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神濯世序》第2章 月下結金蘭
吉溫停了下來,周圍彷彿有一股氣流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動彈不得,卻仍然拼著力氣,艱難地回過頭,只見人群中,走出一白衣人,正緩步而來。
在大唐,當修行的武者破了行路境界之後,身體與精神上就會有明顯變化,會感覺身體變輕了,行動更加有力了。
精神上也會跳出自我意識,常常會思考天地星辰的流動,日月陰晴的更替,並且會逐漸獲得感知力,周遭細微的人、事、物,都逃不掉他的警覺。
境界越高,力量越強,而感知到的事物也會越細微,這一過程,俗稱為“知微”。
高境界的武者通常會時刻利用知微,來提前發現周圍的危險,在遇到偷襲時,越高境界的人越有機會做好防備。
然而事物總有相對面,破了行路的武者都知道知微,那就會在知微的同時,提防知微。
高境界的武者會透過控制身邊的空氣流動來偽裝自己,使低於自己境界的人無法察覺。
吉溫,便是大意了,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想到。
他剛來到雷府院子時,便發現眾賓客中只有劉長卿一人境界高些,其餘除雷威外,幾乎都是白菜。
他不時陰笑,便是他知道,在場眾人不過是他手底下的玩物。
然而這次,他遇上高手了。
那白衣人約莫四十歲,整齊的長髮中夾雜著幾縷白絲,修長的眉宇間透露著威嚴之氣。
他身材高挑而勻稱,目光深邃而自然,穿著整潔,動作儒雅,一副書生模樣,卻不失莊重與沉穩。
他緩緩走了過來,負手而立,吉溫則一臉痛苦,已彎腰伏地,眾人看他身上沒有攜帶兵器,不知如何將吉溫制住的,都滿臉疑惑。
安慶宗見吉溫被制,立馬掣出彎刀,砍向白衣人,刀風甫起,順勢劈下,便在這即將偷襲成功之際,卻忽然有股氣流自四面八方向他包裹而來。
一個不穩,彎刀掉落,他魁梧的身子彷彿被閃電擊中一般,僵直而不能動彈,隨即這股氣流凝聚在他的頭頂上方,如同大山一般,驟然向他壓去。
只聽啊的一聲,安慶宗蜷在地上,臉上充滿痛苦之情。
此刻,安慶宗和吉溫彷彿被白衣人分別關進了兩個無形的囚籠,如同斷腿之犬般不停哀嚎。
白衣人轉身,目光炯炯有神,似有一絲氣憤,走向安慶宗,緩緩抬起了手。
“義士且慢!”
雷威邊舉手邊走向白衣人,先是行了個禮,而後說道:“義士,使不得。”
“他們不過是想要東西,我給便是,請你高抬貴手,今日雷府,萬不可再鬧出人命。”
白衣人回首駐足,停頓須臾,也對雷威行了個禮,輕嘆一聲,隨即揮一揮手,便將安慶宗放了開去。
雷氏家業,在蜀中已傳承百年,曾數次製得良琴,供與皇帝,歷代天子都好雷琴,對雷氏一族,封妻廕子,成都大小官吏都對雷氏恭敬有加,雷威這代能發展如此,離不開朝堂的厚待。
如今,若安慶宗死於雷府,以安祿山的權勢,以及他睚眥必報的性格,必然會對自己及後代不利,甚至好友嚴武都要受到牽連,因此,雷威寧願舍一琴而保全大局。
接著他回到主桌,抱起琴匣,又走向安慶宗,望著安慶宗驚疑的表情。
“殿下,給您。”
說著便將手裡的琴匣向安慶宗遞去。
“呃…”
安慶宗有些不知所措,他環顧四周,提了提聲音,嗯的一聲,便把琴匣接了過去,隨即說道:“吉溫,我們走。”
吉溫痛苦而無奈地抬起了頭,卻還是無法站起,彷彿被一座大山壓著,雷威見狀,便走向白衣人,又行了個禮。
白衣人一言不發,沉默了良久。
他微一揮手,轉身回到了座位上,然而目光卻一直看著安慶宗手裡的琴匣。
吉溫如釋重負,跟著安慶宗,踉蹌而去。
雷威看到這二人離去,才幽幽地舒了一口氣。
……
直到傍晚飯後,雷威才將眾人安撫完畢,大家都還懊惱沒看到新琴,但也無可奈何,只能接受現實。
眾人離去後,只留下白衣人,嚴武,劉長卿,孫智清。
孫智清是小輩,自與雷鈺去後院玩耍。
嚴武準備帶劉長卿回府養傷,不料被雷威拒絕。
他打算好好感謝劉長卿,把他留下做客,嚴武不好推辭,便獨自離去。
雷威晚飯席間得知白衣人名叫楊心隨,別的倒沒打聽,主要忙著去安撫眾人,也沒空詳談。
此時,只有楊心隨與劉長卿在正廳坐著等待雷威,雷威清場後,吩咐家僕正廳看茶,這才閒下來。
聽到二人有交談之聲,便面帶笑容,走進了正廳,準備好生感謝二人。
“感謝的話,雷公不必多說了。”
劉長卿見到雷威進來,情緒有些急切,未等雷威開口,便要主動發問。
“我只想問問雷公,這嘔心之作,怎麼隨意就送與那二人了呢,豈不是讓我等白費功夫?”
一旁的楊心隨雖未講話,但臉上神情與劉長卿相似,看來心中也是這等疑惑。
“安家勢力太大,我雷威怎敢惹。”雷威刻意拉長腔調,一股開玩笑的語氣。
“雷公可知,我今日已把仕途全部葬送?”
劉長卿一時著急,沒有仔細聽雷威講話,有些氣惱,嘆道:“原來雷公只顧自己安危,那我等今日,真是白費力氣啊。”
只聽得雷威哈哈一笑,說道:“兩位且隨我來。”
說著便走出正廳,往前院走去,楊、劉二人對視一眼,有些納悶,但還是跟著雷威來到了前院。
只見雷威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鏟子,他走到了白天主桌的位置,提起鏟子,一鏟兩鏟地開挖了。
片刻之後,雷威竟從地裡又挖出了一個琴匣,把二人看地目瞪口呆。
“這新琴入土,正是要考較漆面做工是否勻稱,如今已放半年有餘,是該拿出來檢驗檢驗了。”雷威取出琴匣,一邊撣去塵土,一邊緩緩說道。
雷威抱起琴匣,直入正廳,二人隨即又跟進來,只見他將琴匣放在桌子上,打了開來,對著裡面的古琴放聲大笑。
“三月春雷響,琴聲土裡藏,早知今日事,不可不提防。”
說完便將匣中古琴抱了出來。
這時天色已暗,但雷威這把新琴卻十分耀眼。
連珠式造型,長逾四尺,方形的鳳沼,圓形的龍池,底面上有篆書“春雷”二字,徽、軫、足皆為白玉所制,琴身修長而飽滿,通體烏黑無斷紋,七根琴絃如同七條筆直的長河貫穿琴身,黑白搭配,渾如天成。
雷威隨手一撥,其聲松、脆、泛、遠,出於兩池之間,餘韻悠悠,徘徊不絕。
“真乃神品也!”
“原來雷公早有防備!”
雷威即興的打油詩,頓時讓二人豁然開朗,原來他早就把新琴藏於地裡。
楊心隨也收斂疑容,面露喜色。
劉長卿接過古琴,撫看賞玩,不住讚歎。
“那今日安慶宗拿走的是?”劉長卿忽然想起白天的事,放下古琴。
“當我今日知景昭未來之時,便擔心有事發生,所以我沒著急開啟琴匣。”
看著二人好奇的神情,雷威擺了擺手,坐了下來,順便喝了口茶,哈哈大笑道:“而那琴匣中,不過是我兒雷鈺的大作罷了。”
“如此的話,難道雷公不擔心,他們再來尋你麻煩?”
劉長卿面露難色,想起白日裡被吉溫打敗的場景,不由地替雷威擔心起來。
“那不是還有二位賢弟嘛!”
劉長卿知道雷威在開玩笑,不過“可是”二字還沒出口,便被雷威打斷。
只聽雷威繼續笑道:“賢弟我曉得你的顧慮,這世人只愛雷琴,卻不一定愛琴本身。”
“況且我兒制琴技藝精湛,只消這是雷琴,那便無礙。”
“換句話講,他們不會去糾結琴本身如何,只消這琴是從我雷府拿出的,那便是他們想要的。”
由於唐人好樂,喜弄古琴,而每一把雷琴的問世,又是歷代雷氏名匠嘔心瀝血之作,短則數月,長達數年才能製出,再輔以雷氏無與倫比的斫琴技藝,百年前就贏得世間諸家的一致稱讚。
而到了雷威這代,技藝更甚從前,且雷家經過百年積澱,早已不缺錢財,雷琴流出多為相贈而非交易。
久而久之,雷琴就越來越珍稀,世人遍求不得,於是喜好雷琴二字的重點從之前的“琴”字變成了現在的“雷”字。
但凡雷氏出品,必然不惜一切代價求得,更何況出自雷威之手。
好琴者只要能弄到雷琴,不僅自用起來顏面大漲,風光無限,就算再轉手出售,便沒有賣不出的高價。
雷威此話一出,劉長卿恍然大悟,又聯想起他白天所為,無不佩服,立刻向雷威行禮。
楊心隨也隨之行禮。
只聽得劉長卿緩緩說道:“公之大智,我與楊兄所不及,受教了。”
“不敢當,二位賢弟今日顯露神功,力挽狂瀾,威謝過二位!”
說著便要跪地行禮,楊、劉二人見狀大驚,不約而同地彎腰扶住了雷威。
“公之大禮,我等萬萬不敢受。”
扶起雷威後,三人微笑著,紛紛喝著茶,氣氛舒緩下來。
“今日我三人齊聚於此,不如就此結為異姓兄弟,豈不快哉!”
久未開口的楊心隨忽然提議。
雷、劉二人本好奇楊心隨為何一直沉默不語,現在開口提出結義的事,兩人都是一愣。
但是看到楊心隨目光堅定,又顯得十分誠懇,便沒有多想,都鼓起掌來。
“好!”
雷威和劉長卿異口同聲。
楊心隨大笑起來,十分灑脫。
三人起身,雷威便要進入後堂。
楊心隨見狀,問道:“這是要去哪?”
雷威笑道:“我去後面取些酒水瓜果,再拿三柱香來。”
楊心隨眼神中掠過一絲隨意,笑著說道:“我平生不好這些繁瑣之事。”
“我等相交,重在交心,無需這些條條框框。”
“我看今晚月色不錯。”
“不如我們簡單些,對月結義,何如?”
“楊兄果然是豪爽之人。”劉長卿心想。
“心隨賢弟如此真誠,讓人欽佩,且不管他有何目的,就衝這性格,我雷威交定了。”雷威心想。
“如此,最好!”二人略過想法後,齊齊回答。
雷威、劉長卿本也是性情中人,見楊心隨豪爽真誠,又如此志同道合,便就此對月結拜。
“我看二位比我年輕,長卿又比心隨年輕,那大哥的位置我就當仁不讓了。”
說完此話,雷威捻鬚而笑,得意之色寫在臉上。
然而楊心隨卻忽然神情恍惚,彷彿在思考什麼。
雷威看到楊心隨似乎有些心事,心道:“三弟果然有事!”
但他沒有多問,只是走過來拍了拍楊心隨的肩膀。
楊心隨回過神來,只聽得雷威又對著劉長卿笑道:“心隨是三弟,長卿就是四弟。”
二人忽聽聞“三弟、四弟”,有些奇怪,但轉念就想了起來,雷威的義弟韋景昭沒有到場,想到這,便哈哈笑了起來。
“四弟,你最小。”
“今日席間,我聽嚴武說你生性好琴,那這把‘春雷’便送與你了。”
說完便將春雷琴遞與劉長卿。
由於嚴武是雷威交心好友,而劉長卿又是嚴武私交,因此他對劉長卿絲毫想法都沒,十分真誠。
“這…”
劉長卿十分意外,但內心也確實驚喜異常。
這把春雷琴,是雷威迄今為止最好的作品,今日和雷威剛剛結拜,就受此大禮,心裡是又欣喜又感動。
“可我今日卻未曾攜帶回贈之物……”
“拿著吧!”
“兄弟之間,不需禮尚往來,況且今天你救我性命,便已是最大回贈!”
劉長卿只好接過春雷,正準備還禮,卻見雷威縮著眉頭,擺手道:“以後我們兄弟之間,不用多禮!”
劉長卿只好作罷,他抱起春雷琴,不住撫摸,臉上充滿欣喜之色。
“三弟也莫著急。”
雷威想起楊心隨白日解圍之事,有些愧疚,但他不知對方到底來歷如何,沒有輕易贈琴。
“我雷威別無所長,唯改日再製一把!”
雷威語氣大有安慰之意。
卻見楊心隨站了起來,面色凝重。
看著楊心隨的表情,雷威思索起來。
他沒有講話,只是看著楊心隨。
只聽他認真說道:“大哥贈琴,三弟十分高興,可我卻有個不情之請。”
雷威聽聞楊心隨的話,心下一驚,想道:“三弟不簡單,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賢弟但講無妨。”
語氣中沒有表露什麼,只是嚴肅起來,等他回答。
此時劉長卿也將春雷放回琴匣,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我想請大哥領我去一次神桐林。”
楊心隨說出心中話後,彷彿解了積鬱一般,滿臉舒暢。
“尋神木,制神琴,當是此等想法無疑了,且答應他,等景昭來了,一起前往,我方可放心。”
雷威想到這裡,心中鬆了一口氣,高聲道:“我當是什麼難事。”
“我正打算再去一次,不然我如何制琴送與賢弟呢?”
雷威此時心裡作了決定,他本就想尋得神木,楊心隨實力頗深,倒可以結伴而行。
只是他打算等景昭來後,再一起前往,如有意外,有韋景昭在,也不擔心。
“賢弟莫非是想去尋那神桐木?”雷威為隱藏心跡,故而追問道。
“正是。”
楊心隨似被感動,慷慨說道:“大哥如此情義,竟不惜冒生命之險為我取材制琴。”
“心隨無以為報,願幫助大哥,尋得神木,以圓大哥夙願!”
“好,好!賢弟與我同去,我何懼怪獸!”雷威興高采烈,拍手不止。
然而心中想道:“雖然他解了我府上危機,但主動提出尋神桐林,卻聲稱助我尋得神木,還是不可不防啊。”
“我也盡一份力!”
劉長卿話剛說完,就想站起來,然而突然一陣劇痛從傷處傳遍全身,登時渾身癱軟,又坐了下去。
“四弟你有傷在身,需要靜養,就別去了。”雷威話意真誠,表裡如一。
他緩緩走到劉長卿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四弟放心養傷,明日我二弟景昭來了,有他在,賢弟靜待佳音即可。”
雷威說完便走到門口,看向遠方的月色,心裡念著“二弟”二字,若有所思。
雷威的話如同定心藥丸,劉長卿覺得在理,尤其他說韋景昭也會同去之時,自己就更加放心了。
韋景昭年紀和雷威相仿,本是個秀才,詩派出身的他,二十年前拜入華陽山改修道境,師父是世稱玄靜先生的李含光。
傳聞李含光修道已達世間巔峰,差一步就能突破桎梏,到達無人知曉的第五境,乃是大唐頂尖的四境高人,卻因年輕時的一樁紅塵事未了,至今也無法翻越四境。
原來武境一般分為八個級別,而派系境界一般分為四個階段。
在他七十年的修道生涯中,不知有多少人想拜入華陽道門,然而李含光卻只收了兩個徒弟,韋景昭就是他的首徒。
大唐的修行之人都知道,相對來講,詩派修行是入門易而進階難,道、僧修行卻是入門難而進階易。
韋景昭棄詩境而從零修道,是一條十分艱難的道路,因為詩、道兼修需要契機。
此時的他無法像詩派高人李白一樣詩道兼修,因為李白幼時,在修行詩境之初,就拜入隱居道士東巖子門下。
對於李白來說,兩者都是剛開始,因此可以詩道兼修,取最長者用。
可是韋景昭修道之時,沒有基礎,詩境卻早已進入去境,詩、道境界不在一個級別上,無法同時修煉,他詩境十年沒有提升,便下定決心棄詩修道。
這份毅力和恆心,讓李含光大為所動,於是他傾囊相授。
有志者事竟成,這句話用來形容韋景昭再合適不過了。
直至三年前,韋景昭跟隨師父李含光進入華陽洞閉關,出關時成功步入第四境“妙”,成為史上最年輕的妙境道士。
然而第二天,李含光卻忽然不見了蹤影,沒有預兆,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與書信。
三年來,韋景昭和他的師弟黃洞元一邊打理著華陽道派,一邊各地尋找著師父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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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宣告:以上行文皆為原創,複製請署名作者“青卷”,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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