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通鑑遇見紀檢幹部】24九江王英布叛楚歸漢之謎

前205年，四五月間，趁項羽在齊國作戰期間，劉邦率五十六萬大軍攻陷楚國都城彭城（江蘇省徐州市），立即心花怒放，揮灑人生，喝酒泡妞，不亦樂乎。項羽聞訊，率三萬精兵星夜趕回，大破劉邦。劉邦落荒而逃，撿了一條性命（詳見拙文《劉邦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劉邦一路逃到下邑（安徽省碭山縣），一想項羽這王八蛋怎麼這麼能打？老子六十萬幹不過他三萬，這還怎麼爭天下！苦思多日，終於下了決心，想獨吞天下看來勢比登天，還是得利益均沾，廣結同盟，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共同討伐項羽。於是，詢問群臣，說，項羽兇悍，光靠我們這點人馬不是他的對手，我想把函谷關以東的土地作為封賞，你們看有誰可以和我聯手建功立業？

衣賜履說：劉邦的胸襟，不僅僅是不吝錢財和爵位，必要時，連土地也可以奉送，不管是真心還是被迫，這一點非常人可比。

張良說，九江王英布，是項羽的猛將，不過他已經和項羽產生了一些隔閡；另外，彭越也是一員驍將，如今正在聯合齊國，在魏國起兵反楚，這兩個人可以拉攏過來。至於老大你的手下，只有韓信可以獨當一面。如果你真的把關東之地作為封賞，拉攏好這哥兒仨，項羽指日可滅。

張良所謂的項羽與九江王英布之間的隔閡，指的是項羽於本年初攻擊齊國（田榮），想徵調九江國的兵力，英布以生病為藉口沒有親自前往，僅僅派將領率了幾千人去支援項羽。另外，劉邦率五十六萬大軍攻陷彭城時，英布又託病沒有前往救援。這兩件事，項羽耿耿於懷，多次派使者去敲打英布，並且要召見他。英布心中恐懼，不敢前往。但項羽目前四處是敵，能夠親附的只有英布一人，且英布打仗的確也有一套，所以沒有和英布撕破臉皮。

劉邦從下邑移駐碭縣（河南省永城市東北），再到虞縣（河南省虞城縣）。看著身邊隨行官員，心頭一火，說，他媽的，老子身邊都是你們這樣的廢物，沒一個能商量事兒的！

謁者（禮賓官）隨何（隨，姓氏）說，老大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又沒跟我們商量事兒，怎麼知道我們不能商量事兒？

劉邦一看，這人有意思，就說，你們有誰能出使九江王英布那裡，讓他起兵叛楚？只須把項羽拖住幾個月，老子就能奪取天下。

隨何說，老大你早說啊，這事兒好辦，包在我身上，你就等著好訊息吧！

劉邦於是派隨何帶領二十個人一同前往。

我們在此簡單介紹一下九江王英布的發跡史哈。

英布是六縣（安徽省六安市，六讀如路）人，平民出身。小時候，有人給他看了相，說，這小子，在受刑之後會稱王。到了壯年，犯了法，被判黥刑（臉上烙印，黥讀如晴），所以後來他又被稱為黥布。英布定罪後被押送到驪山服勞役，驪山有刑徒幾十萬人，英布專和大盜、豪傑這樣的人來往，最後帶著一夥強人逃到長江之上做了群盜。

陳勝起義之後時，豪傑並起，項梁勢大，英布帶著自己的人馬投奔了項梁。由於驍勇善戰，英布被項梁封為當陽君。項梁戰死之後，楚懷王封宋義為上將軍，結果被項羽一刀砍了腦袋，項羽當了上將軍（詳見拙文《項梁因打勝仗身死，項羽殺上將軍立威》），各路將領都歸項羽統轄。項羽也很看重英布，在北上援救趙國（趙王趙歇）時，派英布率先渡過黃河攻擊秦軍，英布屢立戰功。項羽乘勢率領全軍渡過黃河，跟英布協同作戰，大敗秦軍，迫使章邯等人投降。項羽西進關中，到達新安（河南省澠池縣），活埋章邯士卒二十多萬，又是派英布等人乾的。到達函谷關時，由於劉邦加強了防守，項羽無法入關，再派英布等人，從隱蔽的小道打敗了守關軍隊，才得以入關，一直到達咸陽。項羽分封天下的時候，封英布為九江王。

衣賜履說：英布名氣那麼大，可不是吹出來的，那是從底層開始，一步一步真刀實槍打出來的。看有關他的記載，基本上是勝多負少，是不可多得的大將。

回過頭來說漢使隨何。直到前204年十二月前後（首季度），隨何的使節團才到達六縣（劉邦派隨何出使九江國，是在前205年四五月間，不知何故竟然用了大半年時間才抵達，恐怕史書上記錄有誤），九江王英布的太宰（王府膳食官）出面接待，過了三天也沒見到英布。隨何對太宰說，大王不接見我，不過是因為楚強漢弱。而這正是我此次出使的原因。我請求大王能見我一面，我如果說得有理，就是大王想要聽到的；如果說得不對，就在鬧市將我們二十人斬首，這足以表明大王對項羽的忠心了。

太宰轉達英布，英布召見隨何。

隨何說，漢王派我敬呈書信給大王您，是因為我們私下裡有些疑惑，不知大王您和西楚霸王項羽是個什麼關係。

英布說，我以臣子的身分事奉項王。

隨何說，大王您與項羽同列諸侯，地位相等，而您卻向他稱臣，那就是說，您認為楚國強大，可以作為九江國的靠山嘍。

英布不語。

隨何繼續說，但當項羽攻打齊國，揹負攻城略地的工具，身先士卒地衝殺時，您本應出動九江國的全部兵力，親自率領他們去為楚軍打先鋒，可後來卻只調撥四千人去支援楚軍。身為臣子，是應該這個樣子盡忠的嗎？漢王攻入彭城時，項羽還在齊國征戰，您本應率領九江國的全部兵力搶渡淮河，奔赴彭城與漢王對決，可您擁兵自守，袖手隔岸觀虎鬥，對於保護自己的領袖，難道就是這個樣子的嗎？我負責任地告訴你，你這是借依附楚國之名而

想要行獨立自主之實

，我都看出來了，項羽能看不出來嗎？

英布似有所感。

隨何繼續說，你下不了決心與漢王聯手，不過是因為你認為漢弱楚強罷了。現在我給你講講哈，楚軍貌似強大，但已背上了不義的惡名，這是由於項羽既違背盟約（楚懷王與諸侯約定，先入定關中者王，劉邦先入關中，但項羽卻把他封到巴蜀），又殺害義帝的緣故（義帝即楚懷王，項羽派英布殺害義帝，隨何在此處把英布給擇出來了）。現在漢王聯合諸侯，退守成皋（河南省滎陽市西北汜水鎮）、滎陽，擁有從蜀漢運來的糧食，深挖壕溝，營壘堅固，據守險要。楚軍則深入敵國八九百里（彭城距滎陽航空距離三百七十公里，說客語言一般都帶誇張），老弱殘兵從千里之外轉運糧食，漢軍只需堅守不出，楚軍就會陷入進不能攻取、退無法脫身的境地，所以說，楚軍力量不足仗侍。假如楚軍戰勝漢軍，各諸侯便會人人自危、相互救援。這麼一來，楚軍的強盛，倒恰好招致天下軍隊的攻擊。楚王不如漢王，至為明顯。現在大王你不結交萬無一失的漢王，卻要把自己託付給危機四伏的項羽，這是自取滅亡之道啊！我並不是說大王你的兵力足夠用來消滅楚軍了，而只是說，大王如果背棄楚國，項羽就會被你牽制住，只要拖住他幾個月，漢王奪取天下就萬無一失了。到時，封疆裂土不在話下，何況九江國本來就是大王所有，當然物歸原主。

英布大喜，說，我接受你的指示。

於是，英布秘密承諾背棄西楚，但對外還不敢洩露。

而此時，西楚的使者也在九江，不斷催促英布發兵援楚。隨何徑直闖入客舍，坐到西楚使者上面的座位，說，九江王已經歸漢，楚國憑什麼能來徵調他的軍隊？事發倉促，英布一時呆在那裡。楚使便站起身來要走。隨何對英布說，事已至此，趕緊殺了楚使，別讓他回去報信，而您即火速投奔漢王，與漢軍協力作戰。英布說，只能如此。於是下令殺了楚使，北上攻擊楚國。項羽派大將項聲、龍且（且讀如駒）迎戰，纏鬥幾個月，九江軍大敗。英布與隨何改穿平民服裝，抄小路投奔劉邦。

衣賜履說：好了，我們分析一下，英布為什麼歸順劉邦哈。

我個人的看法是，英布之所以叛楚歸漢，是因為

英布這個人特別忠誠——他只忠誠於勝利者

。至於這個勝利者是項羽，是劉邦，還是別的什麼人，他無所謂。英布歸順劉邦的直接動因是隨何前來遊說，但實際上則是基於英布個人的判斷。英布雖然不是項羽的嫡系，但在楚軍中也是老資格了，從事項梁到事項羽，英布一直是作為最猛的前鋒在使用，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鬥，封九江王也是累功至此。那時，項羽如日中天、無堅不催，所以英布對項羽的忠誠如金剛鑽一樣堅強。那麼，為什麼一貫衝鋒在前的英布，會兩次託病違拗項羽呢？因為，戰略形勢變了。

第一次

是前205年春季，項羽去攻打齊國田榮，讓英布出兵，英布託病不去，只派了幾千人應付了一下。為什麼？因為英布可能對項羽能否最終勝出開始疑惑了，項羽已經並非一枝獨大了，劉邦佔據關中、巴蜀、隴西，後方穩固，然後高舉為義帝報仇的大旗，公然向項羽叫板，似乎鹿死誰手不好說誒，英布應該向誰“忠誠”需要重新掂量了，所以他耍了個心眼兒，項羽讓派兵，不派那麼多，只派一點點，為今後和劉邦打交道留點餘地。第二次，劉邦親率五十六萬大軍攻擊項羽老巢彭城，簡直是一臉的“天子相”啊，那英布更不能去觸眉頭了。但誰也沒有想到，項羽特麼的那麼猛，三萬人生生幹掉劉邦近六十萬人，英布又猶豫了，只能在封國按兵不動，觀看形勢。

正在此時，劉邦、項羽同時派出使者拉攏他，那麼，向誰表忠心呢？英布一時拿不定主意，自然先擱置，不見使者。然而，劉邦就像打不死的小強一樣，雖然總被項羽吊打，但總能突出重圍，化險為夷，這一點，英布一定印象深刻。而隨何前來遊說時，劉邦的大將韓信，已經北上滅了魏、代、趙，直指燕、齊，雖然在中原一帶項羽還佔有區域性優勢，但從全域性看，劉邦已經隱隱勝出了。在這種情況下，英布終於選擇了劉邦。然而，即使到了此刻，英布依然在搞騎牆主義！居然玩兒了一出“秘密承諾背棄西楚，但對外還不洩露”的把戲。隨何真牛逼，並不是他口才牛逼，把英布說服了，而是他直接把英布歸漢的事實告訴項羽的使者，使得英布不得不殺了楚使，斷了英布繼續首鼠兩端的念想，這才是隨何牛逼之處。

十二月，英布抵達滎陽。劉邦正張開兩腿，坐在那裡洗腳，傳喚英布晉見。英布也是諸侯王啊，哪裡受得這種侮辱，勃然大怒，後悔前來投奔，當時就想自殺。待從劉邦那裡出來，進入為他安排的客舍，發現所有的陳設、飲食、侍從都與劉邦是一個檔次的，

於是又喜出望外

。此時，也不想死了，繼續鬧革命，連忙派人回九江國聯絡。此時，項羽已派項伯收編了九江軍，並把英布的妻子兒女都殺了。英布的使者找到不少英布的舊友和寵愛的臣僚，帶領著幾千人回到劉邦處。劉邦也增撥兵力給英布，請英布據守成皋。

衣賜履說：其實，英布殺了項羽的使者，也並不見得與項羽完全斷絕，因為英布這樣的人，他是忠於勝利者的，項羽如果勝出，英布完全可以在劉邦陣前倒戈，給劉邦致命一擊。然而，真正把英布逼到劉邦陣營的還真不是別人，就是項羽本人啊！只要留著英布的妻子兒女當人質，英布就有反叛劉邦的可能性，很少有人能夠做到劉邦那樣，老爹、老婆都在項羽手上，他還能跟項羽往死裡打。不管是誰下令誅殺英布妻兒，但執行者又是劉邦的親家項伯誒！而項羽沒殺劉邦的老爹老婆，那是項伯一句話救下來的哦。項伯，真的是劉邦的“親”親家啊！

再囉嗦兩句哈，隨何評價英布為“

借依附楚國之名而想要行獨立自主之實

”，這話說得犀利。英布是有野心的人，他與樊噲、夏侯嬰之輩是不一樣的，也正因為有這樣的品性，基本上決定了他的結局。英布、彭越、韓信等牛人的結局驚人的相似，等讀到的時候，我們再細細分析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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