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靜還沒來

我搬家了，新家是和阿靜一起去看中的。當時正是五六月份，樓下有一棵很老的藍花楹正開花了。於是阿靜說，就租在這裡吧。黃昏的光線會讓藍花楹的顏色從淡紫色變成漂亮的藍紫色，黃昏的時候明明所有東西都心照不宣的變得黯淡了，偏偏那一樹藍花楹不受黃昏濾鏡的干擾，顯得扎眼。一年好快，沒想到我一住就住到今年的藍花楹又開了。

照片裡的那個人一定想不到，我現在竟然留著跟他一樣的中分短髮，穿著棉T恤和短褲，繫著圍裙在小小的廚房裡殺兔子。

他在廚房裡做菜的時候右嘴角常叼根菸，稍微抬起左下頜皺著眉頭翻動鍋鏟。

皺眉是習慣性的。當鍋裡咕嚕咕嚕冒著泡的時候，他才一手叉著腰，一手夾煙，展開眉頭，緩緩地把煙霧吐出來。又總在把煙送到口邊的那頃刻間又皺回去。而我總是皺著眉頭吐煙，又在叼煙的那一瞬間挑起眉毛。突然發現這個不同之後，我興致枉然，隨手掐滅了煙。

阿靜今天要來家裡吃飯，說想吃雙椒兔。他買兔子從來都是在市場上殺好了帶回家。而我總疑心市場上的菜刀和砧板不乾淨，常常把活兔子裝在籠子裡帶回家來殺。況且今天阿靜要來，我想從頭至尾都親手做給她吃。

他大概沒想到，他教我的這些煮飯技巧，後來竟會被我拿來體貼一個女人。

我麻溜地拿繩子打了個活結套在兔子的一隻後腿上，拉緊。提著兔子的兩隻耳朵把它從籠子裡揪出來提進衛生間裡，把繩子的一頭掛在鉤子上。倒掛著的兔子開始拼命亂蹬亂跳，它的兩隻耳朵從我的手裡掙脫滑開了。看它掙扎的樣子，我又不忍心了。我還是伸手握住了它半透明的耳朵，用力捏緊，右手的擀麵杖對準後腦勺猛地一擊，兔子終於安靜下來了。

我把旁邊的桶踹過來，在兔頸上割開一道深口放血。同時在兩條後腿處全部環切一刀之後把兔皮剪開來，動手剝皮。

光著手摸到毛茸茸的兔皮總讓我渾身發麻，兔子的肚皮上沾了髒水，幹了之後變成了黑乎乎的一綹一綹的。我覺得那毛皮縫隙深處的寄生蟲因這突如其來的騷動，全部順著我的指縫爬到我的半個手臂上來了。我怕得兩條胳膊都開始酥麻起來，彷彿真的有蟲子在爬。

我握住整張皮飛快地往下一拽到底，一刀切斷頭和頸，把整張兔皮連同兔頭都甩進了垃圾桶。剛才還毛茸茸又肥又大的兔子剝皮以後瘦弱的可憐，身子細了一半。我懷疑小販在皮和肉之間還充進了一層空氣。

我和阿靜兩個人肯定吃不完一整隻兔子，我把兔子沿著脊柱剁成兩半，放了一半進冰箱。

我最初認識阿靜，是有一次我的銀行卡被ATM機吞了，我只好去銀行掛失補辦。當時拿的排號是T0895號，我現在都還記得。我一坐下就被這個典型的柔和女子迷住了。我看到坐著的她豐滿的胸部下面還有一圈小小的肚腩，但卻絲毫沒有減少她的美麗與性感。生著一張飽滿的臉，有一點微凸的嘴唇不夠完美。眉毛修得很齊整，沒有畫眉，眉形卻是漂亮的挑眉，神采奕奕。面板也又白又滑，因為是到了下午的緣故，有點微微的泛著油光，卻顯得更水靈。劉海一定是早晨精心拿髮捲卷好的空氣劉海，只是微微有些俏皮了，跟她的年齡不搭。

美人最美的都是那雙眼，阿靜的眼睛生的圓，清澈又柔和，她轉過去跟同事說話的時候眼睛裡也帶著笑。眼眶微微內凹，讓眉骨突出。黑眼珠輕快的在眼眶裡轉著，真真是一雙該生在小鹿身上的眼睛。眼睛帶笑卻沒有半分皺紋，我看得完全丟了魂，她突然抬起頭來，輕輕地帶著點疑惑地盯著我看，我直勾勾的眼神還來不及收回去，一下子全部落在她眼睛裡。她一點也不慍我不禮貌的直視，輕柔地看著我，我才發覺她在用眼神提醒我輸密碼。

只有女子才最能體味另一個女子的美，無論是肉體上的，還是她那顆敏感嬌弱的心上的。

那以後，我就完全陷進了阿靜令人沉醉的溫柔的美中。

阿靜飽滿細膩得就像一顆剝殼的荔枝，指尖輕輕一捏，還能從白嫩的果肉裡掐出酸甜的汁水來。有時阿靜吃過晚飯，和我一起在樓下遛狗時，我就覺得，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要和這樣的女孩子結婚，想要認認真真賺錢養家，不讓她勞累，回家吃她做好的飯，或者我做飯也沒有關係，然後跟她一起去樓下散步，我拉著她的手，那隻手，在我的掌心裡，被歲月的流逝風化，從細膩飽滿變得鬆弛乾癟，但一直在我掌心裡握著。她可以老去，我也老去。

我希望她可以遇到心甘情願愛她的男人，但在那之前，我還可以踏踏實實的照顧她。

突然記起阿靜愛吃荔枝！藍花楹開的時候也正是吃荔枝的時候。我正好放了冷水把兔子肉放進去泡著，下樓去買荔枝。

上次阿靜來我家帶了一大串荔枝來，說是本地荔枝，比一般在市場上買到的大顆的紅彤彤的那種荔枝不同。阿靜說這種本地荔枝可遇不可求，我一看，荔枝皮還一半青一半紅，小顆小顆的，皮也要厚一些。因為不用長途運輸，也就沒有被灑上水。那荔枝剝開後果肉像珍珠貝一樣，跟阿靜愛看的電影胭脂扣裡梅豔芳當時剝開的那顆一模一樣，電影裡那筐子荔枝也是這樣半青半紅的皮。阿靜說我買荔枝老是挑那些整顆都紅得像是在染色劑裡泡過的一樣，又是外地運進來的，灑水灑得味道都被沖淡了，哪裡還是荔枝？

最後那一大串荔枝實在是一口氣吃不完，阿靜就開始亂搞，一會又說網上說荔枝蘸醬油吃更甜，倒上醬油蘸了非要和我一起試毒；一會又噔噔噔跑下樓買了一瓶雪碧，把荔枝全部剝了放進去冰凍，說做成冷飲。反正最後把那一大串荔枝浪費乾淨了才算完，都不說替我留著明天吃！

買完荔枝急急忙忙地回來一看錶，已經中午十一點了！

我趕緊撈起兔子，攔腰一斬，豎著把兔肉剁成三條，再橫過來剁成小塊。

我記得他說過兔肉要勾芡，過油炸，油的溫度高，兔子肉才熟得快，也更嫩。

我用的豆瓣醬還是前年他在的時候做好的。很可惜一直沒有跟他學學怎麼做，這最後一罈也用了快一半了。我只記得他講過做好的豆瓣醬至少要密封發酵兩年才夠，越久越好，所以每年用的豆瓣醬都是前年的了。突然覺得兩年也夠久了，在那之前每年他都要做豆瓣醬，突然斷了，我還不知道要拿什麼做菜。每個人做的豆瓣醬味道都不一樣，以後做菜只能越來越做不出他的味道來。現在聲音可以儲存，照片可以儲存，錄影可以儲存，為什麼氣味還遲遲沒有儲存的辦法呢？明明味道是最讓人懷念的，最容易想起，也最容易丟掉的。

油、花椒、幹辣椒、豆瓣醬下鍋炒香，再加泡椒、青椒、小米辣翻炒得鍋裡冒煙、足夠嗆人以後，加水，把剛剛過了油的兔肉下鍋燜一燜，加上甜紅椒和芹菜條，大火收汁，還要加上香菜末。

現在只等著阿靜來了。

我把兔肉盛出來，擺上桌，才發覺忘記蒸米飯了！阿靜應該快要到了！我趕緊淘米，手忙腳亂，生怕阿靜來看見我還沒準備好的樣子。我一邊做，一邊提心吊膽害怕此時阿靜正好敲響我的門。

還好阿靜還沒來，我把廚房也收拾乾淨了。

我忍不住動筷子嚐了嚐兔肉，果然加了幹辣椒味道要濃一些，泡椒應該再少加點，有點酸了。雖然都是複製了他的步驟，味道卻是我自己的風格，我做不出他的味道來，也不知道訣竅在哪裡。如果味道可以儲存，我是不是可以現在在菜里加一點他做的味道呢？

電飯煲噔——地一聲跳了，飯煮熟了，但阿靜還沒有來。

我隨手剝了幾顆荔枝，現在就等著阿靜來了。還是該再炒一個素菜的！

早前就寫好了的，誰知道昨天竟然真的剪了一箇中分短髮，覺得很有意思，於是把這篇整理出來了。沒有辦法，我寫的東西還是沒有情節，很難讀下去。當時寫之前以為自己這一篇會寫得很好的，但是寫完連情節都沒有，還差的很遠呢。

19。0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