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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兩岸晚山

作者:由 公子棄 發表于 詩詞時間:2022-01-01

“多謝姑娘。”高勝寒忙不迭還禮,他此言倒不是故弄玄虛,畢竟若沒有陌上花那上聯做引子,他這下聯也無從談起,也沒有這種完璧一般的欣喜,只不過箇中意味卻只有當事人才能體味。他似乎覺得陌上花嫣然一笑,面紗都阻隔不斷那笑意,一時間有種春風清香拂面而來的暢意,若非覺得太過唐突,直恨不得學魏晉風流名士那般仰天長嘯。

“公子請入座。”陌上花從旁引路,待高勝寒坐下她就到刃九州身側垂手而立。

高勝寒坐下之後才忽然想到,自己竟然跟割據一方名動天下的刀皇對面而坐,是否隱隱然有分庭抗禮之勢?普天之下又有幾人能坐這個位子?只是之前刃九州高高在上,如同生鐵澆鑄不見絲毫感情,此時眉宇間神情祥和,看去如同那種賦閒南山的隱士。“高勝寒適才所言,觀主可有回覆?”

刃九州幽幽長嘆:“高翰林覺得白虎刀觀是我刃九州的一言堂嗎?”

“這……”高勝寒也知道身居高位有些事身不由己,並非能夠肆意妄為,那些不顧後果行事的往小了說是敗家子,往大了說則可能是亡國之君。白虎刀觀之中各方勢力想來也是盤根錯節,許多事要考慮這個照顧那個,刀皇至尊也未必能獨斷乾綱。要不然九天絕式一騎絕塵,刃九天卻終究因為女流之身未能如願君臨白虎刀觀,留下那幾句頗有些怨言的詩號:煙花不堪剪,風雨不堪怨。我自山中來,刀鋒刃九天。刃九天尚且如此,刃九州沒有九天絕式那樣所向披靡的刀法,又沒有顯赫家世以為奧援,又受命於敗軍之際,在白虎刀觀是否能夠說一不二,想來還是未知之數。

“有時候老朽都忍不住去想,是我掌控著白虎刀觀,還是白虎刀觀掌控著我?當我以刀皇身份去籌謀事情的時候,為的就是白虎刀觀,也只能是白虎刀觀,不能摻雜我個人喜怒哀懼。我臨陣對弈,卻覺得自己反而成了棋子,要想贏下這盤局,就一定要落在這個地方。”

“息兵寧人一事,觀主可是無能為力?”

刃九州看去像是在遠眺山川,緩緩搖了搖頭:“是也不是,茲事體大,我也不能替白虎刀觀上上下下千餘名刀客做主。”

高勝寒靈機一動:“那觀主就能替前前後後萬餘名刀客做主嗎?”

刃九州愕然:“此話怎講?”

“所謂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平心而論,又有多少人想要捲進這無休無止的刀劍決之中?”

“怕不是十不一存。”

“可是我們卻沒得選擇,刀劍決綿延數百年,我們生下來就是不同戴天的冤家對頭,就這樣互相廝殺,怨恨越來越深,後人想要抽身也越來越難。觀主不能替當世刀客做主,就能替後世刀客做主嗎?讓生長在河洛之間的刀客生生世世過這刀光劍影血雨腥風的日子?”

“高翰林一席話可謂振聾發聵,老朽雖為白虎刀觀之主,竟然從未想到這點。既然如此,老朽也當略盡勉力,修書一封寄給平天下那老兒,只希望他也能有此器量,我們攜手終結這無休止之的刀劍決。” 刃九州扼腕嘆息,縮手袖間,長身而起,“我去跟他們商量商量。”

不知是真是幻,高勝寒一時間竟然覺得刃九州身影有些佝僂,這一瞬間只覺得他不過是個面對世事有些無可奈何的老者,一時間感慨萬千:“沒想到世上原來有兩個刃九州。”

“世上不也有兩個高勝寒嗎?”陌上花似笑非笑看著高勝寒。

“姑娘此話怎講?”

“高翰林本在金陵城中悠遊度日,過著神仙不換的日子,現在何故回過頭來插手刀劍決?若說是為了利,除了邀名於世看不出有利可圖;若說是邀名於世,文武雙狀元之名已然名動天下,更何況行名失己,智者不為。高翰林此番緣何北上呢?”

“姑娘想必聽過一句話,人皆有不忍人之心。”高勝寒頓了頓,“我在江南過的越是自在,就越是內疚,畢竟千百人因刀劍決罹難,我卻袖手旁觀。若是竭盡全力未能阻止,那還可稱得上是非戰之罪;若是自顧自在那裡隔岸觀火,免不了日夜自責。兩害相權,勝寒寧可以身涉險,試一試能否力挽狂瀾。”

“懷寶迷邦,其可謂仁?說的就是公子吧。”陌上花雖然不覺得高勝寒此行乃是為了邀名於世,不過也猜想他是不幹寂寂一生,想要在有生之年成就一番驚人事業,留下身後萬世功名,沒想到卻為了這層緣故,心下對高勝寒這番胸襟器量有些敬佩,也為之前誤解而有些愧疚,不知不覺間連稱呼都改了卻不自知。

高勝寒隔著面紗看不到陌上花臉上神情變化,卻發覺她眼神幾度變換,灑然一笑:“姑娘見笑了。”

“沒……不……公子誤會……”

“那就好。”高勝寒不知何故竟然長舒口氣,他行事徑行直遂,從不在乎旁人看法,不知為何竟忍不住向陌上花解釋,好似生怕她誤會則個。

陌上花深吸口氣這才平復心緒:“容陌上花唐突,這真是公子想要做的事嗎?”

高勝寒愕然:“姑娘此話怎講?”他行事只憑本心,已然不計較什麼利害得失,陌上花何出此問?

“如果沒有刀劍決這檔子事,公子想要如何度日呢?”

“一卷書,一壺酒,一杆身。”高勝寒怔住,默然片刻,這才長嘆一聲:說罷見陌上花笑而不語,自個也灑然一笑,“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姑娘。”說到這裡見陌上花頷首不語,頓時覺得太過唐突,“在下一時失言,還望姑娘見宥!”

陌上花輕輕搖了搖頭:“陌上花本就不曾怪罪公子,何來見宥!”

“那就好,那就好……”

“公子輕身涉險,若是無果而終,該當如何?”

“行或使之,止或泥之,行止非人所能也。”

陌上花忍不住拍手讚歎:“說得好,公子盡心焉耳矣,也就無愧於心了。”

高勝寒凝眸看著陌上花,只覺得她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如詩如畫,若說秦娥謝娘乃是人間佳麗,那陌上花就好似姑射仙子飄落凡塵,看去似真似幻,好似一不留神就要御風而去,一時間竟下意識伸手去拉,中途陡然警覺趕緊縮回手來。陌上花見高勝寒呆若木雞的樣子,抿嘴一笑,只覺得臉頰微微發熱,忍不住去想他若是真個伸手過來,自己會不會躲開。

沒想到陌上花竟然能想他所未想,就好似剛才那句對聯自己能想他所未想,高勝寒頓時生出高山流水之意,只不過他生性內斂,此時又身處敵營,兩人各自立場又是不同戴天,要是在江南道左相逢,兩人一定能夠傾蓋如故吧。高勝寒心有所想,眼神中不自覺流露出惋惜之意,生怕被陌上花發覺,趕緊錯開。

陌上花不知是否看到這一幕,錯身在旁,一時間兩人無話。就這樣過了一會,陌上花開口道:“公子若是累了,暫且回房歇息。”

“也好。”高勝寒似是想起什麼,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忘卻。

陌上花盈盈一笑,側身走過,在前面引路,穿過幾樹花枝,又折行幾段長廊後來到一處精舍:“白虎刀觀向來無外人探訪,這裡是一位前輩居,這些年一直空著,剛才收拾處理,權且容公子下榻。”

“有勞有勞,多謝多謝。”高勝寒揖手作禮,“姑娘是在……”

“我在隔壁天香居。”

“國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果然名如其人。”

“公子過獎。”陌上花微微頷首,似是不勝嬌羞。

高勝寒隨口而出,覺得有些輕薄,趕緊岔開話題:“這裡與姑娘比鄰而居,相比前輩也是躋身刀卿。”

“公子可聽過六卿奉召一事?”

“聽聞十餘年前六大刀卿練手伏擊餘忘我,結果仍是鎩羽而歸。”

“不錯,當時餘忘我四處網羅人才,我們也擔心稷下劍宮日益坐大,這才出此下策,沒想到餘忘我一副劍眼果然超凡絕倫。聽旁人轉述,刀卿一起手就被看透後續招數,故而六人聯手都未能傷及餘忘我分毫。不過餘忘我眼力雖強,劍法終究稍遜一籌,也未能將六位前輩重傷。換了金燦爛,燦爛一劍之下怕是無人生還。”

高勝寒略一沉吟:“以當今劍帝之能,只怕六人也難全身而退。”

陌上花一笑:“我們六人聯手也未必應付得了漱玉劍。”

高勝寒乾咳兩聲不置可否,畢竟若是太過自謙顯得言不由衷,若是太過自信又顯得張狂孟浪:“姑娘之能也非我輩所能及。”

“告訴公子也無妨,我自小修習阿賴耶識,能夠感應到劍氣刀氣,剛才在萬刃大殿上,公子一不留神露出殺機,只不過有殺機而無殺氣,想來旁人不曾察覺。”

高勝寒心下凜然,他劍意被掌心刀所破,一瞬間起了爭勝之心,沒想到就被陌上花察覺,看來這阿賴耶識果然有傳說中天眼通天耳通那般神妙。

“公子漱玉劍已經到了無光無影,無風無聲的境界,劍氣內斂,連殺氣都能引而不發,恐怕是後起一輩第一高手。”

“西滇熊羆,漠北魏王,道行只怕也不遑多讓。”

“陌上花不曾親眼所見,不敢妄言。”陌上花素日裡一天說不了幾句話,此時此刻跟高勝寒好似有說不完的話,兩人竟站在房門外這樣一言一語說了好半天。忽然間噠噠聲響由遠及近而來,自然是刀客路過,陌上花這才發覺異樣,斂衽道別。高勝寒固然不捨,也不便挽留,目送陌上花身影轉入拐角,這才推門進去,才進房門就響起適才想說什麼,原來在山中園時他想要開口問詢,請陌上花帶他在園中游冶一番。想到這裡高勝寒以手加額,好似錯過什麼,要為此抱憾終身。

高勝寒遊目四顧,只覺得房間擺設簡樸,除了日用器皿別無長物,不知是前輩刀客本就如此,還是離世後東西被人收走。外面長廊上左右乃至於頭頂牆壁中,每隔三五步就有燈光照射而出,故而亮如白晝,到了屋裡雖然銀釭紅燭,反而有些暗淡,周遭景物看去好似浮著一層顆粒,一瞬間想起志怪小說中書生夜班趕路錯過城鎮山中投宿,結果一覺醒來身處荒墳之中的故事。傳說中有些人執念太深,哪怕肉體已死,神識也在仍在世間盤桓。興許他被用了七夜盲之後已然兩世為人,只不過憑著執念未消,之後遭遇的種種俱是夢境,這藏身山腹中不見絲毫天光的詭異所在,卻有著夢幻般如同世外桃源的山中之園,再加上變幻無方的老者,天香國色的少女,追想下去似乎萬刃大殿上那一張張人臉都變得模糊起來。回想適才一幕幕真個恍如隔世,想到這裡不禁覺得背脊發涼,那燭光也似搖搖欲墜,變得忽明忽暗,陡然間敲門聲噹噹響起。

標簽: 陌上  高勝寒  刀觀  公子  白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