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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節整理了四篇有趣的自撰墓誌銘

作者:由 帝奧大叔 發表于 詩詞時間:2022-04-10

東晉劉宋之際的陶淵明,隋末唐初的王績,明朝的徐渭,明末清初的張岱。

1 晉陶淵明《自祭文》

歲惟丁卯,律中無射。天寒夜長,風氣蕭索,鴻雁於徵,草木黃落。陶子將辭逆旅之館,永歸於本宅。故人悽其相悲,同祖行於今夕。羞以嘉蔬,薦以清酌。候顏已冥,聆音愈漠。嗚呼哀哉!

茫茫大塊,悠悠高旻,是生萬物,餘得為人。自餘為人,逢運之貧,簞瓢屢罄,絺綌冬陳。含歡谷汲,行歌負薪,翳翳柴門,事我宵晨,春秋代謝,有務中園,載耘載籽,乃育乃繁。欣以素牘,和以七絃。冬曝其日,夏濯其泉。勤靡餘勞,心有常閒。樂天委分,以至百年。

惟此百年,夫人愛之,懼彼無成,愒日惜時。存為世珍,歿亦見思。嗟我獨邁,曾是異茲。寵非己榮,涅豈吾緇?捽兀窮廬,酣飲賦詩。識運知命,疇能罔眷。餘今斯化,可以無恨。壽涉百齡,身慕肥遁,從老得終,奚所復戀!

寒暑愈邁,亡既異存,外姻晨來,良友宵奔,葬之中野,以安其魂。窅窅我行,蕭蕭墓門,奢恥宋臣,儉笑王孫,廓兮已滅,慨焉已遐,不封不樹,日月遂過。匪貴前譽,孰重後歌?人生實難,死如之何?嗚呼哀哉!

2

唐王績《自撰墓誌銘》

王績者,有父母,無朋友,自為之字曰無功焉。人或問之,箕踞不對。蓋以有道於已,無功於時也。不讀書,自達理,不知榮辱,不計利害,起家以祿位,歷數職而進一階,才高位下,免責而已。天子不知,公卿不識,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於是退歸,以酒德遊於鄉里,往往賣卜,時時著書,行若無所之,坐若無所據。鄉人未有達其意也。嘗耕東皋,號東皋子,身死之日,自為銘焉。曰:

有唐逸人,太原王績。若頑若愚,似矯似激。院止三逕,堂唯四壁。不知節制,焉有親戚?以生為附贅懸疣,以死為決疣潰癰。無思無慮,何去何從?壠頭刻石,馬鬣裁封。哀哀孝子,空對長松。

3

明徐渭《自為墓誌銘》

山陰徐渭者,少知慕古文詞,及長益力。既而有慕於道,往從長沙公究王氏宗。謂道類禪,又去扣於禪,久之,人稍許之,然文與道終兩無得也。賤而懶且直,故憚貴交似傲,與眾處不浼袒禓似玩,人多病之,然傲與玩,亦終兩不得其情也。

生九歲,已能為幹祿文字,曠棄者十餘年,及悔學,又志迂闊,務博綜,取經史諸家,雖瑣至稗小,妄意窮及,每一思廢寢食,覽則圖譜滿席間。故今齒垂四十五矣,藉於學宮者二十有六年,食於二十人中者十有三年,舉於鄉者八而不一售,人且爭笑之。而己不為動,洋洋居窮巷,僦數椽儲瓶粟者十年。一旦為少保胡公羅致幕府,典文章,數赴而數辭,投筆出門。使折簡以招,臥不起,人爭愚而危之,而己深以為安。其後公愈折節,等布衣,留者蓋兩期,贈金以數百計,食魚而居廬,人爭榮機而安之,而己深以為危,至是,忽自覓死。人謂渭文士,且操潔,可無死。不知古文士以入幕操潔而死者眾矣,乃渭則自死,孰與人死之。渭為人度於義無所關時,輒疏縱不為儒縛,一涉義所否,幹恥詬,介穢廉,雖斷頭不可奪。故其死也,親莫制,友莫解焉。尤不善治生,死之日,至無以葬,獨餘書數千卷,浮磬二,研劍圖畫數,其所著詩文若干篇而已。劍畫先託市於鄉人某,遺命促之以資葬,著稿先為友人某持去。

渭嘗曰:餘讀旁書,自謂別有得於《首楞嚴》、《莊周》、《列禦寇》若《黃帝素問》諸編倘假以歲月,更用繹紬,當盡斥諸注者繆戾,摽其旨以示後人。而於《素問》一書,尤自信而深奇。將以比歲昏子婦,遂以母養付之,得盡遊名山,起僵仆,逃外物,而今已矣。渭有過不肯掩,有不知恥以為知,斯言蓋不妄者。

初字文清,改文長。生正德辛巳二月四日,夔州府同知諱鏓庶子也。生百日而公卒,養於嫡母苗宜人者十有四年。而夫人卒,依於伯兄諱淮者六年。為嘉靖庚子,始籍於學。試於鄉,蹶。贅於潘,婦翁薄也,地屬廣陽江。隨之客嶺外者二年。歸又二年,夏,伯兄死;冬,訟失其死業。又一年冬,潘死。年秋,出僦居,始立學。又十年冬,客於幕,凡五年罷。又四年而死,為嘉靖乙丑某月日,男子二:潘出,曰枚;繼出,曰枳,才四歲。其祖系散見先公大人志中,不書。葬之所,為山陰木柵,其日月不知也,亦不書。銘曰:

杼全嬰,疾完亮,可以無死,死傷諒。兢系固,允收邕,可以無生,生何憑。畏溺而投早嗤渭,即髡而刺遲憐融。孔微服,箕佯狂。三複《蒸民》,愧彼“既明”。

4 明·張岱《自為墓誌銘》

蜀人張岱,陶庵其號也。少為紈絝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勞碌半生,皆成夢幻。年至五十,國破家亡,避跡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幾,折鼎病琴,與殘書數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疏莨,常至斷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常自評之,有七不可解。向以韋布而上擬公侯,今以世家而下同乞丐,如此則貴賤紊矣,不可解一。產不及中人,而欲齊驅金谷,世頗多捷徑,而獨株守於陵,如此則貧富舛矣,不可解二。以書生而踐戎馬之場,以將軍而翻文章之府,如此則文武錯矣,不可解三。上陪玉皇大帝而不諂,下陪悲田院乞兒而不驕,如此則尊卑溷矣,不可解四。弱則唾面而肯自幹,強則單騎而能赴敵,如此則寬猛背矣,不可解五。奪利爭名,甘居人後,觀場遊戲,肯讓人先?如此則緩急謬矣,不可解六。博弈樗蒲,則不知勝負,啜茶嘗水,是能辨澠、淄,如此則智愚雜矣,不可解七。有此七不可解,自且不解,安望人解?故稱之以富貴人可,稱之以貧賤人亦可;稱之以智慧人可,稱之以愚蠢人亦可;稱之以強項人可,稱之以柔弱人亦可;稱之以卞急人可,稱之以懶散人亦可。學書不成,學劍不成,學節義不成,學文章不成,學仙學佛,學農學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為敗子,為廢物,為頑民,為鈍秀才,為瞌睡漢,為死老魅也已矣。

初字宗子,人稱石公,即字石公。好著書,其所成者,有《石匱書》、《張氏家譜》、《義烈傳》、《琅擐(女字旁)文集》、《明易》、《大易用》、《史闕》、《四書遇》、《夢憶》、《說鈴》、《昌谷解》、《快園道古》、《傒囊十集》、《西湖夢尋》、《一卷冰雪文》行世。生於萬曆丁酉八月二十五日卯時,魯國相大滌翁之樹子也,母曰陶宜人。幼多痰疾,養於外大母馬太夫人者十年。外太祖雲谷公宦兩廣,藏生黃丸盈數麓,自餘囡地以至十有六歲,食盡之而厥疾始廖。六歲時,大父雨若翁攜餘之武林,遇眉公先生跨一角鹿,為錢塘遊客,對大父曰:“聞文孫善屬對,吾面試之。”指屏上《李白騎鯨圖》曰:“太白騎鯨,採石江邊撈夜月。”餘應曰:“眉公跨鹿,錢塘縣裡打秋風。”眉公大笑,起躍曰:“那得靈雋若此!吾小友也。”欲進餘以千秋之業,豈料餘之一事無成也哉!

甲申以後,悠悠忽忽,既不能覓死,又不能聊生,白髮婆娑,猶視息人世。恐一旦溘先朝露,與草木同腐,因思古人如王無功、陶靖節、徐文長皆自作墓銘,餘亦效顰為之。甫構思,覺人與文俱不佳,輟筆者再。雖然,第言吾之癖錯,則亦可傳也已。曾營生壙於項王裡之雞頭山,友人李研齋題其壙曰:“嗚呼有明著述鴻儒陶庵張長公之壙。”伯鸞,高士,冢近要離,餘故有取於項裡也。明年,年躋七十,死與葬其日月尚不知也,故不書。銘曰:窮石崇,鬥金石。盲卞和,獻荊玉。老廉頗,戰涿鹿。贗龍門,開史局。饞東坡,餓孤竹。五羖大夫,焉能自鬻?空學陶潛,枉希梅福。必也尋三外野人,方曉我之終曲。

標簽: 稱之以  不可  亦可  十有  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