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國畫

中國畫發展到明清，文人畫地位越來越重要，一幅畫上有詩書畫印也就大致成為風氣。但是在宋代這個中國古代繪畫已然高度成熟的時期，即使在大畫家的作品上也常常也沒有詩文沒有印。

這實際上是一個比較有趣的過程，從中我們清楚地看到一件事情的逐漸複雜化。本來就是繪畫，可文學藝術、書法藝術和篆刻藝術卻也漸漸都匯聚到畫的上面。

既然所有的複雜化總是有好處也有壞處，那麼我們不用想也就可以斷定，這種情況絕對會有些壞處。因為今天的中國畫中詩書畫印成為普遍的風氣，我們也基本上可以斷定，這種風氣也會給今天的中國畫帶來些壞處。吳冠中先生是曾說，“畫上亂題詩，此風日盛，日益庸俗。”

其實，一幅中國畫只要畫得好就已經很足夠了。當然畫家本人如果還有錦上添花的本領，詩文篆刻書法都是相當不錯，那就更好。可問題在這裡出來了，有的畫家雖然畫得很好，但是欠缺這種錦上添花的本領。本來沒有這錦上添花的本領不添就是了，只要畫畫得好。可是風氣來了，好像大家是約定成俗了，非得添上不可。結果一些時候就難免有畫蛇添足的麻煩，畫畫的和看畫的都覺得不舒服。

吳冠中先生是認為，能夠詩、書、畫完美融合的畫作，歷來都不多，很少。

其實就是李成董源范寬這樣的大畫家，就是塞尚梵高倫勃朗這樣的大畫家，他們的許多畫上一個字沒有、一個印章沒有，有人為此提意見批評過他們嗎？

一件事情被複雜化了，就會帶來問題，為了克服這些問題，就必須制衡這種複雜化。在今天的中國畫，我想一個明顯的制衡方法就是，詩書畫印誰想弄全了誰就去弄，誰要覺得麻煩只想畫畫，那就讓他只畫畫好了，一點沒關係的。就像對於一個書法家，我們從來不要求他寫完字後，非得字下面再畫上一幅畫作出一首詩給我們看看。

詩書畫印齊全畫得彷彿石濤八大的我們固然讚美，只有畫沒有詩書印而畫得彷彿李成范寬吳道子董源的我們也一樣是讚美。因為綜合的藝術和專門的藝術雖然有所不同，但卻並不會僅僅因此就有高低之分。

中國畫應該走向世界，當然這非常困難，因為中國文化總的來說在今天的世界上就是比較弱勢的，而且不同的文化在各自發展一個時期後確實會形成一些彼此的隔膜。

中國畫如果想走向世界，這種詩書畫印一套全的風格就更不應該成為一種被普遍要求的風氣。有幾個外國人能夠欣賞中國的傳統繪畫加中國書法加中國篆刻藝術加中國舊體詩文？就是今天的中國人也只有很少數能夠都懂的。

中國畫應該在形式上有所進展。

比如，不必強調墨的使用，不必過於偏重水墨，不必細分為山水人物花鳥寫意工筆等等，應該讓畫家自由學習自由發展。不一定非要使用宣紙，不一定非要使用墨，需要設法發展出豐富的色彩，也可以學習借鑑油畫、水彩畫等畫種。美術院系也就不必非分出中國畫和油畫等專業，可以讓學習者開闊眼界自由選擇和學習。

比如，中國畫裡的人物不必多數為古人，即使是畫山水。因為一個好的畫家總是深深投入到這個真實的世界裡，他的心靈既包涵著這個世界的過去，也包涵著這個世界的現在和未來。

當然更重要的是畫者有信心有信念有光明悠遠廣闊的境界。

我現在忽然想到，中國畫的山水畫其實面臨一個巨大轉型。因為一般的山水對於今天的人們已經大半失去了超越的性質。

不僅中國古代繪畫而且中國古代詩歌，發展過程中都出現過一些嚴重問題。中國畫中這種詩書畫印一套全的模式化應該有些對應著專制時代思想的一個重要特點，教條主義。中國古代的詩歌也是常常如此，律詩從初唐開始定型一直寫了一千年形式都基本上沒有什麼變化。這樣嚴重的內閉性質自然也就帶來了不少害處。

本來，文化的所有方面和幾乎所有內容都可以視為制度的主要組成部分。事實上，專制時代的主要制度缺陷都在專制時代的文化發展中有所表現。當然，文化也是制度中最多超越性所在的部分，具體情形必然是複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