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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傳席:早夭和早熟的天才——陳師曾和黃胄

作者:由 翕兮小姐 發表于 收藏時間:2020-09-17

“書人不可無年矣”,“畫人不可無年矣”。書畫家應該高壽,成 就才會更高。“無年”即年壽不長。齊白石、黃賓虹如果在五十歲,甚 至六十歲去世,畫史上連一筆都不會記載他們。但外國畫家成名都不一 定和長壽有關。拉斐爾是“文藝復興”三傑之一,他只活到三十七歲, 莫迪里亞尼三十六歲,卡拉瓦喬三十七歲,凡·高三十七歲。中國的寫 實或工筆畫家也有年輕成名的,如王希孟等。

現代的寫實人物畫家如方 增先、劉文西、黃胄、李琦等也都是三十多歲成名。但書法家、寫意畫 家,還是年壽越高越好。林散之到了七十多歲還苦求成名而未名,八十 多歲才成名。寫實靠技巧,寫意靠學問,畫寫意畫的人如果沒有學問, 更是越畫越差。畫寫實的人,在三十至四十歲之間,有朝氣,目力、腕 力皆佳,畫出來的畫最佳,年齡大了反而不行。畫寫意畫的人,必須有 淵博的知識為基礎,所以必須在早年打好學問底子,然後加強技巧。技 巧的鍛鍊也和學問結合起來,他畫的是修養,所以越老越佳。

有人說,中國是一個老人社會,似有一定根據。中醫也是老的佳, 中醫須要理論基礎,但又要臨床經驗,這經驗大半靠感覺,所以老中醫 尤佳。西醫則異也,老人開刀動手及聽望、判斷力都差了,反而不及中 年人。還有西方畫家喜歡畫嫩荷幼樹,而中國畫家喜歡畫枯荷老樹,等 等,為什麼,值得研究。

陳傳席:早夭和早熟的天才——陳師曾和黃胄

陳師曾 北京風俗·牆有耳

陳師曾(字衡恪,陳寅恪之兄)早年打好了各類學問的基礎,他是一個學問家、藝術史家,他應該是越畫越佳的人。可是,十分遺憾,他 只活了四十八歲,剛入藝術之道。他有十分雄厚的基礎,高超的修養, 都沒來得及發揮,便逝世了。陳師曾如果活到齊白石那個年齡,必為中 國第一大家,而且成就也必在白石之上。因為陳師曾見識更廣,他和魯 迅是同學,又是好友,都到日本留過學。陳師曾在日本學的是博物,也 考察過藝術。他著有《中國繪畫史》,翻譯和撰寫了《中國文人畫之研 究》,在當時產生過十分巨大的影響。陳師曾生於官宦世家,其祖父陳 寶箴官湖南巡撫,又是戊戌變法中的重要人物,詩文頗佳;其父陳三立

(散原)為同光體著名詩人。陳師曾少時就受過良好的教育,詩文的功 力以及書法的基礎都比當時的白石好,修養高、基礎好、詩文佳、見識 廣,在當時還沒有人能超過陳師曾。所以,陳師曾沒有能成為一代大宗 師,主要因他去世太早。

陳傳席:早夭和早熟的天才——陳師曾和黃胄

陳師曾 北京風俗·駝夫

陳師曾去世後,曾陸續出版過幾本畫集,可惜都不是他的精品畫, 這影響了人們對他的評價。他的畫,山水、人物、花鳥都很好,尤有好 的發展趨勢。魯迅說他“才華蓬勃,筆簡意饒”;齊白石常與他切磋畫 藝,謂之“君無我不進,我無君則退”;吳昌碩更說他“以極雄麗之 筆,鬱為古拙塊壘之趣,詩與書畫下筆純如”。陳師曾當時在北京的國 家教育部任職,同時還兼有其他職務,他在畫界享有崇高的威信,真可 謂眾望所歸。所以,當他四十八歲忽然去世時,聞者無不悲痛,梁啟超 在追悼會上做了講演,謂陳師曾之死影響中國藝術界有甚於日本之關東 大地震。

陳師曾曾和金城等人組織中國畫學研究會,以“提倡風雅,儲存國 粹”為宗旨。他後來堅決反對以西畫改造國畫,成為“國粹派”的重要 人物。我最奇怪的是,當時力主借用西法,甚至用西法改良中國傳統畫法者,以及堅決反對借用西法,力主純粹傳統畫法者,都是留學回來的 一批人。

陳傳席:早夭和早熟的天才——陳師曾和黃胄

陳師曾 丹楓嶺雲圖

陳傳席:早夭和早熟的天才——陳師曾和黃胄

陳師曾 暝色秋聲圖

陳傳席:早夭和早熟的天才——陳師曾和黃胄

陳師曾 山水圖

金城在英國留學多年,熟諳並習慣西方的一切,回國後卻極力 排斥西洋畫法。他的畫是純粹的中國傳統,不使一筆入西法,他的理論 也是絕對儲存國粹,絕不能容忍人以西法改變中國畫,也不能容忍人借 鑑西法。他在《畫學講義》中大談:“吾國數千年之藝術,成績斐然, 世界欽佩。而無知者流,不知國粹之宜儲存、宜發揚,反覥顏曰:藝術 革命,藝術叛徒。清夜自思,得毋愧乎?”

陳師曾也是從國外(日本)留學回來,他開始在北京大學畫法研究 會任導師時,還主張借鑑西洋畫法。1919年1月,他在歡送徐悲鴻赴法 留學時,曾作演講詞雲:“東西洋畫理本同,閱中畫古本其與外畫相 同者頗多……希望悲鴻先生此去,溝通中外,成一世界著名畫者。”但 不久,他的態度就徹底改變了。

當時社會上大談“藝術革命”和“改 良”,都是針對文人畫的,要革文人畫的命,要改良文人畫。陳師曾卻 大談“文人畫的崇高價值”。針對中國畫要“惟妙惟肖”和輸入西洋寫 實之技巧,陳師曾卻攻擊之“直如照相器”,“豈可與照相器具藥水並 論耶?”“且文人畫不求形似,正是‘畫’之進步。”中國畫在一片 “革命”和“改良”聲中,陳師曾的維護文人畫的理論具有振聾發聵之 效果,其影響十分巨大。他如果長壽的話,中國繪畫史不知將會出現怎 樣的局面。

黃胄則相反,他活到七十多歲,如果他的壽命和陳師曾相同,甚至 再短些,人們對他的評價將更高,他在畫史上將留下更多的佳話。

四十多歲時,他遭到“四人幫”的批判,時正值文化大革命,他的 聲譽和成就都達到了巔峰,爾後便下降了。先談他的成就:

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中國畫壇人物居首,影響最大的三位畫家是 方增先、劉文西、黃胄。到“文革”前,黃胄在人們心目中似乎更高, 他以速寫入畫,別創一格,生動流暢,更有氣韻。黃胄1956年創作的

《洪荒風雪》,獲第六屆世界青年聯歡節國際造型和實用藝術展覽會金 質獎章,為中國美術館收藏;《趕集》於1959年又獲世界青年聯歡節銅質獎章。那時他年僅三十多歲。直到“文革”前,他是中國畫壇上一 顆耀眼的明星。

陳傳席:早夭和早熟的天才——陳師曾和黃胄

黃胄 飛雪迎春

陳傳席:早夭和早熟的天才——陳師曾和黃胄

黃胄 六驢圖 1983年

陳傳席:早夭和早熟的天才——陳師曾和黃胄

黃胄 育羔圖 1980年

陳傳席:早夭和早熟的天才——陳師曾和黃胄

黃胄 洪荒風雪圖

他已在畫史上留下自己不朽的業績,爾後的時日便是多 餘。後來,我知道黃胄沒有太高的文化,也缺乏很深的傳統修養,我就 判定他的畫不會再進步。年輕時,憑著他的聰明、靈氣和朝氣,畫得十 分生動,十分有朝氣,十分大膽。而年齡稍大,便會退步。很多人斷 定,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他的畫將更進一大步,將達到更高的境 界。事實卻並非如此。“文化大革命”對他迫害太狠,加之年齡大了, 朝氣和靈氣都減退了,甚至目力和腕力也減弱了,畫面上動人之處和原 有的優點也都消失了。

朝氣和靈氣又不復出現,他的畫再也恢復不了昔 日的輝煌。加上“文革”以後,他在身體不佳的情況下,又忙著籌建 “藝術館”,建好後又花很大力氣去維持,耗去大半精力(畫家不專心 於畫,而忙於建館,於畫無益而有害),所以,他的畫在“文革”後, 隨著他的年齡增長,而漸漸地退步。再加上他在工作中遇到的矛盾,尤 其是各種人事關係的糾纏,比如,他擔任中國畫研究院副院長,有人要 謀取他的職務,就要攻擊他。我曾說過“揚善則惡者善,揚惡則善者惡”,真話、假話,人們無法辨清。

陳傳席:早夭和早熟的天才——陳師曾和黃胄

黃胄 塔吉克女教師圖

陳傳席:早夭和早熟的天才——陳師曾和黃胄

黃胄 梅花

人們對他的評價也不如以前高了。 所以,我說黃胄如果壽命和陳師曾相同,人們對他的懷念,他在畫史上 的地位都將比現在要高。

美學家高爾泰在《美是自由的象徵》(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版) 一書中批評了幾位畫家。其一說,“俗氣燻人,使人一見就煩。範曾的 畫就是這樣。所以它只有在行家的圈子以外才有市場。”其二說,“黃 胄有黃胄的問題,這個問題就是缺乏‘精神性’,例如,你把他畫的馬 同徐悲鴻畫的馬比較一下,就可以看出,後者有一種古君子的風度,而 前者只不過是動物,是運輸工具。

這個精神上的差別是巨大的。所以不 能光從筆墨技巧著眼。”(分見該書《人道主義與藝術形式》一節第245 頁和第253頁。)至少說,他對黃胄的批語是正確的。黃胄的畫“缺乏 ‘精神性’”,也就是缺乏“氣”,他沒有認識到這個問題,也和他的 修養有關。所以,畫畫人重在提高修養,重在練氣,切不可掉以輕心。

但黃胄在五六十年代人物畫史上所產生的重大影響是不容抹殺的, 他在某一段畫史上的地位也是無法動搖的,這裡有一個時代性問題,暫 時不講。

(《江蘇畫刊》1999年8期)

陳傳席簡介

陳傳席:早夭和早熟的天才——陳師曾和黃胄

陳傳席,博士,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特殊貢獻專家、現兼任中國人民大學佛教藝術研究所所長、中國美術家協會理論委員會副主任。曾任美國堪薩斯大學研究員、馬來亞大學客座教授。2014年榮獲“巴黎榮譽市民”徽章。

出版學術著作《六朝畫論研究》(大陸版、臺灣版,共13版)、《中國山水畫史》(15版)、《中國繪畫思想史》、《中國繪畫美學史》(選入20世紀“中國文庫”)、《陳傳席文集》(九卷)、《中國佛教美術全集雕塑卷響堂山石窟(上下)》《中國藝術如何影響世界》、《陳洪綬集》(點校本,中華書局)、《悔晚齋臆語》(中華書局)、《畫壇點將錄》(三聯出版社、港臺版)、《陳傳席畫集》等50餘部,並且部分著作被譯為外文在國外出版。並在《文物》、《美術研究》、《美術》、《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發表文章千餘篇。據美術界權威雜誌《美術》統計:陳傳席研究強度居全國第一名。他被很多國內外年輕學者稱為“現代美術史研究之父”。

陳傳席教授史論兼備,旁涉文學詩詞,在書畫創作上重傳統,格調高古,富書卷氣,自成一家。謝稚柳曾說:“陳傳席的畫是當代文人畫一個頂。”蘇聯畫報曾作專門報道,蘇聯最富盛名的漢學家、中國美術史研究家查瓦茨卡婭曾撰文稱:“中國現代的繪畫有三大派,現代派爬得太高,新文人畫派靠得太近,唯陳傳席畫派立得最遠。陳傳席的畫寧靜含蓄而有詩意,格調高古,超邁絕俗,是當代最高的文人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