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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志·第十章·名為倒馬,意在回頭

作者:由 情何以甚 發表于 詩詞時間:2018-09-24

12)

靈山勝景,佛音即天音。

六耳殿前伏誅,佛主再開法會。

一眾菩薩羅漢、金剛韋陀紛紛來聚,個個面色肅然、正襟清心,欲從佛音體天道,自佛法求永恆。

當中卻有一個比丘尼,好似神遊於外,顧自前行。越過了金剛,越過了羅漢,越過了菩薩……越過了諸多,她本該止步的位置。

奇怪的是,沒有人攔她。

這本身即是一種意志,在這大雷音寺裡的每一個存在都應該懂。不想懂、不肯懂的人,已經轉劫到了第十世。

削瘦的比丘尼站在了佛祖身前,站到了隨侍的迦葉尊者身邊。

她有一張絕豔的臉,但沒有表情,聲音也平穩,“聽說六耳死了。”

迦葉尊者嘴角慢慢翹起,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殺他的是孫悟空。”

“為什麼要這樣?”比丘尼抬頭看著佛祖,看著那璀璨的金身,“我們早已臣服。況且五百年前,六耳還是個孩子。”

“我們?”迦葉尊者皺眉,“善音,我佛慈悲,方允你皈依。莫要忘了身份!”

比丘尼依然抬頭看著佛祖,一如從前無數次仰首,固執看著崑崙頂上那個傲然的身影,“為何還要斬妖除魔?您允了眾生平等!”

迦葉尊者沒了耐心,“或許你應該去問孫悟空。”

“是了,已經脫困的孫悟空。”比丘尼微微垂眸,“我會的。”

殿內氣氛為之一鬆,迦葉尊者亦是點頭道:“待他走完取經路,求得無上佛法東傳,你們大可慢慢敘舊。我沙門弟子,在修行路上理當互相扶持……”

比丘尼打斷了他的長篇訓誡,“我現在就去。”

迦葉尊者有些沒反應過來,“去……哪裡?”

“去看看偉大的佛法東傳,去看看所謂的行者悟空。”

“善音……”

“叫我本名琵琶。”比丘尼再次打斷他,“也可以叫我蠍、子、精!”

迦葉尊者聲音裡有了怒意,只在佛前,按捺著不去發作,“入我沙門,前緣盡斷。享無盡福,得無上法。你難道非要苦海漂泊,甘為不繫之舟?”

“生我者父母,養我者天地。你們承諾過和平,我才選擇皈依。”蠍子精最後乜了高高在上的佛祖一眼,徑自轉身。

佛祖當然不會有解釋,偉大如他,也不必向任何人、就任何事做出解釋。

他只將大手一揮,“且去思過。”

那金光璀璨的巨手,翻轉之間便是天地顛倒。

一個世界有多重?

在那無窮的威勢前,卻有一個聲音越來越響,如在耳邊。

天下豈有……待辱之妖!

蠍子精驀然轉身,上半身依是人身,下半身卻已現妖軀。在這光明無盡的佛門勝地,妖氣如狼煙而起。

佛掌落下,只在瞬息。但在瞬息之間,誕生了一個黝黑的點。那黑暗如此深沉,幾乎要將觀者的目光吸進。

直到這黝黑的細點撞上那璀璨的佛掌,迦葉才恍然明白那是什麼。

那是大妖琵琶的蠍尾針!

一直緘默的阿難尊者更是驚恐地發現,佛祖的眼皮跳動了一下。

擁有永劫不壞之金身的如來佛祖,竟也似吃不住這痛!

“痛嗎?”琵琶忽然問道。

她直視著如來佛祖,那雙空洞了數百年的眸子,終於被一種痛苦所充塞,“這一針,名為倒馬,意在回頭。我熬了五百年的苦楚,方修成這一針。你是高高在上的佛陀,你也感覺到痛嗎?”

如來揮手止住憤怒的菩薩羅漢,用那雙浮沉在無盡光海中的佛眸,注視著這隻小小的、可憐的蠍子精。

他點了點頭,“屬實吃痛,神通難得。”

“你可知。”琵琶咬著牙道:“我回首往事的每時每刻,都是這樣的痛苦!”

這下就連怒不可遏的迦葉尊者,也說不出話來。

因為誰都知道,大妖琵琶的夫君,正是五百年前縱橫天穹的混天大聖鵬魔王。

誰都知道,他們是三界聞名的逍遙眷侶。

誰也都知道,鵬魔王已戰死於五百年前的妖魔伐天之役裡。

佛門需要大妖琵琶於靈山聽法,需要揮動伐天第一戟的鵬魔王之妻皈依,來證明妖魔的臣服。

當佛祖承諾妖魔不再受辱,於是琵琶束手待擒,隻身上了靈山。只因為那是混天大聖為之奮死的理想。

可如今,孫悟空低頭西行,六耳獼猴血濺大雷音寺,她還有什麼理由在這裡?

“你去吧。”如來佛祖用憫懷三界的慈悲看著她,既有包容眾生的溫和,也有掌控一切的從容,“你可以去尋找答案。”

在琵琶離去前,如來佛祖難得的最後補充了一句,“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眾羅漢菩薩低頭拜服,“我佛慈悲!”

以她的天資,即便是坐擁中央娑婆世界的如來佛祖,也難免有些惜才吧?

琵琶走出大雄寶殿時,看到一個高潔而美麗的背影。她背對著大雄寶殿,盤膝於一方青石之上。發外雪紗微動,天然有聖潔的光。

“菩薩,你為何在此倒坐?”蠍子精問。

觀世音菩薩嘆了一口氣,她的聲音慈悲而溫柔,“嘆眾生不肯回頭。”

蠍子精沉默了一陣,明白她的未了之意,也懂得她的弦外之音。

自至靈山修行以來,多是觀音菩薩與她講經。雖無師徒之名,卻有授業之實。天長日久,豈能無情?

但蠍子精仍然邁步,她從觀音菩薩身側走過,沒有轉頭看她一眼。

“菩薩曾化身千萬,但你沒有做過我。你不知道回頭有多痛。”

她是昨日的比丘尼善音,更是今日的大妖琵琶。

她脫下僧帽,裸露著令她恥辱的光頭。她踏在這段艱難的石階上,每走一步,髮長一寸。走下這條石階後,已青絲如瀑。

這裡的山風太過溫柔,捲起青絲如細語。

她曾經感受過最凜冽的罡風,也被擁入那樣堅強的懷抱中。罡風如刀,卻在那雙遮天蔽日的羽翅下溫順柔緩。也像今日靈山的和風一樣,溫柔繚繞她的髮絲。

“只要你也愛我,三界之中就沒有距離。”

曾有個聲音那樣說。

那個男人朝蒼梧而暮北海,雙翅一振,便扶搖直上九萬里。

如今她從靈山望向人間,依然也不覺得路途遙遠。

只是。

在大雄寶殿裡敢於以倒馬毒樁回擊如來佛祖的大妖琵琶,忽然間淚如雨下。

“我仍然很愛你,那麼你在哪裡?”

天地無言,靈山更不語。

原來三界最快的速度,也不能夠跨越生死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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