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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魘之隱形人

作者:由 阿狸的heart碎了 發表于 舞蹈時間:2022-10-24

那年夏天,在深圳寶安南路的人行道旁,一直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古怪屍臭……

東經114度07分,北緯22度33分。

中國,深圳城。

初夏,華燈初上。

“我最近剛失業,”在八卦嶺的天橋上,餘志拉了拉他那髒兮兮的領帶,如是說道,“你知道,深圳這座城市,他媽的簡直不是人呆的地方,一間單房,貴到一千二!一千二!以前我在鄉下教書,一個月四百……”他伸出四根手指頭,搖晃著手說,他的鬍子拉拉渣渣地四處挺立,許久未刮,“女朋友剛和我分手……理由十分的冠冕堂皇,可是我知道,身邊的每個人都知道,她不過是不想跟我受窮,她看上了別的男人。我來深圳兩年了,我賣報紙、保險推銷、廣告業務……我什麼都做,我做牛做馬一樣地過日子,兩年了,我還是一無所有。”

他抱著頭,雙手拼命地撕扯著自己的頭髮,說到憤恨處,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你來找我,是為了和我講這些事?”

餘志的身邊站著一個身形高挑的黑衣女人,她戴著一頂圓邊黑紗帽,寬大的帽沿遮住了眼睛,看不清她臉上的容顏。

她五指修長,白晳如雪。

夏風撩起她的黑裙,裙襬飄飄,竟不似塵世中人。

天橋下面車流如梭,車鳴震耳,不遠處的巨大廣告牌上,一間房地產的平面廣告裡,佳人豪宅,相得益彰,被溫暖的射燈一襯,更顯嫵媚動人。

“那房子,”餘志朝廣告牌呶了呶嘴,“八千六百塊一平方米,八千六,我在這裡做一輩子,也買不起一間房子……”他搖了搖頭,似乎想用力甩掉纏繞在腦袋上的某樣東西,“我沒有房子,沒有存款,沒有工作,沒有女人,這座城市唯利是圖……”

“你想怎麼樣?”那女人說,她聲音很低,夾雜在混亂的喇叭聲裡,每個字卻可以聽得明白。

“我聽別人說……你可以滿足許多人的願望。”餘志看著她,他眼睛裡流露出野獸的光芒,“無論這個願望多麼離奇。”

“一次收費三千,不接受現金,把錢打到我帳號裡。”女人壓低帽簷,慢慢著說話,聲音卻也越發低沉。

“我不希望別人看到我,”餘志吞了口口水,眼睛望著那廣告牌上的女子臉龐,“我希望我去做什麼,都沒有人阻止我,我受夠了沒有錢寸步難移的日子,我可以做自己一切想做的事情。為所欲為。”他說完這句話,眼睛慢慢轉了過來,他的臉上帶著狡黠的笑意。

黑衣女子卻並未感到異訝,她低下頭,輕輕地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小瓶藍色的藥水來,遞到餘志面前:“很多人都向我提過這個願望……這瓶藥水還剩五十毫升,這是我最後珍藏的一點隱形水,你大概還可以喝三口,每次能隱身十分鐘,

餘志接過藥瓶,手指微微發顫,他確信這女子再沒有反悔的意思,他哆嗦著把藥瓶放進衣袋。

那女人又說:“你要記住,如果你一次吞下三分之二的劑量,你將永遠隱形,這世上再沒有人可以看見你。”

“這是個不錯的警告。”餘志說,“你剛才說,以前有許多人提出過這個願望,他們現在在哪裡……”

“在他們應該在的地方,”女人手拈黑帽,慢慢地轉身離去,“明天上午,我希望看到我的錢已經到帳。”

“你放心,”餘志說,“這世上有誰敢在你面前耍花樣?”

他低下頭,看著手中的藥瓶。

他笑得像只偷到雞的狐狸。

女人已經離遠,餘志走下天橋,全身都在發熱,一顆心怦怦亂跳,腳步似有些輕飄飄的,他走到帝豪酒店旁的綠蔭林裡,夜幕漸沉,四周沒有多少人。他抓緊藥瓶,放在眼睛底下仔細打量。“還有三小口……”他自言自語著說,“已經足夠了,徹底足夠了……”他擰開瓶蓋,瓶裡一股淡淡的藍煙冒了出來,見得藥水翻翻滾滾,好似煮開的水,他微一猶豫,將藥瓶抵在唇邊,輕輕抿了一口,藥水奇苦無比,入喉欲嘔,自己生生忍住,方強行吞下,霎那間全身如置烤爐,雙眼血絲密佈,面板裡好似千萬根細針同時扎將進去,渾身亂抖,舌頭髮麻,雙膝一軟,倒在地上,心中怒極:“那婊子騙我!這是什麼藥?怎麼這麼疼?”眼睛腫痛,眼淚鼻涕一併亂流,雙手扼喉,咯咯直響,慢慢喘不過氣來。

餘志似一隻刺蝟般伏倒在地,蜷成一團,慢慢兒疼痛漸去,熱氣漸消,雙目清晰,低頭看時,卻不見自己手臂,只餘一隻手錶孤零零掛在半空,心中一喜,勒起褲腳,裡面空蕩蕩的空無一物,自己竟真的隱了形,心中狂喜,一時激動得口乾舌燥,手指發顫,脫下衣褲,缷下手錶,將藥瓶擰緊,埋進花壇裡的泥土裡。赤身裸體,慢慢兒走到人行道旁,外面人行道上燈光明亮,人流如過江之鯽,卻無一人望將過來,餘志探出整個身子,叉開雙手,站在人行道中間,一名女子眼望前方,與他擦肩而過,餘志雙手拳掌相交,興奮得大叫一聲,那女子聞得聲音,慌忙向四周觀望,卻見不得人影,心中驚疑,快步走開。

只有十分鐘,還可以做點什麼……

餘志躇躊滿志,他覺得自己可以去顯一顯身手,遂穿過人流,走到附近的ATM旁,他一手叉腰,一手抵著牆壁,有位戴著鴨舌帽的中年男子來取款,紙鈔方遞送出來,餘志一把先行奪過,放在手裡亂舞,那男人眼睜睜看著眼前的錢幣忽然有了生命,慢慢似螢火蟲般在半空遊舞,一時如痴如呆,半晌兒才緩過神來,伸手去奪,餘志微微一側,男人一個迾趄,險些跌倒,餘志輕聲長笑,夾了錢鈔就走,男人雙手舉空,快步急追,嘴裡不住道:“錢,我的錢……”街上行人止步望來,見得紙鈔自行飛舞,後邊有人呼叫狂奔,均是又驚又奇,餘志跑了一會,抽出一半紙幣,揚空一甩,十幾張鈔票好似漫天飛雪,一片片落將下來。行人微微一呆,趕忙俯身撿錢,那鴨舌帽急道:“我的錢,是我的錢……”撞開行人,自己俯身去搶,街上呼搶聲、尖叫聲、腳步聲,霎那亂成一片。

餘志得意洋洋,收了餘鈔,在旁邊水果店裡撿了一個蘋果,慢慢著向來處走去,咬得正歡,忽然見得路燈透過樹葉,光影斑剝,照在自己的手指上―――是照在手指上,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手指―――時間快到了……餘志扔掉蘋果,沒命價狂奔,街道上,路燈下,此起彼伏的喇叭聲裡,餘志的腳步啪啪地穿越而過,他的面孔慢慢地暴露出來,面板上的顏色在燈光下散佈發銅色的光芒,他如同一個從洪荒時代跑出來的原始人,飛步跑到花壇處,他雙手連扒,挖出那瓶藍色藥水。

旁邊忽然有個女子厲聲尖叫,不遠處有人站在燈光處指著他道:“裸露狂!裸露狂!”餘志沒有理會她的驚呼,他端起藥瓶,擰開瓶塞―――再喝一口,可以隱形十分鐘,一口喝完,可以終身都做隱身人。

這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周圍有人聽到驚叫,圍將過來,有人說:“哪裡有裸露狂?這裡……明明沒有人。”花壇裡確實再沒有人,只有一個淺藍瓶子,散發著淡淡硫磺似的味道,滴哩哩從裡面滾將出來。

地上有一道泥印一步步踏上了街道,餘志走到路燈的光亮處,面對城市,雙手高舉,頭頸高昂,如同一個超級巨星,在接受眾人的喝彩。

現在他是隱身人。

世界掌握在他的手裡。

三天後。

“最近我市接連發生銀行金庫失竊案,一批貴重珍寶離奇失蹤……”

“昨天本市利豐保險某部門經理遭到不明物體襲體,現正在醫院搶救,生命垂危,據現場人士透露……”

“沒有人看見任何人發起攻擊,當時一柄水果刀割傷了劉小姐的面龐……”

夏天開始熱烈起來,在寶安南路的綠蔭下,餘志依著門口,雙手抱胸,抬頭觀看士多店裡的電視新聞。

這三天來,他盜竊了一筆珠寶,打傷了炒他魷魚的上司,毀了前女友的容貌。

他為自己的傑作感到滿意,每一個虧欠過他的人,他都要加倍反饋痛苦。

他打了個呵欠,慢慢轉過身,今天似乎很是無聊,他得重新找點樂子。

他是隱身人,世界本就是他的。

當他的眼角餘光從對面大廈門口瞟過去的時候,一個綠衣秀眉的女子正從裡面走將出來,她提了皮包,正在和同事告別。餘志一眼就認出她來,她是他的同校,以前的校花,這麼多年,她的面板還是那般細膩,眼神還是那麼嫵媚。

那眼神曾讓他無比痴迷,他哆哆嗦嗦在課桌下寫好的第一封情書,便是偷偷地交到這女子手裡————-然而被這女子交給了學生科。

當年面對全校師生念檢討時,同學輕蔑的眼神與譏嘲的話語至今歷歷在幕。

他失去的東西,一定要拿回來。

他是隱身人,他無所不能……

他得意地想著,他的眼睛落在那女子的胸脯上,慢慢著打量那女子的窈窕身材,他感覺到自己產生了直接而興奮的生理反應————“只要跟著她回家……我可以為所欲為……”

他是隱身人……不會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女子轉過身,往臨街的小巷走去,她的背影開始隱入人流,這是不容失卻的機會,餘志翻過欄杆,放步急追。

此時的道路上,本沒有多少車輛,他翻身而過的時候,本有十足的把握。

但方走得四五步,一輛大貨車勢如猛獸,風馳電掣般直撲過來,“怦”一聲悶響,餘志如同斷線紙鳶,被巨大的衝擊力撞倒在人行道旁。

“剛才好像撞到了什麼東西?”貨車上的駕駛室裡有人說道。

“哪有?”那司機撇了撇了嘴,“馬路上明明什麼都沒有。”

餘志被撞得好似一攤爛泥,仰天躺在人行道上,嘴鼻裡鮮血湧出,流了一身,全身抽搐,卻沒有一分知覺。

“救我……”他伸出手指,喉嚨發出低低的悲鳴。

路人有在低聲竊笑,有在附耳傾談,有在放步疾馳,沒有人看他一眼,沒有人聽到他的呼救。

他是隱身人……

每個人都沒有留意到他,每個人卻又似在放聲嘲笑他。他們眼角的餘光,他們微微抽動的嘴巴,他們皺起的鼻子,都在生動地說明這一切。

“救命……幫我叫救護車。”餘志拼盡全身的氣力,發出微弱的嘶喊。

依舊沒有人看到他,他是隱身人……

永遠都是。

便在此時,他看到那個黑衣女子從遠處慢慢地走了過來,她身材修長,五指白晳如雪,她站在他的身邊,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

“我知道你看得見我,求求你救我……我不要別人看不見我,我不要做隱身人,求求你,求求你。”餘志復又吐出一口鮮血,他覺得他快要不行了。

“你記不記得,你買藥的時候,曾問過我,以前的隱身人都在什麼地方?”那女子低下頭看著他,陽光照在她的頭上,她的臉卻越發模糊,她微微停了一下,不等餘志答話,又說,“他們都在自己應該在的地方。”

她咯咯一笑,說完這句話,慢慢地混入人流當中。

餘志腦海裡驀然間清晰無比,他用力生平的惡毒和氣力,他一邊吐血,一邊大聲罵:“你這個臭婊子!惡婆娘!毒婦!你這個生瘡流膿的女人,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他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激動讓他的痛苦甦醒,他伏倒在人行道上,看著澄靜天空裡的那輪太陽,彷彿是這麼近,又彷彿是那般遠。

那年夏天,在深圳寶安南路的人行道旁,一直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古怪屍臭……

一個月後。

華燈初上。

“我覺得我受夠了!”八卦嶺的天橋上,一名高瘦男子拉了拉他髒兮兮的領帶,如是說道,“我欠了別人十幾萬!找不到工作!去一次醫院,花了一千塊!女朋友和我鬧分手!嫌我窮!這城市不是人呆的,所有的朋友都看不起我……我每晚只有吃安眠藥才睡得著,我快要瘋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那男子身邊站著一位身形高挑的黑衣女子,戴著一頂圓邊黑紗帽,寬大的帽沿遮住了眼睛,看不清她臉上的容顏,她從口袋裡摸著一個藍色小瓶,遞到男子面前,“想做隱身人嗎?”

她嘴角上揚,帶著淡淡的笑容,彷彿是天使,彷彿是魔鬼。

標簽: 餘志  隱身人  女子  藥瓶  人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