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席地而坐”，有時我們需要一場逃離

記錄當代年輕人生存狀態，講述青年人的故事和生活方式

這是我第一次寫影評，最不擅長的事情就是分析和談感受。所以只能寫一些淺薄的感想。

我是在11月16日熬夜看完《大象席地而坐》的，漫長的四個小時，沒有悲傷，只有很多的無奈感。

“滿洲里有個動物園，那有一隻大象。它他媽的就一直坐在那，可能有人老拿叉子扎它，也可能它就喜歡坐在那，然後所有人就跑過去，抱著欄杆看，有人扔什麼吃的過去，它也不理。”

電影裡的人物都被糟糕的生活弄得一團亂麻，但他們想去滿洲里看一頭大象。

荒誕、天真又真實。

我們都試圖逃離，不願面對的困境和不堪，尋找著遠方那不切實際的一抹光。

但你知道，一切都是虛幻的，去了生活也不會改變多少，但你還是想去看看。

而在那之後，我故事裡的何小辰又經歷了一次幻滅。他所謂的天使，只存在於他的夢裡，一次次破碎，又一次次寄託於下一次的奇蹟。

1

說回電影《大象席地而坐》，在我看完它的第二天晚上，就獲得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和最佳劇本改編獎，說起來真是緣分，但可惜的是，導演胡波自己卻陷入了困境的牢籠裡，擇了自殺，沒能等到這個獎。

胡波和我一樣，也是個作者，他出了兩本書，稿費不到兩萬塊。電影一分錢沒有，他女朋友也跑了，隔了好幾個月寫封信過去，對方回“噁心不噁心”。而我故事裡的何小辰，也總被人說：對不起，你是個好人，再也沒然後。

有一次胡波在三里屯遇到個女主播搭訕，她說帥哥你是做什麼的，他說純文學，她說網路文學？他說不是。她說那你一個月得賺十萬吧，他說沒有，她說五萬總有吧，他說不可能，她說兩萬呢？他說看收成。她說這會兒粉絲給我刷了三千快。胡波說那你厲害。

你看，當個窮作家，多不容易。你看我都上街賣書了。

言歸正傳，《大象席地而坐》不是一部溫情的電影，也不是偉大而充滿人性光輝的電影，整個電影裡都瀰漫著絕望和壓抑的氣氛，每個主人公都覺得現實糟糕透了，所以裡面的人物都很沉鬱，從頭到尾沒一個微笑，天空灰暗暗的。

電影裡有句臺詞說：“人活著啊，是不會好的，會一直痛苦，一直痛苦，從出生的時候開始，就一直痛苦，以為換了個地方會好，好個屁啊！”

導演好坦白哈，一點都不想灌雞湯。

你會覺得很喪氣，但這又超級現實，因為我們很多時候都會有這樣的處境和無奈，只是你不願意承認罷了，你需要展示給別人積極的樣子。豆瓣上有人形容這部作品是，“一股原始生猛的影像力量”，也有人說“華語電影很多年沒有出現這樣單純展示憤怒與絕望情緒的電影了”。

當然，只是描寫絕望的困境，談不上好電影。導演用他的藝術家的才華和細膩的鏡頭，為我們展示了一群小人物的影像。一天24小時，四段故事，互相交錯人物關係，表達了底層小人物的掙扎和困惑。

柏林電影節官方介紹：“這部極富視覺魅力的作品，以大師般的手法將一系列主人公的生世串聯起來，敘述了張力十足的一天中發生的故事，從清晨到日暮，逐漸勾畫出一個私慾橫流的社會。”

金馬獎頒獎詞說：“四個人物在一天之內遭逢，把生活裡的難堪以及無力感，揪結成最後不顧一切前往滿洲里尋找傳說中的席地而坐的大象，是一部向殘酷現世咆哮卻飽含詩意的作品。”

2

《大象席地而坐》裡，四個人在一天之中，都陷入了人生的困境裡，現實讓他們感覺糟糕透了。他們可能得不到愛，得不到理解，可能被逼著做出選擇，甚至被嘲笑，但他們必須去面對眼前的一切，怎麼辦，他們想暫時逃離，先去滿洲里看一看大象。

中學生韋布與父親的關係很糟糕，每天都把他罵得像垃圾一樣。而他所念的中學是最爛的學校，正面臨拆遷，副主任吃著紅薯諷刺他說，你們無非再換個爛學校，畢業後都去賣烤串，賣烤串！

韋布的好朋友因為被懷疑偷手機，受到校霸的欺凌。韋布想幫朋友出氣，卻被校霸嘲笑，找你來有個鳥用！

後來，韋布失手導致校霸摔下後樓不知死活，他倉皇逃離現場。他覺得自己的世界一片荒蕪，父親原來是行賄才回到家裡的，他也不在乎朋友是否真的偷了手機，也不想為自己失手打人辯解，他只想離開這個讓他感到糟糕的鬼地方。

他想讓喜歡的女同學一起去滿洲里去看大象，女同學沒同意，覺得這想法太幼稚了，但他後來卻看到女同學和老師曖昧的一幕，更加讓他想逃離這一切，卻遭遇假票販子，他固執地非得讓對方還錢，結果落入險境。

同一時間，校霸的哥哥於城在到處找韋布。他是個有名混混，因為被喜歡的女生拒絕，他就把朋友的老婆給睡了，導致朋友在他面前跳樓自殺。他覺得都是別人的錯，給自己找很多理由，逃避，就是不願面對和承擔責任。而弟弟被人打了，他看不起這個弟弟，又不得不去處理這件事，他也覺得自己的世界一片荒蕪，很想去滿洲里看大象。

為了籌集路費，韋布曾看到鄰居老金把一條死狗丟進河裡，問之，是別人的。於是就威脅說，借自己一些錢，否則就告發老金，但會把一千塊的球杆給他。老金這一天，也是夠悲催的，心情糟糕透了。房子是自己，卻只能住在陽臺。女婿逼著他去敬老院，女兒苦口婆心訴說一家人的擁擠和艱難。

大部分時間，老金與自己的狗相伴，也只有小狗不會嫌棄他，不會趕他走，而一旦去敬老院，也就無法養狗了。他們彼此需要。可在遛狗的時候，他的狗被一條走丟的大狗咬死了。老金很悲痛，去找狗主人，卻被對方罵了一頓。

狗主人又來找他，說他害死了自家的大狗。韋布想幫老金，卻被狗主人打倒在地。老金最後把身上僅有的錢給了韋布。失去狗的老金看著養老院死氣沉沉的人，內心悲涼，而狗主人也不斷騷擾，女兒女婿繼續逼他去敬老院。他對現實的一切感到無奈，不知道該去何方，於是他想到了韋布說的滿洲里的大象，也想去看看。

而女同學黃玲在這一天，同樣是一團糟。她和母親的關係緊張，家裡冰冷陰沉，亂糟糟的，母女倆一開口就吵架，惡語相向。母親不關心她的生活，每天像一攤爛泥躺在那裡，抱怨著生活的艱辛，看到女兒化妝會說，你可別懷上別人的孩子呀。

在家裡，黃玲感受不到一點溫度。

學校裡，黃玲與那個副主任關係曖昧，因為在他那裡她很放鬆，不用爭吵，他的房間很乾淨，還能聽他講很多人生大道理，也不會罵她。但這一切還是被同學們知道了，班級群裡流言四起，並被人跟蹤拍了影片上傳到群裡。

所有人都開始責怪她，指指點點，所有的髒水都向她襲來。

老師說，你毀了我。

媽媽只關心，和他睡了嗎？

老師的老婆找上們來，罵他是狐狸精。

可她明明是受害者，被老師花言巧語欺騙已經離婚，媽媽不關心卻在傷口撒鹽，而老師的老婆更是把她逼得沒有退路，堵在房間裡。糟糕透了，於是，她跳窗逃走，又返回掄起木棒，把老師和他老婆打暈，就離開了那個陰沉的家。他要找韋布去滿洲里看大象。

於城最後還是找到了韋布，並沒有打他，兩人還談了談人生，甚至還給他買了車票。因為韋布讓於城認清了自己內心的荒蕪和逃避，同時和他同病相憐。於城也想去去滿洲里看大象，放他走，也是完成自己的心願。只是最後於城被人打了一槍，再也去不成了。

3

為什麼電影裡的人執意要去滿洲里看席地而坐的大象。

會不會覺得他們荒唐可笑，像小孩子一樣幼稚。

去滿洲里看大象，並不能解決什麼，就像電影老金對韋布說：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可以去，但到了會發現沒什麼不一樣。你以為那邊一定會比這邊好，但你不能去，因為留下來才能解決好這裡的問題。

老金是過來人，他知道這是在逃避，不是在解決問題。

但他們還是去了，明知荒誕，還是奔赴遠方。也許，他們只是需要一個離開這裡的理由，逃離目前糟糕的一切，去遠方看一看，至於能否看到，能否改變現在的生活，已經不重要了。所以電影結尾，你也沒看到那隻席地而坐的大象。

我倒是挺能理解他們的，特別是韋布的狀態和心境。當一個人陷入絕望，感覺世界一片荒蕪的時候，一切的理性都變得精疲力盡，他們需要一個理由讓自己逃離現實的困境，需要在心裡有個寄託的東西，哪怕不切實際。

因為很多年前，我就是這樣的處境。因為被招生人員欺騙，還沒錄取就讓提前交錢去學校報到。最初我感覺還不錯的，以為錢都交了，肯定能錄取。軍訓的時候，宿舍裡都是老鄉，大家相處得不錯。

很快錄取線出來，我在分數線以下，畢業時只能發放江西一所學校的畢業證。

學校說，其實都一樣，反正都是在這學習，只是畢業證不一樣。要麼，你上學校裡的預科，明年再考一次吧。

那些被錄取的人無所謂，那些沒被錄取的，似乎很憤怒，但很快就學會了接受，他們被體制化了。因為沒退路了，錢都交了，誰也不想再高考一次。他們很快融入了所謂的大學生活。

而我陷入了迷茫，內心迷茫。我知道自己分數低才沒錄取上，但這身份不明的上學，究竟有意義嗎？

那時，之前相處不錯的舍友，都分到了不同的班級和宿舍。性格內向的我，沒能融入新的宿舍和班級，亂糟糟的，失去了改變的動力。

宿舍裡的人都有距離感，很難成為朋友，都談不上喜歡。

有幾個人和外宿舍的組成了小團伙，天天混在一起，他們聊著自己的女人，聊著開房的細節；為首的還說之前殺過人，屍體沒被發現；聊看誰不順眼了，準備要打別人；聊中學時，哪個女生投懷送抱了。

其中一個人偷走了我的郵政存摺，裡面有我的三百塊生活費。幾天後，那人遞給我說，他撿到的。我知道，他只是沒取出來。因為在那之前，他曾向我借錢，我說我沒有。他很不高興，後來我的存摺就沒了。

我後來想，一個敢在宿舍說自己殺過人的傢伙，是製造恐懼吧。

另一些看似優秀的人，忙著社團生活，議論著誰誰要競爭學生會主席，誰誰被整下去了，誰誰換了女朋友。他們有很多愛好，魅力四射，男人味十足，和女同學談人生談歷史，還愛上了一個女老師，要去追求她。

而我在宿舍裡很少說話，格格不入，獨來獨往，內心世界一團亂麻，越來越抑鬱，直到感覺自己快奔潰了。那時課程也跟不上了，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找不到人生的意義。

我怕這樣下去，對不起家人，因為每個學期都要交一萬塊。於是，我想退學，要回自己的學費。找招生老師，他推諉，說他也無奈，這是學校的問題。我匿名給校長打電話，說招生有問題，他很不耐煩，一直問怎麼知道他手機的，就是不迴應問題，然後結束通話我的電話。

他是前報業主編，人大代表，他老婆是教育家，培養了留英博士的兒子，出書，開講座，他們完美地把自己塑造成教育家的楷模……然而卻用XX的方式辦學校。我知道他的後臺很硬，也不敢鬧事，只想退學。

找了很多人，也沒退給我學費，這讓我有點絕望。課沒心思上了，退學又沒人理，一個人商量的人都沒。整個人要奔潰了，也不敢告訴家人，我該怎麼辦，怎麼辦？那種感覺就像韋布一樣，只想逃離現實的困境，去一個沒煩惱的地方。

於是，我想到了去蘇州，去那座城市看一看，因為有一個人在那裡。

我後來真的去了那座城市，但我並沒有去找她。對我而言，那是離開的理由，是一個遠方的寄託，至於是否真實，已經不重要了。

去了，也就放下了，開始新的生活。

4

但導演胡波卻陷在自己的困境裡沒出來，他敏感也固執，更激烈，因為與投資人創作理念的不同，因為對藝術的堅持，因為無力改變世俗對他種種的刁難和折磨，以及對現實世界的絕望，2017年10月12日，胡波在北京東五環一幢住宅樓的樓梯間裡自縊身亡，年僅29歲。

也許，胡波就是那頭席地而坐的大象吧。

滿洲里的那頭大象，一直坐在那裡，可能有人老拿叉子扎它吧，它應該很痛苦吧，但也只能坐在那裡，繼續忍受折磨，別無選擇，無處可逃！

而我們，至少還有很多選擇，可以逃離，或者像老人說的，去面對吧！

作者簡介

陳小琛，喜歡寫小人物故事的傢伙，民間野生圖書策劃和代理，三流野生作者。新書《你好呀，孤獨的年輕人》上市第一天，就飆升噹噹網文學新書第10名，在100名內持續一個多月。文章首發公眾號：陳小琛（mrzjtj ） 購買簽名書私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