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鬱系】飛鳥與魚
山下木
字數 3888
2016-12-02
“你不知道他們為何離去。”就像飛鳥和魚。
梁梁覺得自己就像是一輛地鐵,每天在一條固定的線路上橫衝直撞,在經天路遇到的人大多不會陪著她一直到達油坊橋。而那些中途就匆忙下車的人,或許連道別都沒有一聲,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梁梁的生命裡。
又是何其幸運,有些人即使離開了,也至少有過一聲“再見”,好讓彼此知道,我們再也不會相見了,好好生活吧。
梁梁感慨的時候,她正在擠地鐵,環顧著擠在四周的陌生面孔,她暫時忘記了來自高跟鞋的痛。即使是工作了兩年多,她還是習慣不了尖頭小高跟的鞋型,腳尖在慣性和剎車的衝擊下以每兩分鐘疼一次的頻率折磨著她。
“啊我到底是為什麼要買這雙鞋!”她在心底默默哀嚎,恨不能即刻甩下這雙鞋扔進地鐵軌道里去,然後赤著腳瀟瀟灑灑走進寫字樓。
“如果我是大佬,我就不用擠這尖頭鞋了吧,”她又轉念一想,“不啊大佬們難道不應該自己開車去上班嗎?只有我這樣的小職員才會穿著尖頭高跟鞋來擠地鐵!”想想更洩氣了,她四處張望著,希望能有個善良如天使的人能給她讓個座。
很顯然,早班的高峰期誰也不會給誰讓座。“你又不是老弱病殘孕誰會給你讓座!”梁梁耷拉了眼皮,握緊了扶手,“還是站吧,等過了新街口那一站應該就有座了。”她用鞋跟敲擊了兩下車廂地。
“新街口站到了……”梁梁看著人群呼啦啦的都湧出去,車廂中部的確空了不少,然而座位卻依舊滿滿當當,新一波的人群又湧了進來,繼續擠在她的四周,她無奈地低下頭去。
“我還是,別妄想了吧。”梁梁習慣性地挑了挑眉毛,下定決心明天開始再不要穿這雙鞋。
“梁……梁梁?是你嗎?”正前方站著的男人突然開了口。梁梁抬眼看去,對方似乎與自己同齡的樣子,穿著正裝,儼然也是一個上班族,頭髮還很濃密,髮際線也很正常,面板嘛也是很健康的顏色,眉眼處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他究竟是誰。
“我是梁梁,你是哪位?不好意思啊我記性不太好。”她習慣性地用手輕觸耳後根。
“你不記得我也很正常,我是張伯安,我們是初中同校高中同班,不過那時候跟你的交集很少。”他咧嘴一笑,梁梁看著他的笑,一部分記憶被喚醒了。
“張伯安,高中同班,”她的思緒被扯回高三拍畢業照的那一天,搜尋著面前的這張臉,“噢,畢業照你是在我後面那排的右邊是吧?”
“對對對!”
“好久不見啊。”梁梁被他的熱情激動搞的不知所措,只能尷尬地笑笑,寒暄一番。
“九年了,距離高三。”
“你大學不是在南京上的吧?”
“我畢業之後來南京工作的,和以前的同學也沒多少聯絡,對了你現在在哪裡工作?留個聯絡方式好嗎?有空我請你吃飯,敘敘舊也是好的。”看著他殷切的眼神,梁梁也不忍心拒絕,就把自己的手機號報給了他。
下一站就到了梁梁的寫字樓,她和張伯安道了別,就噠噠噠踩著尖頭高跟鞋融進了人流中。張伯安一直看著她,直到再也找不到那個和九年前一樣瘦弱而倔強的背影。他沒想到還能再遇見她,也沒想到會是在南京的地鐵上,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慶幸今天早起搭配好了衣服和領帶,才不至於在她面前顯得邋遢。
梁梁到了格子間,投入到繁忙的事務中,很快就把地鐵上老同學的相遇忘記了。午休時,她脫下了尖頭鞋換上舒適的軟拖,趿拉著走到茶水間衝咖啡。同事們大多出去吃飯了,她卻沒什麼胃口,也樂的在這裡清閒片刻。
“梁梁姐你中午就只喝咖啡?”同事許睦啃著麵包站在她旁邊接水。
“那你只啃麵包是怎麼長到一米八的,小夥子?”梁梁跳起來拍了一下許睦的腦袋,他卻像是有預見一樣及時躲開了。
“哈哈哈梁梁姐你弱爆了!”他笑得很誇張,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梁梁看著他,突然覺得這一幕好眼熟。是了,一年前的某個午後,她和他在公寓裡打鬧的時候也是這般,只是現在公寓裡只剩她一個人了。她一瞬間恍神,定睛看著這個來實習的整天跟著自己後面叫梁梁姐的大男孩,心寒自己居然已經成了這麼大男孩的姐姐這般老了。
“嘁,你等著!”梁梁放下咖啡杯,趁他笑得不能自已時猛的出手扯下一大塊麵包來塞進嘴裡,然後揚長而去。
“哎哎哎姐你好壞那是我的午飯!”
“正好,姐沒有午飯吃。”梁梁從門外探進頭來,莞爾一笑,留下許睦原地跳腳。
她坐在格子間裡,突然想到張伯安,想到九年前的高三,竟沒有什麼感慨——不過就是人生一段時光罷了。那時候,也許天很藍風很輕,當然我也很稚嫩,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我好像很喜歡寫隨筆裝裝文藝青年,我好像喜歡過一個男生,他叫什麼來著……記性真是越來越差了,晚上回家翻翻隨筆吧。
臨下班前,手機叮的一下傳來簡訊:“我在你公司門口的地鐵站等你。”來自張伯安,他還是和從前一樣愛替別人做決定。
梁梁撇了撇嘴角,無奈地踩著尖頭鞋走向地鐵站,她本想著能不顧形象地拖著疲憊的雙腳倚在地鐵扶手上一直到家,現在看來只能硬撐著站得筆挺一些了。她歪了歪頭,想起一年前和男友說了句自己想買一雙尖頭高跟鞋,結果第二天就收到了這一雙,當時興奮了好久,不惜把自己新買的價格肉疼的口紅印在他的臉上。不過沒多久,在一個他爛醉如泥的夜裡,梁梁接到他朋友的電話趕去夜店接他回家後,在他的臉上和白襯衫上發現了一連串的口紅印,那麼鮮豔扎眼的色號是梁梁一直想嘗試卻又狠不下心去買的。那一夜,她把他安頓睡下後,獨自收拾好了他放在公寓裡的所有東西,打包成箱堆在門口,天一亮就叫醒他,然後他就連人帶箱一同消失在了她的世界裡。
臨走時,他丟下一句:“梁梁,你果決得讓人覺得可怕。”
“走吧,別再回來了。”從此以後,冰箱不必再放啤酒。
回憶完這一段時光,她就站在了地鐵站的人潮中,向四周張望著找張伯安,來往的人不時會撞到她,沒有一個說抱歉的卻滿滿都是埋怨的眼神,畢竟誰會沒事站在地鐵口不走呢。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張伯安打來的電話。
“你在地鐵口嗎?”
“在啊,你人呢?”
“啊,你知道那有個奶茶店吧?我在那等你。”
“哎可是我們不是要坐地鐵回去嗎……”她還沒說完對方就結束通話了,於是她只能又折回去找那家奶茶店。
“梁梁。”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她。
她回過頭去,竟看到了好久不見的前任,他看起來消瘦了不少。
“好久不見啊。”她尷尬地笑了笑。
“別來無恙,”他倒是很自然,“有空嗎?一起吃個晚飯?”
“呃,不了,我還有事……”梁梁囁嚅著。
“行了吧,你能有什麼事,我還不瞭解你?每週三再忙都會推掉應酬回家煲劇的。”
“梁梁!等了你好久了,原來在這啊,這是你朋友?”張伯安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找過來了,總之梁梁很感激他的出現,不然她得尷尬死。
“啊,是啊,剛好遇見了所以聊了會,”她轉向前任,靦腆一笑,“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她頭也不回,跟著張伯安,也不問他要去哪裡怎麼不進站擠地鐵,也忘了腳尖的疼痛感,像個行屍走肉一般漫無目的。
“到了。”張伯安突然停下,梁梁抬眼去看,她正站在一輛汽車面前。
“怎麼了?”
“我開車載你,如果你願意的話,一起吃個飯就更好了,昨晚有應酬所以把車放公司了,今早才會去擠地鐵來著,沒想到這麼巧能遇見你,真慶幸昨天沒開車回去,”他為她拉開車門,做了個請的手勢,“每天穿這種鞋擠地鐵很累的吧?以後帶一雙平底鞋多好。”
梁梁淺淺一笑,坐上車去,“我想直接回家,真是抱歉,我每週三晚上都一定會在家的,每週總得有一天是屬於自己的不是嗎?”
“沒關係,我能理解,你的個性我還是早有了解的,你習慣了的事不會改變的。”他神秘一笑,發動了車,緩緩前行。
“你怎麼會認出我來?今早的時候。”
“噢,因為我知道你有挑眉的習慣,再加上你外形總體也沒怎麼變,又只是化了個淡妝,所以還是能確定的。”
“你的觀察力還真是細緻入微啊。”
“那是因為我喜歡過你,所以一切都放在心上,換做別人,我還真有可能不敢認。”他說的雲淡風輕,在梁梁聽來卻是不可思議。
“我都不知道呢。”
“你啊你那時候只知道喜歡那個傻大個,整天眼睛盯著他轉,能注意到誰呢?不過後來,你有沒有追到他?”
“我都忘了他叫什麼名字了。”梁梁低下頭。
“那你能記得我名字,我是不是該慶幸?哈哈……”張伯安爽朗的笑聲讓梁梁覺得,那些年那些事好像真的過去很久很久了,但又突然被扯到眼前來一幕幕播放,那年冬天,那個少年,厚棉衣,紅圍巾。
“梁梁,之前那個人是你男朋友吧?”
“前任。”
“你們在一起很久了嗎?”
“兩年。”
“那你看我有機會嗎?”張伯安突然拘謹起來,“我有穩定的工作,有房有車,還暗戀你這麼多年,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嗎?”
“前面左轉就到我的小區門口了,我自己走進去就好,免得保安要登記你的車牌。”梁梁故意岔開話題,並不是要阻止他,而是不知道如何面對他,九年不見,突然就要談婚論嫁也太荒唐了點。
“噢,好。”張伯安也知道自己太唐突,可是九年不見的心愛的姑娘又怎能放的下。
到了小區門口,梁梁鬆開安全帶,“張伯安,你要知道,九年過去了,我早就不是高三那年你喜歡的那個姑娘了,我們應該各自成長各自安好,你也知道我不會因為你有房有車有工作就跟你走,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要過,我想要遇見更多的人,而不是拘泥在過去。”
“我能理解,我不強求,那麼,再見了。”
“再見。”
梁梁走下他的車,尖頭高跟鞋依舊折磨著她的腳,她想著,再堅持一會就到家了,再一會就好了,回去一定要好好泡個腳然後把這雙鞋扔到鞋櫃最裡面去。
臨睡前,梁梁翻出自己曾經寫過的隨筆來,一頁頁瀏覽過去,就像把那些年又過了一遍,一邊看一邊嘲笑自己當年哪來的這麼多傷春悲秋。時過境遷,連自己都不能理解自己曾經的悲傷,是不是很可笑。
她拿起筆來,在早已停滯了的九年前那最後一個日期下一行寫下:今天,又和一個人道別了,不知道還會不會再見。從前我不知道他們為何離去,現在我知道了,因為我們就像飛鳥和魚,相遇只是一時。地鐵雖然走走停停,卻終究是要去終點站的,一開始就上來的人多半會中途下車,而中途上來的人早已錯過了開始的風景。
所幸,在力所能及的時候,我跟你好好地道了別:再見,後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