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糾纏虐戀 雲錦然墨北辰
第一章
大晉德宗四十九年冬。
“墨家通敵叛國,證據確鑿,今日處斬!”
聽著監斬臺內傳來的清冷又熟悉的男音,剛打了勝仗回來的雲錦然卻是大腦一片空白。
她墨家滿門忠烈,怎會通敵賣國?
無措間,她下意識看向監斬臺說話之人——墨北辰!
男人穿著一襲白衣,清冷矜貴,在整個血腥汙穢的法場格格不入。
他是大晉國最年輕的帝師,亦是她心中窺不得光的秘密。
“時辰到,行刑!”
聞言,雲錦然顧不上其他,飛身躍上了斬首臺:“住手!”
在場的官吏見到她,皆臉色一變。
唯有墨北辰,淡然從容:“雲錦然,你擅闖法場,是想造反嗎?”
他的嗓音極輕,卻好似一把長刃插入雲錦然的心中,疼的她喉嚨艱澀。
雲錦然掩下眸中的波瀾洶湧,高聲問:“帝師大人,我墨家何錯之有??”
墨北辰目色淡然沒有一絲溫度:“墨家叛國,證據確鑿。”
隨後他收回視線,毅然拋下那支斬殺令:“行刑!”
“不要!”
雲錦然拼盡全力想要阻止,卻被看守法場的官兵攔住。
家人的哭喊聲如雷鳴般轟在耳邊,隨後靜默無聲。
刀起頭落,屍首分離!
那一瞬,溫熱的血迸濺在臉上,滾燙,刺目!
心神大慟下,雲錦然一口血徒然噴出,整個人重重倒下!
……
鎮北將軍府。
等雲錦然再醒來,已是深夜。
屋內燭火搖曳,銀炭燒的正旺。
雲錦然看到墨北辰就坐在不遠處喝茶,火光映在他側臉上,平添了幾分高不可攀。
一瞬間,白日裡的一切湧上腦海。
雲錦然幾乎是栽下了床,手緊攥著墨北辰的手腕:“那些……是假的吧?只是個夢,對不對?!”
可墨北辰只是放下手裡的茶杯,神色冷淡:“是真的。”
“墨家滿門抄斬,如今只剩你一人。你手中兵權已被陛下收回,貶為平民。”
他的字字句句,宛如沾了浸了鹽水的皮鞭,一鞭一鞭打在她的心上。
雲錦然下意識的鬆開了手,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她雙手無力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含淚搖頭:“不可能……不可能!”
一夕之間,她失去了所有。
甚至連墨姓,都是罪孽。
墨北辰見不得她死氣沉沉的模樣,毫不憐香惜玉的將她拖到了墨家祠堂。
“雲錦然,你自己看清楚!”
雲錦然跌在冰冷的地上,神情悲拗的看著新多出的三排牌位,心痛到了極致。
墨北辰就靜靜站在她身旁,目色清冷:“陛下有旨,墨家不能有後,這是你最後一次來這裡拜祭。”
“過了今夜,你便不再姓墨。”
聞言,雲錦然身子顫了一下。
燭臺上的白燭隨著風晃動。
直到快要燃盡,墨北辰轉身欲走。
雲錦然聽著漸漸遠離的腳步聲,聲音不受控制的輕顫:“為什麼?”
墨北辰腳步未停:“前朝餘孽,死不足惜。”
第二章
雲錦然僵在原地,渾身冷的打顫。
她甚至分不清身上的冷,究竟是來自於墨北辰,還是門外滲進來的風。
卯時,天還未亮。
雲錦然一身素衣,踏出鎮北將軍府。
可門一開啟,就見外面圍了無數百姓。他們人手拿著臭雞蛋和爛白菜砸來。
“賣國賊!死有餘辜!”
“都是你們墨家害得我們老百姓家宅不寧,從我們大晉滾出去!”
滔天的罵聲,刺痛了雲錦然的耳。
一天前,全國還在歌頌著他們墨家滿門忠烈。
一夕之間,卻成了國家之恥。
雲錦然閉了閉眼,迎著這些謾罵,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皇宮。
雲錦然虛弱的跪在宮門外,聲音悲壯而鏗鏘:“求陛下徹查通敵賣國一案,還我墨家清白!”
她每說一遍,便磕一次頭。
天空洋洋灑落下白雪,落在雲錦然的身上,凍的她渾身僵硬。
可她卻沒有放棄。
良久,那道緊閉的後門徐徐開啟。
雲錦然滿懷希翼的抬起頭,入目的卻是墨北辰熟悉挺拔的身影。
他淡漠的掃了她一眼,轉頭看向御林軍:“陛下有旨,雲錦然藐視聖命,即刻起押入死牢,等候發落!”
雲錦然一怔,隨即起身想闖進宮門。
可御林軍眼疾手快,幾招後便將她拿下,帶去了死牢。
地牢陰暗潮溼。
雲錦然蜷縮在角落,眼裡一片黯然。
臨近子時,她突然聽見一陣開鎖的聲音,猛地睜眼,只看墨北辰一襲白衣,纖塵不染的走了進來。
“跟我走。”
雲錦然原以為,墨北辰是帶她去皇宮見皇帝。
可出牢之後,他卻帶著她往宮外走。
宮門口。
雲錦然頓住了腳步:“你要帶我去哪兒?”
墨北辰轉頭看了她一眼,深眸晦暗:“還想活著,便莫要再進宮說查案一事。”
雲錦然心裡生疑,剛要再問。
脖間卻感到一陣掌風劈來,下一秒,她眼前一黑,沒了意識。
風滿樓。
雲錦然再次醒來時,聞到一股濃烈的脂粉香氣。
而頭頂床幔的顏色也十分鮮豔,很像是風月場所才會有的佈置。
她這是在哪兒?墨北辰呢?
雲錦然扶著作痛的頭,正想著那個人的身影時。
突然一個滿臉醉態的男人,醉醺醺闖了進來:“美人,我的美人。”
雲錦然心頭一緊,立刻反應過來,自己怕是被人送到了煙花柳巷。
就在男人要撲上來時,雲錦然手握成拳就想朝男人的臉打去,卻發現渾身使不上力。
她只能一腳踢向男人。
男人躲閃不及,倒在床上,發出殺豬般的叫聲。
門外的打手聽到動靜,猛地推門拿著棍子闖了進來。
雲錦然渾身無力,但看到來的那些人,她咬破了舌尖,強撐著從窗戶一躍跳下。
是死是活,她也已經不在意了。
但就算死,她也得死的乾乾淨淨,只有這樣才能見爹孃。
雲錦然髮絲如瀑一般洩灑,整個身軀像齒輪一般滾下。
痛,再次散遍全身。
但云錦然沒時間顧及傷口,只能拖著身子往前跑。
身後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漸漸逼近,還夾雜著男女的怒罵聲:“抓住她!別讓她跑了!這可是墨帝師派人送過來的!”
第三章
墨帝師?
雲錦然呼吸一窒,冷意透過掌心直滲心腔。
危急時刻,她無暇想太多,只能往一邊跑。
可身後的人窮追不捨,最後硬生生將她逼進一個死衚衕。
雲錦然忍著心顫,汗溼的手緊緊蜷成拳。
如今上京,唯一能讓震懾所有人的,只有墨北辰。
明明是他讓自己陷入這種境地,可她能依靠的,竟也只有他!
雲錦然壓下情緒,一邊退一邊警告對方:“我是墨北辰的人,我若有事,他一定不會放過你!”
話落,眾人鬨堂大笑:“誰人不知墨帝師喜歡師妹曲白衣裳,你算什麼東西?”
雲錦然喉嚨澀哽,心橫著被人割了一刀。
打手也一擁而上,準備捉人。
千鈞一髮之際,雲錦然後背忽然撞到一個硬邦邦的胸膛。
驚慌回頭,入目卻是墨北辰清雋冷峻的臉。
氣氛凝滯。
打手見到墨北辰,氣勢立馬弱了下去,躬身行禮:“帝師大人。”
墨北辰掏出錢袋,扔給了那堆打手,語氣冷然:“人,我帶走。”
輕飄飄的幾個字,將幾人震懾,恭敬讓開了路。
走到正街上時,墨北辰就準備離開。
雲錦然卻先步攔住了他:“你為什麼要把我送到風滿樓?”
墨家辰辰鐵骨,墨北辰卻如此羞辱她。
墨北辰淡漠的視線從她臉上掃過,低磁的嗓音比寒風更甚:“本君做事,無需與你解釋。”
輕飄飄的一句話,壓的雲錦然呼吸艱難。
她喉嚨艱澀的發出暗啞的聲音:“我只問你這一句,到底為什麼!?”
墨北辰靜靜睨著她,沒有作答。
可雲錦然卻從他清冷眉眼間看到了答案,是厭惡!
墨北辰……厭惡她!
那一刻,雲錦然再也沒有力氣多留,轉身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墨府的方向。
她沒有回頭,但冷風吹來,卻紅了眼角。
背道相馳,原來他們早就形同陌路……
翌日,清晨。
雲錦然跪在祠堂前,燒著一堆祭祀元寶。
望著火焰,她無比清楚的意識到,墨家真的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就在籃子裡的紙元寶快燒完時,府門突然被人從外撞開,一隊官兵帶著兵器闖進來。
雲錦然臉色一沉,直面來人:“你們是什麼人?!”
為首官兵拿出一張逮捕令:“奉帝師之令,請你跟我們走一趟。”
墨北辰?
雲錦然心一緊,明明他們昨日才分開,墨北辰為什麼要抓她?
帝師府。
雲錦然看著主位上俊雋的男人,直問:“帝師大人找我來,所謂何事?”
墨北辰姿態從容的轉著玉扳指,抬眸淡掃了她一眼:“叫你來,認罪。”
他的嗓音不大,卻堪比地震山搖。
雲錦然怔在原地,還未反應,墨北辰便拿出一塊染血的軍牌扔到她面前。
“你可認識?”
雲錦然接過軍牌,當看到上來大大的沈懷安三個字時,她一雙手都不受控制的顫抖。
沈懷安,是陪她在戰場出生入死八年的兄弟!
可將士除了死,軍牌絕不會離身,那沈懷安……
她突然不敢往下想。
雲錦然猛地抬起頭,聲音都在發顫:“沈懷安的軍牌怎麼會在你這兒?”
墨北辰停下轉扳指的動作,朝她淡淡勾唇。
說的話,卻讓她冷徹心扉:“昨夜他帶人刺殺本君,當場被誅!”
第四章
雲錦然只覺一陣天昏地暗,差點站不穩。
她怔怔望著墨北辰,滿臉不可置信:“不可能!”
沈懷安跟了她多年,此時刺殺墨北辰,苗頭就會直指她。
墨北辰像是早料到她的反應,冷冷扔下一句:“你的部下真忠心。”
他冰冷的語氣,好像在敲打雲錦然。
她又欠下了一條命。
雲錦然不忍去看那張血書,直對上墨北辰的視線:“沈懷安一心護國,帝師大人這麼做就不怕寒了其他將士的心嗎?”
她抑制著心裡的悲憤,指尖卻早已掐進了掌心。
沈懷安本該一生戎馬榮光,不該如此淒涼。
墨北辰卻並沒有將她的情緒放在眼裡,漠然出聲:“不過殺了個亂臣賊子,輪不到你置喙。”
他的語氣平淡的像是吃飯喝茶,沒有一絲起伏。
雲錦然踉蹌一步,心像被插了萬根針,同時往同一個方向扭轉,疼到極致。
墨北辰看著她眼裡細碎的淚光,心口莫名發悶。
他起身沒有再留,冷然從她面前離開。
雲錦然閉了閉眼,無聲的劃下兩行清淚。
心間的酸澀,好像提醒著她,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她彎腰撿起那封血書,轉身準備離開。
守門的侍衛卻帶劍將她攔下:“帝師有令,你不得踏出帝師府。”
雲錦然攥緊手,心有些沉:“為何?”
侍衛沒有回答,只將門關上。
一連三日,雲錦然都沒再見過墨北辰。
直到這日,她坐在水榭旁出神,偶然聽到兩個丫鬟竊竊私語:“三天了,帝師大人終於回府了,聽說聖上今日還親臨來此,大人不愧是陛下最受寵的臣子。”
聖上親臨?!
那她是不是有機會去為墨家平反了!
想到這個可能,雲錦然連忙起身趕了過去。
她到時,書房門虛掩著。
透過門縫,她看見皇帝將墨家世代守護的兵符,遞給了墨北辰。
“你此番假借城防布城圖外洩嫁禍給墨家,可是大功一件啊,墨卿。”
“你請纓斬殺墨氏全族,護國家安定,孤甚感欣慰,有你,是我大晉之幸!”
墨北辰接過兵符謝恩:“臣定當不辱皇命!”
句句如刀,一刀一刀的貫穿雲錦然胸膛。
墨北辰……主動請纓剿滅墨家?
短短几秒,她從深淵墜入地獄。
一口血氣從胸腔湧上,雲錦然如同置身冰窟,凍的渾身發顫。
年少情深的人,為權滅她全族。
一瞬間,所有的愛恨交纏,吞沒了她最後的冷靜。
雲錦然冷眸似冰,一把推門而入。
皇帝見到她時,笑意僵在臉上,滿是震驚。
他驚怒的看向墨北辰:“雲錦然為什麼還活著?”
墨北辰沒有回答,一雙冷眸落在雲錦然身上:“出去。”
然而此刻,雲錦然什麼都聽不到。
她喉嚨乾澀的啟唇:“剛剛說的一切,是真的嗎?”
墨北辰眸色幽深,卻沒有解釋。
對視間,雲錦然的眼前浮現起那日斬首臺上的慘景,
嫂子死不瞑目,年幼懵懂的侄女發出淒厲驚恐的哭喊!
她的親人,全死在墨北辰手上!
雲錦然眼底一片猩紅,字字泣血:“墨北辰,我要你血債血償!”
下一秒,她拔出腰間長劍,直直衝向墨北辰。
“噗——!”寒光刺入血肉。
刺目的鮮血,浸紅了墨北辰胸前的白衫。
劍刺入一半,雲錦然整個手都已經顫到僵硬。
墨北辰靜靜望著她,冷俊的臉龐突然多了分笑意:“錦然,總是半途而廢,怎麼行?”
話落,他抬起手握住她持劍的手,深深插進自己的心臟——
第五章
雲錦然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人形如失魂木偶。
皇帝見狀震怒,一拍桌案:“來人!把賊子拿下!罰軍棍一百!押入死牢!”
他話音落下,十幾個御林軍直衝進來,將雲錦然羈押。
軍棍一百,等於要命。
雲錦然被迫壓在長形案上。
她一抬頭,就便看到堂中臉色蒼白的墨北辰,身旁,幾名府醫急忙給他處理包紮傷口。
兩人隔著敞開的門,遙遙相望。
視線交錯間,他墨色如沉。
雲錦然率先垂下眼簾,避開了對視。
與此同時,軍棍落下!
疼痛如火苗炸裂般迅速蔓延全身。
那一刻,雲錦然呼吸幾近停止。
軍棍一杖杖落下,然而哪怕疼到窒息,雲錦然也死死咬唇,不發出一聲痛聲。
為了墨家一百三十口的性命,她必須要活下去。
一共打到多少杖,雲錦然已經記不清了。
昏沉間,她感覺到一隻溫暖的大手在輕輕撫摸她,從頭髮到臉龐,直至唇瓣。
這熟悉的觸感,很像少時的墨北辰。
讓雲錦然留戀的緊緊抓著不放,猶如瀕臨溺亡的人抓住浮木:“阿辰,別走……”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做夢魔怔了,才會做個夢都想到墨北辰。
可偏偏這個夢太過真實,那人竟還溫柔的哄她:“我不走,乖。”
……
皇宮內苑,長燈照夜。
御書房內傳出文書摔在地上的聲響。
皇帝坐在龍椅上,臉色鐵青:“墨卿,你告訴我,雲錦然為什麼還活著?你當初不是保證將墨家斬草除根嗎?”
墨北辰跪在地上,但神情極其冷淡:“墨家戰功赫赫,如今軍營已經頗有微詞,留雲錦然一命,是為了服眾。”
皇帝怒目裡多了分好奇:“那你接下來打算如何?”
墨北辰身影未動,只看著皇帝緩緩道出一句:“臣會讓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皇帝解了心中疑慮,大喜不已:“再過七日就是祭神了,墨卿務必好生操辦。”
墨北辰作揖行禮:“臣遵旨。”
隨後退出了大殿。
陰暗潮溼的死牢。
雲錦然餓了三天三夜,無人探望,就在快要餓昏過去時。
牢門突然開了。
雲錦然視線往上,便看見那一襲熟悉的白衣。
“你是殺我的嗎?”她嘶啞著嗓子,目光不悲不喜。
墨北辰沒有接話,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緊接著,他拿出把匕首,慢慢逼向她。
雲錦然就這樣看著刀朝自己逼近,絲毫不懼。
她只想求個明白:“墨北辰,你處心積慮謀劃這一切,就只是為了權勢嗎?”
墨北辰墨色的眸光微沉,聲音似冰:“是。”
下一秒,他親手用刀朝她的臉頰劃下。
鮮血一滴滴順著傷口流下,撕裂的痛一頓一頓湧上。
雲錦然強忍著也不反抗,只緊緊盯著男人深邃的眼,和緊抿的薄唇。
阿孃曾說,薄唇的人最是無情。
從前她不信。
而如今,她才明白墨北辰的冷清涼薄。
刀鋒劃到一半,墨北辰忽然鬆了手,拋下匕首,起身背過她。
就在雲錦然張口想問他,是不是心軟時。
耳邊卻傳來墨北辰冷冽刺骨的聲音:“來人,挑斷雲錦然四肢筋骨,明日流放西域!此生不得回京!”
第六章
雲錦然臉色一白,心被狠狠揪著。
他的絕情,比戰場上的刀劍更讓她疼上千倍萬倍。
雲錦然躺在陰溼的爛草堆裡,怔怔望著墨北辰的背影,直至消失。
第二日,太陽初升,冬雪未融。
一早得到訊息的百姓,聚集在城門兩邊,朝雲錦然扔石怒罵。
“活該!這種惡人不千刀萬剮簡直是天子仁慈。”
“墨氏全族死有餘辜,偏生還留著這樣的禍害,實在可恨!”
石頭和爛菜墨子紛紛砸進囚籠,紛紛落在雲錦然身上,給她的落魄又添了分狼狽。
曾經,她以為自己會跟墨家所有人一樣,戎馬一生,就算死也要死在戰場上。
可如今她,武功被廢,受人唾棄,堪比螻蟻。
如果可以,她寧願墨北辰能給自己個痛快。
正這麼想時,拉著囚車的馬忽然撕鳴。
雲錦然一驚,猛地抬頭,就見十幾個黑色人影正快速朝自己衝來。
等那撥人到近前,她才認清是自己的親衛。
押送官兵個個面露驚慌,揚起手中的刀劍迎難而上。
兩方人馬陷入廝殺。
親衛首領很快了殺到了雲錦然身邊,一劍劈開鎖鏈:“將軍,你快隨我們走!”
“誰讓你們來的?!”
劫朝廷囚犯是滅九族的大罪,他們家中尚有妻兒老小,前途光明,斷不能為她白白送命!
她絕不能再讓跟過自己的兄弟,成為第二個沈懷安。
“你們快走!”雲錦然催促著。
可親衛絲毫不退,依舊砍砸著囚車的鎖鏈!
“將軍,我們都相信您和墨家絕對不可能叛國!您放心,我們一定會救您出來,還墨家青白!”
親衛的話伴隨著刀刃碰撞聲,一聲一聲,像是砸在雲錦然心裡。
雲錦然突然有些眼熱,原來……還有人相信她!
“你……”她剛要說什麼。
突然一支利箭飛來,擦過雲錦然的臉龐,直插進親衛首領的胸膛。
“噗——!”
箭羽插入血肉,一擊斃命!
溫熱的血噴在雲錦然的臉上,她麻木了兩秒,緩緩轉過頭。
只見一片雪色下,墨北辰手持弓弩。
是他!
是他射的箭!
隔著茫茫人海,兩人四目而對,卻又如隔千山萬水。
雲錦然一口血氣從胸口湧上,蔓延至了喉嚨。
她看向剩下的親衛,啞聲嘶喊:“快走!你們快走!這是命令!”
然而,無人聽從。
廝殺聲,刀劍辰鳴聲混著雲錦然的嘶喊。
最後,十幾個親衛還是送了命,成河的鮮血寂滅了一切。
押送的官兵重新換了一批人馬,繼續前行。
雪舞紛飛,雲錦然看向墨北辰。
只不過她看不清他眼裡的情緒,正如從未猜透過他那顆心。
雲錦然吸了口冷氣,無聲的說了句:“墨北辰,希望我們永生永世不復相見。”
寒風徐徐,她的話被風掩過,消匿在天地之間。
站在原地的墨北辰神色未變,可握弓弩的指節卻微微泛白。
七日後,祭神大典。
墨北辰和聖女曲白裳一前一後走上祭臺。
上臺後,他搖響琉璃金鈴:“吉時到,開壇!”
空靈的鈴聲作響,大晉的旗幟插在祭壇上,迎風飄揚。
沒一會兒,只見天空突然華彩變換,一輪明月無端的從西邊的高空升起,竟然出現了日月同輝的異象。
驚訝的百官紛紛滿懷敬意,朝皇帝下跪:“天降祥瑞,佑我大晉!天降祥瑞,佑我大晉!”
太廟呼聲迴盪,久久不息。
而墨北辰卻看著天空有道異樣的血光,照向西方,那正是西域的方向。
一瞬間,他突然想到了雲錦然。
離京前兩人對視的畫面在腦海裡一閃而過,但很快又被他壓了下去。
祭神結束,墨北辰回到帝師府,心裡的不安卻越發強烈。
正當他走到書房門時,一個侍從匆匆來報。
“帝師!押送墨將軍那隊人馬在西海被遼金餘孽伏擊,無一生還!”
第七章
這個訊息像一道驚雷,在墨北辰胸口炸開。
“你說什麼?”他頓了頓,而後又問,,“那雲錦然呢?”
“墨將軍屍身還未找到,下落不明,”
墨北辰眉心蹙了蹙。
遼金多年在大晉邊境燒殺搶虐,積怨極深。
雲錦然征戰八年,才終破遼金都城,一雪前恥,收復國土。
如今她要是落入他們手上,會是什麼樣下場?
墨北辰平淡無波的眸底,微微起了一絲波瀾。
他轉頭看向侍從,扔下兩字:“備馬。”
一連四天四夜,墨北辰快馬加鞭抵達西海。
伏擊現場已經被處理,但空氣裡濃烈的血腥味揮之不去。
西海的城主接到訊息,匆匆來迎:“帝師大人大駕光臨,西海蓬蓽生輝。”
墨北辰騎在馬上,無心理會,只問:“找到雲錦然了嗎?”
西海城主低下頭,有些為難:“尋是尋到了,就是不確定。”
墨北辰蹙眉,冷下了聲:“什麼意思?”
西海城主連忙拱手:“人是墨邊發現的,發現時屍首已經潰爛……”
墨北辰心一沉,捏緊了韁繩:“帶路。”
西海義莊。
當墨北辰站在蓋著白布的屍首面前時,一時間竟沒有動作。
緩了片刻後,他修長的手輕輕將白布的一角揭開。
在場的都是男人,但看到面目全非的屍首時,還是忍不住跑出去作嘔。
唯有墨北辰在掃了眼屍首的臉時,第一眼就看到了那道醜陋的刀疤。
那是他親手所傷!
墨北辰沉寂的眼裡,在這一刻,晦暗無比。
走出義莊,墨北辰叫來西海城主:“朝廷罪犯雲錦然已死,即刻行刑火葬!”
西海城主連忙跪地,拱手行禮:“下官遵命!”
說完,他揮手叫來四個侍衛,將屍首抬出義莊,拿到後院焚燒。
而墨北辰就站在旁邊的梨花樹下,目睹著雲錦然被熊熊大火包圍,直至燃盡。
也許,這就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
上京,皇宮。
金碧輝煌的養心殿內。
只有墨北辰侍奉在御前。
皇帝睜著渾濁的眼,看著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孤聽聞你去西海了?可有訊息?”
燭影下,墨北辰眉眼清冷,語氣平淡:“罪女雲錦然已死,陛下無需憂心。”
皇帝半信半疑緊盯墨北辰:“她是真的死了嗎?”
墨北辰目不閃躲的與他對視,語氣篤定:“臣親眼目睹。”
視線交錯間,氣氛沉寂。
許久,皇帝才滿意的點頭,提起了其他事:“下月十五,西昭使臣來我朝拜賀,你要多費心思。”
墨北辰拱手行禮:“臣遵旨。”
隨後退離。
走出硃紅宮門,墨北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宮殿。
旁邊的小廝低聲問:“帝師,回府嗎?”
墨北辰斂神搖頭:“去墨宅。”
半個時辰後,墨氏祠堂。
墨北辰望著祠堂內供奉的牌位,忽然想起了墨家滅門那日,雲錦然跪在這裡的景象。
他眸光暗了暗。
末了,墨北辰走到燭臺前,取下火苗,點燃兩旁的白幡。
火蛇很快竄上白幡。
墨北辰淡漠看著,而後轉身踏出祠堂的大門。
他身後,火勢越燃越大,頃刻間淪為漫天火海!
第八章
上京郊外一座私宅內。
房中瀰漫著中藥的苦澀。
雲錦然躺在簡易的床上,猛地猛開眼,驚喊:“不要!”
瀕死的窒息感太過強烈,一直在心頭激盪。
當雲錦然看著眼前陌生的擺設時,警惕心起。
這時,門外有人推門而進。
瞧見醒來的雲錦然,男人腳步一頓:“墨將軍,你醒了。”
雲錦然怔了一瞬,很快就認出了此人。
西昭的三皇子裴子凌,三年前,在丹陽,他們曾交過一戰,打了個平手。
“怎麼是你?這是哪兒?!”
她記的很清楚,自己在西海遇到伏擊,押送的護衛全死了,血流成河,死傷慘烈。
裴子凌目光平靜:“上京。”
話落,他上下打量著雲錦然,再次開口:“一個在戰場上威風凜凜的女將軍,竟會被自己的君王迫害的生不如死。”
雲錦然鮮血淋漓的傷口,彷彿被撒了把鹽,疼的蝕骨。
墨家世代忠烈,最後卻被永遠釘在大晉的恥辱柱上,遺臭萬年。
緩了片刻,她抬眸冷盯裴子凌:“你想說什麼?”
裴子凌唇角扯出一抹弧度:“大晉君王昏庸無度,百姓流離失所,墨將軍何不另謀明主?”
“明主?你嗎?”雲錦然言語間帶著冷嘲。
裴子凌也不惱:“枉你墨家世代忠君愛國,蒙冤受死後卻連老宅都留不住!可悲啊!”
扔下這話,他便轉身離去。
雲錦然怔忪在原地,耳邊一陣嗡鳴。
他剛剛說什麼?
一個不敢置信的念頭在心中浮起,雲錦然白了臉色,掙扎的從床上爬起,奪門而出。
等趕到墨家時,只瞧見一片廢墟。
雲錦然怔怔望著眼前的一切。
一瞬間,她如同身處冰天雪地,寒氣將四肢百骸都凍麻。
她連哭都哭不出來。
這時,雲錦然聽到耳邊傳來身旁百姓的探討聲。
“帝師平日裡這麼忙,竟還陪曲小姐上街出遊,真是寵愛的緊。”
“那當然,聖上昨日剛下旨給二人賜婚,相信今後定是一段佳話。”
賜婚?
雲錦然腦袋一片空白,心像突然被人割了一塊。
馬蹄聲近了,她朝人海中看去。
只見墨北辰一襲白衣踏馬而來,龍章鳳姿,小心呵護著懷裡的曲白裳。
隔著茫茫人海,他們四目相望。
墨北辰深邃的眉眼微變,勒緊了馬鞭。
曲白裳察覺到異樣,也循著視線看了過去,微微驚訝:“師兄,那不是雲錦然嗎?”
墨北辰目色一沉:“雲錦然已經死了。”
曲白裳悻悻的沒有再作聲。
而墨北辰的視線從雲錦然掠過,再無留戀。
雲錦然目光黏在他背影上,久久沒有收回。
突然,裴子凌出現在雲錦然身後,話語帶著淡嘲:“他明知你還活著,卻廣告天下你死了。如今還大張旗鼓迎娶曲白裳為妻。”
他句句如刀,刀刀捅進雲錦然心臟最深處。
裴子凌凝著她眼底的死寂,又問:“連你墨家祖宅都是墨北辰親手少燒的,你還在放不下什麼?”
雲錦然望著墨北辰遠去的背影,心如撕裂。
當晚,雨色淅瀝。
雲錦然撐著把傘,來到帝師府。
曾經她也想過,若與墨北辰在一起,這裡會不會是自己的家?
可如今,心死即空。
失神間,一道凌厲的劍風朝她脖頸襲來,直指喉嚨。
冷意襲來,雲錦然徒手握住了墨北辰的劍鋒:“墨北辰,你欺我瞞我多年。可曾對我有過半分喜歡?”
墨北辰淡淡睨著她,一字一頓:“從未。”
這一刻,雲錦然聽到自己的心一點點破碎,終歸寂滅。
她拿出一枚光澤透亮的雙蓮玉佩,對著他悽笑:“這是我及笄那年你送的,現在不作數了。”
話落,雲錦然當著墨北辰的面,狠狠摔下!
“啪——!”
玉砸在地上,霎時碎裂!
墨北辰沉默的看著,袖下的手卻發緊的顫。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腥氣上湧,雲錦然嘴角滲出血來,卻生嚥下去,直視著墨北辰的眼,一字一句。
“我祝,帝師坐擁無上權柄,臨萬人之上,享永世孤寂。”
第九章
墨北辰喉嚨一哽。
這一刻,他竟然看不懂雲錦然眼裡湧動的情緒。
沉默間,一道聲音從旁插了進來。
“傳聞帝師冷淡薄情,今日目睹,果真如此。”
墨北辰看向來人,面露不悅:“裴子凌?”
對視間,兩人眼神中都蘊藏著幾分寒意。
“此乃大晉,你為何在此?!”墨北辰言語間滿是探究。
裴子凌沒有理會,徑直走向雲錦然:“我之前問你的事,你考慮的如何?”
雲錦然沒說話。
墨北辰的眼神冷了下來,逼向她:“他跟你說了什麼?”
雲錦然對他的話視而不見,只走向裴子凌:“想好了,我……跟你走。”
話落,她便轉身要走。
裴子凌卻沒動,反而向墨北辰解釋:“自然是要墨將軍隨我去西昭!”
“畢竟我可比你們大晉皇帝,知人善用!”
墨北辰眸色一沉,直接攔在雲錦然身前:“你不能走!”
雲錦然神色一顫:“為什麼?”
“你們墨家通敵叛國,放你去西昭,無異放虎歸山。”
墨北辰的一字一句,讓雲錦然再次想起當日被滅門的慘烈。
心蝕入骨,她嚥下喉間苦澀,反問墨北辰:“我們墨家有沒有通敵叛國,你比誰都清楚!”
墨北辰一怔,但態度未變:“總而言之,我不會放你走。”
雲錦然感受著掌心的刺痛,目光落到他手中長劍滴在雪地上的血。
隨後她抬起頭,目光直視墨北辰,聲音平靜而決絕:“今日,你要麼放我走,要麼殺了我。”
“雲錦然!”
這一聲,墨北辰咬的格外重,還帶著警告的意味。
雲錦然毫不退縮,就這樣站在他面前。
對峙間,雲錦然不再看他,繞過他,就準備和裴子凌離開。
可就在她剛邁出步子時,一柄劍從後背刺來,直接穿透了胸膛!
“噗——!”
鮮血隨著劍拔出的瞬間,噴湧出來。
雲錦然只覺得心口蔓延著刺骨的涼意,一呼一吸之間,疼痛非常!
她緩緩回頭,正對上墨北辰冰冷的眼!
“雲錦然!”
裴子凌驚喊著,忙伸手將雲錦然接住,摟在懷裡。
隨後反手一掌拍在墨北辰胸膛,趁他後退之際,帶著雲錦然快速撤離。
夜色淒冷,白雪靜謐。
墨北辰沒有再追,只是怔在原地,垂眸看著劍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血,握劍柄的指節用力的泛白。
過了許久,他一步一步上前,撿起那塊被雲錦然摔碎的玉佩,神情晦澀。
沒人知道,他胸膛下的那顆心,好像空了一片。
至此之後,一切波瀾彷彿塵埃落定。
轉眼,三月後,西昭。
寒冬已過,但情勢迫在眉睫。
別院內室內,傳出聲聲咳嗽。
雲錦然穿著單薄地坐在床榻上,臉色蒼白,手中的信紙都是星星點點的血跡。
但上面的內容清晰可見,寥寥一句——
“大晉皇帝駕崩,百官推捧墨北辰登基為皇!迎娶曲白裳為後。”
裴子凌視線落在雲錦然病態慘白的臉色,語氣發沉:“他還下令九月十五,攻打西昭,理由是……要將你這個背叛大晉的罪人,帶回去贖罪!”
第十章
罪人!贖罪!
兩個詞砸下來,雲錦然大腦一陣陣發疼,胸口反覆有血氣上湧。
她從不知道,原來有朝一日,自己會成為墨北辰攻打西昭的名頭!
情緒激動之下,雲錦然只覺得原本就未癒合的傷口在此刻又翻湧起痛來。
她面色蒼白,裴子凌看在眼裡,有些擔憂。
窗外,冬雪散落。
屋內,氣氛沉寂。
思慮片刻後,雲錦然啞聲開口:“你送我回去吧,這樣還可保西昭太平。”
她半生馳騁沙場,最大的夢想便是闔家歡樂,百姓也不受戰亂之苦。
即使此處是西昭,她也依舊抱有同樣的希冀。
然而裴子凌聞言,卻生氣的甩袖:“不可能,我西昭兵馬強盛,定能護住你!”
“你難道忘了三月前那日,墨北辰是真的想要你的命!送你回去豈不是送你去不死?!”
雲錦然怎會忘?
她深深切切的記得墨北辰手中那柄劍刺進心口時的冰涼,記得那刺痛,也記得如今自己纏綿病榻三月的慘狀!
裴子凌見她不說話,只當是自己話說的太過:“你好好休息,其餘的莫要多想。”
“我會護住你!”
話落,他轉身離去。
雲錦然目睹著裴子凌離開,伸手想要攔。
可眼皮漸漸沉重,她手只抬到半空,便再沒了力氣。
與此同時,上京皇宮。
墨北辰作為新皇登基,原本是普天同慶的大好日子。
可他卻身披戰甲,趕赴疆場!
九月十五,深秋。
上京城外,戰旗飄揚。
墨北辰束韁駿馬,一身銀甲騎在最前頭,矯健的身姿中透著一抹與生俱來的凜冽。
臨走之際,他望向身後城牆。
過往多年,每逢雲錦然出征,他都會站在城牆之上,目送她遠去。
而如今輪到他出徵,卻再也找不回那道身影。
直到隨行士兵前來提醒:“帝師,時辰到了。”
墨北辰斂神,堅定的聲音衝破雲霄。
“開拔!”
兩聲響鞭,馬踏阿辰去。大軍開拔,往西昭而去。
血戰三月,墨北辰帶兵連破西昭五座城池,勢如破竹。
西昭城下。
裴子凌作為領兵大將,高坐營帳首位,面色難看:“你們誰願上陣突圍?”
他確實低估了墨北辰,沒想到一個善用權謀的帝師,竟然在行軍打仗方面也造詣頗深!
而如今西昭大敵壓境,將領死傷無數,已無人可用。
氣氛低迷之中。
營帳被人掀開,裹著厚重毛衾的雲錦然走進來:“讓我去吧。”
瞧見她,裴子凌愣了下,隨即皺眉:“你的傷一直未好,如何能上戰場?!”
“戰事因我而起,由我解決是最好的辦法。”
雲錦然臉色蒼白,語氣卻堅定。
她瞭解墨北辰的性子,但凡是他想要做的事,不管用什麼方法,付出什麼代價都會達成!
見她這般,裴子凌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他取來佩劍,鄭重其事交到雲錦然手上:“此去珍重。”
雲錦然點了點頭。
一日後,大晉數十萬將士瀕臨城下。
兩軍對壘,西昭士兵列於陣前。
雲錦然臉上帶著一副銀製面具,毅然上馬,對千軍舉起手中放著寒光的劍,高聲發令。
“開城門,迎戰!”
千人小隊,迎戰幾十萬大軍,猶如飛蛾撲火。
白色駿馬,銀色身影,騰空而起,雲錦然直衝大晉大軍:“殺——!”
帥不畏死,卒有何畏?
西昭將士被主帥的英勇鼓舞,不甘示弱,策馬跟隨,士氣高揚,誓與主帥共生死。
戰鼓再擂,旗幟飄揚,激昂吼聲震天響。
千軍叢中,她一騎當先。
手起刀落,雲錦然殺紅了眼,一身銀甲被血浸紅。
身上被砍傷多少刀,她已然不顧。
墨北辰看著人堆裡廝殺的身影,眉頭微蹙,他抄起弓弩,搭箭發射。
一箭正擊頭盔,那銀色面具落下。
墨北辰心一緊,不敢置信自己的眼睛:“雲錦然?!”
雲錦然神情沒有絲毫變化,淡漠回到:“帝師大人,好久不見!”
第十一章
不知為何,墨北辰迎著她的目光,竟有一瞬間的想要閃避。
但只是一瞬,很快墨北辰就恢復了平常的淡漠:“同我回去。”
聞言,雲錦然覺得有些可笑:“回去?作為大晉的罪人嗎?”
說著,她握緊手中劍直指墨北辰:“如今我為西昭效力,如你所說我墨家背叛大晉,是亂臣賊子了,你可滿意?”
墨北辰眉頭皺的極深:“雲錦然,你別任性!”
雲錦然沒什麼好說的,或者說從上京城那一劍開始,她和墨北辰就已經落定了結局!
“墨北辰,要戰,便戰!”
隨著她話落,一場大戰隨之打響,
戰鼓聲,刀劍辰鳴聲響徹平原。
等一切落幕,已是半個月後之事!
雲錦然輸了!
西昭城內。
裴子凌看著一盆一盆從內室端出來的血水,臉色難看。
想到射穿雲錦然心口的那一箭,他對墨北辰的冷意便越來越深!
這時,太醫從內走出來。
裴子凌慌忙上前:“她怎麼樣?!”
太醫張了張嘴,最後嘆了口氣:“舊傷成疾,本就命懸一線,如今這一箭,算是徹底斷了生機。”
“三皇子,您有什麼想同她說的,便進去吧。”
聞言,裴子凌只覺得腦海轟然一下,徒留空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去的,只見雲錦然躺在床榻上,面色雪白。
“你……”
聞聲,雲錦然顫顫巍巍的張開眼,瞧著裴子凌複雜的眼眸,她強撐起抹笑。
“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別胡說,我……”
說到這兒,裴子凌喉間一哽,他還能怎麼樣呢?
縱使身為皇子,卻也不能同天去鬥。
雲錦然懂他的沉默,緊攥著拳,撐著最後一口氣勸:“等我死了,便把我交給墨北辰吧。這般最起碼能保下西昭。”
裴子凌說不出拒接的話,比起雲錦然一人,西昭的存亡的確更重要!
雲錦然離開那日,天氣格外晴朗。
裴子凌守在她身旁,兩個人沒有隻字片語,就這麼看著太陽昇起,又落下。
臨到最後,雲錦然才輕聲說:“裴子凌,有你為友,我很……高興!”
隨後,一切都停滯了,連同著她的生命一起,終結!
兩日後。
在大晉軍隊的注目下,西昭城門緩緩打來,無數將士從中走出,列成兩排。
墨北辰勒停馬,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只見他們全體穿著白衣,頭上繫著白條。
與此同時,裴子凌一襲白衫緩緩走了出來。
他沙啞著嗓子質問:“西昭從未進犯大晉一分一毫,你為何要趕盡殺絕?”
墨北辰對此不屑一顧:“我來,只想帶回大晉朝廷重犯雲錦然。”
“朝廷重犯?”裴子凌冷嘲勾唇,諷刺至極,“這種話你也說的出口?”
墨北辰聽出了他的諷刺,目色變得凌厲:“你若不交雲錦然,本君直接踏平西昭!”
兩人沉默的對視良久。
最後,裴子凌折回城中。
等他再出來時,城門內傳出哀樂。
塵沙飛揚,聲聲透著淒涼。
墨北辰抬頭望去,只見十幾個人高舉白幡,抬著一口黑棺走了出來。
看到黑棺的一刻,他心慌了一下。
墨北辰翻身下馬,快步上前,心頭漫上莫名的急躁:“你這是什麼意思?雲錦然呢?”
裴子凌將黑棺置於兩軍中間,聲音淒冷:“她就在這。”
墨北辰視線落在那黑棺紙上,隨後抬手緩緩揭開黑棺。
棺材裡,雲錦然靜靜躺著,像睡著了一般。
悲涼的號角,震耳欲聾。
與此同時,他耳邊傳來裴子凌的一聲高喝:“恭送墨將軍魂歸故土!”
墨北辰抬眼望去,下一秒,只見西昭十幾萬大軍單膝跪地,齊聲高喊:
“恭送墨將軍魂歸故土!”
第十二章MLZL
空中風驟然而起,雲霧壓壓的罩下。
響徹雲霄的巨響彷彿在墨墨沉腦子裡炸開了,
除了風沙聲,只剩下眼前棺中雲錦然那張慘白的臉。
他喉間一腥,險些吐出一口血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雲錦然明明半月前剛跟他交過手,還能率軍突圍,怎麼可能會死?
墨北辰積壓的情緒突然到達了頂峰,他忽然伸出手死死攥住雲錦然的雙肩:“雲錦然!”
“你不是想給墨家報仇嗎?我現在不還手,你起來,我讓你殺!”
然而,任憑他怎麼呼喚,雲錦然都始終緊閉著雙眼。
守在一旁的裴子凌血性被點燃,他伸手一把扯開墨北辰:“她活著的時候,你不珍惜,現在她不在了,你這副樣子又是做給誰看?”
他一字一句,都如一道鋒利的刀,劃開了墨北辰的傷口。
“她怎麼死的?”這句話墨北辰幾乎是咬牙問出來的,目光死死緊盯著雲錦然,不曾挪開半分。
裴子凌站在黑棺旁,心被揪起:“從我帶她來西昭時,就的身體就不好了,與你對抗的那一戰,耗盡了她最後的力氣。”
往事不堪回首,想一次,便痛一次。
這一刻,墨北辰突然什麼都不想了。
他只伸手去抱雲錦然,聲音放到了最低,好似怕擾了她的好夢:“錦然,我帶你回家。”
裴子凌原本想攔,可腦海裡又想起了雲錦然說過的話。
“等我死了,便把我交給墨北辰吧。這般最起碼能保下西昭。”
他轉頭看向身後自己的將士,心如撕裂。
看著墨北辰即將抱著雲錦然離開,裴子凌終是紅著眼眶,攔下他:“她最後意識不清的時候,口中還喊著阿爹阿孃,要是可以,希望你能讓她和家人團聚。”
墨北辰腳步一頓,壓下翻滾的酸澀,只沉聲道了句:“多謝。”
他緊緊抱著雲錦然,面朝將士一聲令下:“撤軍!”
一石激起千層浪。
數萬將士大驚,西昭都城近在眼前,怎能半途而廢?
軍中有人高喊:“請陛下收回成命!”
一聲起,萬聲呼應。
“請陛下收回成命!請陛下收回成命!”
但墨北辰卻置若未聞,翻身上馬:“違令者,斬立決!”
這場血戰,因雲錦然而起。
如今,也因雲錦然的死結束。
大晉數萬大軍撤出西昭領域時,天空的烏雲散去,鍍上了一層破曉的金光。
金光下,一隻只青鳥盤旋,發出長長的嘶鳴。
裴子凌眺望天邊,眼底掀起了一翻溼意。
伴隨著耳邊呼嘯的風聲,他無聲的呢喃:“雲錦然,一路走好。”
十月初五,舉國悲鳴。
墨家最後一位將軍戰死,死因不明。
墨北辰罷朝三日,朝廷百官雖心有不滿,但都怕觸及龍顏,選擇閉目不聞。
紫宸殿。
墨北辰一身褶皺的白衣,坐在冰玉床上。
他下顎輕輕貼在雲錦然的發頂上,黯淡無光的眸中如同一潭死水。
“錦然,我一定會想辦法救的,一定會。”
“在這之前,你安心睡吧,等你睡醒了一切都好了。”
孤冷的夜裡,那位聰明一世的新任君王,偏執的抱著早已沒了生息的女子,熬了一夜又一夜。
第十三章
封后在即,墨北辰那邊卻沒有下達任何旨意。
這事,急壞了曲氏一族。
曲白裳暗裡收到很多家族遞來的信箋,終是也坐不住了,跑去找墨北辰。
但剛到養心殿外,卻被侍衛攔了下來。
“陛下有旨,無詔誰也不見。”
曲白裳暗暗攥緊了水袖,但臉上還維持笑意:“那就勞煩二位給我通報一聲。”
說完,她看向身旁隨行的婢女。
婢女會意,偷偷掏出錢袋想要塞給侍衛。
可就在這時,原本還晴空萬里的天空,驟風忽起,烏雲密佈。
“轟隆隆——!”
滾滾響雷,不絕於耳。
曲白裳轉過身,卻見觀星臺的位置亮出一道異光,僅僅一瞬,卻讓她慘白了臉色。
“不好!”
曲白裳提起裙襬,喘著氣往觀星臺趕。
觀星臺。
宏大的宮殿內,中央擺了一圈白蠟燭,跳躍的火焰照出雲錦然和另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
兩人靜靜躺在一起,手腕間用一根紅繩繫著。
曲白裳到時,就見墨北辰倒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大口血,青絲更是一夕間變成了白髮。
她頓時心中警鈴大起:“師兄!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曲白裳上前想要扶墨北辰,不曾想,卻被他輕輕推開。
“無礙。”
墨北辰拂去唇角的血,一步步走到火燭旁,試了試另外一名女子的鼻息。
感受到微弱的氣流後,他緊繃的臉才緩了緩:“終於,成了。”
曲白裳怔在原地,正準備走過去。
腳下卻意外踩到一本古籍,她彎腰撿起一眼,只見那一頁寫著,‘換魂之法’
需獻祭者取出自己的心頭血,壽命為代價,方可成。
曲白裳看到一半,書就被墨北辰抽走了。
“這不是你該看的東西。”
他疏離的語氣刺的曲白裳滿心不甘,她咬牙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師兄,你為了雲錦然,竟將自己獻祭?”
墨北辰沒有理會她,只讓人將雲錦然的另一位一起帶了下去。
受到冷落的曲白裳,掐緊了手心:“師兄,你口口聲聲說不愛雲錦然,現在做的又是什麼?”
墨北辰側眸掃來,卻似冷箭直直射向她。
說的話,更是冷漠至極:“今日之事,你若透露半分,曲家殺無赦。”
他的一字一句,刺的曲白裳臉色慘白,再不敢多言。
甚至連封后的事,也不敢提。
……
三日後,上京城流傳起一則傳聞。
“聽說了嗎,花家三小姐死而復生了!”
“我也聽說了,當日她為了沈家公子跳河殉情,救上來就斷氣了,但不知怎的,昨日竟醒了過來,把花太傅一家可嚇的夠嗆。”
眾人七嘴八舌,眾說紛紜。
古色古香的廂房裡,各處的擺設玲瓏有致。
金燦燦的陽光,透過雕花窗透了進來,暖洋洋的。
雲錦然坐在鏡子面前,銅鏡裡現出一張蒼白卻又陌生的小臉。
水霧霧的烏眸,朱唇不點而紅,清冷而疏離。
雪膚花貌,豆蔻年華,正是最漂亮的時候。
但這張臉,卻不是她!
第十四章
雲錦然,記得墨家被殘殺。
自己的臉也被墨北辰親手所毀,四肢的筋全被挑斷。
她記得自己是在西昭不甘的嚥下最後一口氣。
可她現在為何會坐在這兒?
還對著衣裝不屬於自己的臉。
失神間,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有個端著水盆的丫鬟走了進來。
一看見她,就直道:“小姐你怎的還在發呆?老爺和夫人都往咱們梨院來了。”
雲錦然大腦一片空白,那丫鬟卻熟門熟路的將熱毛巾遞給她。
還拿起木梳為她束起了頭髮。
“小姐,你這次可嚇壞奴婢了,下次可別再拿性命開玩笑了。”丫鬟心有餘悸的說著。
雲錦然心裡一陣激顫,四肢百骸都像被電流穿過。
她沒死?
雲錦然心一沉,扭頭朝丫鬟問了句:“今日是何年何月?”
蓮心怔怔的望著她,呆呆應聲:“大晉五十年,十月初十。”
十月初十?
雲錦然臉色頓時白了白:“如今的皇帝是誰?墨北辰?”
蓮心大驚,嚇的忙遮聲:“小姐,直呼聖上名諱這可是砍頭大罪,切要小心!”
雲錦然看著她緊張的樣子,嘴唇倏地白了。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這是場夢。
可現在的事實就是,墨北辰登基,墨家滅門成為過去,而她一個本死之人,如今變成了另一個人。
這是要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是打死都不信的。
魂不守舍的梳完頭髮後,蓮心又取來一件外衣給雲錦然披上。
不多時,白家雙親走了進來。
一見到女兒,白父便關切的走了進來:“姝姬,身子可好些了?”
雲錦然心裡雖有些不適應,但還是有規有矩的作答:“好些了,阿爹別擔心。”
白父又仔仔細細上下打量完女兒,確定無事後才放下了心。
“無事就好,那沈太尉家的兒子有什麼好?等日後爹爹定給你尋上京城最好的郎兒。”
白太尉在外名聲雖是出了名了嚴厲,但對三女兒白姝姬是疼的很。
反觀白夫人,一襲青色深衣,生的白皙秀麗。
縱然人至中年,卻依舊藏不住書香門第的貴氣典雅。
白姝姬此次為個男人殉情,此等醜事,作為世家出身的白夫人自是心裡氣惱。
說起話來,也格外嚴厲:“這次的苦果,也是姝姬咎由自取,日後再犯,便不用再踏出這梨院。”
白父見女兒臉色還有些蒼白,連連勸:“夫人,姝姬大病初癒,想必她以後肯定會長記性,這事就當翻篇吧。”
“姝姬,你先好好休息,府上等會還要來貴客,蓮心你先給小姐收拾,我和夫人先去準備。”
白父一邊說著,一邊拉著白夫人離開。
雲錦然會意,就看到兩人雙雙離開。
等人一走,雲錦然轉頭看向蓮心,疑問:“府裡等會誰會來?”
蓮心拉著雲錦然坐到梳妝檯前,挑選珠花,臉上還擺出崇拜的表情:“聽聞是陛下親臨。”
雲錦然臉色突變,立馬不淡定了。
墨北辰要來?
雖然換了具身,但她心頭的恨是半分未減。
蓮心不知自家小姐的心思,還選出最華貴的珠花給雲錦然簪在髮髻上。
雲錦然卻是一面也不願見墨北辰,她必須先躲出去,避開這次的見面。
她一把扯掉珠寶,提裙便跑了出去。
第十五章
蓮心急急喊:“小姐,小姐!你這是去哪兒啊?等等奴婢!”
雲錦然加快腳步,跑出了房間。
這梨院很大,但牆對雲錦然還不算高。
她從前行軍多年,琴棋書畫雖不通,但飛簷走壁的事卻沒少幹。
奈何當雲錦然踩著堆集的雜物,一躍上了院牆。
可等她跳下去時,卻忘了這具身子的白小姐,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小姐。
隨即只聽“砰”一聲重物砸地!
“嘶”雲錦然鼻子被一堵肉牆撞的倒吸一口涼氣。
還不等她反應過來,旁邊幾道寒光一閃,殺氣騰騰:“大膽何人!竟敢驚擾聖架!”
雲錦然聞言一驚,抬頭一看,竟然是五個御林軍冷臉看著她,那眼神好似將她當成了刺客。
御林軍是負責保護皇帝的。
那她砸到的……
雲錦然渾身莫名一涼,視線緩緩移下。
有個面如冠玉的男人被她壓在身下,玉冠依舊,神色也從容不亂。
那一頭白絲勝如雪,更襯的他宛若謫仙,貴不可言。
只不過那雙深邃的眼,像要吸入萬物。
匆匆一眼,雲錦然就認出了此人。
墨北辰!
“還不起來?”墨北辰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雲錦然聽著這熟悉的聲音,壓下滔天恨意,起了身。
君臣有別,跟何況她現在是白府的三小姐。
給墨家洗清冤屈的事,還得從長計議。
雲錦然朝墨北辰輕輕作揖:“臣女無意衝撞陛下,還望陛下贖罪。”
墨北辰拂袖落去灰塵,目色平靜的看著她:“你是白家三小姐?”
白姝姬上頭有兩個哥哥,她是家裡唯一的小姐,所以很是受寵。
雲錦然大大方方承認:“是。”
墨北辰的視線從她臉上掠過,沒再說話。
敵不動,她不動。
可下一秒,白太尉就帶著一行家丁走了過來。
在看到自家女兒後,他先是一驚,而後急忙朝墨北辰行禮:“陛下,老臣有失遠迎,罪該萬死。”
雲錦然站在一邊,也接收到了白夫人的眼刀子。
墨北辰淡淡搖頭,掃了一眼雲錦然:“無妨,倒是白府的牆院恐要加高,以防小賊亂入。”
雲錦然神色微變,墨北辰這是故意跟她過不去?
她之前怎麼沒發現,原來這人如此斤斤計較。
白太尉不明所以,但還是連連點頭:“陛下說的是,今天老臣便讓人砌高。”
三言兩語,這事就揭了過去。
白太尉小心謹慎的迎著墨北辰入了白府。
浩浩蕩蕩的皇家儀仗也跟著進去。
徒留下雲錦然被白夫人派人家丁,帶回了梨院罰抄書。
梨院。
雲錦然靠在案前,蓮心伺候在旁研墨,小聲勸著:“小姐,你可別再衝動了,這萬一夫人發起火來,你又得被關祠堂了。”
雲錦然心不在嫣的點頭,滿腦子卻是想著該如何調查墨家的事。
一恍下午。
管家匆忙從外跑進來,嘴上說著:“小姐,老爺在前廳讓你去一趟。”
雲錦然心有疑狐,隨口問:“何事找我?”
管家只搖頭說不知。
雲錦然也不再多耽擱,帶著蓮心踏出梨院。
一踏進前廳,氣氛有些微微低沉。
雲錦然試探性先開口:“這是出什麼大事了嗎?為何大家都愁眉不展?”
白太尉聞聲看過來,只言:“下月初一,宮中舉辦秋宴,比賽馬齊射,聖上讓我們家出一人去參加。”
“這是好事啊。”雲錦然笑著答。
白太尉橫眉掃來:“好什麼好?你大哥二哥全在京外任職,家裡就你一個。”
雲錦然臉色從詫異,轉為震驚:“那阿爹的意思是,我去??”
第十六章
白家一共就只有三個孩子。
如今家裡就只有白姝姬,這樣的事,也自然落到了她頭上。
白太尉點了點頭,又嘆息一聲:“秋宴上也有不少其他家小姐,你到時候跟她們一起觀禮就好。”
自己女兒有幾斤幾兩,他心裡還是很清楚的。
雲錦然沉沉應了聲好。
秋宴的事情解決完後,雲錦然就回了梨院。
一回到小院子裡,蓮心就擔心的滿臉犯愁:“小姐,你身子骨弱,這秋宴上要是出了什麼意外如何是好?”
雲錦然輕聲安撫:“沒事,我心中有數。”
身子骨弱,沒關係,從頭開始練便好。
“蓮心,你明早卯時讓家丁往我院子裡送些沙袋來,我有用。”
蓮心似有不解,但也沒有多問,應承下來。
翌日一早。
雞鳴未叫,雲錦然就醒了。
一切從頭開始,但她卻並不氣餒,一切按照在軍營訓練新兵的法子給自己加練。
天色漸漸亮起,等蓮心端著水盆來伺候梳洗時,雲錦然正坐在沙袋上,大汗淋漓。
“小姐,你這是為何?”蓮心百思不得其解。
雲錦然淡聲答道:“沒事,就是睡不著。”
常年行軍,她沒有貪睡的習慣,在軍營裡,她跟是時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被敵軍偷襲。
蓮心點了點頭:“是我粗心了,小姐大病初癒,今晚我備碗安神湯,保準讓小姐一夜安穩。”
小丫頭年紀雖小,但心很細。
伺候起白姝姬來,那也是面面俱到。
她愛搗鼓,雲錦然也沒有攔。
用過早膳,雲錦然原本正想著繼續抄寫書卷,不曾想,府上又來了客人。
宋尚書獨女,宋沁柒。
萬千寵愛集結一身的小姐,敢愛敢恨,也是白姝姬閨中蜜友。
因為兩家是世交,所以兩人打小就玩在一起,常常一起惹禍搗亂。
一見面,雲錦然就看到一個穿著大紅襦裙的少女,風風火火跑了進來,腰間的珠玉碰撞出清脆的響聲。
少女面容秀麗,巴掌大的小臉,神采奕奕,渾身珠光寶氣,卻又絲毫不俗。
“姝姬,今日城中花神節,街外很是熱鬧,我特邀你去看看。”宋沁柒熟絡的挽上雲錦然的胳膊。
雲錦然看了眼抄到一半的書卷,搖了搖頭:“今日有事,怕是去不成了。”
雖然她心裡對宋沁柒有大概瞭解,但畢竟沒有接觸過,她並不想多生事端。
可宋沁柒卻抱緊她,不肯鬆手:“別啊,一年難得有一次,你要是怕你阿孃罰你,我去跟白伯母說。”
雲錦然正欲再找藉口,白夫人身邊伺候的婆子,卻從外走了進來。
“小姐,夫人說今日特放你一天假,讓你記得早些回來。”
雲錦然一怔,這是完全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啊。
乘著白府的馬車,雲錦然便和宋沁柒一同上了街。
花神會。
上京未婚配的才子佳人,可在這天出街,尋覓有緣人,也俗稱姻緣會。
街上人來人往,雲錦然被宋沁柒牽著,遊走在個個琳琅滿目的攤位上。
“姝姬,這支白簪子真襯你,買了買了。”
宋沁柒是個爽朗的性子,看著合適的就掏錢買下。
雲錦然陪在她旁邊,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她並不習慣跟京中小姐打交道,但和宋沁柒相處,她卻覺得輕鬆。
逛街逛到一半時,有個搖著扇子,身形修長的青年攔了上來。
譏諷的目光直直落在雲錦然臉上:“這不是白三小姐嗎?竟還活著呢?”
第十七章
這人的戲謔聲,聽得雲錦然秀眉微皺。
她看著眼前的男人,細細想著關於此人的記憶。
還未出聲,宋沁柒直接擋了她身前,朝男人呸了一口:“我呸,沈長青你閉嘴吧你,明明是你自己為了個青樓女子,差點害死姝姬,現在還有臉出現?”
沈長青本還維持著公子風範,但被宋沁柒如此一激。
臉色頓時鐵青:“宋沁柒,你住口!”
雲錦然站在一邊,聽完三言兩語,便記起了沈長青。
這就是白姝姬為愛不得的男人。
雲錦然略微打量了一眼男人,只覺得平平無奇。
但既然佔了白三小姐的身子,這口惡氣,她還是會幫著出。
她上前一步牽過宋沁柒,直面沈長青,笑得清冷而又疏離:“之前是我眼瞎,以後男娶女嫁,互不干涉,沈公子,覺得如何?”
她雖笑著,但沈長青看著卻莫名瘮得慌。
曾經的白姝姬死纏爛打都要纏著自己,而如今卻主動開口界限。
這是他意想不到的。
沈長青半信半疑的盯著她,嘴上答應的痛快:“行啊,以後你別後悔。”
放了聲狠話後,他甩甩袖子,便走人。
宋沁柒狠狠一瞪,轉頭又小心關切的看向雲錦然:“姝姬,沈長青就是個登徒子,實非良人,你以後莫要再執迷不悟了。”
雲錦然輕輕失笑,這已經是她第三次聽到有人勸說自己了。
她也不多言,只應了聲好。
天色漸晚,就在兩人準備找一家酒樓吃飯時,一個穿著玄衣的侍衛走過來,擋在她們身前。
“白小姐,我們家主子請你到樓上一敘。”
雲錦然不著痕跡的撇了眼,此人腰間的宮牌,心裡頓感不妙。
但侍衛像料到她要推辭,態度變的強硬:“白小姐,請。”
雲錦然心裡雖有疑慮,但還是跟宋沁柒交代了一聲,便提著裙子,跟著侍衛上了樓。
三樓,優雅別緻的廂房內。
墨北辰伸手捏著茶杯,正在喝茶。
聽見腳步聲,他眼皮都沒抬,率先開口:“白小姐,每次見面,你倒是都讓人意外。”
雲錦然心一緊,呼吸有些不穩。
他難道看出什麼了?
一時間,她不敢確定。
“翻牆,在大街上與人爭執,著實有趣的緊。”墨北辰這次抬眸看她了,目光深邃。
聽著這話,雲錦然反應過來。
墨北辰不過是見多了尋規守矩的大家小姐,對她這種性子,感到新鮮。
她說話的語氣輕快了些:“陛下嚴重,臣女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談不上什麼。”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墨北辰深眸閃過一道暗芒,但很快就掩過。
他記得古籍上寫著,還魂之人會忘記前塵往事,所以現在的雲錦然就如一張白紙。
未來還長,他還有很多時間將她留在身邊。
掩下思緒,他倒了杯茶,推了過去:“坐吧,今晚有煙花,陪孤看看。”
雲錦然有幾分遲疑:“臣女的朋友還在樓下等,恐怕……”
她話未完,墨北辰放下茶杯,側目吩咐近旁的暗衛首領:“初七,去請宋小姐上來一同來賞煙花。”
第十八章
雲錦然瞬間石化,喉嚨裡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只硬生生坐了下來。
宋沁柒很快也被請了上來,在看到墨北辰時,也是誠惶誠恐的挨著雲錦然坐了下來。
亥時,夜空中第一聲爆竹炸響。
緊接著第二聲,第三聲。
“嘭!嘭!嘭!”
漫天流光華彩,點綴夜空,映照在雲錦然眼裡燦若星河。
樓下,人潮洶湧。
墨北辰不動聲色喝著茶,餘光卻時不時落在她身上。
煙花整整燃放了一個時辰。
雲錦然和宋沁柒同時告別墨北辰,下樓回了馬車。
回到馬車上時,宋沁柒才得以鬆了口氣,連忙喝了口車上備好的茶水壓驚。
“今天這運氣怎麼這麼背啊,竟然會碰到聖上。”
在墨北辰還是帝師時,心悅他的世家小姐便不計其數。
可反觀宋沁柒,卻是滿臉不悅。
雲錦然不禁有些意外:“你討厭他嗎?”
宋沁柒聞聲抬頭,伸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隨後又靠到她身邊,壓低聲音說道:“稱不上討厭,只是覺得陛下太過薄情了些。”
“之前城中都傳陛下寵愛曲白裳,早早下旨封后,可如今,卻是半點風聲都沒了。”
雲錦然微驚,墨北辰竟然還沒娶曲白裳?
宋沁柒沒注意她的神情變化,只繼續神秘說著:“我還聽說,陛下其實真正愛的另有其人。”
“誰?”雲錦然問。
宋沁柒貼近她的耳畔,緩緩吐出一個人名。
“大晉第一女將軍,雲錦然。”
雲錦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後,定聲否認:“不可能。”
墨北辰會喜歡天底下任何女子,但這個女子絕不可能是她。
宋沁柒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世間最難斷言的便是情情愛愛,你又不是當事人,怎會知道他們的糾葛。”
雲錦然沉默的坐在一邊,沒有接話。
不多時,馬車停了下來。
馬伕在簾外出聲:“小姐,府門到了。”
雲錦然跟宋沁柒作別後,便下了馬車。
梨院。
回房後,雲錦然就看到蓮心正在鋪床。
望著那抹背影,她輕聲呼喚:“蓮心,不用忙活了,過來陪我說說話吧。”
蓮心聞聲,驚喜轉過頭,忙迎上來:“小姐,你回來了!”
雲錦然點了點頭,拉著蓮心就坐在了窗邊,旁敲側擊的出聲。
“我近日很多事情記的模糊,再過段時間就是秋宴了,你跟我講講我接觸的那些人。”
蓮心也不多疑,一五一十開始件件解釋起來。
夜深,屋內燈火明亮,傳出小聲的說話聲。
……
接下來的半月裡,雲錦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專心一致在鍛鍊自己的體力。
轉眼,便到了秋宴這天。
天氣漸寒,雲錦然裹著披風,身邊帶著蓮心。
臨別前,白父慈愛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此次是你初入皇宮,萬事要謹言慎行,要是受人欺負也別忍,還有阿爹在呢。”
雲錦然心頭不由一暖,定定點了點頭。
白夫人也走上來,為她整理了下披風,叮囑道:“皇宮森嚴,少言少行,不要為白家招惹禍事。”
雲錦然默默應聲,轉身上了馬車。
一小隊隨行隊伍,緩緩從白府離開,駛向皇宮。
第十九章
馬車只能抵達宮門外,所以剩下的路,雲錦然都是跟著小黃門走進去。
走到熟悉的御道上,每一步於她而言又刺又痛。
過了一會兒,就來到了皇宮校場。
今日的秋宴,便是再此舉行。
雲錦然到時,觀眾席上已坐了多位衣著華麗的皇孫貴女。
放眼望去,滿是珠光寶玉。
雲錦然的位置靠邊,離高臺有段距離,她倒是很滿意。
落席後不久,一道熟悉的倩影便從前邊離席,坐到了她的身旁。
雲錦然看向來人,眼前亮了亮:“柒柒,你怎麼來了?”
宋沁柒今日換了身紫色襦裙,但貴氣不減:“那堆女子嘰嘰喳喳,吵的耳疼,還是你這好,圖個清淨。”
上京小姐中,也是有鄙視鏈的。
比如這會兒,雲錦然跟宋沁柒還沒說上幾句話,就有人插話進來。
“我當是誰來了,這不是前幾日為了沈家公子跳河,差點溺死的白三小姐嗎?”那人陰陽怪氣的聲音直指雲錦然。
雲錦然聞言,秀眉微皺。
蓮心跟她說過,全上京中,與她最水火不容的便是李家嫡女李書念。
此人說話刻薄,每每見面,都會故意羞辱她。
說來也是可笑,曾經李文還只是她手下的一個副將,如今,他的女兒卻被養的囂張跋扈。
雲錦然掃了眼那說話的女子,心裡就斷定這就是李書念。
她的確不擅長這些小姐之間的社交,但也不會任人欺負。
她側目找宋沁柒問:“柒柒,你可聽到這大庭廣眾之下,竟有人不識半點禮數亂吠?”
宋沁柒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嘴笑不攏的接話:“聽到了,兩隻耳朵都聽到了。”
李書念聽她們將自己比喻成狗,臉頓時氣紅,橫眉直瞪雲錦然:“白姝姬,你今天給我等著!”
雲錦然也不理她,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
不多時,墨北辰帶著一行人聲勢浩大的走了過來。
雲錦然隨著眾人一起起身,朝拜行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頭雖抵著,但餘光可以清楚看到墨北辰身旁還跟著曲白裳。
兩人衣服相配,相得映彰。
心裡壓的發悶,她低下頭,正準備換口氣。
卻看到墨北辰深邃冷冽的視線看了過來,直直與她對上。
那一瞬,她呼吸幾近停止。
可等她想要看清他眼裡的情緒時,墨北辰又收回了目光,語氣肅然的扔下一聲:“平身。”
人員到齊後,這場秋宴,便在一聲戰鼓下,拉開了序幕。
臺下的馬場上,世家青年聚集,個個神采奕奕的騎在馬上。
雲錦然看著他們在馬場上,肆意騎馬的模樣,有一瞬的恍惚。
曾經,在抗遼時,她也曾那麼自由自在。
失神間,上半場已經比完。
雲錦然正收回視線,耳邊卻聽到李書唸的聲音從不遠處傳過來。
“陛下,臣女看的不盡興,固有一事相求。”
雲錦然循聲望去,眼皮不安的跳了下。
墨北辰淡淡拂袖:“說。”
李書念裝模作樣的站直:“臣女想與白家三小姐白姝姬比場賽馬。”
此話一出,女眷席位靜止一瞬。
誰人不知白三小姐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別說賽馬,怕是連馬都爬不上去。
隔著人海,墨北辰的視線看了過來:“白三小姐意下如何呢?”
雲錦然瞥到貴女們臉上的譏笑,以及李書念臉上勢在必得的得意。
推辭的話在這一刻全部嚥下,她直直對上墨北辰的目光,一字一頓:“臣女,願意和李小姐比一場。”
第二十章
雲錦然的話,讓在場人皆是一愣。
連宋沁柒都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裙角,目光示意她不要衝動。
但云錦然卻給了她放心的眼神,坦然出列。
“那好,孤允了。”
墨北辰發話,雲錦然有抬頭出聲:“陛下,臣女也有一求。”
“你說。”
“賽馬輸的人,打掃皇宮如廁一天。”
墨北辰唇角扯出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允了。”
雲錦然和李書念一左一右分別準備下去牽好馬匹。
在擦肩而過時,李書念衝她陰惻惻一笑:“白姝姬,忘了告訴你,我阿兄就是負責秋宴上的馬,你的那匹可是西域剛進貢的烈馬,性子野的很,你可要小心這條小命了。”
雲錦然面色平靜,絲毫不懼:“是嗎?我這人也有個愛好,平時就喜歡訓馬,性子越野,我越喜歡。”
沒過多久,兩人各自到馬前。
萬眾矚目下,雲錦然一個漂亮翻身,帶著一陣香風,再等眾人看時,她已經端端正正坐在馬上,手握韁繩。
眾人始料未及,那烈馬受驚,頓時仰天長嘶鳴一聲,抬腳躍起。
“姝姬!”宋沁柒驚的大喊。
墨北辰沉寂的目色微變,但轉瞬即逝。
臺上的人面色各異,場下雲錦然不慌不忙,一手拽緊韁繩,一手抓住了馬脖子上的鬃毛。
她抓的很緊,任馬怎麼掙扎都不會掙開。
藉著這空蕩,她順勢摸向馬耳,嘀嘀咕咕說了一串奇怪的聲音。
奇怪的是,那原本受驚躁動的烈馬,不再掙扎,躍起的前蹄也放了下來。
李書念瞧見,氣不大一頓來,狠狠收起馬鞭,就從起點線跑出。
雲錦然唇角抬起微微弧度,揚起手上精細的馬鞭,一拍馬屁股,揚塵而去。
“嗒嗒嗒——”
錯亂的馬蹄聲,在跑道上回蕩。
兩匹馬的速度不分上下,雲錦然翻身上馬,再到訓馬,姿態都如此熟練,就好像早已做過千百回。
看的看臺上的不少貴女竊竊私語。
“書念好歹是將軍之後,白姝姬不過是個文官的女兒,什麼時候竟會騎馬了?”
“我聽說,她之前連穿針引線都不會,如今這掉湖裡,難道把腦子洗乾淨了?”
宋沁柒原本是不想惹是生非。
但聽到旁邊的人,說的實在難聽,冷聲打斷:“閉嘴,今日陛下特設秋宴,你們再管不住嘴,我可保不準這些話會不會傳到陛下耳朵裡。”
此話一出,那幾個嚼舌根的小姐立馬噤聲。
好歹是代表家族來了,她們也不敢造次。
驕陽下,雲錦然即使穿著長裙,也全然擋不住她的柔美的英姿。
漸漸的,李書念有些力不從心了,落後了一段。
但她剛剛當眾提出這場比賽,就是為了羞辱白姝姬。
這要是就這麼敗了,她日後在上京圈哪還有顏面?
絕不能讓白姝姬贏!
霎時間,李書唸的心裡生起一股好勝心,雙腿用力一夾馬腹,從袖中將防身用的飛鏢不偏不倚直捅進白姝姬的馬屁股。
馬吃痛受驚,失控的向前奔。
雲錦然心一緊,被馬顛的五臟六腑都痛。
正當她想著法子時,李書念從一旁追了上來,不懷好意的對著她笑道:“白姝姬,想贏我?見鬼去吧!”
雲錦然勒緊馬繩,但已全然無用。
眼見馬就要撞破圍欄,她直接鬆開韁繩,心一橫,準備跳馬。
電光火石間,雲錦然突然感覺到有一道有力的臂膀,環抱住她的腰,往懷裡帶。
她抬起頭,燦爛的陽光下,墨北辰俊逸疏離的側臉,映入她的眼前!
第二十一章
怎麼安全下馬的,雲錦然不記得了。
只記得那熟悉的冷香,將她團繞,還未持續多久,又散開。
一排排小黃門個個跪在地上磕頭求饒。
嘴裡喊著護主不力。
曲白裳也下來了,穿著華麗的宮裝,臉色卻不太好看。
“陛下,救人的事讓守衛去就是,你何必冒險。”她溫聲勸道。
墨北辰卻並沒有理會她,只揮手叫來初七:“去看看那匹馬,查驗完再稟告給我。”
他的語氣不冷不淡,卻讓氣氛一瞬凝固。
尤其是李書念,臉色煞白,差點站不穩。
雲錦然倒是什麼都沒說,就站在一邊,直到墨北辰突然開口叫到她。
“白姝姬。”
雲錦然凝神,邁步上前:“臣女在。”
她拱手,頭微微低著。
轉而又聽到他說:“巾幗不讓鬚眉,這把玄鐵鞭賞給你。”
雲錦然目色驚異的抬起頭,就見伺候在墨北辰的小黃門舉著玄鐵鞭走了過來。
玄鐵鞭,物如其名,可破萬物。
輕輕一鞭,就可使人皮開肉綻,露出白骨。
雖然摸不清墨北辰此舉什麼意思,但云錦然還是規規矩矩接了賞:“臣女謝陛下恩典。”
秋宴結束後,餘暉落日。
雲錦然才和宋沁柒共乘一輛馬車出了宮。
馬車上,宋沁柒滿臉複雜的。時不時看看玄鐵鞭,又看看雲錦然的臉。
堪堪稱奇:“這聖上也真是的,你一個小姐,他不賞著珠寶銀兩,竟給你武器,這意欲何為?”
“總不會是想把你培養成第二個雲錦然吧?”
雲錦然眉心微微一蹙,試探著開口:“柒柒,你知道墨家滅門的事嗎?”
宋沁柒像被打了一激靈,抓起了身旁果盤裡的蜜餞,就坐到了雲錦然身旁。
“這麼大的事,我當然知道。”
“我當時還躲在書房牆角偷偷聽到我爹說,當時滿朝文武彈劾墨家,只有墨帝師力保墨家。”
“墨北辰力保墨家?你是不是聽錯了?”雲錦然手心滲出一層虛汗。
她當初聽到墨北辰親口承認,是他陷害了墨家,墨家一百三十口性命,更是死於他手。
宋沁柒擺擺手:“我不可能聽錯,不過至於為什麼墨家滿門被斬首,我就不知道,這些事可能只有他本人才知道吧。”
她漫不經心吃著蜜餞,渾然不知雲錦然的瞳色愈來愈深。
皇宮,御書房。
深夜,房內的燭火搖曳。
一個青年男子被初七壓到了案前。
“陛下,人屬下帶來了,此人正是李文的長子李書陽,負責本次秋宴用到的馬匹。”
墨北辰視線往下一掃,冷冽的嗓音似冰刃:“白姝姬那匹馬是你故意安排的?”
李書陽渾身打顫,急聲狡辯:“陛下,此事與臣無關啊!還望聖上明察!”
他“撲通”一聲跪地,膝蓋砸地上砸的很響。
墨北辰眼底的溫度凝結成霜,將從馬上搜查到的飛鏢,砸到了李書陽的面前。
“你要孤把你妹妹叫過來當面對峙嗎?”
墨北辰冷幽的聲音劃破寂靜的夜,李書陽看著飛鏢尾上,那大大的李時,徹底失聲。
末了,寂靜的御書房裡,只傳李書陽沉沉一聲——
“臣認罪!”
第二十二章
從秋宴上回來幾日後。
雲錦然總覺得家裡的氣氛怪怪的。
吃飯時,白父總以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她。
那目光還帶著絲絲憂心,就好像自家好不容易養大的白菜,要被人半路偷了。
她每次想問原因,可白父都含糊過去。
直到這天,用完早膳。
白夫人瞥下筷子,看向她:“姝姬,跟我出來,我有話問你。”
雲錦然點了點頭,乖乖的跟了出去。
饒過前廳,白夫人帶她來到了沉香水榭,還撤走了身邊伺候的丫鬟。
對著滿池的晚蓮,白夫人難得語氣心長的拉過她的手:“姝姬,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對陛下有意?”
雲錦然一怔,水眸漸漸睜大。
這話就像一顆小石子,落在她原本平靜的心海,激起不小的浪花。
她斂神,疑惑問:“阿孃為何會這樣問我?”
白夫人目光落在女兒臉上,多了幾分複雜:“你前幾日在秋宴上賽馬奪魁,還讓李家小姐吃癟,不就是為了博得陛下青睞嗎?”
自家女兒是什麼人,她很清楚。
白姝姬排行最小,養的驕縱,平日裡又心高氣傲,熱愛攀比。
這般的性情,使得她對這個女兒一直喜歡不起來。
雲錦然本來是沒有多大感覺的。
但處於身體本能,被親孃如此看待,她還是不由有些心酸。
“我不為任何人,我只是想給自己爭口氣。”
“給你自己出氣?”白夫人遲疑問,“你成天惹是生非,還能受什麼氣?”
雲錦然眸光黯了黯,看向了在風中微晃的蓮花。
用極平靜的語氣開腔:“當日是李書念先來挑刺,女兒無錯。”
“當日小姐出席代表的都是家族顏面,若是換成阿孃又會怎麼做呢?”
她雖摸不清白夫人對白三小姐是什麼態度,但從目前看來相必也不是很好。
恨鐵不成鋼的白夫人,眼角氣的發紅:“白家世代乃書香門第,怎的出了你這樣不學無術的逆女!”
“來人,把三小姐押回梨院,沒我的命令,誰都別放她出來!”
就這樣,雲錦然再次被禁足了。
這次,連伺候在旁的蓮心都忍不住勸道:“小姐,你別跟夫人硬著來,說說軟話,夫人自然會心軟的。”
雲錦然穿著淺色曲裙,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
轉面清點著首飾盒裡的首飾。
“蓮心,我全部的首飾都在這了嗎?”
蓮心回頭望了一眼,看了看,隨後點頭:“都在這兒了,小姐怎麼了?”
雲錦然只留下幾隻銀製的簪子,將其他黃金的全部分了出來,叫來蓮心:“你將這些都拿去當鋪當了吧,多換點銀兩,我有用。”SW
蓮心大驚失色:“小姐,你缺錢直接從賬房支出就好,為什麼還變賣東西?”
“我總不能一輩子靠著家裡,我尋思著自己做點小活計。”雲錦然一本正經的扯幌。
她要查墨家的案子,很多地方需要打點,銀子是越多越好。
但這筆錢,她不能從白家拿,更不能拖累白家。
第二十三章
蓮心速度極快,第二日午休,就帶著一兜子白花花的銀子回來了。
雲錦然清點了下銀兩。
整整齊齊剛好一萬兩。
“小姐,你拿這麼多銀子是想做什麼活計?”蓮心睜著好奇的眼問道。
雲錦然小心將錢袋收到,又從裡面取了些碎銀遞給蓮心。
“以後再告訴你,這是你的辛苦費,收好了。”
“辛苦費?”蓮心眉梢一喜,倒是沒想到小姐會給自己銀錢。
解決完銀錢的事,雲錦然的心才稍稍輕鬆了些。
不能出梨院,主僕倆就在院子裡的那顆梨花樹下,嘮起話來。
接觸了一段時間,雲錦然也發現,這蓮心面上是個小丫頭,但知道的八卦卻是不少。
比如隔壁王奶奶老母雞被偷了,西街程老伯喝花酒被夫人當街拖回去。
雲錦然之前在軍中,都是和一群大老爺們在一起。
每天除了軍務,就是佈陣。
如今沾著白三小姐的光,也讓她暫時變回了小姐時的心性。
講完城街,蓮心又壓低聲音講起了宮中的訊息:“小姐,我昨日上街還聽說,陛下撤回了封后的旨意,曲氏一族成日都在御前鬧呢。”
雲錦然咬了一口手裡的果子,眉尾微挑:“還有這事?”
曲白裳跟墨北辰兩情相悅,可是整座上京城有目共睹的事實。
如今卻撤回封后旨意,著實有點讓人匪夷所思。
正這麼想著時,頭頂突然有人砸下一顆小石頭。
不偏不倚,剛好砸到雲錦然的頭上。
“誰?”她警惕性的抬起頭,透過枝繁墨茂的梨花,她這才注意到樹上還坐著個人。
這人不知在此地坐了多久,大概將她們的對話都聽了去。
雲錦然抬眼望去,日光灑下來,將這人的面容一寸寸映亮。
這是個紅袍錦鞋的少年,神情慵懶,可見傲氣。
明明長著一雙多情的桃花眸,卻冷漠桀驁,難以靠近。
光是一眼就足以令人心動。
雲錦然上輩子也活了二十多載,除了墨北辰。
這是她見過第二個這麼好看的少年。
“你便是白家三小姐?”少年不屑輕笑,視線看了她一眼。
雲錦然掩下眼底的驚豔之色,點了點頭:“你還沒說你是誰?”
少年依舊沒有表明身份,只扔下一本小冊子:“受人之託,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字。”
話落,少年忽而翻身,翩然踩著枝幹,驚落了白色的片片梨花。
等再回過神來時,樹上依沒了少年的蹤影。
蓮心一張臉皺成小包子:“小姐,我們要不要多派點守衛看院啊,我總覺得不太安全。”
雲錦然笑了笑,安慰了她一聲。
翻開手裡的小冊子,她掃了幾眼人名,意外發現上面的全是之前阿父的同僚舊部。
名單在手,她就不用白忙活了。
雲錦然捏著手裡的冊子,又抬頭望了眼,剛剛那少年離開的方向,思緒有些悵然。
他到底是誰?
竟然會在這時候送來這本冊子。
皇宮,一處神秘幽靜的紫竹林。
墨北辰坐在溪邊撫琴,身旁的紅袍少年朝清澈流動的溪水裡扔著小石子。
還不停抱怨道:“皇叔,你偏心,白家那小姐我見過了,柔柔弱弱的,怎配的玄鐵鞭?”
墨北辰抬眸朝他掃來,拿出了長輩的威嚴:“你既還叫我一聲皇叔,就該刻苦思學,年後繼承大統,以慰你母妃遺願。”
墨奕垂下桃花眸,不太自信的開口:“我覺得皇叔做這個皇帝甚好,我不想當。”
琴聲戛然而止,林間的白鳥騰飛而起。
墨北辰長指拾起一顆小石子,直彈到墨奕的額間。
“不思進取,罰抄《貞觀政要》一百遍,明早交給我。”
第二十四章
從紫竹林出來,初七迎了上來。
“陛下,曲小姐還在御書房等你,說你若不見,她便一直不走。”
墨北辰眉目冷清,不以為然:“她愛等便等,你派人保護好小奕,孤出宮一趟。”
初七下意識問:“是去找白小姐嗎?”
墨北辰橫眉掃了他一眼,初七會意,立馬低下頭。
“陛下贖罪,是屬下多嘴了。”
他跟了墨北辰多年,上一次見自家這麼在意一個女子還是雲錦然。
如今又多了個白三小姐,他自然是盼好的。
“屬下只是覺得,陛下身上揹負太多,若真有個小姐能得您的青睞,也是極好的。”
墨北辰目光漸漸變得悠遠:“感情的事急不來,孤心中有數。”
當年,如果阿姊沒有被老皇帝強娶入宮,他們墨家也不會走到這步田地。
一切的一切,都還只是個開始。
墨北辰在原地站了許久,末了,他回過神:“再過半月,該過年了吧。”
這無厘頭的一句,初七先是一愣,而後點頭。
墨北辰的眼底露出一層淡淡的落寞:“今天的宮宴辦的熱鬧些吧。”
他記得,從前,雲錦然最愛熱鬧。
大晉一年到頭最重視春節。
春節前夕,雲錦然的禁足才被白夫人解了。
可是因為要過節,昔日冷清的府內,比往常要熱鬧許多。
丫鬟家丁們紛紛忙的手腳不沾地。
雲錦然圖熱鬧,帶著蓮心跑到前院。
見到白夫人時,她還乖乖上去叫了聲“阿孃。”
小姑娘嬌弱,把聲音稍稍一壓,就乖巧的很。
白夫人見到女兒難得乖順,只當是長了記性,也沒有為難她,但看到她髮髻上只戴了素簪時,面色不太好看:“你這年紀,剛好是該打扮的時候。”
“等會你大哥和二哥,還要帶著新婦歸家,你這樣子如何登的上臺面。”
白夫人一頓數落,但還是上前牽過雲錦然:“我屋裡還放著些首飾,你隨我來挑挑。”
雲錦然乖乖的應了聲“好”。
主院。
這還是雲錦然來到白家雙親的院子。
到白夫人將她引到小倉庫時,雲錦然差點被整整幾十箱的珠寶首飾閃晃了眼。
早前,她只聽說白夫人嫁給白父,是下嫁。
如今看來,果然是不假。
白夫人領著女兒走了進去:“你喜歡那些便拿。”
雲錦然也不客氣,挑了幾件順眼的首飾,便就收下了。
走之前,白夫人又特意叮囑蓮心:“給小姐穿喜慶些,別整日穿的這般素淡。”
雲錦然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裙,抬頭看向蓮心:“我這樣,很素嗎?”
她在外行軍時,整日一身黑。
如今換了淺色的衣裙,她還覺得自己不錯。
蓮心不忍打破自家小姐的自信,只能馬虎的抿了抿唇。
主僕二人又回院子重新捯飭了一番。
等再出來時,管家便跑來傳話了。
“三小姐,大公子和二公子的馬車都已經停在府門口了,夫人讓我催你過去。”
“好。”
雲錦然提著裙襬,腰間的銀鈴叮噹叮噹響。
跑到府門口,她走到白夫人的身後,探了探腦袋,卻見大家臉色有些不好看。
尤其是白父一個人站在一邊,底下還有對母女悽悽慘慘的哭著。
兩個青年神色複雜的站著。
白家長兄站了出來:“阿母,想來阿父當初也是一時糊塗,才在外有了外室。”
第二十五章
外室?
雲錦然霎時睜大了眼,去看白夫人的神色,果不其然正紅著。
“阿母……”她試探性的伸手,去牽白夫人的手。
白夫人意外的低下頭,安撫似的對女兒笑了笑。
隨後,她又拿出當家主母的威嚴,狠下話:“都站在府門口是還嫌不夠丟人嗎?”
說完,白夫人牽著雲錦然先走了進去。
身後的人也墨墨續續進了府。
畢竟是家中醜事,花廳裡的僕人都被撤了下去。
兩位新婦也分別去了廂房休息。
整個大廳,只有白氏一家。
雲錦然看著堂中的母女,輕聲問:“阿母,她們是誰啊?這闔家團圓的日子跑到別人家來,難道是來要飯嗎?”
多虧白三小姐年紀還小,所以就算她說再過分的話也頂多被當成小孩子看。
可這落到在場的成年人耳中,卻不是這麼回事了。
這不純屬拐著彎罵人嗎?
白家二兄弟,也打量起白姝姬和養在外室的白芷柔。
他們這三妹生得粉雕玉琢,眉宇間盡是書香寶氣,確實是比這個外室女要強上許多。
白芷柔躲在蘇氏身後,怯生生的打量白姝姬。
她穿著紅色蜀錦織金芙蓉曲裙,腰間掛著如意金銀玉鈴,朱唇櫻紅,渾身都透出低調的貴氣。
再看看自己,身上這一身藍色緞面長裙,腕間佩戴的兩個赤金手鐲已經是最貴重的東西了。
同樣都是父親的女兒,不過是嫡庶之別。
這些年她和阿孃在外面過的食不果腹,受盡白眼。
白姝姬卻嬌養的雪膚花貌。
這憑什麼?這不公平!
一直在一邊保持沉默的白父,也羞愧難當的朝白夫人道了聲:“你我夫妻多年,這次對不住,當真是對不住。”
“我當時就是怕你知道,才一直瞞著,如今木已成舟,你就別為難她們母女了。”
這一聲木已成舟,徹底激怒了白夫人。
她猛地端起茶杯,生生砸到白父面前。
聲聲鏗鏘:“夫君所言,是我錯了嗎?這些年我操持府內大小事務,養育三個兒女,到頭來,還成了我的錯?”
白夫人的質問,堵的白父啞口無言。
大廳內,一瞬間鴉雀無聲。
原本還想賣慘的蘇氏母女,瞥到白夫人脾性如此烈,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就在雲錦然心裡想著,要不要勸架時。
管家突然匆匆從外跑進來:“夫人,老爺,宮裡來人了!”
白家個個換了臉色,齊齊上前迎。
墨北辰的心腹高公公,捧著聖旨踏了進來,高聲宣告。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正月初一,宮宴在即,皇宮設宴,特邀白太尉一家進宮參加,欽此!”
這道聖旨來的突然,直到放到白太尉手上時,他人懵了下。
等反應過來後,他連忙掏出銀兩打賞給高公公:“公公辛苦,這點小錢拿去買些茶水喝。”
高公公掂量了下,手裡分量不輕的銀錢,臉上也比剛剛多了分笑意。
他意味深長的朝雲錦然看了一眼,又輕聲在白太尉耳邊俯語。
“白太尉命好,有如此爭氣的女兒,日後定能飛黃騰達。”
白太尉一驚,心裡立馬有了猜想。
新帝登基一年,後宮正要納妃添人。
他怎麼也想不到,權勢滔天的墨北辰,竟會對自家女兒有意?
第二十六章MLZL
蘇氏和白芷柔終究還是住進了白府。
不過是在最偏僻的院子裡,已有許久沒住人。
雲錦然知道這個訊息時,並不意外。
依照白夫人的脾性,她雖然生氣,但終究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女兒,凡事都會顧全大局。
府內人都忙著置辦年貨。
雲錦然就趁著這個空蕩,坐在窗前,給那小冊子上的大人寫著信箋。
她現在只能透過他們,才能知道墨家被滅門的真相。
寒冬,屋外白雪紛飛。
屋內燒著上好的銀炭,一片暖意。
等雲錦然將信相繼派人送到各個府上時,眨眼就到了年關。
一大清早。
蓮心就進屋,將被子掀開,一臉喜氣的喃喃著。
“小姐,快些起來,今日可要入宮赴宴,定要好好打扮一番。”
雲錦然拂袖捂嘴,懶懶打了個哈欠:“時間還早,不急。”
她現在只是個普通小姐,赴宴也只是去吃個飯。
雖然心裡是這麼想,但云錦然還是老老實實起床了。
蓮心手巧,一個時辰後,就為雲錦然裝扮好了。
踏出小院時,她卻沒料到白芷柔會站在門口,看那凍紅的雙手,估計也站了不久。
白夫人討厭她們,雲錦然自然語氣也談不上親近:“你來幹什麼?”
白芷柔縮了縮手,聲音有氣無力的:“我聽聞妹妹今日要去皇宮設宴,我從未去過,不知道能不能帶我一起?”
雲錦然想都沒想,一口回絕:“不能,你若是想大可去求我阿母,那更實在些。”
說完,她也不想再管白芷柔是何神色,帶著蓮心就走了出去。
徒留在原地的白芷柔,望著那對主僕倆的背影,恨的咬唇,用力跺腳。
大晉有習俗,年關這一早,要給父母拜安。
所以雲錦然來到了正堂,給白家雙親請安拜早年。
結束完後,她又出了府,悄悄去了墨宅。
一別之久,當雲錦然再次來到曾經的家門口時,這裡已經建起了酒樓。
再看不到曾經焚燒的痕跡。
一切就好像只是一場夢,夢醒了,什麼都沒了。
雲錦然平復下情緒,走進了酒樓。
店小二上來迎:“小姐,你是想吃飯還是打包飯菜送府上?”
雲錦然回了句:“給我安排見廂房,吃飯。”
店小二應聲,領著她上二樓。
就在雲錦然上樓時,前面有人下來。
她下意識讓路,可身上的毛衾過重,她不小心踩到裙裾,整個人失控的向前撲。
店小二一驚。
“小姐!”
雲錦然本以為這下會嗑痛,下意識閉眼。
可下一刻,她撲進一個冷香味的懷抱,聞了聞,還有些熟悉。
雲錦然睜開眼,抬起頭,正看到墨北辰俊逸絕倫的臉,而她的手還緊緊抓著他的衣襟。
墨北辰面無表情。
懷裡的小姑娘又香又軟,就是那雙眼裡寫滿對他的戒備。
這讓他有些不悅。
雲錦然心裡卻激起巨浪,連忙起身,紅透了臉:“對不住,我方才沒注意。”
墨北辰視線淡淡從她身上掠過:“無礙。”
此話剛落,從他身後又有一道視線看了過來。
“咦,這不是白府的三小姐嗎?”
第二十七章
雲錦然抬頭,視線正對上墨奕打趣的桃花眼。
看著眼前少年和墨北辰站的貼近,她不禁暗想二人的關係。
可不等她想清楚,墨北辰就帶著一行人,下樓離開了。
只留下那個少年,吊兒郎當的靠在護欄上,微微一笑:“白三小姐,你是不是想查墨家的案子?”
雲錦然仔細打量起眼前的少年:“你有法子?”
他既能給她遞小冊子,那想必對墨家的事也知道幾分。
“解鈴還須繫鈴人,那小冊子就是我從金鑾殿找到的,白小姐若是聰明,就應該知道該怎麼做。”
雲錦然蜷了蜷手,心裡暗罵。
這搞了半天,原來是想讓她去墨北辰的寢宮找。
她現在的身份,定不能冒這個險。
“不用了,我不過是對墨家的事感到惋惜。”
“萬事皆有因果,白小姐還是小心引火上身。”墨奕笑了笑,扭頭就下了樓。
雲錦然看著那抹挺拔的身影,壓了壓眼皮,重新換了口氣。
才將心頭那口悶氣壓了下去。
在酒樓吃飯坐了許久後,雲錦然又跑萬糕齋買了些白夫人喜歡的白玉糕,才打道回府。
下馬車後,她瞧見府門外還停著一輛豪奢的馬車,四角還掛著織金紅琉璃燈籠。
光看外圍,就知道這車價值不菲。
雲錦然心突突跳,莫名覺得有些不安。
等她帶著蓮心步入正院時,就見一個穿著紫衫冬裙的女子,端坐著在喝茶。
聽到腳步聲,曲白裳也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暗嘲湧動。
“白三小姐。”她友善的喚了聲。
但暗裡她卻一直盯著白姝姬看。
古籍上說,換魂之人會忘記前塵往事,她今日來白府的目的就是為此。
雲錦然淺淺笑了笑,還規矩行禮:“曲娘娘萬安。”
曲白裳雖還未被封妃,但卻是目前唯一入住後宮的女子。
小姑娘聲音甜美,聽了讓人都讓人歡喜。
曲白裳微微驚奇地望著她,仔仔細細確認了一遍。
的確是不見雲錦然的影子。
在她眼前的只是個未及笄的小丫頭。
她扯下手上戴的翡翠手鐲,起身送給了雲錦然:“天色不早了,我也該回宮伺候陛下了。”
曲白裳打消完心頭疑慮,領著隨行的婢女便又踏出了白府。
黃昏,進宮赴宴的馬車便停在了府外。
雲錦然被兩個兩個兄長圍在中間,笑得正歡。
“長兄,你那真有比碗還大的鼠?”
她現在在外行軍時,見過最大的鼠也不過才一個小漏斗這麼大。
“那當然,等你長大了,阿兄接你去南原看看。”
“好啊!”
上車之際,身後卻突然傳來一道柔柔弱弱的聲音。
“姝妹妹,等等我。”
雲錦然一轉頭,就見白芷柔急匆匆跑來,髮髻上的珠玉搖晃輕響。
“你怎麼來了?”雲錦然目露不解。
白芷柔拿著帕子,眼底藏過一絲得意:“是爹爹讓我去的,還說讓我多管束你,莫失了禮數。”
她雖被養在外室,可也是得私塾夫子所教。
早前,她就聽到父親不止一次頭疼過不學無術的白姝姬。
雲錦然不再看她,自顧自上了馬車。
落日下,三輛馬車,浩浩蕩蕩朝皇宮的方向駛去。
第二十八章
到了宮門口,來了個小黃門,將白父和白夫人都叫走了。
兩個兄長在御花園時,就被同僚拉起玩投壺。
皇宮雖大,但云錦然之前經常來,她大致還是都記得。
便朝著宴會的宮殿走。
走路間,她心裡一直還想著等會該找個什麼藉口去金鑾殿找答案。
今夜是年宴,大部分御林軍都會去延禧殿駐守。
這也是她最好的機會。
可她該怎麼去呢?
正現在乾涸
白芷柔柔聲細語的突然問:“阿姝妹妹,你怪我嗎?”
雲錦然也不跟她拐彎抹角:“我確實不喜歡你。”
不單單站在白三小姐的角度上,光是她自己的角度,對這種破壞別人家庭的人,她向來都很厭惡。
白芷柔臉色一白,氣的將帕子攪的皺皺巴巴。
雲錦然也不理她,正這時,一道熟悉的人影不遠處走來。
“阿姝!”
雲錦然抬頭看,就見宋沁柒朝自己跑來,那一襲華貴的黃色蜀錦曲裙讓人眼前一亮。
“柒柒,你也來了?”她歡喜地上前迎。
久未謀面,宋沁柒一見面,就開口說個不停:“你不知道自從上次一別,我爹就給我關在房裡,請了個教習嬤嬤,可差點給我逼瘋,索性這次陛下設宴,我才終於出來了。”
說起話時,她滿臉嫉惡如仇,看樣子是憋壞了。
雲錦然還未回話,白芷柔插進來朝宋沁柒行禮:“宋小姐安。”
宋沁柒聞聲,這才把視線轉到了她身上,表情嫌棄:“你就是白大人養在外室的女兒?看著也不怎麼樣,還沒阿姝一半好看。”
白家的事,她也聽家裡提過幾嘴。
光是聽那幾句,就給她氣的火冒三丈,更何況當事人了。
白芷柔眼圈一紅,低著頭站那兒也不出聲,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宋沁柒見了更加惱火,冷不丁撇嘴:“我一沒打你,二沒罵你,你可別想碰瓷,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這些嫡女,欺負你這種外室女。”
白芷柔楚楚可憐的望著望來,試圖想讓她幫忙說話。
但云錦然置若未聞,直接別開了目光。
她過去牽住宋沁柒的手:“你不喜歡她,那我們就先去清韻閣找我阿兄他們玩投壺如何?”
宋沁柒點了點有頭,也認同她的話。
正要走時,白芷柔突然哽咽著擋在她們面前:“阿姝,阿父特意囑咐我,進宮照看你,不讓你逾越,你若是不聽,等回府我定會如實稟告阿父。”
宋沁柒聽了這話,火又一下子點燃。
她一把將雲錦然護在身後:“別張口閉口都是拿白伯父來壓阿姝,何況你不過是個連白家族譜都入不進的人,我看啊,應該是我和阿姝去找白伯母說上一說。”
“看你如何欺壓阿姝!”
宋沁柒是個不怕事的,聲音也很兇。
白芷柔雖然早已及笄,但畢竟還只是個沒見過大世面的,見宋沁柒如此,頓時有些語塞。
今日宮宴,御花園來往人本就多。
白芷柔故意拿出一副長姐的勢頭,雲錦然怎麼會看不懂?
只可惜……
她並非不經世事的女孩。
她輕聲道:“你想去告便去,不必提前告知我。”
第二十九章
白芷柔臉色青白交加,籠在袖中的雙手緊了又緊。
早前,她就找人打聽過,白姝姬性格嬌憨,很好拿捏。
所以她本是想借此機會,跟白姝姬打好關係,坐實她白家正經小姐的位置。
以後在這上京,她才能不被人看輕。
可偏偏白姝姬像是鐵了心跟她過不去,處處為難。
外人面前,甚至連一句話都不幫忙勸。
但不配合也沒關係,她還有後手。
她走近上前握住白姝姬的手,滿臉痛惜:“阿姝,姐姐也是為你好,此事若是鬧到阿父那裡,我也是有理的。”
雲錦然原本想抽出手,卻發現被白芷柔死死拽緊。
下一秒,就見白芷柔往旁邊的蓮池跌!
雲錦然迅速極快,猛地一把抓住白芷柔的手,拉起她換了個位置。
而自己腳一崴,“撲通”一聲,跌入池水中!
水花濺起一地,宋沁柒大驚,急喊:“姝姬,別怕,我這就找人救你!”
說完,她連忙找人幫忙去了。
而白芷柔僵在原地,連嚇得煞白。
怎麼會?
她明明是想假借白姝姬的手,落下去,薄個同情之名。
此時,寒風凜冽。
雲錦然泡在冰冷的池水裡,準備等到人來救。
到時候,自己就有藉口離席,去金鑾殿。
可她伸展了一下四肢,卻被凍麻了。
這具身子還是實在太弱了些。
她攀在岩石上的手,漸漸變得無力,眼皮越來越沉,就在她還要昏睡過去時。
一道清冷冷冽的聲音忽然從上空襲來。
“白姝姬!”
雲錦然打了個激靈,下一秒頭頂蓮蓬被人撥開,光亮照了進來。
那張俊逸的臉,再次出現在她的眼前,朝她伸出手。
“阿姝,手給我。”
他低磁的嗓音,突然讓她有些恍惚。
這一刻,時間好像倒流到了她七歲那年。
那年,寒風臘月。
她跟幾個同門小姐,一起跑到後山遊玩,賞梅看雪。
那梅花開得格外好看,她想著帶一枝回去送給墨北辰,也將這片浪漫的冬意帶給他。
在其他小姐覺得無聊離開後,她跑到梅花樹下,仔細挑了最好的那一枝。
可就在折梅的過程中,她腳下一空,驚惶下掉進了冰窟裡。
冰窟很冷,她喊了很久,都沒有人來救她。
就在她意識昏迷,瀕死之際,聽到了茫茫風聲中,墨北辰的呼喚聲。
“錦然,錦然……”
那是她一生中最難忘的時候。
也是藏在心裡已久的秘密。
“錦然,手給我。”
記憶裡的那張臉,跟眼前的漸漸重疊。
雲錦然緩緩抬起手,握上了那隻溫暖修長的大手,迷迷糊糊間,她下意識口中喊出了久違的一聲:“阿辰。”
……
金鑾殿。
雲錦然裹著厚厚的被子,一張小臉蒼白,病弱的像被人輕輕一折就斷。
殿內跪著不少人。
白芷柔低頭跪在地上,身形微顫。
在床邊診治的太醫也臉色僵著,做事極其小心。
墨北辰坐在榻上,喝著茶,目色卻很冷:“誰推的?”
宋沁柒聞聲抬頭,添油加醋的把事情說了一遍:“陛下,是白芷柔推的姝姬,臣女親眼目睹!”
白芷柔楚楚可憐:“聖上,臣女自知人微言輕,但此事卻是與我無關。”
雲錦然掙扎著從被子裡爬起,聲音沙啞的問:“那你的意思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宅院裡的事,她本不想管。
但白芷柔把念頭動到她頭上,她也不會忍。
白芷柔原本想應,可一抬眼,瞥到墨北辰那似冰刃的眼神,緊緊盯著自己。
她頓時沒了話,只將頭狠狠往地上一嗑:“臣女無話可說。”
墨北辰放下手裡的茶杯,冷眸掃來,語氣漠然。
“白芷柔御前失儀,殘害手足,押入慎刑司拘留半月,以儆效尤!”
第三十章
白芷柔猛然瞪大眼:“陛下開恩啊!此事當真與我毫無干係,是家妹自導自演而已!”
她跪在地上宛如風中嬌顫的小白花,彷彿下一瞬就要暈厥過去。
在大晉,女子被收押慎刑司那可是大罪。
先別說想高嫁進世家貴門做填房。
甚至連普通的販夫走卒都瞧不上這樣的女人。
她已到已經議親的年紀,此時進慎刑司,根本就是要了她的命!
這事說大不大,但眾人想不明白,為什麼墨北辰會為了白家小女如此震怒。
雲錦然裹著被子,臉色也微微變了。
她原以為,按照墨北辰的性子,撐死白芷柔就是挨一頓板子。
可沒想到他這是直接斷了她的後路。
御林軍正要動手,殿外突然傳來一聲急聲。
“陛下,手下留人!”
白太尉穿著絳紅色官袍,急急走了進來,跪在墨北辰面前。
“陛下,小女姝姬自幼不服管教,琴棋書畫更是樣樣不通,芷柔雖然一直養在外室,但知書達理,溫柔孝順,絕不可能推自家姊妹。”
墨北辰冷冷瞥了他一眼:“白卿的意思是,在場的人證不算人,姝姬小姐是在撒謊欺孤?”
白太尉喉嚨一哽:“這……”
在旁的高公公冷不丁的提醒一聲。
“白大人,欺君之罪可要誅滅九族,您可要想好了再答。”
白太尉接觸到墨北辰冰冷的視線,後背一僵。
宋沁柒也在旁據理力爭:“白伯父,我親眼看到白芷柔把姝姬推下去的,上京城的人都知道今年姝姬落水險些要了性命,今日若不是聖上即使趕到,還保不準會鬧出什麼事來!”
白太尉氣的臉色鐵青。
他看向墨北辰再次辯解:“聖上,宋丫頭平日裡就與姝姬走的親近,她說的話不足為信。”
宋沁柒是宋家的掌上明珠,他說不得。
他便把苗頭對準了坐在床上的小女兒:“姝姬,你自己跟陛下說清楚,到底是不是你姐姐推的你?”
雲錦然感受到白父眼裡的強烈的責怪,不禁心寒。
她之前總以為,白父是白府對白姝姬最好的人。
可如今看來,跟白芷柔相比,他寧願犧牲掉自己。
雲錦然默默掀開被子,下榻走到墨北辰的面前。
抿了抿泛白乾澀的唇,不知怎的,她覺得墨北辰會幫她:“陛下,此事的確是意外。”
白太尉和白芷柔臉上皆是一喜。
可雲錦然又繼續說道:“白芷溫剛開始的確想推的不是我,她只是想借我的手,讓自己跌落冰湖,再把事情栽贓給我。”
白太尉險些氣出一口血!
他沒想到昔日嘴笨的小女兒竟如此巧言令色。
他急忙解釋:“陛下,姬姝還只是個孩子,她的話不可當真啊!”
雲錦然沒有理會其他,只定定看著墨北辰:“陛下信我嗎?一個孩子的話。”
墨北辰也目光專摯的看著她,一字一頓:“我信,白姝姬所言的每字每句,我都信。”
這一瞬,雲錦然彷彿聽到了冰雪融化的聲音。
白芷柔最後還是被人押了下去。
殿內其他人也退了下去,只剩下雲錦然跟墨北辰兩人。
他熾烈的視線一直粘在她身上。
這讓雲錦然起身尋了由頭便要走:“此次多謝陛下給我主持公道,宮宴在即,臣女就先走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就像離開。
可走到硃紅色的宮門時,她聽到身後傳來墨北辰極輕的一聲。
“錦然,墨家滅門的真相,你不想要嗎?”
第三十一章
一石激起千層浪。
雲錦然呼吸一窒,腳步像長在了地上,僵硬的動彈不得。
墨北辰竟然知道是她?
這麼久以來,他竟然一直都知道是她!
她用最快的速度,平復下心頭的激湧,用平靜的語氣問他:“我要你就會給嗎?”
墨北辰凝著她單薄纖瘦的身子,無聲頷首。
雲錦然卻低頭輕笑了聲:“我憑什麼相信你?”
墨北辰上前牽起雲錦然,走出來金鑾殿。
並屏退所有侍從,帶著她一路來到紫竹別苑。
看著眼前別緻的屋子,雲錦然怔了怔。
“進去吧。”
墨北辰在前面帶路,雲錦然就在後面跟著。
推開竹屋的門,一股淡淡的焚香就飄了出來。
雲錦然視線朝內望去,這看到了屋子裡供奉了滿滿數不清的牌位。
白蠟燭的燭光將牌位上的頭頂的字,照的清晰。
——“墨”!
是他們墨家的牌位!
雲錦然情緒有些失控的跑上前,一個個確認過來。
他們墨家整整一百三十口,牌位全部再此!
她不敢置信的回頭去看他:“怎麼會?你當初不是一把火把墨家燒了嗎?”
墨北辰走上前,親手給快燃盡的香,重新換上。
語氣微沉:“當初事出有因,我能做的只有這些,我不祈求你能原諒我,只是想你不要再抱著仇恨活下去。”
說完,他走到靈幡前,將上面藏匿已久的絕筆信取下,遞給雲錦然。
雲錦然猶豫了幾秒,最後還是伸手接過。
翻開信紙,上面落著一層薄薄的灰。
但一眼,她就認出了這是阿父的親筆。
——帝師大人親啟。
當世之亂,昏君無能,忌憚我墨家已久,吾願以身示卒,只盼大晉百姓能早日脫離苦海,尋得新的明君!
吾不為其他,只求帝師能在最後保住墨氏最後血脈,雲錦然。
捏信紙的手輕輕垂下,雲錦然眼圈通紅,抬手緊緊捂著隱隱作痛的心臟。
她想過千萬種結果。
但怎麼也沒想過,阿父會為了國家大義犧牲掉墨家滿門。
墨北辰目睹著她眼中的悲痛,下意識抬手想要去牽她。
可隨後他又像想到了什麼,不再有動作。
雲錦然在墨家的靈位前,站了許久。嚥下的眼淚一遍遍在眼眶裡翻滾。
直到夜色深沉,她才漸漸從悲痛中醒來。
看著手裡的絕筆信,雲錦然抿了抿髮澀的唇,拿到了白燭前點燃。
火苗迅速竄上信紙,沒一會兒,便隨著火星子化成了一抹灰塵,隨風飄離。
一切好似塵埃落定。
雲錦然走出竹屋時,頓了頓,抬頭望向走在前面的墨北辰。
啞著嗓子問他:“阿辰,那年杏花微雨,你說中意我,這句話是真心的嗎?”
曾經,他們明明約定要做世界上最親密的人。
而如今,他們之間的關係被劃開了一大道口子,永遠無法彌補。
墨北辰背對著她,沒有回頭。
在無人看到的地方,他袖下的攥緊的拳頭,指節泛白。
“兒時戲言,忘了吧。”
他輕描淡寫的語氣,如同一擊重拳砸在雲錦然的心上。
但這次,她不願再做那個守在最後的人了。
雲錦然收起眼裡對情的痴念,神色漠然的比他先踏出了屋子。
墨北辰站在原地,就這樣靜靜看著那抹倩影遠去,直至融入這片夜色。
守在暗處的初七從樹上一躍而下。
他望著主子眼裡的繾綣,沉聲問:“陛下,需要屬下去把墨小姐追回來嗎?”
墨北辰收回視線,淡淡搖頭:“不用,你去西昭跑一趟,找到裴子凌。”
初七點頭:“是!那現在您還去延禧殿主持年宴嗎?”
墨北辰望了眼雲錦然剛剛離開的方向,唇角一點點揚起:“散了吧,孤回觀星臺。”
第三十二章
當晚,上京城萬千煙花綻放。
百姓歡聚歡樂,逛街放孔明燈。
而云錦然一回府,就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梨院。
蓮心本在屋內燒碳,見雲錦然突然回來,感到奇怪:“小姐,你怎麼先回來了?夫人和老爺他們呢?”
雲錦然渾身冷的打顫,腦袋也暈乎乎的,好似發燒。
她隨口回:“半路出了點小意外,我就先回來了。”
說完,她就脫下毛衾,跑到了床上將自己裹在被子裡,蜷縮成一團。
可捂了好一會兒,雲錦然卻依舊覺得冷的厲害。
她便悶聲問蓮心:“蓮心,你把碳都燒了吧,好冷。”
蓮心也沒多疑,老實照做。
屋外,煙火連連,歡呼雀躍。
皇宮,觀星臺。
墨北辰獨自一人,推開暗室的大門。
卻見裡面燭火被人燃起,曲白裳臉色奇差的坐在案前,手上還拿著那本換魂古籍。
墨北辰眸色漸冰,轉手將古籍拿回了手上:“你來幹什麼?找死嗎?”
曲白裳俏麗的臉變得悲憤,猛然從案上站起:“獻祭是以命換命,你為了雲錦然,值得嗎?”
若不是她想辦法進到這間密室,她永遠都不知道原來墨北辰從救雲錦然一開始,就沒打算活。
墨北辰沒有去看她,只將那本古籍還魂的一頁撕下,最後焚火燒盡。
“值得,這是我欠她的。”
“不!你說謊!”曲白裳眼圈一紅,跑著伸手從身後抱緊了墨北辰,哭著喊,“你做這些可為我想過?我從及笄那年便立下誓言,此生非你不嫁!”
她愛了墨北辰十五年。
如今卻眼睜睜看著他為了另外一個女人犧牲一切,甚至是性命。
她怎能不恨?又怎能嚥下這口氣?
墨北辰神色沒有絲毫變化,一把拉開情緒有些崩潰的曲白裳,極其平靜理智:“你自以為做了很多,但於我而言只是負擔而已,你我相識多年,我從一開始就很明白告訴過你。”
“我此生,不會娶妻,亦不會有子嗣。”
淚水在曲白裳眼裡氾濫,她突然笑了起來。
笑的撕心裂肺:“這話,陛下你自己信嗎?”
墨北辰沉默了幾許,最後他什麼都沒說,轉身一步步走出了暗室。
走出宮殿時,墨北辰對著基石柱說了聲:“出來吧。”
石柱後的身影動了動,過了一會兒,墨奕緩緩走了出來。
少年臉上掛著的幾分窘色,老老實實主動認錯:“皇叔,對不住,我回頭就去抄書。”
從小到大,他天不怕地不怕,唯一讓他敬仰又害怕的便只有墨北辰。
墨北辰頷首:“抄書的事先放一邊,你跟我回趟御書房。”
墨奕微驚,不等反應,墨北辰已經快步走向了前。
他懊惱的撓了撓頭,也跟了上去。
御書房,燭火比往常要暗。
墨北辰將一個用黃色綢布包裹的盒子放到了書案上,看向已經成人的侄子:“開啟它。”
墨奕遲鈍了幾秒,最後還是盯著墨北辰攝人的目光,解開了上面包裹好的黃布。
一個足金製成的龍頭金盒映入眼簾。
將上面的蓋子開啟後,裡面赫然露出了大晉國的玉璽!
第三十三章
見到玉璽的一剎那,墨奕撲通一聲單膝跪地。
“請皇叔收回成命!”
一直以來,雖然墨北辰一直告訴他,他是大晉國皇室唯一的血脈,等天下太平,便是他接手墨山重擔的時候。
可如今周圍各國太平,因為因為有他這個皇叔坐鎮。
這要是換成他,他並不覺得自己能做的更好。
少年心緒,滿滿都是對自己對不自信。
可這時,肩膀忽然有道力壓了上來。
他抬頭,就瞧見墨北辰站在自己身前。
“你所擔心的,我都會幫你解決,問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為了完成你母妃的遺憾,扶你上位,坐穩墨山。”
“可是……”墨奕欲言又止。
墨北辰果決的斷了他的念頭:“沒有可是,我們都沒有退路。”
“等到明日大晉的太陽再升起時,那就是你的天下了,你要護好百姓子民,不要走了先皇的老路。”
墨奕安靜聽著,突然問:“那皇叔,你不做皇帝去做什麼?”
墨北辰收回手,目光望向了殿外未亮的天空,眉眼漸漸變得深邃。
“去該去的地方,尋該找的人。”
……
深夜。風雪交加。
這一覺,雲錦然睡的並不安穩,腦袋一直暈乎乎。
病熱難忍之際,有一雙微涼的手覆在了額間。
靠著這涼意,雲錦然有些情不自禁的往那人靠了靠,淡淡的冷香縈繞鼻間,很是好聞。
她記得,從前被收押挑斷手筋時,也有一個這樣的人。
當時她疼的瀕死,以為是死前出現的幻覺。
可如今,她總覺得這雙手,根根分明的指節,如此熟悉。
雲錦然眼睫動了動,緩緩睜開雙眼,想要看清眼前人是究竟是誰。
視線裡,他的臉像蒙了一層霧,看不真切。
唯有,他腰間的那塊雙蓮玉佩,吸引了她所有的目光。
玉佩上長長的裂紋,讓她心哐當一下。
“阿辰,別走!”
雲錦然猛地抓緊對方的袖袍,心裡竟然又一分失而復得的悸動。
她心頭快速挑著,只想將他留下。
下一秒,那人身形一僵,一道熟悉而久遠的嗓音緩緩傳來:“錦然,是我。”
房內的燭光漸漸亮起,雲錦然才看清屋裡的人。
裴子凌。一身玄衣,青玉緞帶,頭上精緻藤蔓花紋金冠,面白似玉,清眸溫柔,如當年在西昭相處時的一樣貴氣逼人。
明明是一國皇子,卻長了張比女人還要好看的臉。
“你怎麼知道是我?”雲錦然懵了問。
裴子凌轉身去倒了杯茶過來,遞給她:“墨北辰派人來找我了。”
雲錦然握茶杯的手一緊:“他找你幹什麼?”
裴子凌輕聲附言:“他只給了我一封信,將你近日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我,所以我已接到訊息就趕過來了。”
雲錦然心莫名空了一片,目光只直直望著裴子凌腰間的那塊雙蓮玉佩。
“他連玉佩都給了你,想來這就是答案吧。”
她輕輕一笑,喉間卻有些苦澀。
裴子凌望著她,笑得溫柔:“錦然,你可願隨我回西昭?”
雲錦然怔了下,下意識想要婉拒:“我……”
可裴子凌又繼續說道:“明日,我想向墨北辰請旨賜婚,錦然,你可願意?”
第三十四章
夜色如畫卷中的濃墨,冷風透過窗戶吹進屋中,帶來了幾分冷意。
雲錦然仰頭望著眉眼英挺的男人,沉默了下來。
裴子凌聲音很輕:“如今墨家的事告一段落,你是不是也該為自己考慮了?”
“等去了西昭,我保證你會成為天底下最自由的女娘,你可以肆意騎馬,做盡想做的事,無人可以再攔你。”
裴子凌字字句句,帶著很誘人的條件。
雲錦然抓著手裡的被子,終是搖了搖頭:“三皇子,謝謝你的好意,但我此生只希望留在大晉,雲錦然已經死了,但白姝姬得活著。”
無論如何,上天既垂憐,再次讓她活了過來。
她也會替白三小姐好好活下去,在人生的篇章上,留下濃重的一筆。
裴子凌心知她決定的事,無法改變。
便也沒有再多說,只幫她將被褥攏了攏,溫聲:“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尊重你。”
雲錦然巴掌大白皙的臉,埋在被子裡,朝他淺淺一笑:“謝謝你,三皇子。”
裴子凌幽深的眸色黯了黯:“你要是真的謝我,就叫我全名吧,這裡不是西昭,不必這麼生分。”
雲錦然沒有接話,但也算是默認了。
一夜過去。
大年初一,雪漸漸小了一些。
雲錦然穿著嶄新的紅色蜀錦織金長裙,披著白色毛衾,和蓮心踩著院裡的雪玩。
“蓮心,你等會去廚房取幾個烤栗子來,我們埋進雪裡凍著晚上來取。”
蓮心臉上露出疑惑:“小姐,冬天不該是吃熱的嗎?你怎麼還熱意要把烤好的栗子往雪裡藏?”
“世人都以為冬天要吃熱食,殊不知這冰栗子更要好吃。”雲錦然說著。
蓮心半信半疑:“是嗎?小姐你哪聽的這些偏理?”
“墨……”第一個字剛從口中蹦出,雲錦然就及時止聲。眸色壓了下來。
她與墨北辰,從此再無瓜葛了吧。
朝天哈出口白氣後,雲錦然掩下情緒,又拉著蓮心準備去前廳找白夫人。
昨日白芷柔被關到慎刑司,也不知道蘇氏會鬧成什麼樣來。
果不其然,剛到庭院外廊。
蘇氏的哭嚎聲,遠遠便傳了過來。
“老爺啊,柔兒性情溫婉,是絕對不可能害三小姐的!你可要快點想辦法救她出來啊!”
雲錦然提著裙,一步步走了進去。
入目便看到蘇氏跪在地上哀嚎,而白父端坐在主位上,面色不虞。
一進門,雲錦然就先乖乖行禮:“姝姬給阿父請安。”
那蘇氏聽到她的聲音,像油桶被引燃了火,瞪眼齜牙的看著雲錦然:“三小姐昨日為何不幫你阿姊說話?莫不是心虛?”
雲錦然冷哼一聲,沒有理她。
白父板著臉也看了過來:“姝姬,跪下!你可知錯?”
雲錦然直視白父:“我沒有做錯,為何要跪?”
白父氣的一拍案桌,大聲斥責:“你罔顧人倫,見你阿姊落難,卻狠心不救,還顛倒是非,我白家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孽種!”
他罵的極狠,雲錦然心越發的冷。
對這個爹,她只有失望。
第三十五章
雲錦然本不想哭,可身子出於本能,眼眶裡還是有晶瑩打轉。
“阿父這番話,是覺得陛下說的也是假的嗎?白芷柔是你的女兒,難道我就不是了嗎?”
該說的她也都說了,但白父像睜眼瞎一樣,還是將所有責任推到她頭上。
白父有些動容。
是啊,芷柔是他的女兒,可姝姬也是啊。
他突然記起自己這小女兒自幼身體不好,出生便感染風寒,算命的還說命格弱,容易招邪祟。
所以一直以來都養的驕貴,前不久又溺水好不容易才活過來。
想到種種,白父動搖了,看向雲錦然的眼神,也多了分愧疚。
可不等他有所動作,蘇氏大哭了起來。
“我知我母女勢單力薄,可芷柔現在已是可以議親的年紀,這往後幾十年該怎麼活啊?”
“是我無用,是我這個做阿母的不能保住自己女兒,連夫君都鐵石心腸。”
蘇氏這麼一哭,跟唱戲的一樣,那叫個驚天動地。
白父當場就心軟了,急忙下來扶起蘇氏,揮手叫來家丁。
“把三小姐帶祠堂去!不打滿三十杖不準放人!”
白父一聲令下,家丁也走進來準備壓人。
蓮心慌神,想都沒想就往上前,將雲錦然護在身後:“不準碰我家小姐!走開!”
小姑娘很纖瘦,但卻絲毫不懼人高馬大的家丁。
雲錦然不由心頭一暖,她脫下厚重的毛衾,準備動手。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白夫人底氣十足的呵斥聲:“我看誰敢動我南昭的女兒!”
原本還為虎作倀的家丁,頓時氣焰沒了大半。
大廳一瞬間,寂靜下來。
只見往日裡端莊沉穩的白夫人換了婦女髮髻,簡單束髮,身上穿的衣裙也不像往日沉悶,而是一襲優雅白裙,比壁畫上的王母還要好看上幾分。
許是白父這受夠了委屈,雲錦然跑到了白夫人的身邊,眼圈紅紅的叫了聲:“阿母……”
白夫人望著女兒,慈愛的一笑。
轉頭,她又看向白父,冷聲質問:“白從君,子女是我一手帶大的,這些年,府上所有的開銷都是我用的嫁妝,你有什麼臉面懲治我的女兒?”
白父怔愣,有些無地自容:“我……我是她父親,她做錯事我不該管教嗎?”
白夫人面色一冷:“從今往後,便不是了。”
說完,她從袖中掏出一封休夫書直接扔向白父。
白父看到那誅心的三個字,頓時慌了:“夫人,你要和離?”
在他看來,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即便剛結親時,他同南昭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
如今幾十年過去,他將外室接回來也不過是常理。
可他萬萬沒想到南昭性子這般烈。
雲錦然也是沒想到的,她看向白夫人:“阿母,此事您要不要再想想?”
畢竟也是成婚二十多載的夫妻,這樣和離,當真是有些可惜。
白夫人堅毅的神情卻絲毫不變,只問她:“姝姬,你如今也長大了,你是想繼續留在上京同你阿父一起,還是跟我回北簫南家?”
雲錦然心被微微提起。
不知怎的,此時她望著白夫人的眼眸,竟動了想離開的心思。
她抿了抿唇,沉吟許久,最後終說出了那聲:“我想陪阿孃回北簫。”
她想,白三小姐,應該也是這般想的吧。
第三十六章
翌日,雪停了。
白府多年未開的鐵樹,開出了明黃色的花來。
一箱箱裝滿金銀珠寶的箱子,從主院一箱箱抬出府外,看的白太尉只覺肉疼。
一共三十六抬,皆是白夫人南昭的陪嫁。
白家二子,都圍繞在南昭身邊,相勸:“阿孃,這事許是阿父一時糊塗,你當真不給他改錯的機會嗎?”
南昭望了眼身後住了二十多年的院子,眼裡只剩釋然。
這短短几眼,她從頭到尾回憶了自己的大半生。
“從他在外和蘇氏在一起的那刻,我和他便再沒了夫妻情分。”
白芷柔比姝姬還大上三歲。
她守著一個把心給了別人的男人,整整十多年。
如今容顏雖老,但她卻比年輕時,更有了離開的勇氣。
雲錦然帶著收拾好的行李,從梨院走出來時,馬伕都將東西搬好了。
南昭牽起女兒的手,帶著出府:“走吧。”
白太尉在身後跟著,口中時不時說出幾句挽留的話。
但依舊是讓人寒心的話。
“夫人,我知你恨我,可鬧脾氣也該有個度,你如此興師動眾,明早朝堂上的那些人要怎麼看我?”
南昭沒有心軟,也沒有留步。
上馬車之際,雲錦然掀開轎簾,正準備鑽進車裡。
可忽然有道急匆匆的高聲從不遠處傳來,還伴隨著辰辰馬蹄聲。
“白小姐留步!”
雲錦然疑惑的放下轎簾,抬起望去。
赫然瞧見,上次在酒樓遇到的那個桀驁的俊美少年。
與上次不同,這回他臉上再沒了那股淡定。
“白小姐,請你跟我去趟皇宮!”他面露焦灼,看上去十分緊迫。
雲錦然眉心蹙起:“何事?”
墨奕緊盯著她的眼眸,喘氣啟唇:“我皇叔出事了。”
“你皇叔?誰?”
墨奕壓下嗓音,用極輕的音量道出一個人名:“墨北辰。”
這個名字,像一道雷聲,在雲錦然耳邊炸響。
她來不及思考,掀開轎簾,和白夫人換了個眼神。
南昭輕輕點頭:“去吧,阿孃就在這等你。”
雲錦然頷首,轉身就下了馬車,騎著馬就和墨奕一同快馬離開。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會再次來到帝師府。
此時,主臥內。
一到門口,雲錦然就看到一個個丫鬟,手上捧著被血染紅的銅盆走出來。
踏進去時,五個太醫正圍在床榻前,為墨北辰診治。
但每個人都面色凝重。
床榻上,墨北辰緊閉著眼,膚色蒼白,口中模糊不清的呢喃著什麼。
雲錦然下意識步步走近,走到床前,只聽到他嘶啞的念著:“錦然……錦然”
一聲又一聲,如刀刃,一刀刀劃開雲錦然癒合的傷口。
她緩緩俯身,顫抖著手伸向他病弱的臉頰,心如撕裂:“怎麼會這樣?”
無人回答她的話,墨北辰也沒有睜開眼看她。
突然,昏迷中的墨北辰劇烈咳嗽起來,
血絲濺到她雪白的袖衫格外,分外刺目。
太醫大驚,連忙拿著乾淨的帕子遞了過來:“白小姐,您先出去吧,這裡交給老臣。”
雲錦然自知幫不上忙,便忍下眼底的酸,出門去找墨奕問個明白。
“為什麼他會變成這樣?”
她想不明白,明明墨北辰已經如願坐上了帝位,本該活得最如意。
可如今,他卻生死不明的躺在那裡。
墨奕神色複雜對上雲錦然,沉下聲:“雲錦然,你可曾聽過以血還血,以命換命?”
第三十七章
雲錦然心中一震,錯愣看著墨奕:“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墨奕藏在袖子裡的手攥緊成拳:“皇叔用他的命獻祭,給你換魂,如今只剩下月餘壽命。”
雲錦然身子遽然失力,一個站立不穩,她忙伸手抓緊墨奕的手臂。
她怔怔盯著他,試圖想找到一絲玩笑的可能。
但,墨奕滿臉頹然,同樣雙目死寂的望著她。
“你若是不信,跟我去觀星臺,你想知道的所有都在那。”
雲錦然心中一片混亂,但還是毅然跟著墨奕去往觀星臺。
觀星臺,祭臺。
雲錦然到時,看到殿內只燃著一盞燈。
但祭臺周圍那一圈的蠟燭印跡,一大灘血跡都在告訴著她,這裡曾經進行過很重大的儀式。
周圍很安靜,墨奕帶她走到蠟燭中央。
“就是在這裡,皇叔用剛嚥氣的白三小姐,以自己的性命做祭,換來你的新生。”
“從一開始,你著手查墨家的案子時,就被上京城萬隻眼睛盯上了,可皇叔還是秘密派人將你保了下來。”
雲錦然木然望著腳下蠟燭和血的殘跡,聲音帶了些沙啞:“可他親口說過不愛我。”
當初,她問出那句時,只等著他承認。
哪怕他只輕輕點頭,她也會義無反顧與他奔赴。
可沒有,他連定情的玉佩都給了裴子凌!
墨奕閉了閉眼,眼底溢位痛苦:“他不是不愛,他是不能。”
雲錦然微微一怔,凝眉:“你說什麼?”
隱約間,那埋藏了多年的答案好像要揭開原本的模樣。
墨奕取出一枚龍形玉佩,桃花眸漆黑一片:“皇叔其實不是墨家血脈,他是我母妃在嶺南寒冬遊街時救下才帶回墨家的,之後墨家被劫殺,母妃被先皇強娶入宮,後又被陷害,在冷宮生下了我,她死前唯一的遺願就是希望我登上王位。”
“這些年,他一直將我養在暗中,先皇多疑,他便在擔任帝師時,先大晉全體皇室發誓,此生不娶妻,不留子嗣。”
“我聽聞那時剛好是你首戰大獲全勝,攻破東遼。”
“後來先皇忌憚墨家,墨老將軍率先為了忠義犧牲,皇叔步步為營,一次次從虎口中將你救下。”
聽到這,悲痛不可抑制的從心底裡湧了出來,雲錦然有些承受不住,跌坐在地上。
一直以來,她以為墨北辰背棄少時承諾,利慾薰心。
可當真相一件件,在她眼前刨開的一瞬,她只覺頭痛欲裂。
過往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洶湧來襲,滅頂般的將她淹沒。
記憶中的一切,就彷彿帶了刺的時光碎片,將她紮了個體無完膚。
那一刻,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呼吸都好像要停止了。
“怎麼會這樣?”
她癱坐在地上,神色複雜中透出難以置信的悲哀而絕望。
墨奕看著她,一把將她從地上拽起。
十七歲的少年,嗜紅了眼:“雲錦然,你若是還有半點良心,就去多陪陪皇叔吧。”
“就當,算我求你。”到最後,他的聲音弱下。
那個曾不可一世矜貴桀驁的少年,第一次拿出了求人的態度。
雲錦然漆黑空洞的眼瞳裡,慢慢有了焦距:“對,我要去找他!”
她扯開墨奕的手,轉身就不顧一切的往帝師府的方向跑。
那一刻,她只希望一秒回到墨北辰的身邊,永不分開!
第三十八章
回到帝師府。
墨北辰在太醫的救治下已經醒來,正披著件單薄的寢衣,坐在床邊跟初七吩咐著什麼。
望著他俊雋蒼白的側臉,雲錦然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阿辰!”
她紅著臉,也不管在場有其他人,直直撲進了墨北辰的懷裡。
墨北辰垂眸,看著躲在自己懷裡,哭到顫抖的小姑娘,空寂的心被狠狠一刺。
他抬起骨節分明的手,輕輕覆在她的肩後安慰。
“哭什麼?是見我沒死,心裡不甘嗎?”
雲錦然杏眸裡含著淚,怔怔抬起頭:“我不要你死,我要你長命百歲。”
如果可以,她希望墨北辰能活很久。
最好,成為世間壽命最長的人。
墨北辰心頭一震,面色複雜。
懷裡的小姑娘身嬌體軟,白嫩嬌美的小臉上掛著許多淚珠子,像是籠著露水的枝頭芙蓉。
長命百歲?
曾經那個一心希望他死的雲錦然,如今希望她長命百歲?
他微涼的指腹擦去他眼角的淚,低聲:“好。”
我們一起長命百歲。
雲錦然眼圈紅紅的,帶著幾分哭腔念道:“可是你侄兒說你只剩月餘可以活,阿辰,你告訴我,我該拿什麼救你?”
墨北辰心疼又無奈的看著眼前的小嬌娘,只安慰:“那小子嘴裡沒有一句實話,別信他。”
“真的嗎?”雲錦然睜著水霧的眼眸,緊張的問。
她不敢賭。
關於墨北辰的事,她一分一毫都輸不起了。
墨北辰牽著她的手。
此時,屋外的烏雲驅散,初陽破雲而出,劈開嶄新的畫卷。
大晉五十年,一月末。
墨北辰傳位墨奕,繼任帝師之職。
朝堂百官頗有微詞,但墨北辰憑一人之力,掃除障礙,扶墨奕登基。
近日,在上京城的街上,百姓開啟了新的飯後茶談。
茶樓間,一堆人圍在一起,守著看白府的馬車從底下駛過。
有人激動的拍同伴的肩,興奮著說:“快看快看!這白家三小姐這是又去給帝師大人送吃的了。”
也有人嘆息:“這白小姐也真是個痴情種,之前為了沈公子,鬧的想不開,投河自盡,現在又跑去巴結帝師,這還真不是一般的小女娘。”
帝師府,書房。
曾經是禁地的書房,此時雲錦然正坐在窗前,手上拿著本話本子,看的正起勁。
上次白夫人沒來得及走,也不知道白父說了什麼,這婚終是沒有和離。
但她不願在家看到蘇氏母女,就整日跑到這躲著了。
墨北辰坐在書案前處理公務,只要稍稍一抬頭,就能瞥到雲錦然那看話本翹起的嘴角。
陽光洋洋撒在她嬌嫩的臉頰上,光是一眼,便是一眼萬年。
這歲月靜好的畫面,是他從前夢寐不得。
話本子看到一半,雲錦然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我該回去了,不然我阿母又該說我了。”
墨北辰嘴角抽了抽:“你很怕白夫人?”
雲錦然搖頭:“當然不是,只不過現在是人家的女兒,本職還是要做好。”
雖然不是真正的母女,但她其實還是很親近白夫人。
走之前,雲錦然又被墨北辰叫住。
“等一下。”
她回過頭,不解:“怎麼了?”
墨北辰離開書案,手上拿出一塊兔型羊脂玉墜,掛在了她的腰間。
“走吧,我送你回去。”
第三十九章
雲錦然愣了愣,垂眸看著腰間那塊兔子樣式的玉佩,眼角有些紅。
她出征的時候,墨北辰也曾送過一塊一模一樣的給她,只因她屬兔。
但那塊玉在征戰時,被刀劍刺碎,還救了她一條命。
墨北辰修長的指節,敲了敲她的腦袋:“發什麼呆,等著回去捱罵嗎?”
雲錦然抹了下眼角的溼意,嘴硬道:“才沒有,風迷了眼而已。”
乘著馬車,到了白府後。SW
雲錦然本想直接跳下去,但繁多的裙角不方便,她只得老老實實提裙,淑女地走。
可在下去時,墨北辰突然抱起她,直接落了地。
雲錦然怔愣了一瞬,偷偷瞥了眼墨北辰。
臉還是那張清冷好看的臉。
只不過,在行為上,比從前要霸道些。
雲錦然臉頰微微發燙,匆匆移開了視線:“我先回府了,你回去小心。”
說完,她捂著砰砰直跳的心口,直往府內跑。
一口氣衝到蓮院。
蓮心看到她時,都嚇了一跳:“小姐,你慢些,身後是有河水猛獸追你嗎?”
她一邊問著,一邊倒了杯茶遞了過來。
雲錦然接過茶,擺擺手喝了幾口。
等氣順了後,她問:“阿母呢?”
“夫人在闌月軒會客呢。”
年後,各家高官的女眷都會下帖邀請走的近的夫人,一起喝茶聊天,籠絡兩家關係。
這些年,白夫人在這方面做的極好。
所以白父的官位也節節升高,到了現在的太尉之位。
“哦對了宋家小姐也在,剛剛還來問過你,知道你出府後,才被宋夫人帶到闌月軒去了。”
“是嗎?”雲錦然想了想,隨後放下茶盞,帶上蓮心,“我們去看看。”
從前,她也隨母參加過這種宴會。
這種女眷宴會,表面上是嘮家常,但實際上能知道的內幕有很多。
走過水榭,蓮心突然道:“小姐,那不是老爺嗎?那旁邊是誰?老爺的門生嗎?之前也沒見過啊。”
雲錦然聞言也抬頭望去,就瞧見白父身上還穿著未換的官袍,旁邊站著個金相玉質的俊美男人。
她凝眉一看,認出了來人。
——裴子凌!
他怎麼會突然來白家?
看樣子,還跟白父聊的志趣相投。
雲錦然正想走過去,卻看到一道白色身影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
白芷柔弱柳扶風般向白父屈膝行禮,“給阿父請安,不知阿父今日帶貴賓回來,阿母正在闌月軒招呼女客,不如由我帶這位公子下去先喝茶稍作休息?”
後院來的那群貴門小姐,一個個冷嘲熱諷的羞辱她,說她攀高門。
她氣不過,便跑了出來。
沒想到卻在這遇到‘機遇’。
白父很是欣慰:“還是你懂事,那你先帶貴客去正堂喝茶,為父先下去換衣,稍後就來。”
白父離開後,白芷柔又嬌怯的跟裴子凌搭話:“這位公子,請你隨我來吧。”
裴子凌面無表情的回絕:“不用了,我來白府是為了尋人。”
白芷柔貼心問:“公子尋誰?我是家中長女,幫你找肯定會快些。”
裴子凌微微蹙眉:“據我所知,白夫人只得一女,喚姝姬,敢問姑娘是?”
第四十章
光天化日,白芷柔的臉色轉成豬肝色。
花園打掃的僕人也不少,紛紛用鄙夷的目光向她看來,如針在刺!
眼見戲看的差不多了,雲錦然走了過去招呼。
“子凌,你怎麼來了?”
看到來人,裴子凌眼裡的疏離瞬間散去:“我來找你道別的。”
雲錦然一愣,有些突然:“你要回西昭了?這麼快嗎?”
裴子凌頷首,從將貼身的一枚小印章遞了過去:“以後你要是來西昭,拿這個給守門城衛看,他們會帶你開找我。”
雲錦然看著他遞來的印章,沒有接。
“不用了,我這輩子應該不會再去西昭了,如今各國百姓安樂,我覺得就夠了。”
裴子凌手在半空中頓了幾秒。
最後,還是落寞的垂了下來。
他終究是慢了一步。
千言萬語壓在心下,可裴子凌能說出的只有一聲:“好。”
裴子凌在白府沒有多呆,很快就離開了。
等人走後,白芷柔就陰陽怪氣的開腔了:“妹妹,真沒想到你識人廣泛,連西昭的人都有結交。”
雲錦然秀眉不悅蹙起:“所以呢?與你何干?”
白芷柔手上絞著手帕,抿了抿唇,眼底閃過一絲算計壓低聲:“我瞧著那位公子氣勢不凡,肥水不流外人田,反正你也不喜歡他,不如幫姐姐搭根紅線?”
她說的直白,連在旁的蓮心聽了,都忍不住說了聲:“白姑娘,你好歹是個女娘家,怎麼說的話如此不害臊。”
這還未出閣,竟就敢想這些了。
“你!”白芷柔狠狠颳了一眼蓮心。
雲錦然轉頭也兇了一聲蓮心:“蓮心,不得胡言。”
白芷柔見此,也不好發作。
但聽到白姝姬為自己說話,她又覺得自己勝算大了幾分。
便又打算趁熱打鐵,讓她答應自己。
可下一秒,白芷柔又聽到白姝姬一聲輕笑:“白姑娘哪裡是不害臊,不過是恨嫁而已。”
白芷柔氣的瞪眼:“白姝姬,你!”
雲錦然似笑非笑的對上她的怒目:“白姑娘別擔心,等會我去見阿母,定讓她給你挑門好些的婚事。”
撂下這句話,雲錦然便跑去闌月軒了。
春日宴上。
白夫人和幾位世家夫人一起說著話。
雲錦然在問過好後,就去女娘們那一桌找宋沁柒了。
“柒柒,你可知城中有什麼求神拜佛靈驗的寺廟?”雲錦然小聲問。
宋沁柒嘴裡含著顆葡萄,眼睛瞪圓:“護國寺啊,怎麼了?突然這麼問?”
兩人玩了多年,她倒是第一次從白姝姬關心這些。
雲錦然眼睫壓了壓,淺淺扯出一抹笑來:“沒什麼,就是最近心神不寧想去求個心安。”
宋沁柒噗嗤一樂:“不怕什麼,現在全上京,誰人不知你得了墨帝師的青睞?”
“聽說,李書念知道這事,在家整整氣了三天三夜。”
整個都城裡,沒有女人不想嫁進帝師府的大門。
但這難度,堪比摘星攬月。
……
深夜,梨院。
雲錦然披著件粉色外袍,心事重重坐在窗邊,望著跳躍的燭火失神。
不多時,門忽然被人敲響。
“姝兒,睡了嗎?”
是白夫人。
雲錦然醒神,起身打開了房門,就見白夫人提著食盒站在門外:“阿母,你怎麼來了?”
第四十一章
屋外寒風呼嘯,雲錦然連忙將白夫人拉了進來。
屋內炭火燒的正旺,很快就驅散了冷意。
白夫人開啟食盒,將裡面一碗安神湯拿了出來:“我見你屋裡燈還亮著,便來看看。”
雲錦然有些心暖,但眉眼卻還是微微蹙著。
白夫人看出了不對勁,輕聲問:“你這幾天都這麼了?每次從帝師府回來就哭喪著臉?”
雲錦然沉默了幾許,啞聲問:“阿母,我能靠一靠你嗎?”
她問的可憐兮兮,讓白夫人有些怔愣。
她育有三子,但小女卻從不肯跟她親近。
如今女兒突然變的依賴她,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雲錦然不知白夫人所想,只像平常兒女般,將頭輕輕枕在白夫人的膝上。
她望著燭火照在門窗上的陰影,悶悶問:“阿母,我很難過,我有個恨了很久的人。”
“我活著的每日每夜,我都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昔日滔天的恨意,浮現在眼前。
可隨即,她的腦海裡又浮現起阿父的那封絕筆書。
字字句句,滿是為國捐軀的決心。
白夫人的手輕輕拍著她輕顫的肩膀,像尋常母親般安慰著她:“那後來呢?”
“後來,那個人真的要活不長了,可是阿母,我想他活著。”雲錦然忽然抬頭,臉上的決心堅不可摧。
白夫人凝了她好一會兒,神色閃動了一下。
半響,她動了動唇:“既然想去做,那就去做,不要到後面後悔。”
雲錦然怔怔點頭,心裡已經有了打算。
喝完安神湯,雲錦然就在白夫人的陪伴下,昏昏睡了過去。
或許是因為有母愛相伴,這一覺,她睡的很安穩。
夢裡,沒有血海深仇,也沒有墨北辰。跟沒有任何人。
她不知道以後將會發生什麼事,跟不知道白夫人眼裡落下別離的淚,轉身離開,再無歸期。
一夜過去。
翌日,清晨。
一覺醒來,雲錦然精神抖擻,睡的很充足。
正當她掀開被子,怎麼下床換衣時,突然聽見蓮心的哭聲從外傳來。
她凝眉,有幾分不安的走到門口,只見蓮心滿臉淚痕的拿著一封信箋跑了過來。
“小姐,夫人她……她離開白府了”
雲錦然瞳孔一震,心像突然被人狠狠從高空拋下,砸在地上:“你說什麼?”
蓮心哽咽著,將一封白夫人的手筆信和一張宅院地契遞了出來:“小姐,這些夫人委託我帶你。”
雲錦然心神不穩的結果信,緩緩開啟。
入目就見幾行娟秀的幾行字,全是她對女兒的叮囑和愛意。
唸完信,她眼裡湧出一抹酸澀。
曾經,她以為白母不喜女兒,如今在看完這封信,她才發現白夫人愛的深沉。
雲錦然神情有些悲色,看起來比同以往更要清冷:“阿母走時,可有交代什麼話?”
蓮心抬袖子擦著眼淚,回答著:“來送信的婆子還說,夫人將所有陪嫁都留給了小姐你,只希望你此生平安喜歡。”
“阿父知道阿母走了,有什麼反應嗎?”
蓮心微微一頓,抿了抿唇說道:“老爺知道後,沒說什麼,倒是蘇氏一大早就往老爺院子裡去了,還帶著白姑娘。”
雲錦然眸色愈冷,將信摺好,走去了主院。
阿母剛走,蘇氏就這麼迫不及待,她當然也不能讓其失望。
第四十二章
主院。
雲錦然剛到房門外,就聽到蘇氏的諂媚聲傳來。
“老爺,如今南姐姐走了,你平日裡又忙,這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務還是需要女人打理。”
白父端著茶杯沒有作聲,蘇氏就在旁伺候捏肩捶背。
白芷柔在旁,也幫著一起說話:“阿父,阿母也是想為你排憂解難,如今姝姬還未及笄,主母就這樣放任不管,這往後沒人教導定會被人恥笑。”
“你不如趁此機會,把阿母扶正。”
母女兩一唱一和,說的白父有些動容,但想到在外的名聲,他還是有些顧慮。
“你們說的並無道理,可如今南昭剛走,這傳出去我老臉往哪割啊?”
蘇氏一聽這,不樂意了。
開始拿出帕子哭哭啼啼:“老爺,我委屈點不要緊,那芷柔怎麼辦?上次剛被害進慎刑司,以後都不知道怎麼活。”
白芷柔也開始落淚:“姝姬妹妹命好,主母還留了這麼多嫁妝下來,未來也定能尋個好夫婿。”
母女兩做出一副孤苦無依的樣子。
白父聽的頭痛,好言好語的說著:“芷柔你這說的哪裡話?你妹妹有的,你也當然會有,都是姐妹,為父替你做主,南昭的嫁妝,你屆時也拿一半。”
屋外的雲錦然心冷似冰,再也聽不下去,一把推開虛掩的門走了進去。
屋內人大驚,聲音靜了一瞬。
白父見到女兒,拿出長輩的威嚴橫來:“姝姬你怎麼這麼無規無矩,進來也不知道敲門?”
雲錦然目色淡淡睨了過去,如今,白府,她只有自己了。
“那阿父?你當初還是學門寒子時,是阿母接濟你,與你不離不棄。”
“而現在呢?你扶搖直上,背信棄義,現在還在這聯合她們妄想私吞我阿母的嫁妝!”
白父氣的臉紅脖子粗,將茶盞狠狠往案上一砸,拍案起身。
“現在你阿母不要你了,你還敢忤逆為父?是不想呆了嗎?”
雲錦然看著一旁的蘇氏母女,漠然的勾起殷紅唇:“沒有阿母,這個家我一點都不稀罕呆。”
她撂下這句話,大大方方轉身踏出了屋門。
早從白夫人給白三小姐置辦那套私宅時,她就想到遲早會有這天。
行李不多,一個小時,就收拾好了。
可就在她將那三十六抬金銀珠寶,往外抬的時候,蘇氏又出來阻攔。
到嘴邊的肉,她哪有鬆口的理由?
她帶著二十個強健的家丁,手拿著木棒,刀劍興師動眾的圍了上來。
“人你可以走,東西你得留下。”
雲錦然冷笑一聲:“蘇姨娘好大的口氣,也不怕遭報應。”
在戰場上,和敵軍對壘時,那都是實打實的刀劍相向。
而宅院裡的這些髒事,她屬實是厭惡。
蘇氏滿臉的小人得志:“那也要看你有沒有命,走出這扇府門了。”
說完,她狠狠瞪了眼家丁,大罵:“還愣著幹什麼,把她給我綁起來!我要她插翅難逃。”
家丁們一個個凶神惡煞的直衝上來。
雲錦然掃了眼他們,從腰間將玄鐵鞭甩了出來:“你們最好一起上,省得浪費我的時間。”
——“啪!”
第四十三章
鞭子和地面接觸,發出很大一聲。
打鬥中,雲錦然的脖子不小心被人用劍劃出一道傷來。
她伸手一摸,一片紅血。
無暇顧及,身姿敏捷的雲錦然躍到石墩上,將鞭子往前一甩開,將衝上來的家丁打的皮開肉綻。
撕心裂肺的痛嚎聲,此起披伏。
雲錦然很快就將鞭子,甩到了蘇氏的腳下。
蘇氏嚇得臉色慘白,連連往後躲:“我讓你走,我讓你走,你別碰到我!”
雲錦然眉眼一冷,抬起鞭子,故意將蘇氏的臉上稍稍一甩。
一道血很快就從她的臉上留下,嚇得她轉身跑開。
成功從白府離開後。
馬車上,蓮心心有餘悸:“小姐,你不知道你剛剛的樣子實在是太威風了,夫人以後也能放心了。”
雲錦然輕輕勾唇,沒有答話。
“那小姐,我們現在去哪兒?去私宅嗎?”蓮心問道。
雲錦然垂眸看著手裡的玄鐵鞭,琢磨片刻,她低聲道:“不了,我們去帝師府。”
蓮心愣了愣,呆住了。
……
午時將近。
墨北辰住的寢臥地勢幽靜。
地面鋪著光可鑑人的地磚,三面呈現出縷空洞月門的樣式,紗簾高卷,幾數橫斜的梨花枝壓了進來。
墨北辰一襲白衣正坐在案上,信手翻書。
這時,初七走了進來:“主子,白小姐來了,還帶著……”
初七欲言又止。
墨北辰微微蹙眉:“帶了什麼?”
初七雙手握拳,立在身前:“白小姐帶著她的嫁妝來了。”
墨北辰合上書卷,扔在案上:“胡鬧!”
他命不久矣,怎麼忍心拖累她?
半響,雲錦然信步走來,走到了他的面前,真誠道:“我是真心實意想嫁給你的,莫非你嫌我小?”
現在的白三小姐離及笄都還差幾日。
跟墨北辰比起來,的確可以說是老牛吃嫩草了。
墨北辰凝著她,神色有些複雜:“我發過誓不能娶妻,你現在是白三小姐,不要為了前塵耽誤未來。”
他可以保護她,可以對她好,但唯獨不會將愛意說出口。
雲錦然眼圈一紅,委屈像排山倒海襲來。
她不管不顧的衝上前,直撲進他的懷裡,死不悔改:“我不管你說什麼,我不會走的。”
“什麼前塵不前塵,只要你不在意,我也不會在意。”
“我就想彌補之前的遺憾,一直留在你身邊,死也不悔!”
小姑娘帶著哭腔的字字句句,像砸在玉盤上的白珠,擊中他的心臟。
“砰”的一聲,像是暖陽裡碎化開的麥芽糖,蔓延開絲絲縷縷的甜。
他微微抬起手,從後覆在她的肩胛上,將她圈在懷裡,一點點擁緊。
雲錦然埋頭哭了會,隨後又像想到什麼,抬起了頭。
水霧的眸,很認真的對上他深邃的眉眼:“你不能娶,可沒說不能嫁啊,要不你委屈一下嫁給我?”
天真爛漫的小姑娘,說著最不害臊的話,
這話聽的對背過身的初七,心裡都打了個冷戰。
這白三小姐可真敢說。
連這種話,都敢用來調戲權勢朝野的帝師。
墨北辰後知後覺,稍稍勾了勾唇:“異想天開。”
第四十四章
雲錦然憋悶。
她高高興興帶著三十六抬嫁妝來,嫁也嫁不成,娶也娶不到。
現在倒好,他居然奚落她異想天開?
她委屈的很,不悅地扭過小臉。
墨北辰見她雪白的小臉上沾滿淚痕,於是吩咐初七去打了一盆溫水。
他親自擰了帕子,要給她擦臉。
雲錦然想起剛剛打鬥中,脖子的傷還未處理,急忙躲了躲。
“我還是自己來吧。”
可她說這話已經晚了,
墨北辰一眼便瞥到,她白皙纖長的脖子,被人用刀劍劃傷,口子深度不淺,流出的血浸紅了她的白色內襯。
深眸驟然陰冷,他沉聲問:“誰傷的?”
雲錦然攏了攏衣襟,別開目光,沒有說話。
“你不肯說,我就去查。”墨北辰語氣加重了幾分。
“蘇姨娘派家丁打的……”雲錦然底著腦袋,像個怕挨訓的孩子般,“我帶著我阿孃的嫁妝離府,她帶人上來攔我想要硬搶,我當然不會讓他們如願,就跟他們過了幾招。”
“蘇氏的臉被我打花了,這輩子都會留印記,我這點不算什麼,划算。”
一點刀傷,比她之前受的那些比起來,真的可以說是不痛不癢。
墨北辰眼底翻湧著暴怒。
他當初把雲錦然換到白家,就是圖白家家庭和睦,能讓她重新感受家的溫暖。
可如今,白從君寵妾滅妻,已把算計算到了雲錦然身上。
這樣的結果,墨北辰很生氣。
他將帕子丟回水盆,冷冷道:“初七,帶白小姐下去休息。”
男人變臉的速度,讓雲錦然措手不及。
剛剛還溫情的畫面,就像是她的錯覺。
雲錦然心裡有些不舒服的跟著初七離開。
墨北辰翻了幾頁書,但心煩氣躁的看不進去。
他將書扔到一邊:“簫風。”
黑衣暗衛悄然出現:“主子有何吩咐?”
墨北辰捏著指節上的玉扳指,聲音冷然:“把蘇氏母女廢斷雙腿賣到黑窯去。”
簫風微怔:“是!”
領完命,簫風又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暖陽當窗,落英繽紛。
寢臥裡還殘留著小姑娘特有的梨花香。
墨北辰轉了轉玉扳指。
朝堂上,盯著他的人太多。
從前他總覺得將雲錦然留在身邊,會害了她。
可如今看來,無論將她放在哪,都沒有放在自己身邊安全。
心思一動,墨北辰忽然覺得,小姑娘的話並無道理。
“什麼前塵不前塵,只要你不在意,我也不會在意。”
忘卻前塵,只念眼前。
將生死早已看到的他,在這一刻,突然很希望能活久一點。
久到陪著雲錦然長大,與她青絲白髮。
……
翌日清晨。
雲錦然坐在窗前,翻開著醫學古籍,她想救墨北辰。
蓮心端著糕點進來時,幸災樂禍的白府的訊息:“小姐,老爺被貶職了,蘇氏她們失蹤了,下落不明。”
雲錦然點點頭,翻了一頁書卷。
這個結果,她並意外。
昨天被墨北辰看到傷口時,她就想到了結果。
午時,府上來了個讓意料之外的人。
——曲白裳。
自上次白府一別,兩人已有很久沒見過了。
雲錦然看著她,“你來幹什麼?”
曲白裳掃了眼書案上的醫學古籍,抿開唇角,一語擊破:“你不用查了,我知道怎麼救阿辰。”
第四十五章
雲錦然心被提起,站起身來,與曲白裳四目相對。
“怎麼救?”
只聽曲白裳口中,一字一頓的說道:“以心換心,以命換命。”
……
夏初。
墨北辰身子越來越不好了,常常看書都會昏睡過去。
朝堂上,墨奕也控制住了大局,將國事處理的津津有條。
墨北辰卸下了擔子,主動辭官,一心陪著雲錦然度過每一日。
這夜,圓月高掛夜空。
兩人坐在院子裡,屏退了所有人。
雲錦然吹著玉笛,坐在墨北辰的身側,眉眼如花:“阿辰,明日我就及笄了,我們再過三日成婚可好?”
墨北辰抬起眸,深邃的眼藏匿著碎光:“錦然,我可能陪不了你太久。”
雲錦然隱忍著翻滾的苦澀,去牽他的手。
他的手涼的嚇人,像從雪裡走過一遭。
“沒關係,就算以後真的有什麼意外,那我們至少也在一起過,我們在一起生活的痕跡,誰都抹不去。”
或許是那晚月色讓人著迷,墨北辰到底還是沒有找到再拒絕的藉口。
只緊緊小姑娘十指相扣。
“好,我們成婚。”
四目相對,情意連綿。
那一夜,是雲錦然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候。
他們互相喝酒,她拉著墨北辰,還憶了從前。
從相識,相知,再到互通情意,事事鉅細,沒有漏掉一件。
望著給雲層漸漸罩住的月亮,雲錦然眼底流露出一絲哀傷:“阿辰,如果有下輩子,你會第一眼認出我嗎?”
可身邊的人沒有回聲,雲錦然慢慢起身,看見墨北辰已經昏迷過去。
那壺酒裡,她早早下了迷藥。
“睡吧,等過了今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艱難的收回視線,雲錦然對著樹後說道:“出來吧。”
曲白裳穿著金色的衣裙,從暗處走了出來:“都準備好了,可以開始了。”
三人來到準備好的密室。
雲錦然和昏迷不醒的墨北辰並肩躺在一張空床上,緊緊相貼。
這一刻,好似好像永不分離。
雲錦然就這麼痴痴望著他,感受著生命的一點點流逝。
直至再沒了呼吸。
……
翌日,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屋中時。
墨北辰睜開了眼,醒來時,疲憊散去,他感覺到渾身都充滿了力氣。
但空氣裡淡淡的血腥味,揮之不去。
他掀開被子準備下床時,心口的位置拉扯的一痛。
墨北辰將衣服微微撩開,才發現心臟的位置不知道什麼時候包紮了。
換完衣服後,他找來初七:“我可是受了什麼傷?怎麼身上會有傷口?”
初七低首沉聲:“回主子,昨晚有刺客闖了進來,屬下趕到時晚了一步,屬下失職,請主子責罰。”
墨北辰凝眉,沒有追究。
“那白小姐呢?她昨晚可有事?”
初七眼中閃過一抹異色,但很快又掩了下去。
“回主子,白小姐沒事,一個時辰前回白家去了,她說等五月初二,你去娶她,在這之前她都不會見你,說提前見面不吉利。”
墨北辰清俊的臉色這才露出一絲笑意:“倒是個愛折騰的,那就按她的意思辦,準備大婚。”
在備婚的這幾日裡,他每晚都睡的極不安穩。
每晚,他的腦海裡都會出現心臟跳動的聲音。
“撲通,撲通,撲通……”
這種感覺很奇怪,常常還伴有絞痛到感覺。
直至到了大婚當天。
帝師成婚,皇帝下旨普天同慶。
這一天,清風和煦,帝師府張燈結綵。
上京城的名門貴族雲集,前來祝賀。
墨北辰一身緋紅喜服,金繡繁麗,極致尊貴優雅,俊臉上漾著從心底發出來的欣喜笑意。
他極少笑,直到看到雲錦然一襲紅色金織喜服,在眾人都護送下一步步走來。
從前,他總覺得上天不曾眷顧自己。
年幼時被拋棄,好不容易擁有了家又被殘害。
如今當他擁有云錦然的這一刻,他覺得萬事皆歷練,都只是為了這一刻的成全。
終於,她走到了他的眼前。
兩人各執起紅綢的一端。
她頭上戴著龍鳳蓋頭完美遮住了面容,一聲不吭,將每一步禮儀都做的格外到位。
喜娘在旁高聲宣念——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就在喜婆要說到第三句時,屋外忽然吹來一陣風,吹落下龍鳳蓋頭。
當墨北辰望去時,看到的新娘子竟然是曲白裳!
手裡到紅綢驟然砸地。
“怎麼會是你?錦然呢!她在哪兒?”
墨北辰突然慌了,呼吸幾近停止。
他的新娘怎麼會變成曲白裳?!
曲白裳嬌俏的臉上溫柔的凝望著他,伸手直指著他的心臟:“雲錦然,她就在你心裡啊。”
周遭的聲音,墨北辰都聽不見。
他只聽到胸膛下的那顆心臟再次“撲通,撲通”跳著。
像是在回答:“阿辰,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