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讀《邊城》：一個人，一條船，一個渡口，等一生

初讀《邊城》時，我16歲，課本上節選的是翠翠同祖父看龍舟競渡的片段。年輕的語文老師在臺上講得神采飛揚，唾沫橫飛。臺下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聽得懵懂，不知道沈從文先生為什麼要寫“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這樣不算結局的結局。

時隔多年，嘗過愛情的酸甜苦辣，再讀《邊城》，卻讀出一種別樣的味道來。愛情總是面臨兩難的選擇，然後在選擇中陰差陽錯。倘若祖父一開始便答應大老天保的求親，或者二老儺送早早選擇有碾坊陪嫁的王鄉紳大姑娘，又或者祖父沒有搞錯那天晚上唱歌的人……最終，翠翠便不會一個人守著渡口孤單地等候情郎歸來。

《邊城》裡的愛情美，美就美在在兩難的選擇中，男主人公也好，女主人公也好，都選擇了愛情。

-1- 下得廚房的婆娘還是會唱歌的情人？選擇伴侶總是要慎重考慮。

大老天保說，“我想要個能聽我唱歌的情人，卻更不能缺少照料家務的媳婦。”

人總是貪心，男人想要下得廚房的婆娘，出得廳堂的情人，既能洗手做羹湯，又能風花雪月紅袖添香。女人又何嘗不是如此，既想要男人帥氣多金，又希望男人溫柔浪漫。

談戀愛的時候，男人負責帥負責浪漫多情，女人負責美負責溫柔善解人意就好。戀愛總是美好的。婚姻是什麼，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是三姑六婆左鄰右舍，務必要慎重考慮。

俗話說，娶妻娶賢。天保是經過認真思考的，他擔心“翠翠太嬌”，不能做“媳婦的一切正經事”。天保的思考也是每個成熟的男女在步入婚姻殿堂之前應該慎重考慮的。婚前的認真思考，總比草率結婚後閃電離婚要好。

婚姻是要思考的，然而愛情卻沒法思考。翠翠已經在天保心裡種下了根，他覺得“應當接那個老的手來劃渡般”了。

在愛情面前，所有理智的思考都顯得多餘。人活一世，總要不管不顧地愛一回。

-2- 車路還是馬路？媒妁之言還是自由戀愛？家中有女（兒）初長成，愁煞父母。

翠翠的母親為了自己的愛人殉情，留下襁褓中的翠翠。老船伕把孫女撫養長大，他心裡無比希望翠翠幸福，然而他又隱約感到“翠翠的一切全像那個母親”。女兒的悲劇要在孫女的身上重演嗎？

“翠翠應分交給誰？必需什麼樣的人方不委屈她？”“翠翠若應當交把一個人，這個人是不是適宜於照料翠翠？當真交把了他，翠翠是不是願意？”這是老船伕的思量，也是天下父母的思量。

沒有多少父母能真正做到對兒女的婚姻不管不顧。一方面，父母希望兒女與另外一半兩情相悅，心心相印。另一方面，父母又不得不去思量，對方的家世如何？經濟條件如何？人品如何？

這是許多父母在干涉還是不干涉兒女婚姻裡的糾結。不干涉吧，誰知道兒女會找一個怎樣的人？干涉吧，又怕落了兒女的埋怨，更怕兒女不喜歡。自己費盡心思，只是希望兒女幸福過一生，而不是在感情和婚姻上鬧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3- 碾坊還是渡船？寶馬還是單車？男人女人都要面臨的選擇。

王鄉紳家有個大姑娘，陪嫁是座嶄新的碾坊。這其實就是王總裁家有個白富美，陪嫁是家上市公司。

老船伕家有個小孫女，只有一條破渡船。

你是為大姑娘心動還是為小孫女動心？選擇碾坊，可以少奮鬥十年。況且，人對方都放出風聲來了，只要二老儺送點頭就行。

無論在什麼年代，希望另一半的家世好一些，在物質上的條件好一些，無可厚非，不應該受到道德綁架。愛情是風花雪月，而婚姻是過日子，過日子不是唱山歌，過日子是撐渡船。

雖然儺送家不缺錢，但無論如何，他和王家大姑娘的聯姻才是門當戶對。既然有人願意坐在寶馬裡哭也不願意坐在單車上笑，那儺送選擇一座碾坊又有何不可？

然而渡口那條船，早已入了儺送的眼，他眼裡看不到那座嶄新的碾坊。船上的那姑娘，早已住進了儺送的心，他的心裡再也裝不下王家大姑娘。

人世間的愛情之所以美，之所以值得歌頌，是因為往往戀人們知道選擇了愛情之後要面臨什麼，依然筢選擇愛情。

儺送選擇了渡船，選擇了愛情。他決定要走馬路，化作那會唱歌的朱雀，要為翠翠唱上三年六個月的歌。

-4- 兄弟和愛人，愛情無法相讓，要各自努力爭取。

兄弟倆同時愛上一個姑娘，這不是一個新鮮的橋段。大老天保和二老儺送同時愛上翠翠，怎麼辦？“是不是也得照茶峒人規矩，來一次流血的掙扎？”

有人在愛情面前退卻了，有人在愛情面前玩盡手段耍盡聰明，這樣的影視劇遍地都是，一點也不新鮮。兄弟倆雖不至於動刀，但也無法做到“情人奉讓”，那就公平競爭吧。哥哥車路佔了先，馬路就讓弟弟先來；哥哥不關於擅長唱歌，那便由弟弟替他做竹雀。

人們說，沈從文先生寫盡了世間的善。《邊城》這出悽美的愛情劇裡面，沒有誰心懷不軌。坦坦蕩蕩的兄弟二人，光明磊落地追求自己的愛情。無論是天保還是儺送，都讓人心動。

天保知道自己無法和儺送競爭了，帶著失去愛情的悲傷，乘上船去了遠方。愛情沒有輸贏，但如果無法得到，終究還是要放下。雖然《邊城》裡說天保出事了，但我們在學這一課時，老師讓我們發散思維，續寫天保的故事。許多同學都寫了天保的船出事後，被一個住在河邊的姑娘給救了，最後與這個姑娘日久生情，也收穫了愛情。

-5- 一個人，一條船，一個渡口，等一生。

愛情的美就在於，不是所有的愛人最後都能相守。二老儺送唱了一夜的歌，打動了老船伕的小孫女翠翠，失魂落魄的哥哥坐了船下河去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儺送面對哥哥的死亡，又“被家中逼著接受碾坊”，無奈中坐船下桃源去了。

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

老船伕死了，從此只剩下一個人，一條船，在客來客往的渡口，等待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