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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後感‖《我彌留之際》

作者:由 小刺蝟 發表于 詩詞時間:2020-04-10

書籍資訊:

書名:《我彌留之際》(As I Lay Dying);作者:(美)威廉•福克納;譯者:張睿君

出版社:安徽文藝出版社;字數:210千字;

版次:2016年5月第1版 2017年11月第3次印刷

作者簡介:

威廉•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 1897年9月25日-1962年7月6日),美國文學史上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之一,意識流文學在美國的代表人物,因“他對當代美國小說做出了強有力的和藝術上無與倫比的貢獻”獲1949年諾貝爾文學獎。《我彌留之際》是福克納於1930年發表的長篇小說。

我對《我彌留之際》有著非常深厚的感情,因為它出現在了我最低谷的那段時間裡,對我的內心起到了巨大的治癒作用。我最開始被它吸引一是因為福克納的名頭,二是因為這個書名看上去很符合我頹靡不振的人生狀態。它只講述了短短十天的苦難,但讀完後卻像走過了漫長的一生。也正是那段時間裡我才深刻地體會到,一個人在不同的人生狀態下理解力和感受力會有多麼大的差別。處於低谷時閱讀,能明白太多處於巔峰時根本看不到的東西。

《我彌留之際》共59節,由15個人物的內心獨白構成。故事圍繞美國南方底層農民埃斯•本德倫一家展開。安迪去世後,她的丈夫埃斯遵照她的遺願,帶領著五個孩子,依次是開什、特爾、朱埃爾、德威•特爾和瓦塔曼,將遺體送到四十里外的傑夫森安葬。彷彿是上天有意作對,他們這一路的苦難由此開始:他們先後經歷了洪水,火災,炎熱;停放多日的屍體招來越來越多的禿鷹,引得路人側目,鄉鄰反感,警察干涉……安迪終於順利下葬了,一家人也散了。戲劇性的是,最後就埃斯的結局看起來還不錯:為自己安上了新假牙,還找了一個新婆娘,開啟了新的生活。

一直以來人們對這七個人物的評價比較傾向一邊倒,例如對安迪和埃斯多傾向負面,對開什則傾向正面。其實每個人都是多面和複雜的,結合他們的生存環境、經歷和表現來看,一切都並不是那麼絕對。

安迪是女主人公,《我彌留之際》中的“我”在書中直接所指的就是安迪。安迪不信上帝,世界觀中充滿了虛無。作為鄉村教師的她總是很盼望鞭打小孩子們,這種扭曲的想法反映了她心中強烈的孤獨感和與人交流、被人理解的渴望。她和埃斯婚後的生活絲毫沒有緩解她的孤獨,反而使她深感受到了婚姻的欺騙。她憤怒於自已作為生育機器的生理使命,拒絕與子女的關係,否認語言的意義。幾乎是出於一種復仇心理,安迪要求埃斯在她死後將屍體送到她的孃家——四十里外的傑夫森安葬。後來她為了滿足埃斯沒有給予自己的生理和精神需求,和牧師惠特菲爾德通姦並生下了朱埃爾。作為母親,安迪的孤獨、冷漠、悲觀、失職帶給子女的影響可想而知,可以說她的五個孩子中沒有一個在精神上是健全的。但儘管朱埃爾給她帶來了痛苦和罪惡感,安迪卻一直可以在心裡大膽地承認這段關係,“這其實是無所謂的事”,而且認為“朱埃爾是我的”“我明白了他(指朱埃爾)即是我的救贖之道,他是我的十字架,救我與水深火熱之中,甚至在死後也能讓我獲得救贖”。(P120)因為朱埃爾才是她追求內心的產物。可見安迪其實始終都清醒地忠於內心,她身上又體現著獨立倔強、有覺醒、有意識的反抗精神。

埃斯作為一個地道的農民,極度懶惰,自私,膽小,吝嗇,“只要出汗,他就活不下去”,一有事就把孩子們推到前面去,還搶走了女兒的錢給自己安假牙。但從他“嚴重的外八字”和變形的腳趾可以看出他年輕時勞苦的痕跡,婚後也一直勤儉持家,十五年來都沒捨得給自己安假牙。他有著農民那種對於承諾和傳統道德固執的堅守,為了實現妻子的遺願,他千辛萬苦,歷經磨難,傾家蕩產但從未想過逃避和放棄。這樣看,埃斯也並非一無是處。總而言之埃斯給人的感覺,他鄉親阿姆斯蒂的一番話可謂形容得精彩絕倫,貼切至極:“誰能真的覺得埃斯這種人完美無缺啊。一看見他呀,你就總想幫他點兒忙,哪怕你明知事後自己肯定會恨不得甩自己兩個耳刮子,也攔不住下次自己又伸出去的手。”(P139)

次子特爾是書中主要的講述者,也是一個具有神秘和神奇色彩的人物。特爾是安迪精神的繼承者,有現代主義的色彩,總愛思索像“你自己又是什麼呢”這類的哲學問題。他明察秋毫,能感知到母親的死,還是家中唯一察覺到兩大秘密即朱埃爾的身份和德威•特爾未婚先孕的人,時常對他們挖苦諷刺。他從一開始就意識到這次行程的殘酷性和荒誕性,甚至能覺察這是安迪的復仇。為了儘早結束,他試圖放火燒掉棺材,讓母親早些安息,結果企圖不成反燒了人家的穀倉,最後在德威•特爾的告發和朱埃爾、埃斯的協助下,被關進了瘋人院。

開什作為家中長子,有著作為長子的一切美好品質:孝順、尊重父母,關愛弟妹,寬容善良。作為木匠他勤勤懇懇,老實本分。看起來的確是值得我們稱讚的正面人物。他雖有些呆板木訥,但並不愚蠢,從他的獨白中可以看出他並非不理解特爾放火燒棺材的原因,在內心深處也是表示認同的。只不過開什沒有違背母親的遺願,但也無力阻止最後家庭悲劇的發生。他奮力救落水的棺材以致斷了一條腿,為了使他的腿更好地固定,吝嗇的埃斯買來水泥糊在他的腿上。

按一個正常人的感覺,斷了一條腿本就疼痛難忍,何況一路顛簸晃晃悠悠,再加上高溫、水泥的劇烈灼燒,早該疼得大叫,痛到暈厥——可是開什的反應呢?儘管不停地冒汗珠,他反覆說的卻是“好著呢”,“看醫生也不用著急”,只是“有點兒發燙”;腿都變成“黑鬼的腿”了,還說“我真是覺得不怎麼疼”;他的家人那樣對他,但他一直說的是“謝謝”,“有你們真好”——

堅忍到令人悲哀,麻木到令人心痛。開什並非感知不到美好的事物,從他喜歡音樂就可以看出。只是他已對痛苦和磨難失去了正常的知覺,無法表達自己正當又正常的感情和訴求,在精神上雖生猶死,幾乎達到了生存最可悲的境地。我們當然可以認為是他有驚人的忍耐力和意志力,那麼孝順又無私——但這恐怕並不值得我們去讚揚,而更應引起我們對他精神危機的深思。

朱埃爾是安迪的私生子,脾氣“又臭又硬”,叛逆倔強,但也不完全是鄉親可拉眼中“最是自私自利”,“肆意揮霍著母親的愛”的“渾小子”。他對母親有著簡單直接的愛,不滿於任何人在她彌留之際任何使她不得安寧的行為,不忍看母親受苦。他雖對埃斯感到憤怒,還是主動抵押了自己視作生命般寶貴的馬,好買新騾子為母親送葬。他英勇地救母親的棺材於“水深”與“火熱”之中,靈驗了安迪生前的話,是她罪惡與救贖的結合體。朱埃爾早已發覺自己身份的不同,面對特爾的發問“你父親是哪位呀”,他暴怒地回答“王八犢子,別嚼蛆了”,以及最後他對特爾的復仇,無不顯示出他內心深刻的身份危機。

德威•特爾是除安迪外家裡唯一的女性。她有著虛偽又殘酷的一面,她為了自我保護最後出賣了親哥哥特爾。但從她對母親的照顧和對弱弟的關心來看,她並不是天性涼薄自私的人。她在家裡其實非常孤獨和無助,本就缺愛,未婚先孕後又慘遭情人拋棄。她下定決心到城裡打胎,又因天真打胎不成反被人欺騙。可以想象,等待她的很有可能是遭所有人唾棄,根本無人同情的結局。

小兒子瓦塔曼可以說是全書中對母親的死最驚懼最關心的人物了。不過他其實根本不知道母親和母愛為何物,他的意識裡已將母親和他宰的魚混為一體。全書最簡單荒誕的章節莫過於第19章瓦塔曼的獨白,只有五個字:“魚,母親是魚。”(P59)他對死亡也沒有什麼概念,堅定地認為是醫生殺死了他的母親,因為不想讓開什把母親釘死在棺材裡,還在棺材上打洞以致毀了安迪的遺容。

沒錯,看看這一家子的人和事,真是陰鬱到令人窒息,沮喪到讓人絕望,又荒誕到使人發笑:安迪一生鬱鬱寡歡,根本不知美好為何物;埃斯卑鄙冷酷,自私到令人髮指;開什就知道敲啊敲讓別人都覺得他是個好木匠;特爾成天神神叨叨,胡思亂想,知道弟妹的秘密幫不上忙就算了還時不時出來挖苦一下;瓦塔曼更不用說了,不諳人事,形同痴呆,連自己的母親是什麼都不知道。他們每個人都承受著來自物質和精神生活雙重的重壓,身上幾乎集中了人類全部的弱點,沒什麼遠大理想,侷限於家庭這個圈中,互相傷害互相復仇。就連進城給安迪送葬一事,各人也都“心懷鬼胎”:埃斯時刻想著要給自己安假牙;開什一直攢錢想買個留聲機;德威•特爾就等著進城的機會好去打胎;瓦塔曼則一心想著“在軌道上閃閃發光”的小火車。然而就是這看似無可救藥、“瘋魔了”的一家人,面對命運的安排,他們又秉持著驚人的信念和對承諾的堅守,在一路重重的苦難面前相互扶持、齊心協力,即使冒著生命危險也從未退縮、義無反顧,期間更有好心的鄉親們幫助過河、主動留宿,又使我們重新審視了人的力量與光輝。

是啊,或許人生就是這樣一出艱苦曲折,荒誕不經,啼笑皆非的悲喜劇。

我們生而為人,帶著與生俱來的劣根性,來到這多災多難的世間。我們自私,冷漠,虛偽,又軟弱。在命運面前,我們總是渾渾噩噩,誠惶誠恐,混吃等死,相互傾軋,相互利用又彼此折磨。但當命運真正露出它的猙獰面孔時,我們全身流動著的猩紅的血又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讓我們勇敢無畏,一往直前,坦蕩從容,相互鼓勵又彼此幫助,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年輕的福克納以他飽含悲憫的冷眼,早已看透人世間的亦正亦邪,亦善亦惡。現世混沌,來世還會是混沌;命運無常,但無常恰恰是命運的常態。這便是人間的真相。真相具有強大的治癒力量,理解了這些,我們心裡自會多一份平靜與坦然。然而人的力量是無法估量的,人對苦難的承受力也是無窮的。就這一層面來說,餘華的《活著》與《我彌留之際》有異曲同工之妙。當人生處於低谷時或者歷經人世沉浮後,便會有更深的體會。

1950年福克納接受諾貝爾文學獎的演說辭裡說道:“我不想接受人類的末日的說法……我相信人類不會苟且地生存下去,他們還能蓬勃發展。人是不朽的……人有靈魂,有能夠憐憫,犧牲和耐勞的精神。詩人和作家的天職就在於寫出這些東西。”

在《我彌留之際》裡,福克納也同樣貫徹了他的主張。他以高超的文字駕馭能力,描寫深重的苦難與醜惡,但始終不忘喚醒和激發人的善,正直和力量,不忘讓我們明白,人是不可摧毀的,所有的受難,都終將成人生旅途。

P。s

寫作背景:《我彌留之際》寫於20世紀30年代。在那一時期,資本主義的發展和北方現代工業的入侵,使得南方的政治、經濟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傳統農業經濟體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社會經濟蕭條,農民生活更加貧苦不堪。另外,隨著社會變革,舊的道德價值體系受到猛烈的衝擊,幾乎坍塌,而新的道德體系尚未建立,整個社會處在一個道德觀混亂,甚至真空的地帶,人們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觀、價值觀,從而陷入了精神的迷茫與虛無之中。於是,建立一種新的生活態度和道德觀念成了當務之急。福克納著眼於社會現實,透過對本德倫一家的描寫,真實地刻畫了當時人們的生活和精神狀態,告誡人們不能一味地逃避現實,活在悲觀絕望之中,而應不懼挫折與毀滅,勇於克服困難,執著於與現實的鬥爭之中,在反抗與鬥爭中獲得新生。(資料出處:《湖南科技學院學報》2010年第6期 69-71,共3頁)

標簽: 安迪  埃斯  特爾  彌留之際  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