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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我親手設計的殺人計劃〗

作者:由 二哈很忙 發表于 動漫時間:2022-11-18

01。

1998年9月11日,6時24分。

清晨的光線透過窗簾的縫隙照射進屋內,幾縷斜光徐徐停留在了我的床上。耳邊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我睜開雙眼。一個女人坐在床邊,此刻正將一條柔軟的絲襪緩緩往那白皙如紙般的腿上套去。

“需要幫忙嗎?”我看向她,嘴角微微勾起。

她轉過臉,捋了捋額前散落的髮絲,緊接著搖了搖頭。在穿上最後一件外套後,她說:“我該走了。”

她走到窗前,撥開窗簾的一角,眼睛在樓下的街道停滯了片刻,隨即迅速拿起沙發上的手提包擰開了門把手。稍微猶豫,我還是起身跟了上去。

街上偶有行人,不時也有車輛穿行而過,我伸手攔下了一輛橘黃色的計程車。她沒有說話,只是揮了揮手,便有些匆忙地上車了。

天邊的晨曦散發著光暈,沒有色彩。路邊的風使人冰冷。我緊了緊衣襟,下意識地朝一個方向望去,那裡有一個抽菸的男人和一棵枯黃的樹站在一起,片片落葉擦著他的肩頭踉踉蹌蹌跌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

他剛才似乎一直在注視著我。

此時四周的聲響正在以一種摧枯拉朽的速度蔓延著,很快的,寧靜的街道也不再寧靜。在返回時,我習慣性的打開了門口處的郵箱,不出所料,裡面正靜悄悄地躺著一封信。

來信:

在度過了一段難熬的時間後,我終於等到你的回信了,當得知你願意為我接下來要創作的小說提供幫助時,我簡直興奮得不能自已。請原諒我這樣的措辭,因為我再也找不到另一個更合適的詞語來表達我此刻的心情了。我把你的信讀了一遍又一遍,我太高興了,有了你的幫助,我想一定能夠寫出一部令人滿意的作品,我太期待了,這可真是一個刺激的遊戲。

9月10日

屋外驟然起風了,我急忙緊閉了敞開的玻璃窗。在不遠處的街道上,或紅或黃的樹葉一片一片落入喧囂,落在行人的頭髮上、衣服上,落在路邊的小攤上,落在飛馳的汽車上,恰似一場蕭瑟的雨。

走回書桌前坐下,將剛才看過的信紙放進左側的抽屜裡,又從右側抽屜取出了一張嶄新的信紙。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收到他的來信了,說起來也有些匪夷所思,我甚至不記得他的模樣和名字了,準確來說應該是我們只見過一次面。

那是在兩年前的一次寫作培訓班上,那時的我在推理小說上已小有微名。在課程結束後,他突然走過來主動與我攀談,具體內容我已記不太清了,在最後他提出希望可以給我寄信,互相探討關於寫作的一些想法。我看著他鄭重其事的神情,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回信:

來信已收到。看到你對寫作所流露出的那種熱情,我想起了曾經的自己。寫作註定是一條孤獨的路,看見遠方有一束光,便蹣跚著向它追趕,希望這會是太陽所瀰漫出的溫暖,可最後卻發現那隻不過是月光散發的冰涼。

你對於寫作的態度令人敬佩,我的意思是你應該堅持自己想要做的。

關於接下來要寫的小說,相信你已經有了完整的思路與大綱,我會盡量給你中肯的建議,但我並不能保證一定有用,畢竟我已有很長時間沒有再動筆了。

九月十三日

02。

彎彎的月亮像一把金色的鐮刀掛於天際,不安的雲層緩緩向它靠近,直至將天地徹底化作一團墨色。夜靜悄悄的沒有發出聲音,就連躁動的風也恰當地放慢了步伐。

我終於失眠了,因為一個答案,這個答案源於一部小說,一部正在探討中的推理小說。距離上次在回信中答應幫他的小說提供幫助已過去了一些時日,期間我們的通訊開始逐漸緩慢了起來,彼此都開始需要更多的時間去對故事情節進行更嚴謹縝密的思考。

我的思緒正陷入一片混亂,下一步的情節或許需要一個急促的轉折,在填補前面漏洞的同時再開闢另一條思路,這將對於小說的整體至關重要。

而此刻,書桌上一封封凌亂的信件正敞開著漠然置於我眼前。

來信:

我在滿懷期待中讀完了你的信,你在信中的一段話寫得太好了:“我希望那會是太陽所瀰漫出的溫暖,可最後卻發現只不過是月光散發的冰涼。”你完全寫出了我的心中所想,我們可真是同一類人。在等待你回信的這幾天裡,我把小說構思和大綱修改了無數次,但即使如此,我仍不敢確定當呈現在你眼前時是否會是一個成熟的想法。

我的構想是寫一部關於“情殺”的推理小說,雖然這是一個非常通俗常見的題材,但我卻並不想要千篇一律,我希望能在儘量貼合現實的情況下把它完成,也就是說在小說中所發生的,在現實裡也可以完全一樣做到。非常期待你的建議。

9月16日

來信:

在把信寄出後,我才發現竟然忘記把小說的構思寫上去了,於是又急忙寫了這封信,以下是我的全部想法:

小說的設定是“情殺”,兇手因為發現妻子出軌後患上了鬱抑症,最後終於在無邊的痛苦中萌生了殺意。我想如果沒有過親身體會的人,或許永遠也不會明白,當他發現,那個曾經笑起來像一朵茉莉花一樣的女人,那個他人生中唯一摯愛的女人,他的妻子,卻赤裸裸地躺在別的男人床上時,那種無力絕望的情緒,那種心在一瞬間死掉的感覺。

他也曾想過挽回,但他的理智卻清晰的告訴他,不可能了,再也回不去了。他想要離婚,但他如何也放不下那些美麗的過往,他太愛自己的妻子了,所以他只能默默忍受著,直至最後患上了鬱抑症。

終於有一天,他決定報復,他要殺死這一切!他設計了一個殺人計劃。在行動的前一天,他便事先與醫治其抑鬱症的主治醫生約好在次日上午複診。第二天,他提前來到醫院,並在候診區刻意與值班護士諮詢攀談,留下印象,使其成為這一時段的不在場證人。隨後,在不經意間佯裝去上廁所,在無人注意的情況下,迅速從廁所視窗處爬了出去。

在這樣一座被山林環繞的城市,醫院的後方也是一處山林,鬱鬱蔥蔥的林木不規則地分散生長著,數不盡的灌木雜草由遠及近、連綿不絕,宛若一條沒有盡頭的青龍橫跨在城市中心。而就在這片山林不遠處的另一邊,便是他的最終目標。

他是在偶然間發現這裡的。自從患上鬱抑症後,他便喜歡上了漫無目標地遊蕩,在人潮洶湧的大街,在安靜清冷的小路,他沒有方向,也不需要方向。當隨著來醫院的次數愈來愈多後,這裡也便成為了他其中一處遊蕩的領地。有時他會在一棵樹下沒有表情地發呆,就像一個被遺棄的孤魂野鬼。他從未看見有人經過這裡,這樣淒涼孤僻的地方,或許也只適合他這樣的人了。

直到那一天,他精神恍惚地撥開了無數橫在身前的草叢,他只想這樣永遠的走下去,但他失望了,他很快就走到了盡頭。他看見了不遠處有一堵不足兩米高的圍牆,在牆的後方……他呆住了,他看見了熟悉的小區,他甚至看到了處於二樓最右側他自己的家。

他的腦海在空白幾秒後,一個瘋狂的計劃就此紮根了。要知道,平時在家裡從大路出發到達醫院,由於需要繞過一片長長的山林,加上繁多的車輛與紅綠燈路口,即使是乘車也至少需要二十分鐘以上,而剛剛他所穿過的那條小路,卻不過只有千餘米左右,若全力奔跑,十幾分鍾便可到達,且能夠悄無聲息的避開所有視線。

所以在提前來到醫院後,從這樣一條不為人知的“近路”迅速回到家中將妻子殺死,再原路返回醫院與事先約好的醫生複診,如此一來,不管是在隱蔽性或者是時間差上便有了一個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以上就是我的設想,萬分期待你的指正。

9月18日

03。

回信:

來信已收到。你提出的以情殺為主線、並要與現實貼合為小說基礎這一想法令我非常感興趣。在如今的推理小說之中,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突發案件,加上令讀者出乎意料的轉折或結局,是此類小說必不可少的,而你的想法卻恰恰與此背道而馳。

正如一名了不起的推理小說家所言,在真正的現實中幾乎不可能發生小說裡所描述的那些“神奇”的案件情節。儘管殺人案確實常有,但在真實的案件中既不會有時間上的疑問,也沒有所謂的密室殺人、替換屍體和死前留言,更不會有什麼幻想中的洋樓或孤島。

現實中的殺人現場往往就發生在那些隨處可見的地方——賓館、公寓、出租屋,又或者一條偏僻的林間小道,而動機則大多是簡單的小事與口角,或者酒後的一時衝動罷了。

所以你的“貼合現實理論”雖增加了真實感,但若不想淪為一部平淡無奇的犯罪小說,那麼便必須增加製造一些恰當的巧妙轉折點。

九月二十二日

回信:

就在我將前一封信寄出當天,竟又收到了你的另一封信,信中的內容讓我十分驚訝。不得不說,你費盡心思所構思的“不在場證明”確實能夠在相應的情景下實施完成,而你在信中對於“兇手”的心理描寫,讓我感覺你真是一個有著細膩情感的人。讀完你在信中所勾勒的故事情節後,我便在腦中開始了反覆的迴圈推演,以下就是我在這些時日思索過後作出的一些補充:

擁有一個巧妙不在場證明的殺人計劃,相信對於任何的推理類小說而言都是至關重要的情節。在你的構想當中,兇手是基於一處從醫院後方偶然發現的林間小路,藉此用最短的時間返回家中將其妻子殺死,以一個巧妙的時間差作為不在場證明,這似乎確實可行。

但鑑於你此前提出的要以“貼合現實為基礎”這一觀點,這樣一條巧合的小路在現實當中需要在特定的條件下才有可能出現。而另一點,在案發後隨著警方的深入調查與走訪,要發現這條路的痕跡也不過只是時間問題,所以你的“不在場證明”必須要設計得更加嚴謹。

另一個便是細節方面,作為縝密的推理小說,其中任何的一處小細節都是不容忽視的。如:兇手決定於週末開始行動,在此前一天與其主治醫生約定次日上午10:30分複診,第二天提前出發,並在到達醫院後與約定複診時間這一期間實施殺人計劃。

在此之前,除了將所有偽裝與防止留下個人痕跡的必要工具準備完畢,更需要詳細的去計算從醫院到殺人現場行動過程中的一切突發狀況與障礙,其中對於時間的安排必須精確到每一分鐘。

當兇手在穿過了預先設定的路段並攀爬過那堵不足兩米的石灰圍牆後,便進入殺人現場區域了。你的設想是在直接上樓敲門或用鑰匙開門進入,但這樣無疑會增加不必要的風險,目標的房間位於二樓的最右側,恰好靠近排水管處,兇手完全可以從排水管攀爬至視窗,至於如何進入?別忘了這可是兇手自己的家,僅需在前一晚預先將玻璃窗開啟一道縫隙即可。

還有最後的一點,這是與不在場證明同等重要的關鍵點——對於殺人後案發現場的佈置,令我所不解的是你在信中對此竟絲毫沒有提及。當然,或許在你的設想中,最簡單真實的現場對於警方而言才是最難調查的,假亦真時真亦假,這的確有一定道理,但我並不完全認同。

我在前面曾提到過,你所構想的不在場證明並不足夠的嚴謹,因為在案發後警方遲早都會發現那一條留有痕跡的“近路”,這對於兇手來說是十分危險的,所以還必須在時間差上面另有安排。

或許我們應該模擬一下殺人現場。首先兇手從視窗進入室內後迅速將妻子殺死,為減少不必要的麻煩,殺人工具最好使用屋內物品——茶几上的水果刀或者廚房裡的菜刀,使人認為這是臨時起意的殺人。接下來對於殺人現場的佈置也並不需要太過刻意,自然的將客廳沙發稍微移動、撞倒茶几、打碎幾隻顯眼處的玻璃杯,偽裝成有過糾纏與反抗的痕跡便可。

這樣做的最終目的當然不只是為了擾亂警方的判斷,而是為了一塊要理所當然碎裂的手錶——一塊在“激烈推搡”後被撞擊碎裂且已停止跳動的手錶,而這塊手錶的時間“恰好”停在了當日上午的10:30分,這樣便可偽造死者是在10:30分以後才被殺害的。不出意外的話,那時的兇手早已在醫院向醫生闡述著抑鬱症給他帶來的各種痛苦了。

以上是我的一些補充與建議,細節方面便需要你自己去仔細的推敲思索了。若想把每一個細節都梳理得井然有序、不出紕漏,或許最好的方式便是把自己當成小說中的兇手,以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角度去重新看待問題。但願我的建議能對你有所幫助。

九月二十八日

來信:

在讀完你的信後我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寫回信了,但我卻知道你還會寄來第二封更為重要的信,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在漫長的等待過後我又一次讀到了你的信,你所給出的精彩補充與建議真是使人信服,我完全同意你的分析與觀點,假如沒有你的幫助,或許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不會察覺,原來在我的構思中竟會有如此多的漏洞,真是太感謝了。

不過有一點我覺得還是應該對你補充說明一下,你在信中所提到的:“處於醫院後山處那樣一條“出其不意”的近路在現實中需要在特定的環境下才有可能出現”,關於這一點我想你大可放心,因為在我家鎮上一家醫院的後山處,恰好就有著這樣一條小路。有時候在現實中所發生的事遠遠要比小說更加出人意料。

在這些天裡,我將故事的情節發展在腦中推演了無數次,並透過你給出的資訊去把每一個細節都補充完整了。當寫完了厚厚的一疊稿紙後,我突然想到了你信中的一段話:“若想把每一個細節都梳理得井然有序、不出紕漏,或許最好的方式便是把自己當成小說中的兇手,以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角度去重新看待問題。”於是我便這樣去做了。

不得不說,這段話簡直太有道理了,當我再一次站在了兇手的角度去梳理情節的發展時,終於發覺似乎缺少了某些東西,而這個東西對於小說的整體而言至關重要。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我試圖將其抓住,卻是徒勞無功,或許這便是所謂的當局者迷吧。非常期待能再次得到你的指點。

10月14日

04。

從晃盪著的公交車上下來,天色愈加昏暗了。我走過了一條街道,走過了一個露天籃球場,又走過了一條被瘋狂生長的樹葉所遮蔽的小路,在路的轉角過後是一處幽靜無聲的公園。

數盞零散站立著的照明燈煥發出朦朧的昏黃,這更使周邊的氛圍增添了些許不言而喻的意味,於是我的心臟也開始伴隨著邁動的腳步聲快速跳動。自那天過後已經有好些天沒再與她碰面了,想到這裡,我的心跳得更快了些,於是在心跳聲的鼓動下,腳步聲也愈加快了起來。

就快要到達約定好的地點了,那裡正處於公園的西部位置。就在這時,一種被人緊緊注視著的強烈感覺襲上心頭,就像上一次在清晨的落葉中被人注視時一樣,我像上一次那樣轉過頭,往一個方向落下目光。

燈光並沒有很明亮,甚至有些陰沉,在一棵並不孤單的香樟樹下有兩道模糊的影子。此刻,一個男人的手掌正精準地從旁邊女人的衣服下襬探了進去,緩緩地朝著目標向上攀登,很快地,樹下便傳來了兩道如同哮喘病人發作時一樣急促的喘息聲。

我長吁出屏住的一口氣,“真是做賊心虛”,我暗自嘲弄道。

月光不知何時已了無影蹤,大片的夜空漆黑得猶如磨盤。四周暗自纏綿的枝葉被風熱烈輕吻著,彼此交織在一起,發出了動情的沙沙聲。

她已坐在了公園角落一張長長的木板椅上,一條腿正重疊架在了另一條腿上,只是模樣似乎顯得有些許不安。當我大步地走過去時,她緊繃著的身體才微微放鬆了下來。我貼著她身側坐下,左手傳來她的體溫。

“今晚的月亮可真美!”我說。

她抬起頭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夜空,緊接著把目光轉向了我的側臉。

“今晚可沒有月亮。”她說。

“你就是我最美的月亮!”我的眼睛對上了她如水般的雙眸。她的嘴角輕微勾起了一個美妙的幅度。

“那為什麼我會是月亮而不是太陽呢?”她問。她的臉上隨著話語佯裝出幾分好奇的模樣。

“因為只有月亮,才能在這樣的黑夜裡綻放出最無與倫比的魅力!”

我說著,左手已從她的背後繞了過去,輕輕地撫在了另一側的細腰上,此刻她紅潤的嘴唇微張,撥出的溫熱氣息已觸到了我的臉頰。整座公園似乎都在這一刻顯得異常靜謐,除了彼此急促的呼吸聲外,便只剩下更加急促的心跳聲了。

卻在此時,距離我們不遠處的一棵銀杏樹突然猛地劇烈晃動了一下,在這般無聲無息的夜裡,那枝葉所發出的聲響使人聽起來便也顯得愈加詭異了。

我急促跳動著的心臟霎時間像是停頓了一秒,而她緊靠著我的身軀也一下子緊繃了起來。

“誰?”我大聲喊道,一時間聲音竟有些沙啞。

“是誰在那裡?”我又喊了一聲。回答我的是愈發的靜謐。

我略顯慌張的站起身,猶豫片刻,還是艱難地邁動步伐朝著發出聲響的那棵樹走了過去。還未待靠近,一隻通體漆黑的野貓猛然從一旁如離弦之箭般竄了出來,眨眼間便消失在了無邊的夜色盡頭。

回信:

本來我是不可能在今夜寫下這封信的,在這樣一個沒有月光的冷夜,本該是最適合與另一個寂寞的人去盡情享受這黑夜的魅力。或許你已經瞭然我所要表達的意思了,但我說的是“本該”,這與“該死”是一樣的意思。一隻野貓,一隻與這夜色一樣漆黑的傢伙將我的計劃徹底破壞了,所以我此刻只能孤零零地置身於小說的世界裡。

在這些時日,我對你在信中提出的關於小說所缺少的某些東西進行了仔細的尋找,不得不說,你的直覺判斷非常準確。縱觀小說整體,一條隱藏的林間小路,一塊被調節了時間的破碎手錶,一個以時間差所製造的不在場證明,而這些,是遠遠不夠的。我們還必須出其不意,為讀者製造一個新的轉折點,又或者說是給警方一個更具迷惑性的障眼法。

我們需要創造契機,而這個契機在於一根頭髮。一根在案發現場從死者身上發現的男人頭髮,而這個男人,恰恰與死者有著某種不言而喻的關係。當案發後隨著警方調查的深入,相信不會漏掉任何一個與死者有所關聯的人,當她的情人漸漸進入警方的視線,而在案發現場出現的男人頭髮又恰好與他的頭髮完全吻合時,這無疑已經說明了許多,除非他擁有比真正凶手更加無懈可擊的不在場證明。

你可以在小說中將他設定為一個獨居男人,這樣便使他幾乎是完全沒有了不在場證明,不管是在小說還是現實中,這都合乎邏輯。畢竟擁有了家室的男人是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去與另一名有夫之婦長期保持情人關係的,這一點我很確定。如此一來,小說便擁有了更多的可操作空間與懸疑性,不管最終的結局如何,這一根頭髮都可以作為一個轉折點。

而站在兇手的角度,也是一個很好的行動計劃,若一次性便能將背叛自己的妻子與勾引了她的那個男人解決掉,相信他是非常願意看到的。至於如何讓那根頭髮出現在案發現場?這很簡單,只要有了目標人物再加上足夠的時間,相信這對於兇手來說不是什麼難以辦到的事。

加上了一個轉折點,現在小說的整體上已經擁有了一條完整的脈絡,而作者接下來需要做的便是將這條脈絡徹底打碎,使其縱橫交錯,讓每一塊碎片看起來都顯得撲朔迷離,再貫於小說中某一個人物的視角將其重新一塊塊拾起,直至完全地拼湊出最後的真相,即邏輯相通,又予人以震撼感。

當然,除開故事情節的設定外,小說中每一個人物的性格、行為、心理的勾勒與描述也非常重要,需要你去仔細推敲。一本小說的優秀與否,拋開另闢蹊徑的漂亮創意不談,歸根結底還是取決於執筆者的總體水平,請讓我拭目以待吧!

十月二十七日

05。

枝葉本是一體,彼此的分離真的僅是因為秋的到來嗎?或許不然,即便這世間從此沒有了秋季,該離開的葉子,終究還是要落下的。

我正漫無目標走在了一條林蔭小道之上,風吹過枝葉的縫隙與洋洋灑灑的光點相遇,幾片沉默的枯葉掉落在我的面前,以枯黃憔悴的面容,匍匐的姿勢。而我依舊漫無目標的將它們踩在了腳下,只發出了“嗞嗞”的響聲。

後來,我終於不再漫無目標了,我的視線停留在了馬路對面的一家理髮店。

推開透明的玻璃門走進去時,裡面已有了兩名坐在黑色皮沙發上沉默等待的客人,他們似乎都沉溺於自己的世界裡不可自拔。

我走到沙發的另一側坐了下來。角落裡的音箱此刻播放的是劉德華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發行的專輯《愛在刻苦銘心時》裡面的一首情歌。

理髮店師傅的手追隨著音樂飛快地在一個男人的頭上跳起了舞,縷縷髮絲如同冬日裡的雪花一樣輕盈飄落。坐在櫃檯後面的女人終於稍微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緊接著便又繼續看起了手上的雜誌。我也看了她一眼,片刻後,視線才從她豐碩的胸前移開了。

這時門口處的玻璃門旋轉了一下,又有一名客人走了進來,是個穿著褐色厚大衣的中年男人,不過今天的氣溫並不那麼冷,所以他的額頭上冒起了一顆顆細汗。他抬眼環視了屋內一圈,視線先是在女人的胸前停頓了一秒,隨即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下意識抬起頭,彼此的目光融在了一處。他的額頭上依舊在冒著汗,他的眼眶已經陷進去了些許,還有他的眼神,似乎只剩下了灰濛濛的一片。對視的目光僅在兩秒後便分開了,但就在這瞬間裡,我的腦中卻突然閃現了一個無比荒誕的想法:一把獵槍悄悄的在一處灌木叢間探了出來,而瞄準鏡裡面,一隻灰色的兔子正在原野上跳來跳去。

這所有的念頭只在頃刻間便消失了。

他像是隨意的在靠近門口的椅子上坐下,他此刻的位置僅需稍微抬頭,就能精準地直視女人胸前那均勻對稱的圓弧體。沒有人說話,只有門外的樹枝和門內理髮師的手在擺動著,角落音響裡的歌聲在這時也已經到達了最後的高潮部分:

你就像是一個儈子手把我出賣……我的心彷彿被刺刀狠狠地宰……懸崖上的愛……誰會願意接受最痛的意外……

06。

來信:

之所以過了這麼長時間才寄出這封信,是因為我一直在反覆思考關於小說情節的設定與最終結局走向的問題。你在上一封信中所給出的完美拼圖誠然能讓人眼前一亮,但我卻仍深陷於彷徨之中,不敢做出最後的決定。這個世界並不在於宿命,而是取決於必然,我覺得最後的結局不應該是這樣的。

或許你會覺得非常荒誕與詫異,但我必須要把我的想法說出來。每當我想到兇手拿起了鋒利的尖刀刺向他妻子的心臟時,腦海便化作了一片空白的虛無,我的手會不自覺地發抖,甚至整個身體都要開始戰慄起來,這時的我就彷彿是置身於一潭深不見底的沼澤裡,無論如何掙扎也找不到那個出口。

於是我只能拿起床邊唯一的那本書,使自己掙脫出無形的束縛。那是一本餘華在三十二歲時出版的第二本中短篇小說集,我不斷一遍又一遍的看著,就像是這幾年裡無數個不眠之夜時那樣看著,就像加西亞。馬爾克斯第一次看《佩德羅。巴拉莫》那樣看著,於是,我終於有了答案。

他不能殺死自己的妻子,我說的“他”指的是小說裡的兇手,他永遠也不可能忍心殺死他的妻子,因為他仍刻骨銘心的愛著她。即使她無情地背叛了他,即使她一次又一次赤裸裸地躺在了另一個男人的床上。

他得了抑鬱症,他一天天的重複著沒有終點的徘徊和遊蕩,就像一具失去了靈魂的屍體,但即使如此,他也依舊愛她。如果她死了,他也一定會一起去死,這種愛你永遠也不會懂的,請原諒我這麼說。所以,他一定不會選擇殺死摯愛的妻子,該死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勾引了她的男人,那個該死的男人!

11月14日

回信:

來信已收到。在看完你的信後我並沒有像你認為的那樣感到荒誕,反而愈發覺得你是一個心思細膩且感性的人。你真的令我感到驚訝,因為你已經完全將自己融入了小說人物的世界中,徹底轉換了看待問題的角度。看到你寫的信,使我感覺就像是正在看著小說中那個準備殺死妻子的“兇手”親筆寫出來的一樣,這種感覺真是奇妙,我彷彿已經看見了他的猶豫不決與苦苦掙扎,直至在最後的一瞬間,他終於做出自己的選擇。這可真是不可思議!

言歸正傳。你在上一封信中所要表達的意圖我大抵明白了,你是想要將小說裡兇手本該是殺死妻子的計劃改為殺死那個勾引了她的那個男人。實際上這並不困難。我的想法是不需要在小說的整體上進行大的改動,你完全可以將前面已經寫好的一系列殺人計劃與行動,重新設定為一個抑鬱症患者在一次又一次面對著妻子的出軌時,腦海中不斷浮現出的幻想。

當他決定按照腦中的計劃開始行動後,卻因為依然深愛著妻子而猶豫掙扎,但如果什麼也不做的話,那麼他心中在這些年裡所積聚的憤怒與壓抑便無法釋放,如此下去一定會徹底瘋掉。於是他最後終於做了一個決定,他必須要將勾引了他妻子的那個男人殺死!

因為前面的行動計劃已經透過兇手的幻想出現在讀者的面前了,而幻想與現實總是大相徑庭的,所以在結局的最後,兇手只需用最簡單的方法去完成他的復仇即可,因為在真正的現實世界裡,並沒有那樣多的曲折婉轉。一個普通人要殺死另一個普通人,不管是在偏僻的野外將人殺死,揚長而去,又或者是在洶湧的人潮中將人殺死,瞞天過海,只要能夠做到不知不覺且沒有落下痕跡,便算得上是一次成功的殺人計劃了。

十一月二十日

來信:

你的信簡直來得太及時了,我在看完信後便徹底放下了所有的不安與顧慮,你說的真是太對了,只要能夠做到不知不覺且沒有留下痕跡,那麼這個計劃便越簡單越好,只需在最後將“那個男人”殺死,那麼這一篇令我們彼此都已絞盡腦汁的小說就會徹底結束,從此所有的一切都將平靜起來,那樣我便再也不會徹夜難眠了。

一想到這裡,我就會忍不住地戰慄,這不是瑟瑟發抖的那種戰慄,而是興奮到不能自已地戰慄起來。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的最後一個問題就是如何將“那個男人”(我越來越喜歡這樣稱呼小說中的那個情人了)殺死,我知道你一定會有一個完美想法的。這是一種直覺,這種直覺自兩年前看見你的第一眼開始就已經有了,非常期待你會如何為這個故事畫上最後的句號,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11月24日

07。

暮色如一張暗灰色的大網般撒落,悄無聲息地籠罩了整座城市,北風、路燈、偶爾疾馳而過的汽笛鳴叫,無不瀰漫著夜的聲音。

我們一起穿過了上一次曾獨自漫步的林蔭小道,走過了一條喧囂的街,又經過了那一家沉默著的理髮店。她與我並肩而行,偶爾回頭四顧,當發現有人望向她時,另一側緊挨著我的肩膀便會下意識地分離開。她總是這樣。或許,只有當虛幻的黑暗徹底將我們都覆蓋時,她那忐忑不安的神色才會緩和下來吧。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當電影院的燈光都已完全昏暗後,已然沒有人能夠看清我們的臉了,這時,我清晰的聽見了坐在身邊的女人如釋重負般舒出的一口氣。此刻的我們已經坐在了最後面一排的角落裡,左右並無人,我透過朦朧的光影開始朝周邊環視了起來。

放映廳的空間並不狹小,一排排平整排列的木質座椅密密麻麻,由下及上蔓延開來,約莫能容納下數百人。在靠近左右兩側處分別有著一條通道,從門口出去後是空曠的長廊,長長的走廊兩邊那一扇扇對稱的木門便是其他一些放映廳的入口,而在最後的盡頭,就是廁所了。當然,外面的部分是在進來時看到的。

電影螢幕上的人在走著、叫著、吶喊著,就像一個個被絲線所操控的傀儡。她在一旁很安靜,而此刻的我思緒卻早已推開門飛到那空空蕩蕩的長廊上了。

我再一次看到就在不遠處的盡頭,靠近廁所的牆上那個沒有上鎖的鐵箱子,那裡面的正是貫穿這整個樓層的電閘開關。我十分清晰的知道,只要把那潔白光滑的開關柄朝下運動,那麼這裡所有的光亮都會在頃刻間熄滅,隨後便要陷入黑暗的侵蝕裡。而這時,只需要一把足夠鋒利的刀……

我竟然就在此刻尋到了一個簡單且合理的行動計劃,這足以悄無聲息的迅速將小說中“那個男人”殺死!

“他可能發現了。”

身邊突然傳來一道帶著些許慌亂的低柔聲音,我微微側過頭。

“他可能發現了。”她又用同樣的語氣說了一次。

“誰?”我的思緒仍停留在小說的情節中,隨口問道。

“我丈夫,他可能已經發現我們的事了。”

當耳畔再次攝入她微微發顫的話語,我才總算從小說構建成的世界裡回過神來。

放映廳的音響中突然傳出一陣尖銳的配樂,螢幕裡的男人躬身從地上拾起了一把泛著鋒芒的暗黑色柴刀,緩緩地一步步朝著不遠處毫無防備的另一個男人走去。

她藏在昏暗光線裡的臉頰充滿了不安與茫然,嘴唇緊緊地抿著。她總是這樣。像這類杯弓蛇影的話語,在這三年間我已不止一次的聽她說過了,但事實證明,這一切完全都是她的心理因素所造成的錯覺罷了。

“放心好了,他不可能發現什麼的。要是真發現了,你以為這幾年還能這樣平靜嗎?或許他早已經和你離婚了。”我只得又一次這樣安慰她道。

“他一定發現了!我能感覺出來,他看我時的眼神,他和我說話時的語調,其實我都感覺到了。我以為他會和我大吵大鬧,甚至提出離婚的,但他卻沒有,他太平靜了。”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緊接著她的身體也開始顫抖了起來。她總是這樣。

此刻音箱裡再次發出了一連串愈加尖銳的聲響,電影中的男人已經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柴刀,鋒利的刀刃透著冰冷的光。放映廳裡的觀眾都不約而同屏住了呼吸。

我注視著他的雙眸。他的眼神中帶著仇恨、瘋狂與狠歷,他的手臂緊繃,肌肉一塊塊凸起,猛地朝著另一名依舊毫無察覺的男人的脖頸處決然劈了下去!一股鮮豔的血漿噴湧而出,像極了一朵落入雪中的紅梅花。

沉默的仇恨,比歇斯底里的憤怒更可怕。

08。

回信:

小說已然接近尾聲,與你的迫不及待不同,我竟隱隱感到了一絲不捨,這種即將就要失去什麼的感覺簡直壞透了。自上次你的來信過後,我便又一次落入了思索的深井裡,如何在小說中讓“兇手”用最簡單的方式將“那個男人”殺死,且不留痕跡的逃離,這需要一大段的敘述。

我的大腦就像風車一樣轉動著,在行走時、在安靜時、在虛幻與現實,甚至在睡著後的夢裡。我找到了在新聞報道里曾發生命案的某一條偏僻小路、某一處深巷裡的出租屋、某一個空曠的舊天台,我走過了人多的地方,又走過了人少的地方,卻依舊沒有找到我心中最佳的那個“殺人現場”。

後來,在一個北風呼嘯的下午,我那漫無邊際的尋找終於在走進一家名為“大地影院”的地方後便徹底消失了。現實有時候往往要比虛構的小說要精彩,有些東西總會在某一個微不足道的不經意間以另一種恰當的形式出現在你的眼前,它並不需要刻意的尋覓,更不接受任何人的逃避。就在我即將進入放映廳的那一刻,我的心似乎猛地跳動了一下,靠近走廊盡頭的那個電閘開關恰如其分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於是我終於如願以償的為小說中與別人妻子私通的“那個男人”找到了最完美的“棲身之地”。

或許這就是世界上最簡單直接的殺人計劃了。兇手只需在確認了“被殺者”所在影廳的大致位置後買一張與其相鄰放映廳的電影票,尋一處無人注意的座位伺機而動,等待電影的開始。待到時機恰當後,迅速從放映廳出來將靠近長廊盡頭處的電路開關總閘關掉,致使整個樓層於頃刻間陷入黑暗的海洋。而此刻的兇手便可以藉助這模糊得已看不清面容的昏暗光影,以最快的速度進入“被殺者”所在的放映廳並開始行動。

當然,處於這樣的情形之下,即便是早已明確了目標人物的位置也是不可能在一片混濁的黑暗中準確鎖定“被殺者”的,所以兇手必須在事先給他的衣服上留下一些“特殊”的痕跡——不經意間在其背上塗上熒光粉、又或者是以借打火機的名義拍一下他的肩膀,與此同時留下一張夜光貼片。如此一來,當燈光消失後,他便自然而然的成為黑夜中的螢火蟲了。

接下來便是行動開始。兇手握刀的那隻手一定要戴上塑膠手套,在出刀時的速度必須快捷且一往無前,這樣血液就不會被濺射出來。而選擇刺進去的部位也不能隨意,刀尖最好刺進左側胸骨第二肋骨至第五肋骨之間,當刀身已全部沒入肉體後,便不需要再拔出來了,謹慎地防止血漿被沾到手上。在完成這一系列動作後,便要迅速撤離,將塑膠手套丟入馬桶沖走並返回原先的放映廳,計劃完成。

十二月七日

來信:

你果然如我所料般為故事的結局畫上了一道漂亮的句點,我真要為你對小說的態度感到敬佩不已。不得不說,你所構想的計劃無論是處於虛構亦或是現實裡都算得上是最簡單且可行的,我彷彿已經看見了小說裡的“那個男人”撞翻了座椅、臉上帶著困惑與不解,最後直挺挺的倒在血泊中的場景。

這簡直太有趣了,而更有趣的是我們竟是用信件的形式來完成了這樣一個故事,這可是太有紀念意義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將我們之間關於討論這部小說的每一封信都收集起來,作為一件特殊的收藏品。我想你也一定不會拒絕我的請求,因為我們的合作真是太愉快了。那麼接下來便讓我們一起見證故事的徹底終結吧!

12月11日

回信:

再一次收到你的信後,我的心突然間有些空蕩蕩的,故事也是時候該徹底結束了,我想這也會成為一段難忘的回憶,畢竟我們都曾把所有的身心參與其中。你在信中所提出的請求當然是不成問題的,我會將你所有寄來的信都隨著這一封信一同寄出。如你所言,我們的合作真是太愉快了,這是以往都不曾有過的酣暢淋漓,假若有機會的話,真想與你再見一面。

十二月十四日

09。

耳畔傳來的是一段輕緩低柔的音符,圍繞在我周邊的景物也跟著搖晃了起來,伴隨著音律的步伐翩翩起舞。

我坐在吧檯的一角,眼前正擺放著一個暗淡色調的白蘭地酒瓶和一隻透明玻璃杯,我安靜地注視著空空如也的它們,於是慢慢的,我的心也變得空空如也了。

此刻距離最後一封信寄出已然過去了十三日。事實上我的心中一直都存在著一種不曾說出來的疑惑,這種疑惑源自於他那些信中偶爾流露出的不明其意的奇怪話語,那令我感到了一絲絲不安。

想起那由一封封信探討完成的小說,那一絲不安又很快灰飛煙滅了。我的心開始猶如火焰燎原般逐漸沸騰起來,這種興奮感,想必那些不曾有過廢寢忘食地去創造完成一篇完整的故事或小說的人,是永遠也體會不到的。

那是一種充滿著孤獨的狂歡,那是一種掌控了另一個世界的神采奕奕。

當你將筆下所有的人物命運都已牢牢握於手中,然後淡然地在設計好的那些或戲劇性或天馬行空的情節裡,使其如同提線木偶般亦步亦趨朝著你所指定的方向行走,直至停留在某一個早已編織好的網中,最後自然而然死去。

這就像是在看著一隻渺小的螻蟻,注視著它毫無察覺緩緩爬進了事先準備好的玻璃瓶裡,而它卻全然不知道即將要跨入的是一道沒有盡頭的地獄之門,因為瓶蓋與打火機都掌握在你的手上。

這種遊戲可比一開始就一腳將它踩死要有趣得多了,不是嗎?

我搖晃著站了起來,又搖晃著走出了酒吧,我看見了街上泛著昏黃的路燈也在搖晃。冷冽的夜風使我清醒了些許,我望著沒有邊際的夜空上亮澄澄的皎月,但很快它又變成灰濛濛了,因為一襲沒有光亮的雲層在徐徐靠近。

在變得黯淡的月亮下面,我再一次看見了那家大地影院,於是我又搖晃著朝那個方向踉踉蹌蹌走了過去。

“給我一張最近場次的電影票。”

我對著坐在售票櫃檯裡一個邊嗑瓜子邊目不轉睛看著一本書的女人說道。

我看見她的牙齒就像倉鼠一樣迅速且有規律的將瓜子仁咬進嘴裡,而瓜子殼則以更快的速度被吐到了地上。

“最近的一場電影已經開始十分鐘了,下一場是在九點三十五分。”她說話時仍在嗑著瓜子,目光也始終停留在那本書上面。

我看了一眼牆上指標指向九點零五分的時鐘,又看了一眼她手中書陰暗色調的封面——《偶然事件》。

“那就買已經開始這一場的票好了。”

我在她書的封面下看見了作者鮮紅色的名字——餘華。

她終於將目光從書上移了開來,抬起頭看了我一眼,蹙了蹙眉,才撕下一張電影票遞給我。我知道她是看見我那被酒精染紅的臉了。

放映廳在三層。被暗紅色油漆所塗抹過的樓梯扶手略顯陳舊,樓道口的燈光也並不太明亮。不知是否因為酒精的緣故,我竟在此刻產生了一種處於久遠年代的錯覺。

我在朦朦朧朧中跨上了臺階,恍惚著走過了一處轉角。這時,似乎有什麼東西觸碰了我一下,我晃了晃依舊還有些混濁的腦袋,回過身,但昏暗的樓道口並沒有人。在走過了又一個轉角後,我再次看見了那條長長的走廊,兩側放映廳裡不時傳出詭譎的聲響。

我徑直往右側的四號廳走了進去,於是門外所有的光亮一下子就消失在了身後,隨即迎接我的是一片深沉的黯淡色調。我又坐到了最後一排的那個角落裡,似乎並沒有人注意到我這個後來者。

此刻螢幕裡和螢幕外的人都一致保持著如同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沉默,唯有音箱裡幽幽飄出的一連串詭異的配樂。

那是一段似曾相識的音樂,尖銳且悠長的聲音從我的耳朵進入了大腦,但很快地又竄到了心臟位置,於是我的心跳也緊跟著開始快速跳動了起來。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一種無處可逃的不安緊緊勒住了我的咽喉。

一定是因為酒精的緣故,我告訴自己。

就在此時,電影裡的男人突然從地上拾起了一把鋒利的柴刀,他的眼神在頃刻間佈滿了狠歷,然後一步步地朝著另一個毫無防備的男人走了過去。

我清晰的聽見不遠處音響裡傳出“嗒嗒嗒”的腳步聲,我太清楚接下來的劇情了,於是我的心跳就像是打鼓一般發出了“咚咚咚”的悶響。

他終於高高地舉起了刀,我突然渾身戰慄起來,上下牙齒因為抖動而開始沒有規律地碰撞著。但就在那把閃爍著寒芒的刀刃即將劈落而下之時,一切都突兀的消失了,整個影廳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

剎時間,周圍的一切竟開始了短暫的靜寂。

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像是一個在溺水後得救的人。我的耳朵同時在聽著“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和“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過了一陣,我又重新聽到了那種“嗒嗒嗒”的腳步聲,那是堅硬的鞋底在撞擊地面時所發出的清脆響聲。

聲音離我已越來越近,我下意識地站了起來,然後看見了一雙並不陌生的眼睛。

這是一雙特別的眼睛。

在兩年前的培訓班裡,它無神地注視著我。在落葉紛飛的蕭瑟裡,它落寞地注視著我。在沉默不語的理髮店裡,它空洞地注視著我。而現在,它帶著仇恨、瘋狂與狠歷注視著我。

我的眼眸夾雜著茫然與詫異,然後耳朵便聽見了一道輕微的悶響,這道輕微的悶響又從耳朵進入到了大腦,並以更快的速度竄到了心臟。

我知道這是鋒利的刀尖刺穿了皮肉後進入骨頭的間隙時所發出的摩擦聲。由於他出刀的速度已足夠快速與果決,所以並沒有血濺到他的手上。他刺進去的位置恰好位於左胸骨的第二肋骨至第五肋骨之間,不過或許是因為並不算熟練的緣故,他緊握的尖刀在刺進去時產生了些許的偏斜,於是他的刀先是莽撞地刺穿了左側的一葉肺後,才精準地插入了心臟。

我的呼吸與心跳在同一時刻感受到了窒息的冰冷,耳邊所聽見的喘息聲與心跳聲也越來越緩慢起來。我的身體變得麻木,隨即不受控制地朝著身後的座椅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的耳朵先是聽到“砰”的一聲,緊接著便又是“嗒嗒嗒”的腳步聲。我聽著所有的聲響慢慢變得如同流年般遙遠,我望著眼前的朦朧漸漸開始宛若墨盤一樣漆黑。

10。

我等了很久很久,燈光依然沒有再重新亮起來。

作者|我寫字帶風

標簽: 小說  兇手  一個  男人  放映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