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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麟導師的觀點|儒佛兩家“安心”之差異

作者:由 潘麟導師 發表于 書法時間:2022-01-29

“安”指心(體)而言。性不存在安不安的問題,只有心才存在著安不安的問題。安心問題,或曰心安問題,是東方文化中儒佛道等幾大系統共同重視的核心問題,不獨儒家如此。在佛家有兩個最為著名的公案,以說明佛家對安心同樣有著高度的重視。

第一則公案是佛陀出家因緣:

據佛經記載,佛陀是古印度迦毗羅衛國(喜馬拉雅山脈南麓一個小國)的太子,自小享受極度奢華的生活。十九歲時,風華正茂的年輕王子想到外面去看看,於是走出皇宮,穿行於市井之間,分別來到都城的東西南北四門。當王子從東門出時,看到了一位年歲很大的老人,白髮皺面,步履蹣跚,讓人頓生無限憐憫。又一日,王子從南門出,見一位重病者,被疾病折磨得面目全非,身體扭曲,痛苦異常,讓人不忍正視。又一日,王子自西門出,見一隊人正在抬著一個剛死去的人去火葬,隨行眷屬因突然失去親人而悲痛欲絕,傷心之狀,難以形容。分別目睹衰老、疾病和死亡的王子,第一次體會到了良心不安的滋味。奢華的生活再也不能令其快樂,他整日鬱鬱寡歡,思考怎樣讓人們從如是深重之苦海中拔離出來。又一日王子從北門出,見到一位出家修行的苦行僧。這名苦行僧雖然過著極度艱苦的生活,但卻擁有著清澈而智慧的眼神、寧靜而愉快的表情,於大眾中,超然獨立,卓爾不群。王子一見傾心,頓生渴仰,暗下決心追隨此類人出家修行,直至找到徹底解脫眾生痛苦之方法為止。自此以後,王子心中只存一念:出家修行。因得不到父王允許,日夜苦悶。某一夜,王子念眾生苦海無度,再次悲痛難抑,不能自已,決定不辭而別。於是翻越皇城,來到郊野,脫去華美服飾,換上從垃圾堆裡找來的破舊衣服,從此成為一位正式的苦行僧,開始了人們難以想象的苦行生涯。於31歲時,在一棵菩提樹下終獲開悟,成為佛陀——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生命覺醒者。開悟後的佛陀說法利眾49年,開創了歷史上又一博大精深的思想體系——佛教。無論是未成佛之前的王子決意放棄奢華生活,出家苦行修道,還是成就圓覺後的佛陀四處講法不輟,度生無量,皆源於最初一念——心中之不忍,或曰心中之不安。

另一則公案是中國禪宗第二祖師——慧可大師(487-593)的悟道因緣:

慧可大師,俗姓姬,虎牢(又作武牢,今河南省滎陽市)人。慧可自幼志氣不凡,為人曠達,博聞強記,廣涉儒書,尤精《詩》《易》,喜好遊山玩水,而對持家立業不感興趣。後來接觸了佛典,深感“孔老之教,禮術風規;莊易之書,未盡妙理”,於是便棲心佛理,超然物外,怡然自得,久之併產生了出家的念頭。父母見其志氣堅定,便聽許他出家。於是他來到洛陽龍門香山,跟隨寶靜禪師學佛,不久又到永穆寺受具足戒。此後遍遊各地講堂,學習大小乘教義。經過多年學習,慧可禪師雖然對經教有了充分認識,但是個人的生死大事對他來說仍然是個謎。

三十二歲那年,慧可禪師又回到香山,放棄了過去那種單純追求文字知見的做法,開始實修。他每天從早到晚都在打坐,希望能夠借禪定的力量解決生死問題。這樣過了八年。有一天,在禪定中,慧可禪師突然看到一位神人站在跟前,告訴他說:“將欲受果,何滯此邪?大道匪(非)遙,汝其南矣!”(如果你想證得聖果,就不要再執著於枯坐、滯留在這裡了。大道離你不遠,你就往南方去吧!)

慧可禪師於是前往少室山,來到達摩祖師面壁的地方,朝夕承侍。開始,達摩祖師只顧在山洞內面壁打坐,根本不理睬他,更談不上有什麼教誨。但是,慧可禪師並不氣餒,內心反而愈發恭敬和虔誠。他不斷地用古德為法忘軀的精神激勵自己:“昔人求道,敲骨取髓,刺血濟飢,布發掩泥,投崖飼虎。古尚若此,我又何人?”就這樣,他每天從早到晚,一直呆在洞外,絲毫不敢懈怠。

過了一段時間,在一個臘月初九的晚上,天氣陡然變冷,寒風刺骨,下起了鵝毛大雪。慧可禪師跪在達摩面壁的洞口外,一動不動。天快亮的時候,積雪居然沒過了他的腰身。

這時,達摩祖師才慢慢地走出洞來,問道:“汝久立雪中,當求何事?”

慧可禪師流著眼淚,悲傷地答道:“惟願和尚慈悲,開甘露門,廣度群品。”

達摩祖師道:“諸佛無上妙道,曠劫精勤,難行能行,非忍而忍。豈以小德小智,輕心慢心,欲冀真乘,徒勞勤苦。”(諸佛所開示的無上妙道,須累劫精進,勤苦修行,行常人所不能行,忍常人所不能忍,方可證得,豈能是小德小智、輕心慢心的人所能證得?若以小德小智、輕心慢心來希求一乘大法,只能是痴人說夢,徒自勤苦,不會有結果的。)

聽了祖師的教誨和勉勵,為了表達自己求法的真誠和決心,慧可禪師拿起鋒利的刀子,砍斷了自己的左臂,並把它放在祖師的面前。頓時鮮血染紅了雪地。

達摩祖師被慧可禪師的虔誠所感動,知道慧可禪師是個法器,於是就說:“諸佛最初求道,為法忘形,汝今斷臂吾前,求亦可在。”(諸佛最初求道的時候,都是不惜生命,為法忘軀。而今你為了求法,在我跟前,也效法諸佛,砍斷自己的手臂,這樣求法,必定能成。)

慧可禪師獲得了達摩祖師的開許,忙問道:“我心未寧,乞師與安。”(我的心至今不能真正寧靜,乞請大師示我安心之道。)

祖師回答道:“將心來,與汝安。”(你把心拿來,我為你安頓。)

慧可禪師沉吟良久,回答道:“覓心了,不可得。”(我找心了,可是找不到它。心無形色,無方所,無法呈送。)

祖師答道:“我與汝安心竟。”(剛才在你覓心之時,我已經為你把心安頓了。)

慧可禪師聽了達摩祖師的回答,當即豁然大悟,明心見性。原來並沒有一個實在的心可得,也沒有一個實在的“不安”可安。安與不安,全是妄想。

慧可禪師開悟後,繼續留在達摩祖師的身邊長達六年之久(亦說九年),後繼承了祖師的衣缽,成為禪宗二祖。

佛家固然有不安之心,為慈悲之本;固然有安心之道,以息煩惱。與儒家相較,佛家不安之心,表現為引導人生以出塵離俗為歸;佛家安心之法,在於指示心性以無染無執、無為無相、空性超然為體,其心性之全體大用,亦以無用之用,用而無用,離形離相而為用。因為佛家對心性所見,為偏而不圓,只知其一,不及其餘。故佛家所安之心,不免為空寂心、偏枯心、出離心、無用心,以離塵合覺以安其心。如是之心,不能成就道德,實踐倫理,彰顯創造,經世致用。如是安心,其心終得安乎?我們同樣以禪宗二祖為例。

二祖慧可得衣缽後,自河南少林寺南行至皖西大別山區的司空山,于山中隱居達數十年之久,終日與白雲為伴,餐松飲露,形同野人。後有少年受其點化,大悟生死後隨慧可出家,慧可為其取法名“僧璨”,令其同隱司空山數年,日夜授受。後慧可大師將祖祖相傳之衣缽付於僧璨,僧璨成為禪宗第三祖。

據史料記載,二祖慧可付法給三祖僧璨後,即前往鄴都(今河北臨漳),“韜光養晦,變易形儀,或入諸酒肆,或過於屠門,或習街談,或隨廝役。隨宜說法,一音演暢,四眾皈依。如是長達三十四年”。

曾有人問二祖:“師是道人(即得道之人),何故如是?”(你是個出家人,出家人有其戒律,你怎麼可以出入這些不乾不淨的地方呢?)

二祖回答道:“我自調心,何關汝事?”(我這是為了調理自己的心,跟你有什麼相干?——他不是已於數十年前被達摩大師安過了心,怎麼還需調心呢?)

二祖在四處講法,道譽遠播之餘,“或入諸酒肆,或過於屠門,或習街談,或隨廝役”,惡名也在各處流傳,且影響越來越壞。明萬曆《成安縣誌》記載:“(慧)可乃飄然詣鄴都,隨宜說法,逾三十四載,乃韜光晦跡,變易儀相,佯狂調心。繼往成安匡教寺山門談無上道,聽者林集。時有辯和法師者,於寺中講《涅槃經》,學徒聞(慧)可闡法,稍稍引去。辯和忿怒,遂興謗於邑宰翟仲侃,加以非法。(慧)可怡然委化。乃棄屍於平野,數日視之,異香馥郁。仲侃復令移之漳河中,(慧)可忽於水面趺坐瞑目,溯流十八里,至蘆村而止。時一百七歲,〔隋〕文帝開皇十三年(593)三月十六日也。”

雖然慧可大師證悟已達生死自在,智慧卓越,年歲高壽,“時一百七歲”,可以達到死後“數日視之,異香馥郁”,死後仍然示現神通,“於水面趺坐瞑目,溯流十八里”,但他是自佛家義理入道,受其義理性格所限,不能成就德性人生,因其嚴重的敗德亂紀行為,終於引起同門忿怒,設法以害之。一代宗師,死於非命。

吾儒安心,緊扣“仁心”“德性”而不失,於心體、性體之積極面發揚良知,於百姓日用間成就道德,於經國濟世中安頓其心,彰顯仁義。如此安心,參照於佛老兩家,有如下之異:

一、自心體、性體健行不已的生生之德,從正面建立德行之先天根據,建立德目何以如此之所以然之理(定然不可改移之理),並於此實踐德行之過程中,實現安心。所安之心,為萬善皆備之心,為沛然莫之能御之四端(羞惡、辭讓、惻隱、是非)之心,為參天地、贊化育的創造之心。

二、自上慈下孝、忠信誠正的德化人生中,實現安心。所安之心,不離世間,不離人倫綱常,不離經世致用。

三、佛家不安之心,自虛妄、夢幻、煩惱、顛倒、迷執、業障、無明等方面,指示何以不安之因;儒家不安之心,則自禮崩樂壞、文明不傳、道德不行、人間不公、天下不平、聖賢不出、家國無道等方面,指示何以不安之源。故儒家常言,佛為大私,儒為大公,信然也。因佛家所安之心,為個己之心,為自我之心,為偏隘之心,為消極之心。儒家並非不承認佛家其心不安之諸因——虛妄、夢幻、煩惱、顛倒、迷執、業障、無明等,但儒家安心之道不是對這些不安之諸因採取一味的消極、退避,而是運用積極地實踐德行,切實地成就德化人生,以衝破之,降服之,昇華之,轉化之。如是便突顯出儒家始終恪守的“直、方、大”之“吾道一以貫之”之性格。如是便突顯出,儒家其心不安,不是緣由個己之因,而是因為天下不安,故吾心不安。若天下太平,家齊國治,德化人生已成,則吾心自安矣。

四、佛家安心後,方去濟世化民。儒家濟世化民後,其心方安。故佛家終極之處,恰是儒家起步之始。儒家一起步就站在佛家的佛菩薩之果境上,正面實現心性。

五、佛家人生是覺悟人生,儒家人生是德化人生。佛家收納人性入佛性(神性),儒家是收納佛性(神性)入人性。故佛家究竟而言,是以神為本(佛是神化之後的佛)的神性化文明,儒家本質而言,是以人為本(將神靈仙佛以人化)的人性化文明。佛家以覺悟圓滿為修行實踐之極果,儒家以德化人生的圓滿(止於至善)為修行實踐之究竟。此兩者皆可得徹底解脫(終極安心),但其路徑和理趣,則大為不同。

——摘自潘麟導師著作《<大學>廣義》

原稿:東方生命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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