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當前的位置:首頁 > 曲藝

《蜀素帖》與思翁的三題(中)

作者:由 不熟的果實最好 發表于 曲藝時間:2018-08-08

二、所謂思翁的三題

3、(圖一)的題序講述了有些詭異的另一次流轉。

文曰:“增城(陳

,環音,號增城,海寧人;《中國書法大辭典》誤為“陳巘(演音)”)嗜書,又好米南宮。餘在長安得《蜀素》摹本,嘗與增城言,米書無第二,但恨真跡不可得耳。凡二十餘年,竟為增城有,亦是聚於所好。今方置

棐幾

(斐音,指棐木的几案),日夕臨池。米公且有

衛夫人

之泣,餘亦不勝妬(妒音,通妒)也。”

意思是說,陳瓛喜愛米芾書法。我在長安得到《蜀素》摹本,曾與他說米書從來最妙,只是真跡不可得。差不多二十年後,《蜀素》真跡竟為陳瓛所有,也是(物)聚於所好之人。現在置之書案上,日夜臨習,想見米芾也會有“衛夫人之泣”(衛夫人是王羲之的老師,即學生比老師強,這裡大概是恭維陳瓛學書會超過米芾),我是嫉妒得不行。

根據《古書畫過眼要錄》載,捲上原有清代高士奇的題記,稱他於康熙丙寅(康熙25年,即1686年)以白金五百兩購此卷於海昌陳氏,大概是指陳瓛家族,可惜這一段如今已看不到。如果是董其昌為此卷的

新主

陳瓛寫題記,文人之間恭維幾句本無關痛癢,但邏輯有點奇怪。

1)按照董其昌烏絲欄(圖二)的跋文所述,他自得到摹本並刻入《戲鴻堂法帖》後,已於萬曆32年(即1604年)從吳太學手裡換來了《蜀素帖》真跡,何來這裡(圖一)的長安得到摹本後,(真跡)“凡二十餘年,竟為增城有”?

按照此文的意思,董竟然(至少表面上)還不知道真帖去了哪裡,這和(圖二)互相矛盾;因為董華亭作為持有過《蜀素帖》真跡的大書畫家、鑑賞家和收藏家,為別人新持《蜀素帖》的題字不可能隻字不提他這一段,這不合邏輯。

2)但是聯絡下一句看,“亦是聚於所好”可能在隱晦表示此卷真跡我已經轉給增城了,是因增城財力豐富——“聚於所好”出自歐陽修《集古錄目序》“物常聚於所好,而常得於有力之強”;關於自己持有此卷的事,因為在烏絲欄內有跋文,就不贅述。

而他79歲時再寫的題記(圖三)就完全延續(圖一)這一邏輯,仍然不流露曾持有過如此珍愛的書帖,繼而契闊多年,再傳奇般重逢。文意相當淡定。

這固然是一種解釋,但也只是一個可能,畢竟(圖一)題序的內容頗為突兀,要麼是董華亭在婉轉地表達此貼已經轉讓,要麼是另有原因。

3)如果董華亭曾將《蜀素帖》轉給別人,又轉入增城手裡,可能跋文會說“竟為增城有”;或者遺失了,輾轉被增城買到,又殷勤呈現在董面前,華亭先生大概也會這樣寫。但假設陳增城是這樣正常入手的話,董華亭應該還會提一句自己把此帖出手的事,這是人情之常,也容易使自己留存賞玩這一段成為佳話,不然文意也顯得過於跳躍了。所以從文字看,這兩種猜測大概都難以成立。

綜上,(圖一)的題跋是一種春秋筆法,淡化了《蜀素帖》真跡從董其昌轉為陳瓛持有的過程。作為原主人來說,珍愛的書帖出讓,可能出於主動也可能源於被動。“竟為增城有”一句如此含糊其辭,有違常規,甚至不排除這段跋文並非出自華亭先生之手。

4)啟功先生寫過的一篇《記<靈飛經>四十三行本》,和清代錢泳在《履園叢話》裡都提到董其昌曾將《靈飛經》抵押給陳瓛,多年後兩家發生了一系列糾葛,以致《靈飛經》分為四十三行和十二行兩本,勞燕雙飛。這段說法也為最終得到《靈飛經》的翁同龢家族的印證,他們的藏帖後還有董其昌向陳瓛索要的信札,證明了這一帖《靈飛經》的前世今生。

《蜀素帖》與思翁的三題(中)

《靈飛經》四十三行本

錢泳的敘述裡還提到,曾見過一部翻刻的《靈飛經》後有趙孟頫的

偽跋

,可見舊時為提高價值,文物新增題材也無不用其極。另外插一句題外話,趙孟頫的字型規律性相對較強、被廣為學習模仿、在當時屬近代名家,為提高身價,偽跋有理由打他的名號。

從《靈飛經》的經歷我們知道,董華亭和陳增城兩家有淵源也有算計;陳家刻《玉煙堂法帖》和《渤海藏真》,用過董華亭手裡的前朝墨寶;陳家是鹽商多金,而董其昌曾仕途中斷、幾經起落,其間經濟上需要調劑,與陳家有過歷時多年的資金往來,併產生齟齬;在歷史上出現偽跋、偽作並非不可能,只是過去書法很普及,作偽水平更高。

以上這幾條,可以作為我們瞭解《蜀素帖》真跡中董其昌題記的背景。

4、寫到這裡,為後續講述方便,我們簡化定義一下本文討論的三個題記。

《蜀素帖》與思翁的三題(中)

仔細審視這三處題字,尤其是(圖一)的題序,可以整理出如下線索。

1)(圖一)裡“乾隆御覽之寶”中“御”字雙人旁上下兩部分的寫法,都明顯不同於其他宮廷收藏書帖同樣內容的印章,這很令人生疑。以下是簡單整理的印章對比圖:

《蜀素帖》與思翁的三題(中)

當然,乾隆帝不止一枚“御覽之寶”,他還有方章:

《蜀素帖》與思翁的三題(中)

晉王羲之《姨母帖》印章

“乾隆御覽之寶”圓章也有可能有兩枚甚至更多,比如(圖一)這枚可能因下部缺失又重刻一枚,但查找了上海書店的四本《中國曆代書法墨跡大觀》、上海書畫出版社的《米芾書翰墨跡》和西泠印社出版的多本《歷代行草精選》,全是另一個樣子,都和(圖一)的印章不同。

2)(圖一)有一半以上的字明顯不符合董字的特點,包括:

(1)“嗜”字圓熟縱放、靈動恣肆,這是《書譜序》中孫過庭的筆法,不是常見的董字的特點。董華亭在《畫禪室隨筆》中提到,“作

書須提得筆起,自為起,自為結,不可信筆

。”所謂信筆就是過於借用筆的特性,使人對筆的控制不夠;他認為當時人多是“

筆作主,未嘗運筆

”,這裡的也是強調對筆的控制。且看如下幾個字,不止是“嗜”,從(圖一)選取其他的幾個字也比較典型,有

過於鬆弛

疏於控制

的毛病。

《蜀素帖》與思翁的三題(中)

前三字取自(圖一),對比後四個(圖二)的字可知,“素”運筆簡單化了,不像後四個瘦勁、講究;“池”字三點水無章法,也不講筆法的控制和變化,哪裡像是董華亭寫的?實在不入格;

(2)“嘗與增城”的

連筆

比較

生澀

、勉強,

有失水準

;刻意相連,但氣韻斷了,格調也很不高。董華亭說,“古人神氣,淋漓翰墨間,妙處在隨意所如,自成體勢。”是指筆墨變化、連續必須自然,否則“便不是書,謂說定法也。”下圖是對比(圖二)的連筆寫法。

《蜀素帖》與思翁的三題(中)

前兩個截圖來自(圖一),後者來自(圖二)。“跡(跡)不可得耳”狀似連續自然,但經不住細看,五個字每一個都和董其昌還有幾年的距離。大師的作品特點是敗筆少,這樣的差距

排列計算

則相差更多:“跡”左邊的“足”字過大,這樣的字一般右邊略大才好看;“不”字的點和下部相隔過遠、且下部過於偏左,是敗筆;“可”字已經完全脫相,沒有董字優雅的影子;“得”字一點肥短無骨,使整個字顯得猥瑣,右部起筆又很不自然;“耳”字上部很侷促、一長豎寫成了尖厲的鼠尾。總體而言,在這幾個字上看不出董華亭的領悟,絲毫沒有自在的體勢。

反觀(圖二)的兩個截圖,結構老辣而雅緻、運筆自如且講究,具有董字典型的入體、蕭散的特點。

未完待續

《蜀素帖》與思翁的三題(上)

酒後的狀態

幾種譏諷

雲在青霄水在瓶——禪機和書法的疑案

草聖的絕學

小字大字辯證法

荒原一聯

梅肥春雨細,茶老晚煙寒

敬請關注本公眾號:不熟的果實最好

標簽: 圖一  增城  華亭  蜀素  陳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