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自苦

長大以後，回想小時候，覺得最荼毒自己的一句勵志名言就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最初我沒有做人上人的慾望，這話也就順耳一過了，誰想後來，它卻成了我人生中藏在最深處的價值觀。我直到現在，還在努力擺脫它。

我生活在西北的一個小農村。小時候，我成績一直不錯，一幫小夥伴也玩的很開心。到了初中，我對地理、生物、語文、歷史等很多科目都是實打實的感興趣，覺得有意思，平時就喜歡看課本，做作業，不額外學習，成績經常全班第一。

初二那年，父親橫出車禍，離開了人世。媽媽靠種地養活我和8歲的弟弟，日子異常苦澀。也就是從那個時候，我變成了別人眼裡家境可憐但成績很好的楷模，周圍的人總是充滿同情的眼光看自己，然後說，一定要爭氣啊，“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在這種氛圍中，我學習了“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的古文，然後豁然明朗，我原來是上天安排的要做大事的人。那時候開始，我不知不覺地就立志成為“人上人”了，我開始認為，我的全家等待我來拯救，或許整個世界都在等著我。於是發奮苦讀，當時真的覺得苦，但越苦我就越覺得自己能成大事，決心與自己很享受學習的曾經一筆勾銷。

自苦的模式開啟以後，我的人生的的確確改變了。這一點變化在高中文理分科的時候體現的尤為明顯。那時候都說“學好數理化，走遍全天下”，雖然我更喜歡文科，成績也好到全校前幾名，但是抱著“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信念，既然理科更能成大事，我學起來更吃力，那就是我要選的！後來的日子，我吃力極了，在班上也是數一數二的刻苦，真真的苦的我吃飯都爭分奪秒，苦出了胃病。

如此努力的我，高考成績卻很一般。我那時沒弄明白到底為什麼，報考了首都北京的一所大學，在霧霾的擁擠的天子腳下，繼續自苦之路。畢業後，在偌大的北京，我似螻蟻一般每天要面對的不喜歡的高薪工作，加班加點的上班自苦，繼續著人上人的追夢之旅。我的不安、焦慮和痛苦與日俱增，到後來我甚至要請假專門安撫我的情緒，我才第一次徹底地質疑自己做過的決定。

若干年以後，我跌跌撞撞做了編輯，回到了文科的領域，感到了莫大的幸福、自由和遊刃有餘的自信。如今我又像初中時愛看書，喜歡瞭解時間到底存不存在，好奇歷史，喜歡哲學，坐在擁擠的公交車上看書，我也從不覺得苦。我那個時候才明白：對，本來就不苦！！！我何必自苦？？？

一晃浪費了多年光陰，我也終於知道自己是一個普通人無疑了。但我一直在反思，我根深蒂固的自苦理念哪裡來的？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或許是中國古代一直有自苦文化把我侵染了，從小接觸的褒義詞就有很多關於苦的崇敬：“刻苦”“苦中作樂”“先苦後甜”“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做舟”，都是赤裸裸的告訴我，吃苦是好的，指引著我在苦海里掙扎。

可是學習本是樂事，為啥非要看成苦？努力是喜歡一件事不自覺的著迷了，哪裡苦了？一旦苦起來了，就容易沒完沒了，哪個程度就能變成甜呢？牛頓、愛因斯坦沒有頭懸梁錐刺股，因為喜歡廢寢忘食倒是常有。孔子老人家也成天樂呵呵的，老子莊子跟不必說，這些名垂千古的偉大的人，怎麼不覺得自己苦呢？因為苦是壓力，不是樂趣，不能指引你走得長遠。快樂和興趣才是生命向上的動力，指引著你的本性和天賦像花兒一樣綻放。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地方，去找那個屬於自己快樂的事兒做，找那個讓自己快樂的人娶了，嫁了，重大的決定上，千萬不能自苦啊！

我自苦的深層次表達，如選錯了文理、選錯了行業，這些教訓也較為慘烈，數十年最青春的年華送給了自苦事業，幸好，我迷途知返。還有一種自苦，是淺層次的，危害不大，但是隱蔽的太好，所以不能小覷。我所知道的，就有不少人淺層次的自苦，卻不自知。淺層次的自苦，就是把生活每一件事當做任務，不喜歡做還偏要努力執行，以顯示自己的自律或者犧牲，然後自我可憐一番。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裡就有一句話：“永遠不要可憐自己”，我深以為然。自苦，其實是一種自我可憐。可憐自己的所選擇的處境，可憐自己的身份，甚至可憐自己的性別。

我要克服的淺層次自苦的現象還是有很多，譬如覺得運動苦、當女人苦、幹什麼都苦，可憐自己錯付光陰，必須吃苦。這樣只會向曾經的自己一樣，非要把自己變成一個苦瓜才罷休！我看待這些事情是苦的，他就是苦的，我連做之前都要花上若干時間來做思想鬥爭，這是何苦！！！運動能緩解疲勞的，有科學依據，你咋就不覺得輕鬆呢？生孩子是自我的選擇，生育是一個生命的奇蹟，給自己未來的無限可能，他幫你連結未來的新世界，讓你重返童真，體會快樂，為啥非要看它撕心裂肺的一面，把自己變得那麼可憐？如果覺得不想要生孩子的好處，也承受不了生孩子的壞處，就不生了，幹嘛那麼辛苦？把自己必須做的事情看成苦差事，可不是什麼明智之舉。光這點，我就傻了不知道多少年。

苦未必是好事，也不要上趕著求苦，然後自憐一番。自勉，自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