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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江城》,憶江城

作者:由 Victor 發表于 詩詞時間:2021-07-11

在《何偉的最後一課》裡,何雨珈記錄,何偉對學生留下了贈言:“時間就在這裡,事情就在發生,請你們記錄一切。”在何雨珈看來,這其中,有一位非虛構寫作者的工作技巧,也有對這個時代的一種責任、態度和希望。——公眾號:看理想

筆者對於喜歡的書,一般會在讀完後趁熱打鐵寫下書評,避免時過境遷沒了激動也忘了書裡內容。這次要寫的《江城》(River Town)讀罷多時,屬於很觸動我的作品,但當時時間緊迫,只在豆瓣寫了幾行短評。最近得知作者彼得·海斯勒(何偉)沒有得到四川大學的續約,被迫離開中國,於是有感而發補上這篇書評。

議《江城》,憶江城

彼得·海斯勒(Peter Hessler),圖源網路

何偉筆下的江城是20年前的涪陵,也是重慶的一部分,在今天看來很多東西已經是過去時了。筆者記憶中的重慶是個繁華都市,核心區一帶擁有不次於北上廣深的建築群,卻沒有後者肉眼可見的社會壓力。那裡既少了北京的緊張、急躁和焦慮,又比很多北方城市有趣,富有生活氣息,更輕慢地面對功利。我曾經讀到一篇關於重慶的文章,題目是“解鎖千里江山,造就火爆人間”,真是再確切不過了。

議《江城》,憶江城

涪陵,圖源網路

當年有阿拉伯的勞倫斯,如今有中國的何偉。勞倫斯的時代和他本人的實踐讓他成為沙場的孤膽英雄,有點像電影《最後的武士》裡湯姆·克魯斯的角色,而何偉來到快速發展期的治世中國,更有一番人類學家做田野調查的味道,即使這不是他的初衷。勞倫斯最終沒有成為阿拉伯人,何偉也沒有和中國人融為一體,這是一目瞭然的事情,貌似血統和民族確實阻礙人與人完全打成一片,這裡我強調“完全”這個詞。膚色、髮色、眼睛的顏色,我覺得還真不能小看這些特徵,它們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一個人有怎樣的價值觀和習俗——人與人之間真正的藩籬。一位在中國呆了很長時間的西班牙朋友曾向我抱怨道,即使語言溝通完全沒有問題,也很難交到真正的中國朋友。針對這個問題,以上所言也許就是答案。

議《江城》,憶江城

中間者為馬林諾夫斯基,圖源網路

布羅尼斯拉夫·馬林諾夫斯基是人類學田野調查的先驅,他認為坐在辦公室閉門造車完全不能實現一個人類學家的功能,更談不上得出任何有價值的洞見,人類學研究需要長時間實地調研,因此田野調查又稱“馬林諾夫斯基革命”。田野調查並不是說一定要去田野,而是指置身於作為研究物件的文化環境中,和當地人同吃同住同勞動,以此來發現規律或檢驗某些假說,具體落腳點取決於經濟人類學、宗教人類學、社會人類學等不同研究方向。

議《江城》,憶江城

圖源網路

雖然沒有學術文章的嚴謹性,文字優美的《江城》仍體現出不少田野調查報告的特徵,我們也可以看到何偉不乏人類學家的核心素質——

不予任何基於個人價值觀的、先入為主的評判

。他的語言是極其包容的,他不是審判者,而是站在普通人中間的一個同樣有血有肉的人,以“泯然眾人”的態度教書、思考、寫作、生活,在書中不偏頗地描述日常瑣事、表達喜怒哀樂。《江城》雖不乏作者的主觀情感,但沒有將個人意識形態前置於敘述,這是與目前很多新聞報道的本質不同。何偉並不是人類學家,他的身份是教師和記者,因此寫出《江城》這樣的作品就更為難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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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偉在四川大學的最後一課,圖:何雨珈

一年過去,我已經記不清這本書的很多細節,但它給我的印象還是照舊清晰。何偉與學生和其他涪陵人密切接觸,同時憑藉美國人的身份,他得以保持自己某種程度上局外人的定位,有一點旁觀者的感覺,當然“冷眼”絕非何偉的實踐。本月初,他在“最後一課”上留給學生這樣的贈言:

“時間就在這裡,事情就在發生,請你們記錄一切。”

這也是他本人多年來所身體力行的。作為一個記錄者,用以賽亞·伯林評托爾斯泰的話來說,他

“體悟到現實的繁複,體悟到現實是個別單體的集合,並且以古來幾無倫比的清明與透闢,識得這些個別單體的本質”

。何偉並沒有如偉大的托爾斯泰般精於表達一個眼神、一絲念頭、一縷情緒,但他仍不愧是伯林口中的“狐狸”,善於觀察和描繪個體,表現現實之豐饒,宣揚多樣意識,而不是將多層次化簡成某個單一層次——最後這點就是如今某些政治評論員和記者的取巧和偷樑換柱。

議《江城》,憶江城

圖源網路

《江城》全書聚焦於個體,再現了平凡的街頭巷尾,一個個段落更像是記錄每日見聞的日記。何偉很少提到政府行為,但對外國人而言,讀他的文字反倒更容易準確理解普通中國人的生活,知悉在社會諸多方面東西方到底有哪些不同。至於國內讀者,我想很多人讀完後可能會感嘆原來這就是中國,但這也是自己寫不出的中國。如果說《戰爭與和平》還原了俄法戰爭時期俄國的個人、家庭、社群和整個民族生活的內外質地與“觸感”,《江城》就是以更加紀實的方式刻畫了當代中國,以小見大、見微知著,不只寫涪陵,不只寫重慶,而是寫漢文化。書中談及的很多東西,比如勸酒和日常事務的政治色彩,其實都沒有離開你我的生活,此時被來自其他文化的人訴諸筆端,讀來有點離開自我再回頭審視自我的感覺。何偉正是在華夏腹地的小城深入感受了這個國家,再用一支筆讓世界更多人發現了中國,並讓中國人看到了真實的自己。在東西方隔閡漸深的當下,《江城》的現實意義尤為突出。

議《江城》,憶江城

何偉在涪陵,圖源網路

《江城》英文版首版於2001年,距今正好20年。這是物質發展日新月異的20年,江城已不是原來的江城,中國也已不是那時的中國,這為《江城》蒙上一層歷史感。不過,站在人類學的立場上,就民間的精神思想而言,20年就是彈指一揮間,人們的追求、信仰、好惡在這樣的“一朝一夕”間變化寥寥,就像我們不停換衣服,可人還是那個人。幾千年的文化根基也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撼動的,不同的嘗試總是殊途同歸,《鹿港小鎮》裡唱的“世世代代傳香火”就隱約傳達了這個道理。

歷史仍然在前進,我們在看、在等、在期待。

標簽: 何偉  江城  圖源  人類學  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