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塔讀畫：《晴巒蕭寺圖》與《碟中諜》

寫在前面：

觀看宋代一幅全景式構圖山水意味著什麼？在以步行、騾馬等慢速感知世界的時代裡，一幅全景畫面就相當於一個小螞蟻給出了關於一棵大樹的宇宙全息影象，這種視覺震撼效果，由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藝術——電影來完成。

徒手攀爬直升飛機，“高跳低開”的跳傘模式，讓我們在群山沃野之間體會一個不斷上升抑或飛速下降的視角；而在1982英尺的峭壁上徒手攀爬，又讓我們極近地接觸山體質感不免唏噓。

試問螞蟻如何給出一整棵樹的形象？它又不會飛。但它可以爬，只要有耐心，它可以爬得足夠高、足夠遠，可以從這棵樹望向那棵樹，最後就能夠彙總出來一棵整體的樹。

這就是我們的古人的做法，一個人站在山腳下固然看不到一個整體的山的形象，但是可以將自己所經歷的每一個空間段落進行組合，形成全景構圖，也許每個段落之間缺乏過渡，但這並不是最重要的，這就像徒手爬飛機、高跳低開跳傘，快速上升、快速下降，省略了若干細節一樣，重要的是，速度和視野是超越同時代的日常經驗的。

看大片，懂山水。

No。2 晴巒蕭寺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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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觀看一幅中國古代山水畫時，我們究竟在看些什麼，要如何讀懂它？

除了對傳統繪畫技法的分析之外，還需要理解一種原初的“

新鮮體驗

”。古代山水畫所運用和表現的，其實是那個時代最先進的技術，最奇妙的體驗，最豐富的視角。山水畫家作為在古代少有的見得多走得遠的人，擁有遠超常人的獨特體驗。他們像魔法師一樣，變出新世界。

現在，讓我們暫時忘掉一個現代人所有的“現成體驗”，想象自己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人，出趟遠門都是歷險——如莊子在《逍遙遊》中所說，“適千里者，三月聚糧。”

現在，你就是這樣一位古人——對“外部”的認知要限定於家以外都是遠方的世界觀上，對高空的理解暫時停留於仰望，因為你無法化身為鳥，更別提坐飛機，從高處向下看，頂多是登山俯瞰的區域性深度與個人視角。

所以，當你目睹李成的《晴巒蕭寺圖》，第一反應，應該是打開了一個充滿奇遇的新世界：

《晴巒蕭寺圖》，（北宋）李成，絹本設色，縱111。8cm，橫55。9cm

站在《晴巒蕭寺圖》前，你看到了一整個的山（全景式構圖），遠景山峰兀立，間以深壑，極高極遠，深不可測；瀑如飛練，緩急衝瀉，一左一右，一高一低，折而為潭，由水流、水面環抱近景與中景：近景板橋、茅舍、水榭，挑夫走卒、行旅之人佈散其間；中景亭閣層疊，樓塔高聳，秩序井然，寒林蕭索，屈曲生姿，清幽靜謐。

此時此刻，體會一下哈利·波特透過9又3/4站臺，進入魔法世界的激動心情，就是那種感覺。

《晴巒蕭寺圖》之於古人，正如《碟中諜6：全面瓦解》之於我們，堪稱絕妙的視覺盛宴。

古有用筆質實、骨幹堅實，以短線皴出的雄偉山石，今有徒手攀爬岩石峭壁，近距離接觸山體質感，讓我們奉上1982英尺崖面上的心驚肉跳。

古有近水遠山由低往高的空間大跨度、陡然上升的快速節奏，今有攀爬直升飛機逐漸升空的冒險細節：或者沿著直升機外懸吊的繩索向上攀爬，或者直接墜落於繩索尾部的包裹上，高度所形成的空間張力、極端冒險體驗，瞬間秒殺我們作為遊客在峽谷上走玻璃橋抖腿兒的日常經驗。

當我們驚怖於《碟中諜6：全面瓦解》“高跳低開”的刺激場景，為25000英尺高空跳傘、2000英尺以下低空開傘的精彩戲份屏息凝氣之時，我們便能猜想，古人站在《晴巒蕭寺圖》之前，自雲霧繚繞的高山之巔，俯衝山館亭閣樓塔，最後墮入一汪深水之際，那豐沛磅礴的身心感受。

從古至今，山水還是山水，素材沒有變，而我們永遠需要獲得新的觀看方式與介入方式，

古有繪畫《晴巒蕭寺圖》，今有電影《碟中諜6：全面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