埋怨著哥哥信寫的少，一面差著隨行宮女梅文去找紙筆。

“靖元哥哥，爹爹沒有騙我，齊清宬的確是天下最俊朗的男兒，不過比之哥哥還是不及。齊清宬封我做了瑤妃……”

下月，桃花竟然開了。太夜池的荷花開了滿滿一池，清香四溢。御花園中的紫薇花，芍藥也爭奇鬥豔。可這夏日的桃花別是另一番景緻。

靖瑤站在桃花樹下，一瓣一瓣的摘桃花。我問她幹嘛，她抬頭對我笑了笑，明眸皓齒，“我要給你做桃花釀”她像個故意討人喜歡的小孩子似的，撅著嘴，得意的道。

“瑤瑤會做桃花釀？”我含笑看著她，伸出食指點點她的額。

“那可不，在南國我可是……”她說到興致處，突然低下聲。

我知道她是想家，“等我處理完邊疆戰事，帶你去南巡”便伸出雙臂環住她。

日子平平淡淡，倒也有幾分樂趣。我除了初一十五兩日在皇后宮中，其餘時日都陪著靖瑤。

直到坤德殿傳來訊息，我的江山後繼有人了。那時我正在批奏摺，靖瑤在我身邊逗那隻波斯上貢的貓頑耍。

我賞了皇后好些東西，在她床邊坐了許久。“敏兒，如果是個男孩，那他就是我大齊的太子，如果是個女孩，我也要讓她做我大齊最尊貴的公主。”

“承蒙聖恩，得沐天賜。妾不管是男還是女，只願他平安快樂，只願大齊江山永駐，年年五穀豐登，你我錦瑟和鳴，共扶大齊萬年”公孫敏看著我笑。

“梓童如今有了身孕，一個人處理後宮事物是否勞累？可別累壞了身子”

“皇上日理萬機，我為皇上分擔一二，也是力所能及的。”

“我叫瑤瑤來幫你吧”

“妹妹過來幫我，也算是幫我分擔，妾謝過皇上”

批奏摺時，我聽身邊的小太監說過幾件趣事，自從靖瑤幫忙打理後宮，還鬧了些笑話。

邊疆戰事突然告急，多名大臣聯名上書“逼”我御駕親征。我記得我走的前一天晚上，靖瑤叫我帶上剛剛做好的桃花釀，皇后的肚子剛剛顯懷。

前幾月我還在精美的宮中，望著我的心上人，等著我未出世的孩子。如今，我隨軍隊奔波，來到荒涼的北漠。齊都，鶯歌燕舞，一派繁榮；北漠，妖風陣陣，危機四伏。可也因為我在，士氣大漲，幾乎戰無不捷。

班師回朝的那天，我迫不及待地奔向靖瑤。靖瑤站在未央池邊，池水映著她的一身琉璃裙。頭上戴著我走時為她別上的簪子，簪子上像有隻蝴蝶飛舞。未央池邊的柳條也映在水裡，未央池上的小榭也映在水裡，時而還有一兩隻燕子飛過，池中已構成一副人間畫卷。

靖瑤佇立著，笑靨如暮春的桃花。

“瑤瑤，我回來了”她不應我，依舊笑著。

我將她攬入懷中，撫摸著她的頭髮，“北漠好荒涼，好在我回來了”

靖瑤仍然不說話，只微笑。

“過些時日，我們就去南國吧”。

她深情地凝視著我，眼中似有萬般秋波。

“我不在的日子裡，你有沒有想我？”我的心也如被她擾亂的秋波般。

她笑，不言語。

“嗯？”我的心震了一下，她原本生性活潑，此刻應嬌俏的撲到我懷中，跟我談論宮中的種種奇聞異事。

“瑤瑤，瑤瑤”我鄭重的盯著她，“瑤瑤，你怎麼了？”

她用深邃的眸子看著我，淡淡的笑著。

“瑤瑤，你說話呀！你怎麼了……”我的腦子像停了似的，甚至連周圍的落花，飛燕，搖柳都停了一樣。

“怎麼回事，你怎麼了，你………”我有些失控的搖著她的身子，“來人啊，來人啊，傳太醫，快傳太醫…………”

長樂宮外，一排一排跪著的宮女，太監們個個面帶怖色，戰慄不止。宮內的徐太醫，也是滿臉豆大的汗水。

“你的意思是治不好了？”皇上陰沉著臉，低聲道。

“啟稟皇上，瑤妃的啞疾是…過度…驚嚇導致。心藥…還得…心藥醫啊。微臣只能開些安神鎮定的藥，其他的微臣………”徐太醫哆哆嗦嗦的說著，生怕說錯了半個字。

“啪——”皇上大手一揮，將眼前的金玉盞打的粉碎，“過度驚嚇！誰敢嚇我的瑤妃，朕定要他五馬分屍，千刀萬剮！”在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戰慄，都怕城中失火，殃及池魚。

“文梅何在？文梅還在？”皇上咆哮著。

文梅膽戰心驚地走上前來，又戰巍巍的跪下，“奴婢在”。

“我不在的日子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奴婢不知”文梅顫抖的更加厲害了，怕是活了一輩子，也沒見過天子發怒。

“哼？不知？你與你主子寸步不離，你會不知？”

“皇上，奴婢真的不知道啊。”文梅拼命搖著腦袋。

“你不知道也是你疏忽職守，沒有照顧好你家主子”，皇上轉過身去，“來人，拖下去斬了”。

文梅大喊著冤枉。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就在這時，一直安安靜靜，冷眼旁觀的靖瑤衝到文梅面前，攔住了正要下手的侍衛。

洞房那晚，我說過，我定會護她一世周全。她原是那麼活潑，那麼可愛的人兒，原本林中歌聲最悅耳的百靈鳥就這樣突然沒了聲響，就這樣突然不再歌唱。我貴為天子，卻連一句承諾都做不到，卻連最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告訴我啊！”我快接近氣急敗壞，“瑤瑤，不管傷害你的人是誰，你說出來，我能保護你的。”

靖瑤只擺擺頭，不管我說什麼，她都只是擺擺頭。

“來人，把文梅拖出去斬了”侍衛顯露出為難的表情，卻也不敢違抗天命。只見他們架著文梅，就快走到門檻。

靖瑤又攔了下來，她注視著我，眼角隱隱流出一顆淚水。淚水慢慢的滑過她玉塑般的臉龐，從下顎摔落成幾瓣。摔成的幾瓣淚水並未掉在地上，它直擊我的心臟，像利刃刺痛我的心臟。

這是我們相識的一年來，我第一次見她落淚。這也是她這一生中第一次落淚吧。

“行，你不願意說就不說吧，”我一把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抱著，生怕我一個不小心，又讓她的眼淚摔碎。

久違的蟬鳴終於又聒噪了起來。我以為等到桃花盛開，靖瑤會開心點兒。哪想到，油亮的，繁盛的桃枝間僅有幾個花骨朵。

宮中各色夏季的花兒都開的又盛又豔，這樣一對比，這花骨朵顯得異常蕭瑟（冷清的意思）。

靖瑤呆呆的看著桃樹，在紙上寫著，“可惜，今年做不成桃花釀了”她的表情滿是遺憾，連一絲絲的抱怨也看不到。

“不知道怎麼回事，種花師們也看不出什麼來，真是一群沒用的廢物。沒事，我這就派人找幾個南國的人來，明年準會有的”我轉身命令蘇公公。

靖瑤摸著那隻波斯貓，怔怔地看著枝頭。

“那後日我們就出發，沒準還能趕上南國的桃花”。我摸了摸她的頭，低頭淺笑。

此次南巡隊伍有宮女隨從萬人，車騎寶蓋千乘。我和瑤妃站在欄杆上，浩浩湯湯的人群正清點，整裝待發。齊國的奇珍異寶，古董書畫數不勝數。瑤妃還特意挑了幾件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要給哥哥看個新鮮。

靖瑤一躍，跳上步輦。她用指尖點了點步輦上的鈴鐺，鈴聲清脆悅耳，佳人賞心悅目。

她招了招手，示意我快點上來。

“皇上，皇上”蘇公公氣踹噓噓地跑來，“等一等，呼呼……等等”。步輦停了下來，“皇后…皇后她快生了”蘇公公擦了擦額上的汗水，焦急地等待著我怎麼處理。

“這……”自瑤妃出事後，我對皇后甚少關注，更沒想到她今日會突然臨盆。若我先幾日走了，倒也說的過去。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