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姦案既遂是如何爭取到緩刑的？

王某強姦案，是我所同事

崔曉峰

主辦的案件，因為他之前以民案、執行案件為主，沒有辦過刑案，所以找我一起來共同辦理。至於為什麼會找到我，據他講是因為看過我的那篇文章：《一審有罪的強姦案，二審如何辯護成無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感覺我對強姦案可能會比較有心得。

我之前並不這麼認為，我在此之前也只辯護了一宗強姦案，以前公訴時經辦的也沒超過5件。但是這個強姦案辦完之後，我開始有點懷疑自己了。

因為嫌疑人家庭經濟能力一般，

律師費

給的很少，我只是背後指導。所有的會見、閱卷、文書寫作由

崔律師

來完成，我來把關，最後帶他開庭，我深知新人第一次開刑事庭會有多緊張。

一、批捕前的工

作

批捕前的37天，是重點工作時期，目的是爭取不批捕，因為一旦批捕，在捕訴合一的今天想

取保候審

是很難的。所以第一份文書是《不予批捕意見書》。根據崔律師會見時王某的陳述，他是不認罪的，稱自己沒有強姦被害人，2017年5月20日，案發當天被害人徐某（兩人之前互不認識）經朋友介紹主動來找王某等人唱K，凌晨之後主動提出宵夜，宵夜結束已經是次日凌晨3點多，徐某主動提出開房，兩人進入房間後順理成章地開始摟抱、親吻等等，但是當王某脫下徐某內褲後，遭遇徐某的抵抗，王某以為只是出於害羞，沒有理會。但是王某也不爭氣，因為一人在廣州打工，太久沒有做AI，還未插入就射精了，射在女子小腹上。女子突然跑出房間去報警，王某認為是女子想訛詐他，他因為害怕也跑掉了。我聽了這個案情也很高興，認為可能又是一個無罪案件送上門了，大機率是不能批捕的。

但是，幾天後的訊息居然是批捕了！我很是驚詫：如果王某所述屬實，不可能批捕的，另外強姦案的批捕率本來就偏低，這其中必有蹊蹺。

二、

看到證據後的分析案件

終於到了審查起訴階段，崔律師去檢察院拷回了全部卷宗，我一頁一頁地教崔律師怎麼分析證據，就像當初八爺教我一樣。當看到王某在公安偵查階段的陳述，我腦袋一嗡：這個法（傻）盲（逼），這還不認罪呢，這和認罪有什麼區別？

王某應該是不清楚法律對

強姦罪

的定義，認為陰莖插入陰道才構成強姦。但是他不知道那叫強姦既遂，如果未插入，也是構成犯罪的，只是屬於強姦未遂而已。怪不得檢察院批捕了，定罪是沒有問題的。之前是空歡喜一場了。 但是，根據王某的陳述，或許我們可以辯護犯罪未遂。接著往下看，被害人的陳述裡講到王某有插入其陰道，但是有無射精她不清楚。我第一時間去看卷一的鑑定報告，結果被害人的陰道檢出

精斑

了！

崔律師很生氣：“犯罪未遂也不可能了，這個傢伙撒的謊還真不少！”

有了之前那宗強姦案的經驗，我不急了。

我再去看《現場勘驗筆錄》，禁不住嘿嘿一笑，指著一頁紙問崔律師：“彆著急，誰說陰道檢出精液就能證明插入了？就能證明犯罪既遂了？你看下這張紙，能不能看出什麼名堂？”

催律師看了好久，也沒看出名堂。

我也不賣關子：“看下

陰道拭子

的數量。”

“一根，怎麼了？”

我有點失望：“虧你還看過我之前那篇文章，那個案子裡五根陰道拭子檢出精斑最後都沒定罪，這裡才一根！”

陰道是一個完整的器官，而不是很多人狹隘地理解為“

陰道內

”，科學的採集方法應該是多根拭子，由外到內分別採集，每根拭子記錄詳細的採集位置，並分別存放，不可混在一起。因為很多案件被害人不知道嫌疑人有無插入，比如迷姦、醉酒案例，嫌疑人如果辯解只是猥褻了被害人，或者“剛到門口就吐了”（不是段子，很多）；或者就像此案，男女兩人各執一詞。這種情況下，精斑的具體位置就很重要了！

此案只有一根陰道拭子，又沒詳細說明提取部位，誰能證明這根拭子是提取自外陰、陰道口、還是

陰道內壁

、或者是宮頸口呢？還是從外到內一根搞定？王某說射在了被害人小腹，但是精液不會只有一滴是常識，被罩上不是也有兩處精斑嗎？外陰、陰道口就沒可能射到？男人還能控制彈著點不成？

這是一個存在合理性的解釋！

聽完我的分析，崔律師（男）好似小姑娘遇到了流氓飆車，只剩下默默點頭。

而我也暗自神傷，我的車技到底是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爐火純青的？我曾經也是青澀的少年啊。

這個案件就此定了基調，往犯罪未遂的方向辯護。

三、與檢察官、被害人的多輪溝通和博弈

王某構成犯罪是事實，認罪認罰最好還是做一個，對他比較有利，可以從寬量刑。但是前提是認犯罪未遂，我給經辦檢察官打電話溝通，也闡明瞭未遂的辯護意見。（PS：有意見一定要早點提，不要等到開庭，或許可以說服

檢察官

呢，絕大部分檢察官還是能夠聽進意見的。即使不同意，也能知道他不同意的原因，及時改變辯護方向和策略。）

檢察官不同意，要認只能認既遂，他認為自己指控犯罪既遂還是有贏面的。

有贏面就是輸面，法官採信誰的說法，存在不確定性。這就為後面的博弈留下了空間。

本案除了現場勘驗存在證據瑕疵外，還存在別的瑕疵，我們把所有的證據瑕疵都一一列出來，呈給檢察官看，來動搖他的意志。

1。 嫌疑人和被害人均聲稱是對方提出宵夜和開房的，但是本案還有一個唯一的證人，也是被害人的朋友（帶被害人來唱K），卻證明是被害人提出宵夜和開房的。這就很有意思了。

這就證明被害人也在虛假陳述，她的其他陳述真實性、可信度會大打折扣。

2。 被害人聲稱案發過程中自己身體上有損傷，但是卻沒有相應的拍照和鑑定，傷情鑑定在強姦案中是比較重要的，如果有，一般都會取證，但是卷裡卻沒有（分析證據不僅要看有什麼，還要看該有卻沒有什麼）。

3。 被害人的職業也是個疑點，我懷疑她是從事特殊職業的。除了她案發當天如此主動之外，還有就是她目前的住處。

惠州淡水

，這個老司機可能懂（我只是聽聞），2012年之後承接了東莞的部分產業。我專門給檢察官打了一個電話，問能否讓公安查詢一下被害人的職業。我知道不會有用，經辦人和公安不可能查，職業也不會作為影響定罪的證據。

但是沒關係，暗示的效果還是會產生的。我們的衣著、一言一行、說話內容和語氣都會對聽者、見者產生暗示效應。比如律師為什麼要穿西裝？因為會在客戶心中產生專業的暗示效應。我們開庭說話要緩慢、自信、沉穩，不僅僅是為了書記員方便記錄，還會讓聽者產生信任感。檢察官會不會查被害人的職業不重要，他心裡也產生懷疑就夠了。

對於被害人，給予賠償和拿到諒解是第一要務，崔律師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反覆溝通，終於拿到了諒解書。拿到諒解書後，又綜合提出本案所有的證據疑點，我們和檢察官又進行了一輪溝通。

檢察官的量刑建議本來是三年六個月，我提出一個大膽的建議：如果我們說服嫌疑人認罪認罰（認未遂不同意，就認既遂），能否改量刑建議為三年，可考慮適用緩刑？

這裡有一筆賬：

1。如果檢方指控既遂，被告人不認罪，量刑建議三年六個月，從辯方角度，如果辯護未遂失敗，緩刑的可能性小很多，因為法官一般情況下還是會尊重檢察官的量刑建議。

2。法律規定三年及以下才可能適用緩刑。

3。檢方指控犯罪既遂如果失敗，量刑會在三年以下，但是是實刑。與可能的緩刑相比，辯護未遂成功也不是最優解。

4。我認為有五成的機率能夠辯護到未遂，這個機率不算高。

5。如果獲得認罪認罰具結書，再加上被害人諒解書，量刑三年是合理的。再考量本案的綜合情況（案發原因、被害人虛假陳述等），適用緩刑是可能的。

6。 這裡有個背景知識：認罪認罰率是檢察院的一個考核指標！（這是一個不合理的指標，但法檢兩家不合理的指標多的去了。）2019年

廣州市

檢察機關的認罪認罰率是65%，非常歡欣鼓舞。結果拿到其它地區一比，馬上被吊打！外省有些地區居然能做到變態的100%認罪認罰率！廣州受了刺激，罵罵咧咧地回來後，要求各檢院提高認罪認罰率！結果2020年提高到了82%！

那麼，此案檢察官想不想拿到認罪認罰具結書？他肯定是想的，而且不用再冒指控失敗的風險，沒有可能發生的二審、再審，節省了司法資源，這正是認罪認罰制度的初衷。所以，在結合考慮全案證據和我們的提議之後，他說向領導彙報之後回覆我們。

幾天之後，檢察官回覆說可以！

到了這裡，崔律師徹底拜服了，火速去會見嫌疑人，說明此事。

我提醒了他兩點：1。 和被告人說明爭取緩刑不一定會成功，是認罪認罰爭取緩刑（失敗就是三年），還是辯護犯罪未遂爭取三年以下（失敗就是三年六個月），讓他自己選，我們只提供方案。王某願意賭一把，爭取緩刑。

2。 不要交認罪內容的筆錄原件給檢察官，先交影印件，待看到具結書時再交原件，穩妥一點。

四、結尾

最後一切順利，我們也說服了法官，同意適用緩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