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道閒話集》：酒趣

我是從下鄉時候開始喝酒的，歷史久遠了，但是，要說會喝酒，也是有點怪，喜歡與朋友舉杯暢飲，但沒有酒癮，個人從不喝酒，一年不喝也不想，但沒有兩天不喝的，那時感到胃就在酒裡泡著。說起喝酒，也真是一件樂事，有喜事喝！它讓你喜上加喜，高興了更高興！酒酣耳熱之時，只覺得意氣飛揚，英氣勃發：“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煩惱時，喝！幾杯酒下肚，“一切苦惱，醒來再說！”以時間換空間，戰而勝之！所以，上至文人雅士，下至販夫走卒，人人愛此杯中之物。

論起喝酒，有人豪飲，有人慢酌，何者為佳，無一定規。我以為飲酒之樂與趣，當在飲酒過程之中。

幾十年前，我第一次出差，從阜陽到蕪湖，列車上與我相對而坐者，是一老者，老者衣著整潔，舉止優雅，彼此寒暄之後得知，老先生早年從上海到阜陽支援稻種繁育工作的，老農技師。列車開動後，到了青龍山老先生取出一瓶酒，大約半斤，邀我共飲，我再三謝絕後，老先生自斟自酌起來。我見其僅以一把五香花生下酒，知其為白酒酒徒。老先生原本鶴髮童顏，幾杯酒落肚後，更加神采奕奕，談鋒甚健。一生閱歷豐富，廣為交友的老先生，一邊淺飲細咂，一邊談起舊上海灘的軼聞掌故，彷彿如數家珍。最為精采的是，老先生可謂“吃貨”之人，從蘇州陸稿薦醬肉、鎮江餚肉、常熟叫化雞、陽澄湖大閘蟹直到上海老正興的腐乳蹄膀，其製法其美味，聊得眉飛色舞，使我不由得腮幫泛酸，口水大動。就這樣，旅途十幾小時倏忽而過，到裕溪口站後，老先生與我互道珍重，翩然而去。多年之後，恍如昨日。我一直認為善飲者如斯，方得酒中三昧。

在我看來，飲酒者若豪飲過速，可能未得其樂趣，但也人高看一眼。有一次，友人結婚設筵數席，我榮幸首座陪媒人，席間一祝酒者，幼讀詩書，壯遊宦海，十分得意。致完祝酒詞，手把古井一杯，約三兩多，一飲而盡。但見其頓時雙目精光四射，兩肩平端，胸脯高聳，睨視四下，好不英雄！後來又逢席必敬，連飲數杯，面不改色。讓我讚歎不已。

我喝酒，酒量大，有人調侃稱我“酒俠”，52º白酒喝半斤沒問題。但我也沒什麼品位，不管好酒孬酒，逮著什麼喝什麼。比較起來，我愛喝紅芋片釀製的白乾酒，或古井“淡雅”和阜南產的“焦陂”低度酒，價格十多元錢一斤，首先，這個價位的酒，假酒少。其次，這兩個地方的酒，大多頭香純、入口綿。至於什麼什麼貢酒、什麼什麼御液之類的，我是不太感冒的，尤其茅臺醬香型酒，不感興趣。

我非酒徒，喝酒是要下酒菜的，菜要趕口，而且要有葷菜，喝酒沒有葷菜，那是會無味的。葷菜中，首推豬頭肉、炒肉絲、雜拌和燉羊肉，蓋因此四物最能助酒興，四中有一，便能使酒興勃發。不愛花生米、拍黃瓜一些冷盤，湯類其次當屬粉雞湯，番茄蛋湯自然是酒量倍增，喝得暢快淋漓了。

一般而言，喝酒當以黃昏後，華燈初上時最佳，二、三素心人小酌，燈光皆宜暗不宜明，所以如此，數杯酒落肚後，昏黃的燈光，最能產生如夢如幻的朦朧感。我最鐘意這樣一種情景：春寒料峭時的傍晚，窗外的雨不停地拍打著玻璃，枯黃的燈光下，擺好酒菜，舉杯欲飲，忽然，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開啟門來，只見多年不見的故友立在門前，一陣驚喜之後，立即入座，草草杯盤，濁酒一壺，三杯之後，心扉洞開，談故友，訴離情，神采飛揚。說什麼春秋佳日好時光，怎及得風雨之夜故人來？此時刻，豈止是不亦快哉，怕只怕三呼“痛快！”也難舒高興情懷。

這些年，人們的生活好了，酒也多了，“酒文化”這個詞時不時地蹦到眼前，剛開始覺得很突兀，因為過去，文化這個詞在我心目中特崇高，就像說一個人有文化，那麼這個人是不得了的，有身份，有地位。罵起人來，也是罵“你這人沒文化！”可見文化在我心中有多重要，現在突然一下子連什麼人都能喝的酒，都“文化”起來了，這不是拿“文化”不當文化嗎！這時侯，我才覺得問題嚴重了，這一較真，我還真說不出“文化”是啥意思，又是翻書，又是請教人，我才稍微明白了點，原來文化最早來源於《周易》中的一句爻辭，“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文就是刻下痕跡、打下烙印；化就是慢慢地、日復一日地浸潤、滲透、改變人們生活方式、思想模式和行為。所以，文化的意思就是，不但影響改變一代人，給一代人打下烙印，還透過種種手段，把這種烙印、影響複製、遺傳給下一代人，並在他們的生活方式、思想模式和行為中得到體現。酒文化就是以酒為媒介，說白了，就是透過喝酒，來影響我們的情感、思想和行為。

慢慢生活變得單一，過去那種朋來客往的喧鬧逐漸變少，甚至幾乎沒有。那酒也離我遠了。一日從微信中看到老康從北京回來了，多年的老友就約在泉河橋下酒館一聚，沒想到一杯酒就把我喝得酩酊大醉，還是家人趕來送我回家的。事後知道，老康在家不論菜如何，喜歡獨飲一杯，多年練就功夫非凡，而我遠離白酒“脫功”多年，五臟六腑已經不適應乙醇的生存，醉倒也在道理之中。

偶爾也有老友安排酒場，說的情真意切，但我意堅志鋼，不為所動。沒有資本逞英雄了， 想還原當年的酒風豪情，不行了。我沒有“酒癮”的功夫，自然酒香飄遠，只能化作往事繞心頭了。

歲月無情，吾亦無昔日酒情。我的酒量沒有了，但是，我從幾十年喝酒中感悟到的東西越來越多，對我的情感和思想都產生了很大影響，這也可以說，時尚的酒文化不知薰陶了別人多少，但是酒文化了我本人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