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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一遊催生“博物館熱”:除了“打卡”的熱鬧還有什麼?

作者:由 新旅界 發表于 旅遊時間:2019-05-17

博物館看起來越來越親民了,它們開始更多出現在大街上、寫字樓、購物中心等公共空間裡,也頻繁在社交媒體、電商和短影片應用裡刷頻,這些文化基礎設施正在逐漸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不再是冷門的小圈子的談資。

到此一遊催生“博物館熱”:除了“打卡”的熱鬧還有什麼?

與此同時,博物館也變得越來越擁擠了,不僅僅是井噴式增長的遊客,還有它們擁擠的庫房和館藏。

當然,即使這些難題,也是成功的一種表現。

對於博物館而言,無論它們是否做好了開門迎客的準備,可以肯定的是,越來越多的遊客正在重新定義博物館這個古老名詞。

在長夏伊始的廣州,我們與廣東民間工藝博物館的館長黃海妍見面聊了聊,這座博物館藏身於廣州最著名的景點之一陳家祠,以往並不為外界所熟知,但在高舉“文旅融合”旗幟當下,它也有極具代表性。

在陳家祠這座充滿對稱和層次感的建築中,長廊和青雲巷讓空間顯得通透而深邃,小巧而精緻的庭院園林點綴其中,而在屋簷瓦廊上,色彩鮮明的雕塑則生動地講述著一個個歷史故事。

這裡同時也是廣東民間工藝博物館的館址所在地,展陳著彩瓷、木雕、陶器、刺繡等明清至今的各種廣東地區的民間工藝品。

我們在她位於這座古建築東邊的一排平層房子裡見面,這裡是個僻靜的角落,剛走近還未來得及敲門她就率先打開了門,笑盈盈地迎接我們進來。

她說話和聲細語,態度謙遜,但顯然有備而來,不時提醒我們聊到的哪些內容跟採訪提綱裡的問題有關。

我們談到了當下持續不退的“博物館熱”,景區和博物館雙重身份帶來的挑戰,以及在文旅融合的大背景之下,她又是如何看待博物館功能的變化,如何重新塑造與公眾的關係。

當話題轉到她過往20多年與博物館打交道的經歷時,黃海妍似乎落入了一道更具溫情的光暈中,“我從1995年來到這裡,陳家祠也是我博士論文的研究物件……”

持續不退的“博物館”熱

與歐美各地大大小小、各種型別的博物館想方設法兜售的急切心理不同——與巨星合作拍攝新專輯,為奢侈品打出大幅的廣告,開闢包括“裸體參觀”在內的各種另類而博眼球的遊覽路線,國內的博物館似乎不愁沒有訪客。

2018年,故宮博物館憑藉著1700萬人次的訪問量冠絕全球,而這其中還有76天每日限流8萬人次。國家文物局局長劉玉珠在今年兩會期間給出了一組更具體的資料:

最近三年每年入博物館的參觀人數增量都在1億左右,到去年年底,博物館參觀人數已經達到了10.08億人次。同時,每年新增博物館在180家左右,到2017年年底,統計顯示,全國在各級政府備案的博物館達到了5136家。

黃海妍也注意到了持續高漲的增速。

從2015年開始,廣東民間工藝博物館的觀眾訪問量就已經超過100萬人次。近兩年的提升速度還在加快,“2018年有118萬,上漲了9%,今年我們預測可能會在130-150萬”。黃海妍的依據是,“

前4個月的資料就已經達到了50萬。”

但對於這股“博物館熱”,她顯得格外冷靜。黃海妍認為,本質上還是經濟的發展的結果,客流的增長與整個旅遊市場的增長類似,廣東民間工藝博物館並不是特例。

根據廣州市文化廣電旅遊局的統計,2018年廣州市接待海內外遊客2。23億人次,同比增長9。2%。這個增速與廣東民間工藝博物館的客流增長率也相吻合。作為羊城八景之一的陳家祠,也是多數訪粵遊客不會錯過的景點之一。同樣從客源結構來看,也契合了廣州這座城市的遊客秉性。“春節期間,我們80%以上都是省外遊客,廣州本地也1%多一點,國際遊客大概在3%,十一黃金週,省內的遊客佔到80%,這可能也跟春節北方遊客來廣州過冬有關。”由於廣東民間工藝博物館採取實名購票措施,對於遊客人群的瞭解也更加具體。

另一方面,如果留意觀察,會發現在國外博物館裡,中國遊客的身影也一直不斷增多,統計資料顯示,近年來,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年均700萬名遊客,中國人的比例已經達到30%以上,而年接待量在去年一舉過千萬的法國盧浮宮,中美兩國貢獻了最大的訪客量。

“來博物館的人越來越多,很多人以前沒有去博物館的習慣,現在博物館變成了打卡的景點,大家都覺得要去博物館。”黃海妍說。

儘管很難說清楚“博物館熱”多大程度上是公眾對博物館本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但不斷湧來的人群所帶來的挑戰是真實的。

最直觀的,廁所不夠用了。”東苑是辦公室,只有西苑一處衛生間,一到節假日就排長隊,尤其是女廁。”

接待設施的匱乏還體現在陳家祠並沒有配備相應的停車場,遊客接待中心也是剛建立起來不久,高峰時期排隊入場的遊客往往要到地鐵口或者中山七路上去。儘管在2017年,廣東民間工藝博物館重新核定了日承載量,從原先的8000人提高到了15000人,但黃海妍很無奈地指出,每年遊客人次超過10000的天數越來越多,今年春節期間,一度達到了14000多人。

“如果當天不採取任何措施的話,肯定超過了15000人。”接下來,黃海妍計劃像故宮一樣,透過網上預約售票來分流,“通常早上8點半到10點,和下午4點到5點這兩個區間遊客相對比較少,人少一些遊覽的體驗也會好很多。”

到此一遊催生“博物館熱”:除了“打卡”的熱鬧還有什麼?

在這個佔地僅僅15000平方米左右的院子裡,除了常規的展廳之外,還有遊客接待中心,文創天地,活動體驗坊,一些無障礙的設施和第三衛生間等景區必要的基礎設施。黃海妍希望能做到“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當然這也意味著更多的工作量。

在我們採訪一開始,黃海妍就描述了她的一個普通工作日是如何度過的,除了管理者通常需要應對的各類會議之外,她還分管展覽和保管工作,這意味著在策展布展期間,她會格外地繁忙,而庫房清點工作也恰好是這兩年的重點之一。不過她打趣說道,“可能陳家祠的清潔工才是最辛苦的。”

事實上,在這個遊客並不算多的工作日上午,我們也留意到,園內的好幾位清潔工一直蹲在地上,清理著石板縫中的青苔,“今年的雨水尤其多,如果不及時清理這些青苔,遊客滑倒了就又要出問題了。”

黃海妍表示,增加安保和清潔人員已經迫在眉睫,她還希望能夠在館外爭取到一些公共衛生間和停車場,“預算和場地都很受限,我們只能在這個小天地裡儘可能做到精緻。”

與公眾對話

面對激增的遊客,黃海妍表現得格外冷靜的另一個原因,或許在於陳家祠的名氣太大了。

“之前有朋友介紹一個人過來找我,說來看看我們館,結果等了一上午不見人來,到下午他打電話說沒時間來了。然後我問他上午去哪裡了?他說上午去了陳家祠。”

這聽起來像是段子,卻是令黃海妍感到最尷尬的一次。

事實上,早在1959年10月1日,以陳家祠作為館址成立的廣東民間工藝館就正式對外開放了。但在黃海妍看來,公眾對於博物館的認知一直比較淡漠,

“2017年我們被評為國家一級博物館之後,業內對我們館的認知度和認可度越來越高了,但確實路還很長。”

在黃海妍看來,不斷增加的訪客量並不意味著“更多的人衝著博物館來這裡”。在這樣一位老博物館人的眼中,最重要的身份依然是博物館,行使的職能、發揮的作用還是要在博物館的方向上去努力。

如何向公眾解釋館藏,而不僅僅是單調的物件展示,或許是擺在眼前最重要的難題。

黃海妍說,他們花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做藏品的清點和整理,而這是一件需要持續進行的事情。“你要把藏品清點好,把裡面承載的資訊整理出來,然後才能拿去展示,才可能講好故事,然後再做好教育。”

儘管在大多數情況下,公眾對於藏品的認識幾乎不可能達到這些內行博物館人所期待的層面,但重要的是“他學會了欣賞”。

黃海妍不願意陳家祠僅被視為到此一遊拍照打卡的景點,她希望與公眾發生更多的聯絡,能讓他們在離開的時候,能夠更瞭解和認同博物館的工作以及它的價值。

到此一遊催生“博物館熱”:除了“打卡”的熱鬧還有什麼?

除了常規的策展活動,在博物館的官方微博微信平臺上,稍加註意也不難發現館內一直在開展一系列富有特色的體驗活動,如廣紙、廣繡、舞獅等,但這類活動規模不大,只有二三十人的名額,免費開放,當然頻率也不算高。儘管如此,在這個小巧的博物館中,位於後進西廳的民間工藝展演廳以及旁邊的工藝小作坊還是佔據了兩個廳堂。

黃海妍解釋道:“我們是公立博物館,活動都是免費開放給公眾的,但是預算和人手有限,只能在允許的範圍內儘可能去做。”

令這位在採訪期間一直非常平和謙虛的歷史學家表現出少見的興奮,正是在談到博物館如何與公眾交流的話題時,“灰塑探索營”是黃海妍看來比較成功的一次嘗試。

“原本只是一個常規的修復工作,為了安全我們肯定要把施工的場地用幕布圍起來,不過受到國外博物館的一些啟發,我們就想著可以把裡面究竟在做什麼,怎麼修復的,在幕布上展示出來,大家一看就明白了。”黃海妍說道。

後來,又從幕布展示進一步發展到讓觀眾“爬上連廊看灰塑”,再到“灰塑探索營”,請工藝傳承人到現場上課,帶著觀眾一起動手修復,“當然,不可能透過這樣的方式就馬上學會了灰塑,即使學會了也沒有市場,但我們希望讓公眾知道這個東西是怎麼做出來的,要如何欣賞。”

相較於博物館的“教育”功能,黃海妍更認同“學習”的理念,她認為,與公眾的關係不應該是高高在上教大家如何看,而是同時為藝術家和公眾提供一個富有活力的交流平臺。

“你如果留意我們的捐贈名錄,會發現每年都在更新的。 ”

黃海妍覺得這正是博物館對於當代工藝關照的反映。“我們其實在不斷徵集或者是接受捐贈工藝師的作品,也發掘了不少有潛力的工藝師。 ”

她舉了一個例子,博物館從80年代就一直保持著傳統,把珍貴的館藏拿出來放在展示櫃,讓年輕的工藝師在館內臨摹,公眾也可以在現場與這些工藝師交流,“不少人後來成為了國家級大師,他們在這裡吸取了營養,回過頭又把自己的作品捐贈給我們。”

另一方面,黃海妍也看到了一些新的變化,公眾對於博物館的認可在提高。

“對比我所處的那個年代,都沒人來博物館求職,現在不僅需要報名,還有層層考核,之前省博(廣東省博物館) 招聘一兩個人,整個一樓大廳全都滿了,都是來參加考試的人。”

黃海妍分享的另一個有趣的現象是,來博物館當志願者的社會人士也越來越多了,通常這些公共文化機構的志願者以學生為主,不過一些退休的專業人士,或者利用業務時間去博物館當志願者的中年人也多起來了。“之前聽朋友跟我說,南京有家博物館招40個志願者,結果有4000人去報名,廣州還沒有,但可能慢慢也會有了。”

既是幸運也是難題

活動場地和人手的有限,僅僅只是博物館兩難境地的一個側寫。

受益也受限於博物館的管理條例,諸如廣東民間工藝博物館這樣的公立博物館並不需要自籌資金,從組織架構上來看,廣東民間工藝博物館是廣州市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直屬的事業單位,政府的財政預算撥款基本可以滿足博物館的日常運營。

相較於國外不少由於政府壓縮公共預算,不得不自謀生路的公共文化機構,

國內大部分公立博物館是幸運的,它們並沒有太多的生存之憂。但對政府的過多依附,也讓博物館缺少了自我造血的動力。

“收支是兩條線。我們的門票收入,文創開發等委託第三方來經營獲得的授權收入,都是要上交的。這也意味著我們負責文創方面的人員,並不會因此而增加收入,所以現在很多博物館或者文化機構並不做這些。”黃海妍解釋道。

在廣東民間工藝博物館幾十平方的文創中心裡,新旅界(LvJieMedia)也留意到現場售賣的文創產品不多,也並無特別之處,只是常見的明信片、雨傘、抱枕等文具和日用品。

黃海妍很坦誠地笑了笑,“其實品類上大家沒有太大的區別,無非是館藏不同,(賣得好不好)最終還是跟客流量和IP知名度有關。”

這些很大程度上受制於政策和管理條例約束的公立博物館,看起來在商業領域似乎缺乏野心,當然這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景區裡因為兜售各種產品和服務而帶來的無序,但很容易被詬病沒有活力和進取心。

到此一遊催生“博物館熱”:除了“打卡”的熱鬧還有什麼?

另一個令人感到壓力的問題是不斷增加的館藏。

故宮博物院的上一位明星院長單霽翔曾提到,

故宮有三個致命缺點,其中之一就是文物藏品186萬件,只有不到1%對外展示,99%在庫房裡“睡覺”。

對於這些老牌博物館而言,擁擠的“地下室”是需要解決的難題,那裡可能被永遠無法見天日的藏品塞得滿滿的。在國外,一些博物館正在重新評估它們收集藏品的方式,並嘗試給其打分,以便出售或者調撥給其它機構。

但對於國內的文物單位而言,這很難成為一個可選項。

黃海妍強調了“只進不出”的原則。“庫房永遠都跟不上館藏增加的速度,

所以我們現在要越來越提高提升收藏的標準,哪怕是捐贈,也有一整套程式,不是說隨便拿點東西捐給你,我就要了。”

根據她的介紹,廣東民間工藝博物館的庫房面積有限,以前只有450平方米,經過這2年的挖潛擴容,也才僅僅600平方米,這幾乎已經是極限了。2萬多件文物,最多的時候僅僅能同時展出1000件左右。

陳家祠展示空間有限依然是制約博物館展覽水平提升的重要原因。

有意思的是,這些曾經來源於普通人日常生活的瓷器、青銅木雕等,在歷史文明的程序中,進入博物館內,剝離出來成為了藝術,而如今博物館需要思考的,恰恰是把如何讓這些藝術品重返公眾,讓它們與現代生活發生新的關聯。

對於清醒的老博物館人而言,這場持續不斷的“博物館熱”並非最終的勝利,他們的目光落在了背後——如何在政策範圍內找到景區和博物館之間,當然也可以說文化和旅遊的平衡點。

(文:新旅界 鄭方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