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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心上橙》

作者:由 淡忘遠山 發表于 體育時間:2020-07-21

作者:淡忘遠山

我叫舒橙,因為父親大人愛吃橙子,而母親大人要我真誠。因此,到底叫“舒橙”還是“舒誠”他們折騰了好久。

一直拖到我要去拜師了,我跪求他們給我一個痛快話:“爹爹啊,孃親啊,你們就隨便給孩兒一個名字吧,沒有拜帖,師父不收我啊!”就這樣,爹爹搶先一步偷摸在拜帖上寫了“頑女舒橙”。

我爹舒客遠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工部侍郎。而我是個不美不醜的人,在京城這種美女扎堆的地方,我就是扔進集市裡就找不到的那種。

所以綜合下來看,我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就算哪天丟了也只有我爹孃……哦不對,爹孃還有大姐姐、二哥哥、三哥哥、四姐姐、五哥哥、六姐姐、八妹妹、九妹妹;

也只有我師父……噫?師父記得我名字咩?他上次好像還喊我“舒橘”來著;

也只有我師兄妹……嗯……師兄們有各自的親親師妹,很抱歉平平無奇的我混了十多年也不是其一……

好吧,就算哪天我丟了,也沒人找我,擠出一個平靜的苦笑。

我十八了,已經從喬山回來兩年,可還是連一個提親的人都沒有。像我這樣的年紀,那姑娘家的門檻都要被媒婆踩癟的啊。春閨寂寞啊,春閨寂寞。

京城闊少我不敢妄想,可是我在喬山九年,那些同窗的師兄弟們,也不見有一個來跟我套近乎!舒橙啊舒橙,你姐妹相處融洽,閨蜜也有不少,可怎麼就沒有一點點異性緣呢?

我七歲便遠離京城去了喬山拜師學藝,類似於修仙學道的那種。師父世外高人,山中弟子從來不問出處。我在那裡待了九年,和大家一起摸魚捉蝦、搖頭晃腦的讀書習字。

小一些的時侯大家會成雙成對地扮成爹爹孃親,拿個枕頭當娃娃。大一點的時侯就有師兄妹暗生情愫,扭扭捏捏。

還有一次大師兄給瑤師妹隔著河唱《關雎》,羨慕死我了。可是我呢?和女生說話麻溜得很,和男生說話就磕磕巴巴。同窗九年,沒有一個男同學給我拋過媚眼,嗚嗚嗚。

只有九歲那一年,我的座位旁邊新來了一個男孩子,他總是用頭髮遮著半邊臉,身上有奇怪的味道,沉默寡言。師姐說,他的臉來喬山之前就長了膿瘡,大概是毀了半邊臉,他來了一年,從來不和別人玩耍。

眼見他今年成了我的同桌,我也不好每天干瞪眼,就主動戳戳他,誒,你好,我叫舒橙,你叫什麼名字呀?他不理我,只低頭看書。不受異性歡迎的我內心再添一道小小的傷疤。

但是小孩子嘛,總是沒臉沒皮的。反正男女組隊練習劍陣的時侯我也找不著別人,便拉起他的袖子,“誒,可不可以和你組隊呀?”

他愣了一會兒,冷臉看著我,好像是在確認我說的是不是他,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又有神,好像也沒有同學們說得那麼討厭啊。他不說話,我只能以一個尷尬的微笑終結尷尬。沒想到他回饋了我,還對我點了點頭。

他的劍術也太好了吧!這不就是傳說中的高冷學霸嗎。我摔了個驢打滾,他趕快把我從泥裡給撈了起來,低著頭,微不可聞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他居然說話了!“沒事啊”我拍了拍泥衣裳,“都怪這劍術太難學了。”

“我、我可以教你。”

後來我們倆經常一起練劍,師父教導我們要投桃報李,所以後來我也會霸氣的護著他。

師兄妹們嘲笑他是醜八怪,我看見了就給自己加油打氣,然後鼓了半天勁兒,才敢跑上去叉起腰肢罵到:“你們才是醜八怪,小烏龜、小王八!哼!”

可是半年後這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男同學就離開了喬山。我繼續聽著夫子嘰裡咕嚕地傳道授業,繼續看著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們一遍遍上演河邊對歌愛情故事。

聽著聽著,看著看著,我就長到十六歲了,二八芳華,家裡派人來接我回去,我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喬山。

沒曾想,回來兩年,連一家提親的也沒有,爹爹孃親見了我就搖頭嘆氣,我倒也沒有很在意這個事,反正跟小姐妹們玩玩鬧鬧也挺開心的,只是有時候會有些困惑,小橙子這麼不好嗎?為什麼沒有男孩子喜歡我呢?

身邊的小姐妹陸陸續續也都談婚論嫁了。

這天,我正在祭奠我終將逝去的青春。巧兒急急忙忙跑來找我,“小,小姐……有人,有人提親!”

哦,有人提親,上次是六姐姐,這次是八妹妹吧,我尷尬而不失禮貌地擠出一個得體的微笑:“恭喜八妹妹。”

巧兒一個勁兒擺手:“不是,不是八小姐,是小姐呀,小姐趕快梳妝吧!”巧兒高興壞了,立馬手忙腳亂地開始給我梳妝,我被她擺弄著,由自有些不敢相信地回想,剛才巧兒是說,有人給我提親?

嗯、嗯、應該是這樣的,爹爹和孃親年前還商議著實在不行,就給我找個沒功名的小書生呢,我當時就在想,咦?小書生,我可不可以和他去雲遊天下,拉他一起開片山,也學師父師孃的做一對神仙眷侶呢?

想著想著我就高興壞了,可爹爹總說,就是因為我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一點兒也不像個大家閨秀,所以才沒有人來提親。嗨~怎麼可能嘛,爹爹想多了。

誒,對了,我想哪兒去了,現在是,有小書生登門了?那我得先去問問他有沒有和我雲遊天下的雄心壯志!

“巧兒,是、哪一家的小書生啊?”在京城,大家說話都好奇怪的,我被訓斥了很多次之後,就只敢唯唯諾諾地說話了,“回小姐,是齊王!”

齊王、哪個齊王?除非那家人姓王,不然名字中便不能帶王,所以齊王……總不會是……不會不會,想什麼呢,肯定是“棋王”,看來爹孃抹不下面子,給我找了個下棋高手,雖然在民間,人家也是“王”呢!

只不知這位棋王何許人也,不懂就問,我又問巧兒誰是棋王,這次巧兒急了,啊呀小姐,你怎麼連齊王都不知道啊,就是那個威儀神武的齊王呀!

“齊王……蕭傾?”

巧兒點頭如搗蒜。啪!我的梳妝盒掉了。

後來的幾日人們絡繹不絕地來給我道喜,而爹孃由不敢信,寫了封奏摺,大意是:

我姑娘什麼樣我知道,人不美德不淑,只盼著她好好嫁個小書生過經濟日子,承蒙齊王眼拙看中了小女,我們一家人誠惶誠恐,覺得皇上可能是一時手抖才寫下她的名字,但是及時修正善莫大焉,望齊王尋得高門良配,至於橙子,我們把她遠遠嫁了,或者讓她清修度日,絕對不給天家和齊王殿下添堵。

沒過幾日,父親大人的上書就收到了回覆:不允,卿有掌珠,不應私藏。

這回的的確確,是砸齊王手裡了。我這幾天總照鏡子,雖然我自己老覺得我是那種沒有被發現的滄海明珠,可是吧,這回被齊王發現了,我就有點慌了。

他是看上了我哪點呢?他要是見到我真人,會不會就不喜歡我了呢?這個問題,就跟小時候我在喬山時思索的,師兄弟們是看不上我哪點呢?怎麼就不給我拋媚眼呢?一樣深奧。

可事實證明完全是我想多了,愛情來的時侯你擋都擋不住,根本不用去思考這些有的沒的問題。起碼後來,我從來沒有當心過,他會不喜歡我了。

收到回覆之後不久,就是宣和長公主的生辰,皇后讓齊王來操辦,齊王是皇上的第三個兒子,大皇子早殤,二皇子便是如今太子,三皇子齊王,四皇子瑞王,宣和公主是帝后長女,齊王的妹妹。

按說長公主的生辰邀請的都是皇親國戚,官員只能正二品以上。像爹爹這種四品小官,是不能去湊數的。可齊王不幹了,人家派人送來了請柬,誠邀七小姐參加舍妹生辰宴會,望七小姐賞光。

嘖嘖嘖,齊王還真不是一般人。小姐妹們總說,太子殿下最最溫潤如玉,瑞王殿下統兵一方,英明神武。只有齊王,就像沒這個人一樣,只有個名號,誰也沒見過。說書人都忍不住要寫一部皇家秘聞,我的隱身殿下那種。

三年前這個主卻在不經意間悄悄現身了,而且一出來就辦了江南的蝗蟲案,又獻計獻策拯救河中災荒,從此重歸,不是,走上政壇。政績一直穩中求勝,帝后一個勁兒誇,說齊王這個兒子,從小沉穩,不失所望。說得就像齊王從來沒消失過,是從小一路璀璨的明珠一樣。

這個人設立的好,可我聽著聽著怎麼就覺得,齊王像是個靶子一樣,細思極恐。

我來不及反悔,就已經坐在了長公主的筵席上。面對一屋子的大家閨秀,我只好重新端起那不失禮貌的微笑。

還好尷尬場面沒維持多久,我那位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未來夫君”齊王殿下就及時解圍,他把我拉到一邊,笑意融融的看著我,就像那種久別重逢的好朋友一樣。

咦?這位兄臺,我們認識?

聽說齊王和他的兄弟們一樣帥,就是脾氣臭,不好惹,跟誰說話都是一幅鐵打不動的冷臉。怎麼?坊間傳聞果然不可靠?

投桃報李,我報之以同款微笑。

他摸了摸我的頭。

嗯?什麼意思?夫子,這道題我不會!你別十年不給我做題,上來就給我個齊王啊!

他笑了一會兒就走了,留我一個人百思不得其解。可怕的是,之後有幾位什麼丞相府、將軍府的大小姐來找我麻煩,倒也不是什麼真的麻煩,就是冷嘲熱諷幾下,我沒計較呢,我就,“嗯、哦、這樣啊”地回著。

冷不丁地,他就突然從假山後面轉出來了,他把我護在身後,似乎有一陣怒氣襲來。“怎麼?二位小姐對本王的王妃有意見?奇風,下次有本王和王妃的場合,就不必請這兩位小姐了!”

不用看齊王的臉,光聽他的聲音我就瑟瑟發抖了。不對啊,我抖啥?

幾位如花似玉的大小姐都被齊王嚇哭了,梨花帶雨地落荒而逃。

意~齊王,其實,你不用,我可以,啊,好吧,齊王真棒!齊王好帥!

在我滿臉堆笑地跟他說謝謝的時侯,他又摸了摸我的頭,“叫我蕭傾。”

為什麼我說可怕呢,因為,我發現,齊王他莫不是跟蹤我監視我吧!不然每次救場都那麼及時。救命啊,孃親!

我一如既往地想不通蕭傾到底看上了我哪一點。那次生辰宴之後,凡京中有點什麼聚會,他逮著機會就參加,還逼人家給我寫請柬,這操作,讓我說點什麼好呢?

有幾次我都有點感動了,真想一個激動問問他,喜不喜歡那種神仙眷侶的田園生活,可我還是忍住了,齊王責任重於泰山,古人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可齊王一個提親就把我嚇壞了。

今天是什麼公府夫人的賞花宴,明天是什麼蹴鞠會,蕭傾見了我總是笑融融的、傻傻的,他說,他要把之前十多年的開心都攢到一起。

我都懷疑他怕不是個傻子?可是,怎麼說呢,挺奇怪的,我好像越來越喜歡和這個傻子呆在一起,可能,我也是個傻子吧。這麼一說,我們真是絕配。

我是什麼時候發現這點心思的呢?那天巧兒氣呼呼地說道,“咱們後院牆外總有人站那不走,還往府中張望,打掃的小廝發現了就秉了老爺,老爺說怕是賊人呢!夫人讓我們各房各院都小心著些,把小姐公子們緊要的東西都藏好,小姐你看,老爺還買了好些家丁來看護著呢!”

果不其然,外面多了好些家丁圍著院子。京城天子腳下,不得隨意抓人,所以除非那賊子動手,不然爹爹可不敢拿他如何。

不過說來也是奇怪,聽說那賊人出現了三四次吧,隔三差五的,總在半夜,戴個斗篷,也不見他帶什麼鉤子之類的,就看著院牆,看半個時辰就走。把我聽得抓心撓肝的好奇,於是就讓巧兒下次聽到訊息了及時叫我起來看。

這一天我正睡著呢,巧兒悄咪咪來推我,“小姐,小姐,那個賊又來了,你還要去看嗎?”

我“噔”的就起了,穿好衣裳繞到後院,悄悄翻上了院牆,感謝夫子誨人不覺,要不是學了這三腳貓功夫,我只能繼續抓耳撓腮聽故事了。

我趴在牆頭拉著樹枝往外面張望,果然見一個帶著斗篷的人影。那人影突然上前了幾步!莫不是看見我了吧!我一個慌張手沒抓穩,啪嘰,竟落入了賊人的懷中。

啊!你放開我,我不是故意偷窺你的!我剛要喊,他就急忙把斗篷脫了,“橙兒,是我。”呃……他問我摔著了沒有,有沒有嚇著……我只想說,爹爹,這女婿有點坑錢,您老知道嗎?

是從這一次開始紅鸞心動的嗎?或許是吧,或許更早。

所以這陣子我都在想,他喜歡我呀!他怎麼就喜歡我了呢?他真的喜歡我嗎?邊想邊樂。橙橙十萬個為什麼似乎並不需要回答,因為蕭傾已經給了我答案呀。嘻嘻,橙橙也是有人喜歡的呢!我就說嘛,我真的超級超級棒的。

蕭傾見了我總是笑得暖融融的,以至於我都忘了他那張臭臉把小姑娘嚇哭的模樣,他不僅會嚇唬小姑娘,還能嚇退三尺大漢,嚇走一隊雄兵,如果沒有親眼所見,我可不敢胡說。

這段時間蕭傾很忙,而我則沉浸在愛情初來的喜悅之中,幻想著有一天蕭傾會踏著七彩祥雲來娶我。

這一天是皇上的萬壽節,為了這一天的熱鬧,聽說禮部可是忙活了小半年,嘖嘖嘖,皇上千秋萬歲。

而擁兵一方的瑞王也在一個月前就回了京城。

中午蕭傾要在廣和門檢查晚上皇帝與民同慶、登樓撒錢的一應細節,他尋了空來拜訪舒侍郎府。

巧兒裝模作樣地學給我看,“岳丈大人安,小王今日奉命檢查廣和門慶典細節,一應無所差錯,唯花藝綵綢之事欠妥,恐有所失,思來想去獨橙兒蘭心蕙質,應能給小王出謀劃策。”

就這麼地,蕭傾忽悠完老父親,把我拐帶了出去。我們站在廣和門城樓上,看著下面街市裡熙熙攘攘、遠處青山隱隱綽綽。

就在這時,一枚溫熱的吻落在了我的額間。他吻了我!他就這麼吻了我?大白天在城樓上?果然,我看上的男人,不是一般人。

他問我年年月月,是否願意與他共看。此刻我看著他,彷彿看到了萬千星河,突然一個羞澀,我低低地點了點頭。然後突發奇思異想,我撐著他的眼皮,想看看清楚裡面究竟是什麼。

他含著笑問我看到了什麼,我笑嘻嘻地說:“不告訴你!”我才不要告訴他,是我呀,當然是我呀,滿眼都是我呀。

步下城樓後蕭傾告訴我未來半月可能事情比較多,不能時常來見我了,讓我安心在家。

我們隨意走著,卻隱隱能聽見隆隆的什麼聲音,一會兒後齊王府的一個親衛急匆匆跑來,蕭傾過去與他嘰裡咕嚕說了一會兒話。

蕭傾與別人說話時卻總是板著一副臉。齊王府有一隊親衛,還有幾名副將,這十餘人掌控著天下的關絡,是蕭傾兄弟一般的存在。

有一次侯爵夫人設宴,蕭傾又逼著人家給我寫請柬,現在幾乎所有王公貴族的宴會我都得去參加,真是讓人頭大!當然,蕭傾無一例外也會在,他每次都在大門口等我。

那天蕭傾面無表情地和一名副將交代完事情後就被侯爵請去了。那名副將過來與我請安,完了他高興地說,“王爺只有對著王妃才會笑!”

嗯?他不是天天都笑嗎?我認識了一個假王爺?

那個副將接著說,“不過王爺的心卻是熱的。他雖然總是冷臉待人,卻最能與兄弟們推心置腹,對大家那是實打實的好!”

看得出來,在他們中心,蕭傾也是極重的。這麼說來,我未來的夫君是個蠻好的人!橙子欣慰的微笑。

說回現在,蕭傾在那邊與親衛說完話,一會兒那人又噔噔噔地跑遠了。蕭傾回來的時候是擰著眉的,看見我便又溫柔地笑了,可我總覺得,他笑的有點不正常。

不會是……不會的,今天萬壽節,不應該不應該,皇室雖然亂,但也不能不給老爹慶個生吧。嗯嗯,想多了想多了。

我也有些心煩意亂,又不想再給蕭傾添亂,看他沒事人一樣,我就又樂呵了。

他說,累了吧?我送你回家。

我們剛走到一個街口,一對藍色羽林衛踏著急步跑過去,領頭的是一個大鬍子,一看就不好惹。

我正看熱鬧呢,蕭傾突然一把將我拉到牆角,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他看我的神色中感覺到了害怕,他的神色變了又變,但馬上就恢復平靜了,冷寂的平靜。

他溫柔地看著我,他的喉結動了動,“橙兒,我有事必須馬上回王府,不能送你回家了,你現在,馬上回家,不要亂跑。”

不對,有事兒。

“蕭傾,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我想要問出之前所想的那個問題。

“沒事,你先回家,不要出來,我今晚一定會去找你。”

嗯嗯,他一定是遇到急事兒了,我不能給他添亂。回家,我現在就回家。

我剛轉身,蕭傾卻突然抱住了我,為什麼我感覺他那麼難過?然而他卻鎮定地說:“我一定,會去找你。”他轉身,走了。

好、好,我在家等你。我手腳冰涼地往家走,走啊走,可我走到了家門口,我又走回去了,應該說我跑回去了,往著齊王府的方向跑。

因為我突然想通了,剛才看到的羽林衛、急急忙忙跑來的齊王府侍衛、他神情的一瞬轉變、我一直的懷疑。

禁軍羽林衛都是黃衣,藍衣的,是誰的兵?是誰的兵!是誰的兵!對,對,對,瑞王麾下藍旗,籃衣是瑞王的人,瑞王傭兵一方,他們穿著禁軍服飾,顯然是預謀已久,一定是反了!難道還成了?所以來殺蕭傾?蕭傾你個混蛋,你是打算去拼死一搏嗎?為什麼要把我推開!你個混蛋!!!

如果真如我猜測的,那麼我知道,我認識的蕭傾一定會回去拼死一搏,因為那裡還有他的兄弟,他的責任。

但只要一想到他將投到那羅網之中去送死,我的心就陣陣絞痛,彷彿要窒息了一般。

我顧不得釵環跑掉了,頭髮跑散了,鞋子跑丟了,我跑到王府門前的時侯,只看到蕭傾一手抵著一把大刀,我還來不及看真切,就見有一柄長劍刺入了蕭傾左肩,深紅的血順著劍刃流了出來,滴在地上,我的聲音湧到嗓子口卻發不出來,我的心痛到碎裂。

“蕭傾!!!”

我喊出這句話的同時,用抄在手裡的木棍狠狠砸在攻擊蕭傾那個大鬍子身上。顯然齊王府還活著一些人,因為這個打鬥場面是兩撥人,藍衣羽林還剩十來人,卻身手極好,齊王府零零碎碎六七人,已經不敵。

那個大鬍子組咧了一下,蕭傾支撐著站起來,他驚恐地看著我,“橙兒!你怎麼回來了!快走!!!”他原本又黑又亮的眼睛佈滿了血絲。

大鬍子惡狠狠地回頭,舉起他的長劍就要刺我,我驚呼一聲,卻沒感覺到疼,蕭傾從後面抱住了那人,大鬍子往回一砍,蕭傾手臂上劃出一道口子。

蕭傾肯定是已經接連撂下幾個高手,明顯體力已不支,跪倒在地。大鬍子轉過身對著他兇狠說到:“順,則擒。逆,則殺。”邊說著,邊舉起了劍。

好你個瑞王,果然連生日都不讓你爹好好過。好你個蕭傾,打架都把我撇開,以後好日子也別想讓我跟你好好過!我也是練過的,比這大鬍子也不差!

可事實證明,差多了,真的差多了,對不起,師父,給您老丟臉了。此刻我躺在蕭傾懷裡,背上可能被大鬍子砍出了一條溝壑,劇烈的疼痛就像要把我撕碎一樣。

就在上一刻,我撲到了蕭傾面前。事急從權,要和大鬍子比拼,也得等這一刀完了,不然你都被他殺死了,我找誰當裁判?誒?那我死了,你不是也不能給我當裁判了?

啊……好痛……不管了……不拼了……蕭傾……你個混蛋……

我的耳朵一陣轟鳴,周遭的一切都感覺遠遠的,彷彿聽見蕭傾一聲聲嘶吼般地換著“橙兒!”,我心裡在想,橙兒是誰?

“啊!!!!!!!”獅吼一樣的巨響把我震醒,掙扎著睜開眼,那一頭狂獅提著一柄劍,大殺四方,大鬍子被他戳了一劍又一劍,嘿嘿,我打不過你,可你打不過我的……蕭傾……

我再睜眼的時侯,看到的是滴血的袍子、木頭的地面,似乎還在晃來晃去,聽著外面咚,咚,咚,咚的。

好累啊,我努力回想著發生了什麼。我靠著的東西軟軟的,好像還在顫抖。嗯?我好像是趴著?我還活著?我一邊扭頭一邊動了一下,緊接著一陣鋪天蓋地的疼痛襲來。唔……

這個厚實的懷抱緊了緊,小心翼翼地好像在喚我:“橙兒?”

這人怎麼說話也抖,委屈的像是要哭了一樣,明明該哭的是我好不好!

“蕭傾,你可不可以不要抖,我痛……”我要罵他混蛋的,可我沒有力氣,話到唇邊,就像在呢喃一樣。

“哪裡痛?好,好,不抖了,不抖了,橙兒,還痛嗎?還痛嗎?”

他是不是不知道他抖得更狠了!這個人慌起來連腦子都沒有了。溫熱的東西滴在我的背上,唔,痛……

我忍著痛轉頭看他,他正抖著沒有摟我的那隻手,哆哆嗦嗦拿絹子去暈滴在我背上的眼淚,“對不起,橙兒……對不起。”

“你……知道、唔……錯了嗎……”

“我錯了,我錯了,橙兒,我錯了!”

他一個勁點頭,忍著淚。看到他這個樣子,我也好難過,他不是也被刺了一劍嗎?怎麼還抱著我?他還痛嗎?

不過我又狠了狠心,活該!誰讓你撇開我!說好了回去找我,可你卻要獨自去赴死!

我跑到王府門口時,明明白白地在他眼中,看到了隕滅的決絕。

原來我們坐在一架馬車上,已經駛出了京城兩日,他就一直這麼抱著我。

當天他和僅餘的王府親衛殺出重圍,瑞王要是知道他這個兄長這麼有爆發力,應該要多派一對羽林軍才對,還好他不知道。

唯一存活下來的一個親衛遲風護著,蕭傾抱著我避開了城門關卡,抄小路逃出了京城,整個王府也就剩這麼兩個人了。

出城後他用寶劍換來了這輛那馬車,情急之下又在旅途中抓了個郎中隨行,現在他們兩人就坐在圍幔外趕車。

後來,蕭傾把事情始末說給我聽,末了說道,他再也不瞞我、不騙我了。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呸、大難臨頭並肩飛。

原來,蕭傾很小就被送到了宮外,三年半前,二十歲的時侯他回了京城,因為宮廷爭鬥,他幾乎成了犧牲品,在外流落十年。

帝后伉儷情深,然而瑞王的母族孫氏家族權重,他們一直想讓瑞王登上皇位,幾番害太子不成,就轉來向齊王蕭傾和他的母親趙淑妃下手,最後蕭傾被人下毒,送出宮外醫治,而趙淑妃被貶為庶人,送入西山寺院削髮為尼。

瑞王在家族的支援下擁兵一方,雖然後來孫氏家族漸漸敗落,但瑞王天高皇帝遠,他的勢力一直都是皇上所忌憚的。

醫治了五六年後蕭傾身上的毒才被拔乾淨,之後他沒有急於回朝,而是暗中聯絡可靠的資源,悄悄形成了自己的勢力,如此運籌帷幄多年,才在重回朝堂後短短三年時間,不僅站穩了根基,還掌握了京郊巡防營的大半軍隊。

帝后沒想到,如今又多了一個忌憚,然而他們同樣沒想到,蕭傾並無意去奪太子之位,他只是,想要一個公道。

可天下疑心最重的,就是皇帝。他做了一個局,想讓瑞王與齊王相鬥,最後他去坐收漁翁之利。然而皇上無能,從朝政的動盪就能看到,從他布的這個拙劣的局就能看到。

瑞王一月前回京,皇上便已查到他屯了一萬人馬在城外,蕭傾也隱隱懷疑瑞王心懷不軌。

但皇上卻只透露給蕭傾,瑞王屯兵五千。並且把保衛京師的任務也交給了蕭傾,打算用蕭傾的軍力打頭陣,到時候蕭傾敗了,瑞王的部隊也重創了,他自己掌握的一萬禁軍再將瑞王一網打盡。

如此,兩個兒子鬥垮了,最後他自己帶著太子出來坐收漁翁之利。

可惜皇上的小九九終究沒有成功。皇上智短慮淺,瑞王雖然為人狠戾、不懂禮法,但他統兵一方,深知兵不厭詐的道理,他帶來的,除了城外的一萬軍隊,還有喬裝成百姓的另外一萬。

並且誰也沒有想到,他會選在皇上的萬壽節這一天發起叛亂,按照皇上所獲得的情報,瑞王會在十日後發起政變。

皇上算不準瑞王的軍隊、算不準瑞王的時間,瑞王卻已經算準了京師的屯兵。

蕭傾終歸沒有想到,他的父親,想治他於死地。

如果按照他所得知的五千叛軍來算,那麼他的準備是足夠的。

倘若皇上能相信蕭傾的忠義,集中兵力對抗叛軍,而不是分散兵力,只為引齊王、瑞王兩敗俱傷,那麼,京師或許還有勝算。

而現在呢,如皇上所願,齊王敗了,生死未卜。但皇上自己的一萬禁軍,並沒有戰勝瑞王從天而降的兩萬軍隊。

反而他唯一喜愛的兒子,太子,在瑞王所製造的“亂中”被殺死了。

那個懦弱卻仁義的太子啊,在蕭傾小時候被瑞王母族害得中毒出宮的時侯,只有太子天真卻善意地問他:“傾弟治好了病就回來嗎?”

所以蕭傾三年前歸朝,第一件事便是去太子府拜訪。

“傾弟回來了,二哥安好?”

蕭傾歸來,一為他自己和他的母妃討回公道;二為坦坦蕩蕩、理所應得;三為輔佐太子、匡濟天下。

而皇上卻是不相信蕭傾的,小時候他和母妃被冤枉、被毒害時,不相信他,歸來後坦蕩無愧,同樣不相信他。

現在瑞王已經被封為太子,執掌朝政,而皇上“龍體違和”遷居別宮。

瑞王是打著齊王屯兵京郊,而他自己“清君側”的旗號上位的。這一頓操作不得不說,勝過他爹百倍。

雖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瑞王到底是“清君側”還是“行叛亂”,但是,勝者為王。

其實倘若瑞王文治武功,那麼史書自然會覆蓋他的劣跡,然而他武謀尚佳,卻不懂文治。並且行霸道而棄王道,在後來的幾年裡東征西討,置百姓於水火之中。

這些都是後話了,前塵往事是蕭傾向我“交代”的,而萬壽節當天發生的政變始末,是我們的推測加上一路上民間的議論。

萬壽節那天,廣和門並沒有舉行登樓慶典,本該山呼萬歲、等著數錢的繁華京師,落幕在一片寂靜的喧譁之中。

衣裳襤褸的齊王蕭傾抱著一個血人逃出了京城,身旁只有浴血之後唯一生還的一個王府親衛,遲風。

那天的事我大概猜對了一小半吧,可惜為時已晚。所以,我也挺聰明的啊。

我告訴蕭傾,如果他還當我是他要娶的妻子,就不要一個人去面對外面的風雪,起碼不能瞞過我、撇開我。

我可是跟著師父練過的呢,我也能跟他並肩同行。

就算不能,我也可以為他披上戰袍、為他做好飯菜呀,他要是什麼都不告訴我,我以後就不給他做飯了。

“對不起,橙兒。往後,這雙手再也不會放開。”

蕭傾把我擁在懷中,他的大手包裹著我的手,他哽咽著,說得深沉。

彷彿這天地之間,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同時,他還告訴了我一個小秘密。關於喬山,關於一個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小男孩,關於一段天真懵懂、或明或暗的青蔥時光。

他說過,我們之間再無隱瞞。

另外,我剛醒來還在馬車上的那一天,那天,我們還在逃難的路上。那天,他用顫抖的聲音在耳旁輕輕問我:

“橙兒,為什麼還要回來。”

我懷疑他的顫抖是為了渲染氣氛。我一邊在心裡罵著混蛋,一邊對著他俯下身來貼在我唇邊的耳朵吃力地說道:

“因為我還沒有等到你這個混蛋,踏著七彩祥雲,來娶我。”

一路上喬裝打扮,本來,我們打算駕著馬車去荊州,雖然京中的齊王府已覆滅,但荊州、遼州等幾地太守,都是支援蕭傾的政治策略,曾經受到蕭傾重用、並且能夠信得過的地方勢力。

但是我們最後放棄了這條線路。

蕭傾雖然從小受到迫害,卻仍然坦坦蕩蕩、努力成長,憑自己一個人的能力、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在有了能力之後,也只是想保護自己所愛的人,輔佐自己的兄長推行仁政、開闢太平。

細數著蕭傾的光輝歷史,我只想說一句,果然學霸就是學霸,我等學渣佩服!

可蕭傾最後的結果,卻是被自己的父皇所懷疑、所謀算,最後當作固權的工具,推入火坑之中,毫不留情地犧牲掉。

那天我趴在馬車上,趴在蕭傾懷裡,看到他將一塊玉佩折斷,扔出車外,而我們所行的是山路,車外,是萬丈懸崖。

那塊玉佩,蕭傾給我講過,是他週歲生辰的時侯,他的父皇親手給戴上的。

嘖嘖嘖,父皇心,海底針。父皇,你忘了他也曾是你的小寶貝了嗎?

總而言之,父子相疑、兄弟相殺,早上笏滿床、晚上破衣裳。蕭傾已經厭倦了這權勢,雖然權勢只是一個工具,可以用它來作惡、同樣也可以用他來行善,但一旦卷身其中,稍不留神,便灰飛煙滅。

所以蕭傾說,“還好,最後還有你。”

真的還好嗎?我看他一點也不好,他的心上繫了個疙瘩。

我們都明白,現在的蕭傾,不想再去牽涉官場。而一旦去往荊州,必然又有千絲萬縷撇不開的關係。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雖然荊州太守是蕭傾一邊的人,但畢竟時移世易,倘若他作了別的打算,我們豈不是又投入了另一個火坑之中。

蕭傾選擇了一個途徑的偏僻鄉村,為我療傷半月。之後我們便朝著美麗而遙遠的大滇國出發了。

小舟從此逝,滄海寄餘生。

這已經是我們來到大滇的第二個月了,我的傷勢已經好了很多,可是蕭傾什麼也不讓我幹,連我自己倒杯水都不行的那種。

而他呢,每天可以在屋外的空地上活蹦亂跳的搭院子、種果樹……哼,說好的共進退呢?

我氣鼓鼓的,簡直想掀了屋頂,可是我一生氣,他立馬就跑過來哄我,溫柔地攬著我,拉著我的手說笑話給我聽。

靈魂拷問,我怎麼這麼不爭氣呢?每次笑完之後都要進行深刻檢討。

來到大滇之後,蕭傾對著我,沒有一天不是笑嘻嘻的,但我知道他心中有一個疙瘩,住著那個從小就沉默寡言的男孩,小時候的沉默,因為被欺負,而現在的沉默……

一段不堪回首的嗎皇家秘事,一座瞬間傾覆的齊王府,還有王府裡面住著的,他生死與共的兄弟。

可是他不說,我又有什麼辦法呢,可能他自己都不願意承認。哼,死要面子活受罪。

可他就是這樣一個死心眼、堅韌的、不會喊疼的蕭傾,一個自己不喊疼,卻讓我心疼的蕭傾呀。

這裡的老鄉們都很純樸,騰出這間柴房來供我們居住,房間外面還有一個小院子。

蕭傾去向老鄉湊了幾兩銀子給那個半路抓來的郎中,千恩萬謝地送他踏上了回家的路程,老郎中留了好些藥給我們,也不額外收錢,哼,誰還沒有年輕過了!一個老郎中的善意和倔強。

蕭傾又賣了馬車,換了些散碎銀子給遲風,遲風就是齊王府僅存的親衛,蕭傾的兄弟之一。

如今瑞王位臨太子,又宣稱齊王欲圖謀反,那麼我這個準齊王妃的家眷會不會受到牽連呢?雖然本朝向來以仁義治朝,鮮有重罪,但我的憂心蕭傾一直是知道的。

如今我們已經安頓下來,當然首要的就是去確認家人的平安與否。修整了幾日後,遲風就出發了。

如此砸鍋賣鐵整頓好所有事情後,我們妥妥地家徒四壁債臺高築,沒有錢的時侯才知道,幾兩銀子對於貧家來說,勝過於富家的千萬金銀啊。

所以,蕭傾也只好妥妥地去做苦力還錢了,東家地裡學插秧,西家地裡學種樹,北邊街頭看鋪子,南邊巷尾賣貨郎。嘿,不僅錢一點點還上了,還學了一身本事。

一開始來的時侯,蕭傾還是改不了他對別人冷著臉的臭毛病,以前那位副將說的時侯我還不相信,因為當時幾乎沒有機會觀察他的業務能力。

但是現在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那天他跟隔壁張大哥學種樹,他就指著人家院裡的樹說:“老張,這個樹長的很好。”他跟人家說話的時候就是冷著臉的。

他這話,老張只能說謝謝。然而熱情的老張還是跟他嘮了一大堆,從這是什麼樹,說到它從哪裡來,再說到去年結出大果子,今年結了一起吃。

蕭傾就揹著手邊聽老張嘮著邊點頭,完了他乾站那兒,最後老張才知道這個有點滄桑的小夥子就是想學一下種樹。

最後,我們的院子裡種下了一排桃樹。

那天飯後我們走在田梗上消食,他牽著我的手,笑意深深,他整個人都像天邊的晚霞一樣,暖融融的,這樣多好。

他偏著頭溫柔地問我,嗯?

“蕭傾,我怎麼沒有發現,你跟別人說話都這麼凶神惡煞呢!就不能像對我一樣,溫柔一點?”

“對你,好像天生就會。”

看這小情話說得,意思對別人天生就不會?這個理由我竟無法反駁。

“開心就笑,求助就說幫幫我,心中感謝就說謝謝你,這樣不好嗎?”

他咚咚咚地點頭,這反應,就像夫子講完了知識問我會不會的時侯,點頭如搗蒜的我。

喂,蕭傾,可以好好聽課嗎?你知道找到一個學霸的知識盲點有多不容易嗎!

我踮起腳去扭他的臉,仰著頭看他,“蕭傾,我們已經逃出那個京城了,這裡是大滇,你不需要讓人害怕。”

他像看一個教大人做題的小孩子一樣看著我,傻兮兮地笑著,嘴裡說著好,一個不留神就吻了下來。

蕭傾!你偷襲我!我追著他打,早把正事忘到了九霄雲外,臉上笑得開出了花。

霞光灑在田野上,萬物野蠻地生長。

不過我發現學霸和學渣的點頭,含義是不一樣的。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蕭傾和老鄉們的交談越來越融洽了,你看現在正在和村頭馮大伯學打算盤的那個人,雖然還是冷著臉吧,給人的感覺卻是熱的。

我平時呢,就學著隔壁張大嬸在院裡種上日常吃的蔬菜,又學鄰家小妹用梭子織布,用麻繩挽起長長的頭髮。

每天定個小目標,我看我們離雲遊四海種豆南山的生活越來越近了呢!

可每每想到此處,我就想起京師還不知安危如何的家人,默默垂淚。

就在這悲喜交加的日子裡,我們收到了遲風從京師傳回來的好訊息——舒侍郎雖被削了官,降做編修,但一家人平平安安。

看來,瑞王這個太子也是坐不穩啊。

另外,趙淑妃,不對,靜一師太並未牽涉進此事中來,這是我們料想中的。

“削官好,削官好!”我哭倒在蕭傾懷中,卻是喜悅的哭泣。

蕭傾整日充實的忙碌著,我卻知道他還有一樁心事。這天我搗鼓了一包東西,央他帶我上山去。

他問我今天怎麼不高興,又問我包裡裝的是什麼東西。

我不是不高興啊,就是知道你的悲傷,為你難過。

最後,那個朝著北方的山頭,多了一個小小的土包,裡面埋著我用一張張布條寫好的名字,他們都是為王府殉難的,蕭傾視為兄弟的人。

我一個一個念著他們的名字,將一張一張布條放入土坑中。

我跟他說,對不起啊蕭傾,這麼簡陋,也不能把他們的名字光明正大的寫出來。

他咬著牙、握著拳,噗通跪了下來,淚水終於從他的眼中奪眶而出,滴答滴答地掉進泥裡。

“對不起!是我,太自負了。”他對著兄弟們的英雄冢說。

給兄弟們磕個頭吧,我也在他身邊跪下,我們倆對著山丘,對著京師的方向,拜了下去。

從此天地兩茫茫,英雄無骨葬他鄉。

謝謝你們,替我陪伴了蕭傾那麼久,謝謝你們,始終都用生命護著他。

他又一次抱著我,他終於釋懷地哭了,哭得像個小孩子一樣。我只能拍拍他的頭哄哄他,想著待會兒回去給他買顆栗子糖。

他問我怎麼知道這些兄弟的名字,因為啊,你每天晚上做夢,都在唸。

你是多麼地自責,一幫兄弟跟著你入朝去,卻沒能隨你平安回。

下山的時侯下起了小雨,蕭傾將他的土布外裳脫下來頂在我的頭上,我們闊步往家走,他哈哈大笑幾聲,唱起了一首詩,說不出那種感覺是無奈還是釋然。

“覺來時滿眼青山暮,抖擻綠蓑歸去。算從前錯怨天公,甚也有安排我處。”

我們一人拉著一邊衣角,中間的兩隻手交握著往家跑。我知道,至此,蕭傾才略略舒心了。

在大滇的這個美麗的鄉村,我們彷彿真的過上了種豆南山的小日子。

啊呀,你看看你,豌豆都被你種歪了。我每次說他,他都笑呵呵的,蕭傾,夫子難道沒告訴你,不恰當的微笑,是點燃怒火的工具嗎!

我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蕭傾為我們的小院子壘了個籬笆院牆,又壘了個雞窩。雖然壘得有點醜,可那是我夫君壘的呀~

光禿禿的籬笆一點都不好看,“那麼娘子說,要怎麼樣才好看呢?”

“給它編一個花帽子吧!”

花帽子去哪裡找呢?

我們住的這個村子在一個山腰壩子上,背靠著高山,前面是一大片草甸,草甸外面是一層一層蜿蜒而下的梯田,日出和日落的霞光照在梯田上,都會泛起金光,藍天白雲也倒映在層層疊疊的光影之中。這些都是以前從未見過的美景啊!

村頭有一個小集市,沿著梯田往山下走是一個熱鬧的鎮子,當然也有繞山走馬車的路,我們來的時侯便是架著馬車繞山上來的。

在村尾連著草甸的山坳裡,還有一條蜿蜒而清澈的小河,河邊開滿了曼陀羅花。

於是我和蕭傾邊去河邊挖了幾珠花藤回來,種在籬笆牆角,讓藤蔓繞在籬笆上,一點點紫色的紅色的真是可愛極了。

山中無歲月,日子就像流水一樣靜靜淌過。種種菜、織織布、養養雞,趕集的日子也會把多餘的菜和布匹拿到王叔鋪子裡賣。

轉眼一年就過去了。

這幾天我不開心,為什麼不開心呢?蕭傾猜了很久也沒弄明白。果然,不要用生氣的方式來考驗一個直男。這天我實在憋不住了,咣!我把手中的梭子砸在地上。

“蕭傾你到底還要不要娶我!”

我知道蕭傾一定是怕委屈了我,但我心裡的想法難道你還不明白嗎?蕭傾,你個榆木腦袋!

眼見他擱下了手裡的瓢,邁過那片蓴菜地,撿起了地上的梭子放在桌上,他在我身旁坐下,捧起我委屈的臉,我和我最後的倔強,仰頭不讓眼淚掉下來。

他的聲音溫柔而深沉,“以後,娘子要多多指教。”

一個寬厚的臂膀攏住了我,攏住我所有的甜蜜和幸福。爹爹,孃親,這個女婿我幫你們拐到手啦。

吉日定在元宵這天,元宵是一年裡的第一個月圓,希望我們一家人以後團團圓圓。

對了,我的夫君,蕭傾,他開了個畫畫的鋪子,不畫文人花鳥,只畫地裡的大蓴菜、豌豆花,院兒裡咕咕打鳴的大公雞、覓食的老母雞、啄米的小雞仔。

畫人嘛,當然只畫我了,那天,我穿好紅妝,就像他畫了無數次的模樣。

因為這個畫鋪,我們的日子漸漸滋潤起來,蕭傾的畫買得很便宜,有時候小孩子喜歡那隻大黃狗,就免費畫給他拿去玩兒。

但也正因此,顧客絡繹不絕,村裡的、鎮上的、鄰鎮的……都會來找他買畫。

名聲響了以後,還有好些人家把孩子送過來學畫,蕭傾教他們畫畫習字、擊劍射弓。

學得累了,我便偷偷帶他們去摸魚捉蝦,還給這群小崽子講夫子講過的故事,書到用時方恨少,夫子你快來給我補補課吧!

我滿臉期待地問蕭傾,“夫君你看我們像不像從前的師父和師孃?”

“哪有你這麼調皮的師孃。”蕭傾在我腦袋上輕輕敲了一個爆慄,溫柔地對我笑著。

什麼嘛!“蕭傾你下午吃飯不許夾菜!”

就這樣,婚禮那天我身邊也有一群小孩圍著,就像小時候我們圍在師孃身邊。

蕭傾胡說,我哪裡不像師孃了,我可像了!說著我就挺直了腰板,看著鏡中的自己,小橙子,你這樣漂亮,我很滿意~

入鄉隨俗,我們的婚禮也按照大滇的習俗來辦,這天,村子前面的大草甸上升著篝火,大家圍著篝火唱起了山歌。

“月亮出來亮汪汪,亮汪汪 ~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哥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山下小月出來,亮汪汪~”

山下小月出來,亮汪汪。天上的圓月,照著人間的團圓。

我們十餘日前已飛鴿傳書給京城的遲風,讓他把這個好訊息告訴了爹孃。

此刻熱鬧散去,我與蕭傾在撒滿各色果子的紅帳內各自剪下一縷頭髮結在一起,用紅絲帶繫了,放入他親手雕刻的木盒中。

手裡的合巹酒是我們剛來的第一個春天埋下的桃花釀。

蕭傾摸了摸我的頭,“我的橙兒,長大了。”

!!!火冒三丈!!火冒三丈!算了,像我這種真正的大人是不會和小孩子計較的。

兩年了啊,還好還好,你終於踏著七彩祥雲,來娶我了。

“夫君,我很歡喜。我再唱那首歌給你聽好不好?月亮出來亮汪汪,亮汪汪 ~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娘子,你就是一首溫柔的歌。”

歲月無聲。

其實遲風還傳回來了另一個訊息,瑞王當政後橫徵暴斂、四處征伐。這是我們即使身處大滇國,也能從百姓口中所聽說的。

中原已經不是那個中原,故土已經峰煙四起。

歸途中的遲風也常常給我們飛鴿傳書,從後面的信中更能看到,瑞王已經窮兵黷武。

天下興亡百姓苦,瑞王空守著廣袤的領土,卻已經喪失了民心。

這天蕭傾正在畫鋪裡教孩子們畫大公雞,而我在外面的草地上領著幾個更小的娃娃跳皮繩。

跳著跳著就有個念頭蹦出來,誒?生個孩子出來一起玩可好?

這個念頭還沒來得及跟蕭傾講,我們卻收到了遲風的最新一封信。

遲風在信中言,他已經返程到了遼州一帶,可此時卻有一個不好的訊息——匈奴進犯。

因為瑞王一直在征伐北羌、西戎,兵力分散,加之連年征伐國力不濟,匈奴大軍已破邊境。

蕭傾捏著信紙的手拳成了拳頭,可他還是照常把信燒了,繼續給孩子們嘰裡咕嚕地講課。

我們或許要離開了。我知道蕭傾恨爭鬥、恨皇族、恨皇上,但是他胸懷天下,前者是家事,後者是國事。

我問蕭傾,我們是不是要回去,蕭傾跟我說不走了,他看得出來我喜歡此處,他說我們不走了。

我喜歡此處,但我也思念故土、想念家人。蕭傾喜歡此處,但他尚有未報完的恩仇,未施展的志向。

“我想爹爹和孃親了。”

蕭傾又怎麼會不明白我所思所想,他深深擁我入懷,輕輕嘆了口氣。

於是我們商議好,先回中原,去荊州。

可是好運來了擋都擋不住,一個小生命已經在我腹中生根發芽,蕭傾堅持要讓我在這個平安之地生完孩子再出發。

因此他寄信與遲風,讓他先聯絡荊、遼舊部,倘若荊遼響應,便以此為據點,聯絡隨、幽等州的兵力。

蕭傾還附了一句話:太平輕賦役,耕勞百姓安。希望荊、遼兩處能推行仁政、與民休息。

生下“小烏龜”時,我們也得到了荊遼的迴應,大家早已不堪瑞王暴政,蕭傾舊部紛紛響應,一呼百應,願護蕭傾重立齊王紫旗,起兵勤王抗敵。

又過了半年,我們才動身。

我們給小崽崽取名“歸”,希望他能堅守自己,可能也希望我們能夠回來。

走的那天張大嬸塞給我們一袋炊餅,王大娘把她新納的鞋墊也讓給了我,她說行在路上,費鞋。

王大哥帶著大傢伙都來幫我們搬行李,其實沒有什麼好搬的,來的時侯兩個人,走的時侯三個人。

地裡的豌豆還沒發芽,蓴菜長了一半,我跟隔壁張大嬸說等到菜都長出來了,也只能麻煩她幫我嚐嚐今年的味道好不好。

畫鋪交給了蕭傾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學徒。

去年的那群娃娃又長高了一節,扎著蝴蝶結的王家姑娘小元寶拿出一根穿著小石頭的紅繩子,奶聲奶氣叫聲:“師孃!師孃!給弟弟帶!”

我抱著小烏龜蹲下身來,元寶把紅繩系在了他腳上。

關了院門,上了馬車,得得得地,我們離那個院子越來越遠,老鄉們說著“記得回來啊”的聲音也越來越遠。

嗚嗚嗚,我在蕭傾懷中哭了起來。

一切按照計劃慢慢進行,我們本來已經抱著“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心情,但沿路看來戰火還未燒到南方,可百姓流離卻是處處可見。

不過一年,荊、遼、隨、幽幾地軍隊已盡在掌控。

但此時,安定民心顯得更加重要。蕭傾也經常和幾位心腹文臣一起扮作百姓去個州個鎮探訪民情。

特殊時期,家裡時常銀錢短缺,於是我效仿書中,專門拿出一個荷包,每月初一、十五都雷打不動地往裡面放一兩銀子,省得蕭傾那個敗家的蕭傾錢怎麼用掉都不知道。

那次約史太守來談事情,竟連一個肉菜都沒有買上。嘖嘖嘖,人家還以為我是個敗家娘子呢。為了挽回我的聲譽,必須這麼做。事情不要拖,想到就要做。今天初一,聚寶盆收入了它的第一兩銀子。

第二年的時侯,蕭傾軍隊已成氣候,起兵勤王。

這一年裡疲於應付各方討伐的瑞王已自嘗惡果,瑞王政權搖搖欲墜,若不是他自己的霸道策略造成了這個結果,齊王大軍也很難一舉攻破京師。

蕭傾將瑞王軟禁了起來,逼行宮的皇帝下召,號令各方諸侯,共抗匈奴敵軍。

中原大軍在蕭傾的帶領下勢如破竹,在這一年的年尾終於肅清了外敵,可整個國家百廢待興。

我們又一次回到了京師。蕭傾殺瑞王而禁皇上,皇上下召洗除了當年瑞王扣給齊王的汙名,齊王府的弟兄們得以昭雪。

京城外皇陵對面立了一座雄偉的陵園——義陵。裡面葬著為國捐軀的英雄,包括齊王府葬生瑞王叛亂之下的兄弟們。

蕭傾並未接大寶,而是立了太子的遺腹子端兒為趙王。

這個遺腹子吧,其實還有那麼一段事。

長話短說,大致就是當年太子死後瑞王不知太子妃其實已有身孕,在帝后和一干老臣的隱蔽下,太子妃生下這孩子後讓宮女偷偷抱出宮養在先太子親信姚尚書府中,充做偏房侄孫,如此一瞞就是六年。

對於這個孩子的故事,我們也是回京之後才知道的。咦?我好像挺適合說書的?

齊王監國,趙王旁聽,便成了此後幾年的慣例。

本來以為六歲的端兒肯定要在朝堂上哭鬧,沒想到他竟認認真真,幾年後逐漸聽得津津有味,還時常向皇叔請教。

皇上仍然在別宮靜養,未央宮空置。我和蕭傾住在承乾宮,趙王端兒住在景和宮。

在未來的幾年裡,蕭傾勵精圖治,推行仁政,整個國家從戰火中逐漸回覆過來。

說說端兒這個孩子吧,這孩子長得周正,眉宇闊氣,待人謙和有禮,與我們很是親熱,我心疼他從小際遇,便常常將他帶在身邊,但是端兒非常上進,常常廢寢忘食地讀書、向蕭傾提問題。

所以經常見到的場面就是,小烏龜在那裡玩泥巴,或者趴在書上睡覺流口水。端兒捧書認真看著,“皇叔,此言何意?” “皇叔,這句當作何解?”

小烏龜的老父親、端兒的親皇叔又在幹嘛呢?

捧著一本治國政要,想著元宵節該送媳婦什麼禮物。

我怎麼知道?因為我就是他的媳婦啊喂!他前幾天總是在御花園裡搗鼓,大家都懷疑齊王是不是打算改學種樹、發家致富。

而元宵那天,他牽著我的手,讓我閉上眼睛,一直帶我走啊走,走到我都要沒耐心了,睜開眼就看到了整片御花園的火樹銀花。

元宵,是一年中第一個月圓的日子,是我們成親的日子,也是小烏龜的虛歲生辰。

咳咳、清清嗓子——話分兩頭,又說回齊王大軍還朝的那一天,控制住局面後,齊王做的第一件事兒,您知道是什麼嗎?呵!這位看官,一猜一個準兒!(啪!)齊王吶,陪著王妃,回、了、家!那一家子啊,久別重逢、破鏡重圓、抱頭痛哭、喜極而泣。俗話說得好哇,花好月圓人長久,只羨鴛鴦不羨仙!(啪!)

哈哈、哈哈,有點尷尬。

“學什麼不好,娘子偏要學說書?”

“哼,說書多好!那些話本子道盡了千古人間事,是你讓端兒學得那些書中所沒有的呢!學會了我還能講給這兩個小崽崽聽!”

小烏龜:哇!!!嗚嗚嗚!爹爹救命!我要捉小魚!我要玩泥巴!我不要聽孃親砸木頭!

端兒:孩兒先去學習了。

蕭傾:………嗯……娘子…說得好!娘子快些學,我好想聽吶!

還是我的蕭傾乖,那兩個小白眼狼,哼!獎勵夫君一顆糖!

沒事我就常帶小烏龜回孃家,爹爹還是編修,我們一家都覺得編修挺好的,有文化,還清閒。

我家人丁興旺,如今爹爹孃親真是過上了兒孫繞膝、靜享天倫的生活。我看著小烏龜,就像看一棵小樹苗,毛茸茸的頭頂梳著兩個揪揪,我的小樹苗什麼時候長大呀?嗯,回去要多澆水!

我們回京已經三年了,看著家中一切安好和樂,我很欣慰,只是仍然常常夢到那個種著蓴菜、養著小雞的院子,還有那群嘰嘰喳喳的孩子,還有我和蕭傾坐在院子裡看的山下小月、聽的小河淌水、喝的桃花佳釀……

而離開大滇也已經六年,小烏龜也已經六歲了,偶爾還是會痴想,什麼時候可以帶他去看看外面的山水呢?

蕭傾上次跟我說,“娘子,咱們去雲遊天下吧!”我夫君這個人腦子一向不大正常,有什麼辦法呢?哄著唄。“好好好”、“嗯嗯嗯”。

他似乎對我的回答不太滿意,坐正了身子,雙手摟住我的肩頭,“娘子,我說的是真的。端兒是太子之後,本就應繼承大統,也是父皇屬意之人。”

我忍不住打斷了一下,“夫君,你,一點兒也不想嗎?”我知蕭傾並非貪戀權勢之人,但他胸懷天下。從小的學霸嘛,而這位學霸說了什麼呢?

他說,“你早就陪我圓了夢。”他說啊,我早就陪他圓了夢,他要的是海清河晏,不是君臨天下。他說,端兒不是瑞王,“端兒,比我更適合坐天下之主。”

我看著蕭傾,像看到山河湖海就在眼前。就想地主看到財寶一樣!可把我給高興壞了。

“真的嗎?一點都沒有?”我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

他剛才說要陪我去看山河湖海的時侯可莊嚴著呢,現在卻笑呵呵地看著我,“也不是一點都沒有。”

哼,大豬蹄子,我就知道!

他也用手比了個一點點的姿勢,“本來呢,有這麼一點點,後來就只有這麼一點了,再然後啊,這麼一點、這麼一點、這麼一點……沒有了!”

“真的嗎!真的嗎!我看看你的心,是不是空了!”說著我就去扒他的衣裳。嘖嘖嘖,這肌肉、這身材好的喲!

啪嘰!我的臉貼到了這肌肉上,他摟的可真及時。這廝今天好像特別會說情話,他又說了什麼呢?

“它不是空了,是被你填滿了,還裝著我們要去的山河萬里、冷暖人間。”

“嗚嗚……爹爹不裝一下我嗎?”

咦?我們的小烏龜什麼時候來的?感覺到被老爹遺棄的小烏龜立馬轉投我的懷抱。

“孃親抱!!!”

我被蕭傾揉進心口,我就也這麼把他一摟,夫君的懷抱好溫暖呀!

“嗚嗚!!(┯_┯)爹爹孃親不要我!!”

比起小烏龜,端兒可成熟穩重了太多太多,穩得我有點心疼,他也只比小烏龜大三歲啊,可九歲的端兒從來不哭。“端兒,小孩子呢,是可以哭的。”

他卻耐心地教導我,“皇嬸,男兒只為家國泣!”呃……“這是你皇叔教的?”

“皇叔說,除非山河有恙、百姓有疾,否則君王便不能哭泣。”

氣死我了!怎麼就不能哭泣了?端兒只是一個孩子啊!這個蕭傾,下午吃飯不許他夾菜!

“不過皇叔又說,能做到的人寥寥無幾。可是,端兒想做一個好君王!”

是的,幾日前蕭傾已遂皇上所願,立端兒為太子。而在別宮靜養的皇上身體已盡黃昏。

我摸了摸端兒的頭,“好孩子,即使是君王呢,傷心的時候也可以偷偷躲起來哭一哭的。”

不知端兒聽進去了沒有,他卻悄悄跟我說:“我知道皇叔會為皇嬸哭。”

端兒!站住!我今天就還真要打一打老虎的屁股!

又過了一年,皇上駕崩了,十歲的端兒登基為帝。齊王蕭傾、尚書令姚安輔政。

回京這四年,蕭傾推行仁政,以民為重,修養生息,邊關也未再起戰事。又整頓地方吏治,處置了一批貪官汙吏。還推廣農術,改進了多地的取水灌溉法。

最近北羌使臣來訪,希望中原可與北羌開通商道,將中原的絲綢和糧食育種之術傳到北羌,作為回報,北羌將獻上金銀萬兩。

大臣們為此爭論不休,有的認為國門不可開,有的認為開通商路倒是改進民生的好辦法。

其實蕭傾心中已有看法,但現在他事事都會與端兒商議,先讓端兒說出自己的看法,他再給端兒一些意見。

這日端兒與蕭傾說,“皇叔,端兒認為,開商道通有無乃長遠之計。不過,無需北羌金銀珠寶,需得以寶馬萬匹來換。”

這是連蕭傾都沒有想到的。

端兒又說:“保甲以養兵,蓄馬以養戰。皇叔認為可好?”

“那麼,皇上認為,養戰與養民,熟為重?”

“孟子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皇叔放心,端兒都記得。”

面對端兒,一向嚴厲的蕭傾也欣慰地微笑了,“開商道既可養民、又可養戰,皇上英明。”

端兒一直都特別敬重蕭傾,只是因為蕭傾是他的皇叔嗎?好像不全是。

端兒說,他小時候在民間時,常常有很多衣衫襤褸的人來搶稀粥喝,為了喝一碗粥,卻踩死了幾十人。

是的,那幾年瑞王當政,瑞王好戰,傾國力以供征伐,很多州縣都在鬧災荒,也有很多災民往京城擠,天子腳下,尚且如此啊。

端兒又說,有一次,他走在街上被人擄了去,那人搶了端兒的項圈玉佩,就把他扔在了城隍廟裡,那時才有五六歲的端兒一個人待在郊外,姚尚書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到他。

“那麼端兒恨那個人嗎?”

“不恨,因為他們沒有飯吃,端兒是君王,君王應當自責。”

“那麼是因為這幾年裡,在皇叔的治理下,大家有飯吃了,沒有飢殍流民、沒有強盜肆虐,所以端兒敬佩皇叔?”

端兒點點頭,“皇叔說過,太平輕賦役,耕勞百姓安。端兒覺得皇叔說的對。”

端兒是個好孩子。蕭傾說得不錯,他會是一個好君王。

端兒一天天長大,百姓的生活一天天好起來,蕭傾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舒暢。

剛回京的時侯他在書房裡看奏章都是擰著眉的,有一次我去給他送蓮子羹,只聽裡面“啪”地碎了一個碗的聲音,我便沒有進去,蕭傾的聲音好可怕哦,渾厚低沉而聽不出喜怒。

雖然也不是沒見過他對這些大臣們的一幅臭臉,但我完全沒法把他和那個每天都任我欺負的蕭傾聯絡起來。

而現在呢?眉也不擰了,吃嘛嘛香,雖然對著大臣們還是一副冷臉,可確是習慣型的冷臉,而不是隱含著怒意的冷臉。

前幾天蕭傾召兩淮鹽運使進宮來,他這一召,估計把人家嚇得不輕,準備了厚厚一沓書簡來述職,這不就是面對夫子檢查作業時侯的我嗎!

老頭哆哆嗦嗦地講完述職報告,又哆哆嗦嗦地聽候發落,最怕空氣突然的安靜,可這次蕭傾神奇地沒有嚇唬人,而是冷著臉馬上說:“很好。”

哆哆嗦嗦的鹽運使因為這兩個字受寵若驚,正要告退,蕭傾卻又冷著臉說:“聽聞曹鹽運與夫人伉儷情深?”

噔,老頭的心估計又提到了嗓子眼兒。這齊王究竟要問什麼啊!

行吧,蕭傾最後問了人傢什麼呢?問人家上次給媳婦送了什麼東西哄得媳婦這麼開心!

這個小老頭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寵媳婦。這個腹黑蕭傾!

這些是吃飯的時候小烏龜和端兒趁蕭傾不在講給我聽的。

小烏龜:“爹爹真狡猾!要是我就直接跑去問他,喂,你是怎麼哄娘子的,教教我唄!”小烏龜我打爆你的頭哦!

端兒:“皇叔對大臣們太嚴厲了,應該恩威並施。”

是的,蕭傾非常一根筋,一根筋地胸懷天下,一根筋地對兄弟仗義,一根筋地對朝臣嚴厲,一根筋地不愛說話,一根筋地死心眼……一根筋地,愛我。

可我怎麼就這麼喜歡他的一根筋呢。

說哪兒去了,現在天下太平了,蕭傾心裡頭也舒暢了,他就一天天地規劃著我們的雲遊地圖。

橙兒,聽說江南風物秀美。

橙兒,我們去蜀中訪道如何?

橙兒,你想不想去看看長河落日、大漠黃沙?!

他可激動了,政書什麼的全打包給端兒,自己一個勁兒看各種遊記。

橙兒你看這篇寫的——“夕魚汀下戲,幕雨簷中息。白雲時去來,青峰復負側。躑躅牛羊下,晦昧崦嵫色……”

好啦,我們以後都去行不行啊,我們以後也寫自己的遊記,乖,睡覺吧!

因為放心不下端兒,我們又待了三年,十三歲的端兒不僅個頭比我高了,而且成熟穩重、處理起國事來井井有條,很有見解。

端兒已經能夠獨擋一面,蕭傾卸下了所有政務,端兒堅持保留齊王名號。

在回京的第七年,我們去拜別了西山寺院裡的靜一師太。

其實在回京的那一年,我們曾多次來看望師太,蕭傾跪在寺門外說,“娘,兒子回來了!孫氏和瑞王都不能再欺負您了。娘,跟兒子回去吧。”

師太隔著寺門說:“孩子,娘對不起你。活著就好,其餘都別記恨了。娘已無念紅塵,只願青燈古佛,你且去吧。”

“娘,兒子還娶了這天下最好的女子!”

唯有階前掃落葉,寺門寂寂無迴音。

一晃七年過去了,這一別不知何時再回來探訪,所以我們一家三口又站在了寺院前。

這一次,師太打開了寺門,祝我們悟得真心,善結因果。

再見啦,皇宮。再見啦,京城。

我們的第一站是哪兒呢?當然是喬山啦。那個在我們還懵懂不知的時侯,良緣已經慢慢生長的地方。

嗯,這幾屆的師弟師妹們有點優秀,不唱情歌改送禮物了,“蕭傾你看,這位小師弟送那個姑娘髮簪誒!”

“娘子想要什麼樣的,我們下山就去買。”

哼,我才不要,你當時都不理我好不好!整天冷著個臉,跟誰欠你錢一樣!難怪大家都不理你,就是我啊,人美心善!蕭傾,你賺到了哦!

青山隱隱,山鳥鳴鳴,闊別多年,喬山還是那座小時候我們跑過無數遍、在其間打鳥捉魚的喬山。

師父師孃都老了,可師父還是那個賊嚴厲又賊有精氣神的師父,師孃還是那個溫柔又護著小孩子的師孃。

師父呀,我們來看您啦!

“哦——舒橘來了啊——”

師父您好,我叫舒橙。

“師父,你還記得舒橙呢!”

“怎麼不記得!你小時候哦,功課功課不好、上課上課睡覺、作業作業不交,練個劍都能把自己傷著,就數捉魚你最行!”

“來,舒橘,過來坐。”

師父,我叫舒橙啊舒橙啊舒橙啊……好吧,師父高興就好,我叫舒橘。

“哦?這位是……”師父看著蕭傾詢問我。

“師父,我是趙傾。”是的,這位就是當年在喬山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男同學,蕭傾。趙傾是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而起的學藝之名。

“咦?趙傾?就是那個來找你師孃讓她給你調去舒橘旁邊坐的趙傾?變帥了變帥了!”

嗯?問號、問號、問號!還有這一出呢!靈魂拷問,“是誰說以後對我不再隱瞞來著?”

蕭傾一臉堆笑地向我討饒。

“哦喲,你會笑嘛!”夫子發現了新大陸。

蕭傾輕輕將我摟過,含笑示意夫子。我的手在後面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懂了懂了!老夫懂了!哈哈哈!哈哈哈!”

“師父,這是我們的孩兒,趙歸。”咦?蕭歸人呢?!我們忽然意識到,沒有人注意他的存在。

蕭歸去哪兒了呢?這隻崽崽已經九歲半了,在外面都不讓我們喊他“小烏龜”,也不讓我們叫他“歸兒”,多好聽的名字啊,不懂欣賞!

不好聽嗎,蕭傾?

好聽啊,必須好聽。

嗯,孩子不聽話,打一頓就好了。

我們向師父師孃告辭,出來找蕭歸。

“小烏龜——”

“歸兒——”

“蕭歸——”

不遠處的草地上,蕭歸正在給一個小姑娘表演翻筋斗,那傢伙,翻得不亦樂乎!

正在換牙的小姑娘嘻嘻笑著,“你叫小烏龜?”

咚!同樣缺著幾顆門牙的蕭歸翻得趴在了地上,恨鐵不成鋼地捶著草坪。

“蕭傾,你兒子怎麼了?”

“橙兒,讓他自己玩兒去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什麼地方呢?就在那一條我們摸魚捉蝦的溪水邊,蕭歸淌過河去,在河的那邊,為我唱了一曲《關雎》。

“關關雎鳩,

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

他就站在河的對岸,晚霞灑在身影上,他為我採著漫山的花朵,光影輪迴啊,所幸在這長長的歲月裡,有一人,可與白首。

在山中住了幾天,這天清晨,我們就要出發了,拜別了師父和師孃,我們一家三口站在高高的山崗上,對著群山吶喊。

“啊——”

蕭傾開心地笑著看我,小烏龜呵呵哈哈地在一邊打起了空拳。

我又對著群山喊到:“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水試新茶——”

“蕭傾,你準備好了嗎——”

飛鳥空鳴著歸去,山花抖動晶瑩的霧滴。噔、噔、噔,我們的馬車已經行駛在山下的小鎮中,外面是小販們叫賣早食的吆喝聲,好不熱鬧!

我激動地掀起簾子往外看,“蕭傾,我們又聞到煙火的氣息啦!”

我們上一次回來的時侯,烽煙四起、民不聊生。而今百姓安居樂業,蕭傾,這就是你要的承平天下啊。

蕭傾買了一小堆包子遞給車裡坐著的我和小烏龜,他咬著一個包子,三兩口吃了,揮著鞭子,架著馬車,平生未有的輕快自在,“娘子坐好咯!”

“娘,我們可以去找這顆小石頭的家嗎?”小烏龜指了指他腳上紅繩繫著的小石頭。

“可以啊,你爹還有一大本地圖呢!”

山河漫漫,我們要走的路還很長,但我們知道,在所有路途的終點,那個叫做大滇的地方,還有一座小院、一扇柴扉,待故人歸。

標簽: 蕭傾  端兒  瑞王  齊王  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