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照鄰“七日綿州泛舟詩序”白話解》

《盧照鄰“七日綿州泛舟詩序①”白話解》

——正確認識綿陽越王樓文史地位系列文章之一

【前言】

初唐四傑盧照鄰（公元639—689年），字升之，號幽憂子。河北定縣、唐代幽州范陽人。出身望族，曾為王府典籤，又出任益州新都尉。乘閒時常遊歷綿州、梓州，及周邊地區。《綿陽縣誌》收錄他《七日綿州泛舟詩序》、《綿州官池贈別同賦得灣字》、《宴梓州南亭得池字》等數首遊歷詩歌。與王勃玩華才情，逸縱附勢文風迥異。盧照鄰文風別開生面，自成一脈。姚黃魏紫，各領風騷。他擅長運用初唐文學創新之矛，擐擊歷代末朝萎靡世風之魂附蠱毒。著有《盧升之集》傳世。其代表作《長安古意》，運用強烈對比手法，既刻畫了黑白兩道、多階層驕奢淫逸社會生活的喧囂糜爛轉瞬即空，又表達了清醒知識分子樂在其中的智慧追求、與鐵律大自然獨立不羈的天道精神。說他革命性很強，真的一點兒也不差。杜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詩句，實可謂之通波而同瀾。

《道德經·二十四章：“企者不立，跨者不行。”

《孟子·離婁上·八章》：“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後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 孟子這條語錄，說的是危機意識。治國之善，必以文養。任何文養豐厚心力強大的個人，文養豐厚活力四射的政權，都不可能會被罵到。漢武帝幸輪臺而罪己，唐太宗臨魏徵如臨鏡。覽閱陳琳討伐檄文，其才華豪氣反令曹操精神高度集中，通體汗泌而病痛痊癒。聞畢駱賓王討伐檄文，其才華豪氣令武則天非但不罪，反是嘆息人才外流。歷史上所有末代政權之垮臺，皆是因為匱乏文養、濁閉天聰，不能夠英明地應對一個更比一個艱深的危機命題所至。而危機又是隨處，隨時存在的。所以馭政者要欲長治久安，就必須要有日益高深的文養智慧，以應對日益高深的危機命題。是故《尚書·大禹謨》雲：“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綿州州府何磊落，顯慶年中越王作（杜甫《越王樓歌》）。”顯慶年間為：公元656—661年。盧照鄰遊歷綿州，創作本文之時，是咸亨元年即公元670年。彼時越王樓已然落成，許是觸發靈感：別有專記、氣勢過盛，言辭頗激、而遭封佚。

由是本作雖未明言王閣，意實逸隱。共標題之每個字，都是義貫綿州通域，精簡得不能再精簡、省略得不能再省略的一個情愫大包袱。在下淺陋，略窺門徑。隻言片語，途引添冗。有待閱者，更高雅鑑。

【原文】

諸公跡寓市朝，心遊江海。訪奇交於千里，惜良辰於寸陰。常恐辜負琴書，荒涼山水，於是脫屣人事，鳴棹川隅，言追掛犢②之才，用卜牽牛③之賞。邊生經笥④，送炎氣以濯纓⑤；郝氏書囊⑥，臨秋光而曝背。似遇緱山⑦之客，還疑星漢之遊。願駐景於高天，想乘霓於縮地。繁絲亂響，涼酎時斟。戲翔羽於平沙，釣潛鱗於曲浦。乘流則逝，不覺忘歸。鹹可賦詩，探韻成作。

①本文載《全唐文·卷一六六》。《中國歷史文化名樓系列文叢·散文辭賦卷》，文物出版社，北京京都六環印刷廠，2016年10月版，第417頁載：本文作於咸亨元年（公元670）。

《資治通鑑》載：咸亨元年三月，一些地方出現旱災。四月，吐蕃攻陷西域十八州。任命大將軍薛仁貴討伐，戰敗。高麗貴族劍牟岑擁立原高麗國王高藏的外孫安舜為首領，起兵反叛，隨後新羅亦反……案“鳳杼秋期至”所言，此序作於秋天。這些情況，盧照鄰應當全部瞭解。

②《新唐書·李密傳》：“（李密）聞包愷在緱山，往從之。以蒲韉（pú jiān草墊）乘牛，掛《漢書》一帙角上，行且讀。”

③卜：遙思。牽牛之賞：見南朝《迢迢牽牛星》

④邊生：東漢名士邊韶，字孝先，創腹笥堂。笥：裝食物或衣物的方形竹器。《後漢書·邊韶傳》載：邊韶曾因晝寢，為弟子嘲笑道：“邊孝先，腹便便。懶讀書，但欲眠。”韶潛聞之即答道：“邊為姓，孝為字。腹便便，五經笥。寐與周公通夢，靜與孔子同意。師而可嘲，出何典記？”聞者大慚。

⑤炎氣：趨炎附勢塵俗濁氣。濯纓：見屈原《漁父》與《孟子·離婁上》：“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後喻超脫世俗，操守高潔。

⑥郝氏：指東晉名士郝隆，字佐治。句劉義慶《世說新語·排調》載：郝隆七月七日日中仰臥，人問其故，答曰：“我曬書。”

⑦王子喬成仙后，再現於緱山。

【譯文】

江山有巴蜀，棟宇自齊梁（杜甫《上兜率寺》）。蜀域天府，仙蹤匝地。李聃入蜀煉丹，董仲舒入蜀登仙，李冰入蜀成神，文翁入蜀作聖，我今入蜀做官。江城孤照日，春谷遠含風（杜甫《登牛頭山亭子》）。直到綿州始分首，江邊樹裡共誰來（杜甫《又送》）。含風翠壁孤雲細，背日丹楓萬木稠（杜甫《涪城縣香積寺官閣》）。無復能拘礙，真成浪出遊（杜甫《上牛頭寺》。本自然段及以下所引，均系杜甫綿州創作）。

憶昔仕宦途中，援“山從人面起，雲傍馬頭生（李白《送友人入蜀》）”之諸葛棧道，賞“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衝波逆折之回川。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巖巒。捫參歷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嘆。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飛湍瀑流爭喧豗（huī 撞擊），砯崖轉石萬壑雷（李白《蜀道難》）。”

循“轉石驚魑魅，抨弓落貁鼯（杜甫《自閬州領妻子卻赴蜀山行》）”，“三百長程十萬樹（民諺）”之三百里，秦、漢、晉、隋翠雲古柏石牛廊道，過劍門鏊關鎖鑰，經張亞子洞經音樂大廟山上亭鋪驛站（唐玄宗入蜀避難後，更名郎當驛），入蠶母嫘祖、醫聖歧伯、水聖禹王、文聖文翁、針灸聖祖涪翁：“農夫與樵者，出入畫屏中（李白《題竇團山》）”之仙鄉。

馬穿山行九寨溝，攝人心魄虎跳峽。橫玉遠開千嶠雪，暗雷下聽一江流。間得閒暇：登越王樓小滕王閣（詩聖杜甫有此情懷，大才子盧照鄰或當有此情懷），鹹聖辭焉淡王勃（見《孟子·離婁上》濯纓及金聖嘆《評越王樓歌》）。縮天下為盆景，鳧燦宸於重雲。懷“此鷹寫真在左綿，卻嗟真骨遂虛傳。梁間燕雀休驚怕，亦未摶空上九天（杜甫《姜楚公畫角鷹歌》）”意。悄然動容，視通萬里。寂然凝慮，思接千載。遙觀陰平險礙，幽通竇團山奇峰。太乙真人金光洞內，哪吒蓮花塑形。體驗“樓下長江百丈清，山頭落日半輪明。君王舊跡今人賞，轉見千秋萬古情（杜甫《越王樓歌》）。”今來泛舟三江湖，乘興七日不思歸。“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此詩雖是蘇軾為杭州西湖而題，但是大才子們眼中的山水妍態，理當相通）”。方才明白啊：西漢倡導“不汲汲於富貴，不慼慼於貧賤。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的文學大家楊子云，為什麼選擇駐紮到綿陽來研書。三國李意期（晉·葛洪《神仙傳》載，漢文帝時出生，三國時修成的神仙），在成都青城山上，暗示劉備夷陵之戰慘敗後（載《三國演義第八十一回·雪弟恨先主興兵》），隱蹤綿州來修煉，遺蹟留存遊仙鎮。

各位同遊大人啊：飽讀聖賢之金書，懷藏經世定國道。行走紅塵井市，掛籍朝廷公堂。恰也不忘逍遙江海，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今不遠千里：到此地靈人傑、蠶天錦府，文翁化蜀、司馬求凰，芙蓉溪上春酣酣、打魚斫膾修故事，三江湖裡連天水、淡煙喬木隔綿州處，期待結交引領社會走出窘境，擺脫人生淡而無味、日習為常俗纏，從而賓士遠大前程、建立功績的心儀人物。彼此相知，珍惜著這難以久長的美好時光。

修短隨化，終期於盡。既時常恐懼辜負了平生所學聖人教誨，又耽心少於在大好河山間開拓眼界，體悟人生。乘便擠空抽時，脫人事而覓鴻飛。由是棹響清流，船蕩三江。

同遊大人吶，各位皆具文韜武略雄遠志氣，稟賦濟天下為己任李密的牛角掛書之才。遺憾社稷大事，不與我等置喙之機，施能之域。善惡混沌，人性難易。滄海五百年何以變桑田？因為人的思想和習慣，總是在潛移默化地發生著“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代溝更替。

且將情藏曹丕《燕歌行》：“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子建《九詠》：“臨迴風兮浮漢渚，目牽牛兮眺織女。交有際兮會有期，嗟痛吾兮來不時。”

《迢迢牽牛星》南朝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

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想那東漢邊韶腹經五笥，日消夜化但欲眠。寐與周公通夢，靜與孔子同意。謹記《孟子·離婁上》：“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以掃趨炎附勢塵俗氣。

人生八九不如意，貴在達人知命，吉人天相。尚有東晉郝隆是書囊，分明曝背烤秋陽，卻言在曬書。

看見各位大人吶，就像緱山看見成了仙后的王子喬。

真是哦懷疑，我是否也飛身在了啊，星漢天際間。

但願這樣的相聚，天長地久無盡時。

忽然想騎在虹霓般的蛟龍背上，周遊於天地四方。

且聽遊船上面啊，繁絲悠笛之紛響。

且看酒杯裡頭啊，重釀醇漿之清爽。

遊目騁懷，戲翔羽於平沙。放浪形骸，釣潛鱗於曲浦。欣於所遇，暫得於己。怏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但賞“雨餘江水碧，雲斷雪山明。錦繡來仙境，風光入帝京（《和於興宗登越王樓》明·王鐸）。”

浮波清清流水啊，彷彿一切隨之遠逝。

不知道時間怎麼過去的啊，歸意大傢俱忘。

濃興境生，撫今悼古。鹹可賦詩，探韻成作：

《七夕泛舟二首》

汀葭肅徂暑，江樹起初涼。水疑通織室，舟似泛仙潢。

連橈渡急響，鳴棹下浮光。日晚菱歌唱，風煙滿夕陽。

鳳杼秋期至，鳧舟野望開。微吟翠塘側，延想白雲隈。

石似支機罷，槎（zhà）疑犯宿來。天潢殊漫漫，日暮獨悠哉。

2020年11月24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