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猶太人迴歸史看以色列社會的平等和歧視

本文同步發表於微信公眾號：蕾拉聊以色列 （ID：exploreisrael）

猶太人從世界各地大規模移民到以色列，這個運動在希伯來語中被叫作：Aliyah （阿利亞）。阿利亞為“上升”之意。自以色列建國以來，累計有近400萬人移民以色列。以色列是一個幾乎完全由移民組建的國家，他們是如何消除彼此之間的歧視與隔閡，最終走向團結的？

1。 猶太人和猶太人的區別很大

以色列的人口不足1000萬，截至2020年的官方資料顯示，猶太人口占總人口的74%，阿拉伯人口占總人口的21% ，剩餘的少數族裔，比如薩馬利亞人，德魯茲人等佔5%。作為以色列的主體民族，猶太人並非鐵板一塊。根據猶太人在全世界散佈的足跡，學術界大致將他們分為以下幾類：

阿什肯納茲猶太人 Ashkenazic

： 法國德國東歐北美猶太人後裔

塞法迪猶太人 Sephardic

： 西班牙葡萄牙北非南美猶太人後裔

密斯拉奇猶太人Mizrachi

： 亞洲（主要是西亞地區）猶太人後裔

其他猶太人分支

：包括葉門，衣索比亞猶太人後裔

猶太人在歷史上的統一和輝煌非常短暫，主要集中在第一聖殿和第二聖殿時期。之後的兩千多年，猶太人流散到世界各地，直到現代以色列建國。在遷徙的途中，猶太人吸收了當地民族的思想和文化，和當地民族通婚（雖然在猶太教中並不允許）形成了以上各分支。他們普遍遵守猶太律法，信仰猶太聖經，但是他們的長相有區別，習俗有區別，語言有區別，比如流行於東歐猶太人中的意第緒語是古希伯來語和德語融合而來。

阿什肯納茲猶太人，我們中國人熟知的猶太名人大多屬於這一分支，愛因斯坦，奧本海默，茨維格，弗洛伊德……從外形上看，是典型的歐洲白人面孔，其中不乏金色頭髮和藍色眼睛。

塞法迪猶太人，主要居住在阿拉伯帝國統治時期的地中海沿岸。歷史上的阿拉伯統治者對猶太人的管理比較寬鬆，允許他們相對自由的開展文化和宗教活動。當時的猶太人和阿拉伯人的關係也比較融洽，從公元7世紀到12世紀，塞法迪猶太人從阿拉伯文明裡吸收了大量的新思想。相比之下，生活在歐洲基督教統治下的阿什肯納茲猶太人就沒有那麼幸運，他們曾受到的政治迫害要遠遠多於其他分支的猶太人。

密斯拉奇猶太人，又叫東方猶太人，在歷史上他們從耶路撒冷向東走，一直走到中亞和印度。密斯拉奇猶太人的長相比較東方，黑色的眼睛，棕色的面板，濃密的毛髮，和大流散之前的猶太人長得最像。據說有一部分猶太家族從未離開過聖地。

其他猶太人分支，在以色列可以看到一些黑面板的猶太人，他們來自衣索比亞。這一分支並非從聖地流亡出去的猶太人，傳說他們是在第一聖殿時期信的猶太教。猶太聖經裡提到衣索比亞的示巴女王仰慕所羅門王的才華和智慧來以色列，回去的時候已經懷上所羅門的子嗣。寓意是把猶太教帶到了衣索比亞。

2。 猶太人也會歧視猶太人

從以色列的建國初期直到上個世紀80年代，來自不同地域的猶太人之間的隔閡很深，互相不認同，彼此看不順眼。站在鄙視鏈頂端的通常是阿什肯納茲猶太人，他們在西方世界的影響力較大，擁有相對豐富的社會資源，也是最早一批迴歸以色列的猶太人。

有部非常好看的以色列迷你戰爭劇，叫《眼淚山谷》，故事的主線是贖罪日戰爭，發生在20世紀的70年代。故事的主線以外，捎帶點畫了當時社會阿什肯納茲猶太人和塞法迪猶太人的矛盾。

炮兵連裡分兩派，alush， marco， melachi， 這三兄弟是塞法迪猶太人，家族來自摩洛哥，他們私下裡會說阿拉伯語，外人聽不懂。Aviram和caspi是阿什肯納茲猶太人，其中aviram是排長。他們來自基布茲，有共產主義理想，父輩是以色列的建國者。

malachi和marco 非常討厭阿什肯納茲猶太人，認為他們佔據了以色列最好的社會資源，而作為塞法迪猶太人，常常是一大家子人擠在又小又破的房子裡，沒有自來水，社群像垃圾站一樣髒亂，年輕人沒有上升通道。

Alush想透過Aviram和caspi獲得晉升，但marco說他們是上流社會的少爺，甚至不想讓妹妹嫁給alush， 以免沾染了那些“白人”的氣息。melachi則參與了反政府的暴力遊行，要求改善塞法迪猶太人在以色列的生活待遇，被警察抓了起來。

步兵排長yoav的家族是來自伊拉克的密斯拉奇猶太人，他的女朋友dafna是一個在基布茲長大的“白人”姑娘，他告訴戰友，如果他向dafna求婚，他爸爸估計會氣得昏過去。

如果要想進一步理解：為什麼來自不同地域的猶太人之間會有歧視和矛盾，甚至發生衝突，這要從近代以色列的移民歷史講起。

3。 漫長的迴歸

在19世紀末期的東歐，隨著共產主義思潮的興起，出現一批猶太復國主義（錫安主義）先驅，他們受夠了當時歐洲各國對猶太人的驅逐和壓榨，希望回到自己祖先的故鄉，用勤勞的雙手開墾土地，建立起平等互助共享的社會。“基布茲”就是他們在共產主義理想的指導下構建出來的鄉村公社。錫安主義的代表人物是赫茨爾（被稱為以色列國父）。他們陸陸續續的來到巴勒斯坦地區，並且說服了很多歐洲的猶太商人從封建地主手中大量的購買土地。1917年的貝爾福宣言更是在政治上為猶太人向巴勒斯坦地區的移民開啟了大門。

猶太復國主義者是現代以色列的第一代移民。他們主要來自匈牙利，波蘭，拉脫維亞，烏克蘭，俄國這些國家。他們大多是世俗的無產階級，信仰共產主義。他們來到以色列的第一件事就是勞動，開荒種樹，把沼澤變為良田，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用辛勤的汗水建立起一座又一座村莊。是這批拓荒者塑造了現代以色列家園的基本形態。

1933年希特勒上臺，之後紐倫堡法案讓德國奧地利捷克的猶太人成為無國籍難民。二戰期間，大量的歐洲猶太難民湧入巴勒斯坦地區，他們構成了現代以色列的第二批移民。迅速增長的猶太移民遭到當地阿拉伯人的嚴重抗議，這無疑侵佔了他們的生存資源和空間。當時的巴勒斯坦地區是由英國託管。在二戰以前，英國當局對猶太人的移民人數設定了上限，但計劃趕不上變化，難民如潮水般從地中海東岸湧入巴勒斯坦，英國統治者也無能無力，只好兩手一攤把這個難題交給了二戰後的聯合國。

在各方力量的影響下，聯合國最終決定讓巴勒斯地區分割成一個猶太國家一個阿拉伯國家。基本依據是當時猶太人在巴勒斯坦地區已經擁有，正在居住和已開發的土地。這樣一看，當初的猶太復國主義先驅們沒日沒夜的“開疆拓土”實際上為後來猶太人建國創造了極為有利的條件。

猶太人在巴勒斯坦地區建國，這是一個極具爭議的話題，我不打算多做評價。但是對於“以色列的土地是猶太人從阿拉伯人手裡搶來的”這一說法，我是不太贊同的。有一部分土地是的，但很大一部分不是，尤其建國初期的那部分不是。

在第一批猶太移民來開墾土地之前，巴勒斯坦地區的自然條件是比較差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對巴勒斯坦地區實行殖民統治，對該土地上的自然資源任意索取，很多的山被砍禿，木材被運往土耳其。地中海沿岸到處都是沼澤地，唯有東部較高地勢的約旦河西岸地區適合種植和放牧，而這片較好的土地上長期居住著當地的主要民族阿拉伯人。

因此，第一批猶太移民，根本不可能去耕種阿拉伯人的優質土地。他們只能去那些比較差的，甚至很差的土地上開荒。那些遍地沼澤，蚊蟲瘧疾肆虐的低窪荒地，阿拉伯人是不願意去耕種的，就算貼錢也不會去種，沒有動力，也沒有能力。而猶太人則把這些地方買了下來，他們透過英國人從澳大利亞運來了桉樹，桉樹的吸水能力極強，猶太人把桉樹種在沼澤地周圍，慢慢的把沼澤改造成良田。猶太人來到南部的沙漠邊緣，在那裡開闢了村莊，不停的種樹，種了幾十年，硬是把一部分沙漠變成了綠洲。後面的故事不用我多說，如今的以色列是農業科技強國，在曾經最貧瘠的土地上，猶太人種出了最香甜的瓜果，長期出口歐洲。

言歸正傳，這些被開墾的荒地漸漸的連成一片，直到1948年，猶太人在他們自己居住的土地上建立了國家。這些土地不是猶太人搶來的，而是辛辛苦苦開墾出來的。在猶太移民到來之前，這些土地既不屬於阿拉伯人 （而屬於奧斯曼土耳其帝國），也不曾為他們所用。

以色列建國之後，所有的穆斯林國家都將以色列視為敵人。曾經生活在這些國家的猶太人一夜之間變成了人民公敵。從摩洛哥到埃及，從敘利亞到伊朗，塞法迪猶太人和密斯拉奇猶太人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排擠和仇恨。

東方猶太人在歷史上和當地的阿拉伯人的相處一直比較融洽，他們的日子曾經富足而穩定。全體阿拉伯國家對以色列宣戰後，阿拉伯國家的猶太人突然失去了容身之地，他們不得不拋棄積累了幾代的財富和家業，逃往以色列。

五次中東戰爭- 1948，1956，1967，1973，1982年，每打一次戰爭，阿拉伯人對猶太人的憎恨就更深一層。中東和北非各國的猶太人一批又一批的湧向以色列。以色列政府向所有的新移民發放基本的生活物資，幫助他們在以色列開始新的生活。然而移民增長的速度太快，快到整個以色列沒有足夠的物資來供給他們。所有人必須節衣縮食才能活下去。在上世紀的50年代，以色列曾實行嚴格的配給制，人民需要使用“糧票”“布票”購買生活用品。

這些來自阿拉伯國家的猶太人和前期的歐洲移民有著完全不同的行為習慣，價值觀，和社會組織方式。他們不懂什麼共產主義，也沒有來源於工業革命的民主思想，他們以家族的方式生存，以家族的方式行事，以家族的方式決策，他們不像他們的先驅者那樣熱心於搞鄉村公社。他們有些留在城市邊緣開起手工作坊，有些只能選擇在“灰色地帶”營生。

在《眼淚山谷》中有一段描寫敘利亞軍官對alush這個摩洛哥裔猶太士兵的勸降，敘利亞軍官用阿拉伯語對alush說，你看我們說著相同的語言，喜愛相同的食物，對家園有著相同的回憶，但是這批猶太復國主義者來了，他們改變了我們的生活，他們讓我們變成敵人。換作意志不堅定的人，估計要被策反了。

這一段側面反映了塞法迪猶太人和密斯拉奇猶太人來到新祖國後內心的迷茫。至此我們不難理解上個世紀60-70年代歐洲猶太人對東方猶太人的歧視，以及東方猶太人對歐洲猶太人的反感。

衣索比亞猶太人迴歸的比較晚，上個世紀80-90年代，以色列政府開展了摩西行動和所羅門行動，將數萬名面臨內戰和饑荒威脅的衣索比亞猶太人營救到以色列。埃塞裔猶太人在相貌和生活方式和其他地域的猶太人差異最大，遭受的歧視也最多。第一代埃塞裔受教育的程度比較低，他們很難找到體面的工作，只能幹收入最低的活，比如清潔工，送貨員。

最後一次移民潮發生於上世紀90年代，蘇聯解體之後，大量前蘇聯猶太人申請移民以色列，其中不乏科學家和行業專家。隨著以色列高科技產業的興起，受過高等教育的俄裔猶太人很快在這裡找到合適的工作。過去30年，從俄語國家遷往以色列的人口（包括他們在以色列出生的後代）累計達到130萬，一躍成為以色列最主要的移民群體，俄語甚至成為一些社群的通用語言。根據以色列的移民法，只要祖父輩有一人有猶太血統即可移民以色列。而根據猶太律法，只有母親為猶太人的情況下，子女才被視為猶太人，因此這些新移民中的一部分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並非猶太人，他們不讀猶太聖經，也不守安息日，甚至會過聖誕節，慶祝俄歷新年。一些老移民非常看不慣這批新移民的做法，指責他們利用以色列移民法謀取福利，卻不遵守猶太人習俗。

同任何一個移民國家一樣，先來的總是瞧不起後到的。先來的制定規則，後到的只能設法融入。先來的佔據先發優勢，後到的只能幹髒活累活。好在以色列是個非常年輕的國家，沒有根深蒂固的階層劃分，所有的人都是白手起家，靠智慧和勤勞積累財富，一次又一次的對阿的戰爭讓四面八方的新移民迅速團結起來，維護這個民族的共同利益。

通常到了移民第二代，來自不同地域的猶太人就可以平起平坐，情同手足了。

4。 消除分歧，走向融合

為了把以色列所有的猶太人擰成一股繩，對抗周邊的阿拉伯國家，以色列的第一任總理本古裡安極力推動全民兵役制度。所有公民，除健康、宗教和生育等原因外，不分男女，年滿18歲必須服兵役。男性服兵役3年，女性2年。無論你來自哪裡，生於哪個階層，你的膚色如何，你都要接受軍隊歷練。而和你在同一個陣地並肩作戰的兄弟可能來自和你完全不同的家庭。你們在炮火中，在危機中產生了對彼此的理解和信任，從而獲得了一致的身份認同。當你們從軍隊中走出來，你們將不再相互歧視，而是會平等的看待對方，並尊重對方。

本古裡安曾說：軍隊是一個大熔爐，它能讓以色列的猶太人真正團結起來。

全民兵役制度真正的打破了各個猶太社群的隔閡和分歧，帶給以色列社會的也不止於平等和團結，我在《細談以色列的全民兵役制度》 中做了更深入的探討。

猶太人在歷史上受夠了外族的壓迫和歧視，因此以色列的建國者和第一代領導人在建國之初，就把消除剝削和特權，建立平等互助的社會關係視作立國之本。其中基布茲就是早期以色列社會的藍圖，塑造了以色列社會的精神核心。沒有任何人可以坐享其成，每個人都要用自己的雙手去創造美好的生活，勞動最光榮。

從上世紀80年代以後，基布茲逐漸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不再主導以色列社會的發展，但是人們依然懷戀基布茲。在完成部分財產的私有化後，如今依然有不少以色列人選擇住在基布茲裡，因為基布茲的鄰里之間平等互助，共同決策的生活方式讓一些人感到充實和溫暖。每年都有很多猶太青年從世界各地申請來以色列的基布茲生活一段時間，學習希伯來語，參與集體勞動，感受基布茲文化，他們當中的一些人因為愛上了基布茲，而決定成為以色列的新移民。

從以色列建國至今，70年來，大約有330萬人從海外移民至以色列。以色列政府不斷的改進對新移民的政策和待遇，就是為了讓新移民更加愉快的融入以色列社會。新移民在成為以色列公民後，可以獲得各種各樣的補助。比如長達數年的稅費減免，住房補貼，免費的語言學習，免費的技能提升，免費的就業指導，連第一次來以色列的機票都是免費的。

我還沒有看到任何一個國家能像以色列這樣的優待新移民，而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讓全體以色列人從中受益。

5。 重視平等勝過其他

雖然歧視是人類社會的共性，很難被徹底消除，但是以色列人一直在努力的把平等和互助的精神落實到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

在以色列生活，任何人都很難獲得特權，沒有人輕易的表現出高人一等。以色列人不愛穿戴奢侈品，大街上幾乎看不到豪車，餐廳和劇院沒有包廂。富豪和平民一樣穿著拖鞋在海邊喝啤酒。

以色列沒有精英教育，讀書不拼學區房，大學想上就能上。但還是有很多人在努力，他們不是在努力成為“人上人”，還是在努力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努力變成更好的自己。

老師對學生沒有絕對的權威，老闆對員工也沒有絕對的權威。學生能夠和老師激勵辯論，員工可以為了工作怒懟老闆。這樣的關係和氛圍中也誕生了成千上萬優秀的科技創業公司。

曾經有一個令很多初來以色列的遊客不解的問題：

猶太人那麼富有，為什麼在以色列從不見他們炫富？

寫到這裡我突然找到了答案：

以色列是所有猶太人的家，誰會在家人面前炫富呢？

本文首發於2022年3月

如果您希望瞭解以色列的方方面面，請關注我的公眾號

“ 蕾拉聊以色列 ”

，收穫更多原創更新。

如果您喜愛我的文章，請

點贊，分享，收藏

和

轉發

。

感謝您的支援和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