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大猩猩自然保護區

一個風和日麗的週末，兩個黑人朋友邀我們去了大猩猩自然保護區，當地人叫它做猩猩園，是凡來訪金沙薩的人必去的景點，在金沙薩工作生活的中國人十有八九都去過。其實，我好多年前就知道這個地方。在我三十左右歲時，從一本人文地理雜誌上看到過介紹這個園區的文章。這份雜誌印刷的特別精美，尤其是裡面的插圖和照片非常漂亮。我記得這篇文字和圖片都是一個英國作家的作品，很自然很乾淨，我很喜歡，所以沒有輕易地忘掉。沒想到三十年後的今天，我竟然可以親身來到這裡，來體驗文章和圖片描述的內容，不由得我感嘆人生的不可思議。

從我的住處到這個自然保護區並不遠，頂多二十公里，但路況太差。坐著黑人兄弟的老舊的普拉多，走了十幾分鐘的好路之後，就開始了顛簸。道路兩邊的風景很漂亮，沿著扭來扭去的剛果河，穿過一座座村落，滿眼的異國風情。就是路太差，滿是坑坑窪窪，走幾十米就會有臉盆大小的坑，裡面滿是積水，還有幾個大卡車廂面積大小的水坑，旁邊有人打著手勢叫喊。同車的黑入朋友告訴我們不要理他們，說這坑就是他們挖的，然後守在這裡幫你們推車，掙你們的錢。司機技術還過得去，七扭八扭的像軍艦一樣前進，在水中湧起浪花。雖然中間有幾次熄火，但總能化險為夷。我對他們說去如此聞名的自然保護區，為什麼不能修一條好路呢。這要在中國，會有好多條好路通向那裡。黑人朋友告訴我，這裡不是中國，然後我們一起笑了。

這個猩猩園是個世界有名的黑猩猩自然保護區，在金沙薩東南郊的一片山丘上，拾階而上，熱帶雨林景色，植被茂盛，河流婉轉，大樹參天。黑猩猩們就生活在這裡，與我們以圍網相隔，近在咫尺。它們比人類要高大健壯，模樣威猛，面板毛色黑棕。據我在幾十年前看的那本雜誌上介紹，這裡的黑猩猩是世界上黑猩猩家族裡智力水平最高的與人類最為接近的，相當於人類四、五歲孩子的智力。路的兩側是高高的圍網，沿著圍網隔成的路我們高高低低循路遊走。這條供遊人走的路約五。六米寬，全程約四、五公里長，不小的一片面積，黑猩猩們數量不少，就在路邊的坡地上棲息著，和我們隔網相望。它們在我們的左右兩邊自在的活動，或攀爬悠盪於高樹間，或靜臥慵懶於草地上， 小猩猩賴皮在大猩猩身上，愛理不理地觀察著我們。而我們在封閉狹窄的甬道里單行依次拾階而上下，感覺倒像是我們夾在中間被它們觀瞧戲玩。我認同它們的智力水平，從它們的表情表現我看到了它們的有意識的生活狀態和保持自尊的願望與行動，看到了它們不甘心於被展示被參觀所表現出的不滿甚至憤怒，和我們人類沒有大的不同。

數不清的大大小小的黑猩猩在我們行走的道路兩側活動，有仨倆成群結隊的，有單獨待著的，分散在坡勢平緩的草地上，成年的穩重，年幼的頑皮。應該是熟悉了和參觀者相處的模式，只要遊人不是有意的招惹挑逗，它們大多時間對我們的駐足觀瞧和指指點點視而不見，偶而和我們對視片刻也基本上沒什麼表情。參觀者人數不多，除了我們倆都是黑人，稀稀拉拉的前後跟隨著，安安靜靜的，說話也是低聲細語，沒有人大聲叫喊笑鬧，也沒有向圍網裡扔投食物垃圾的。我還對大家的衣著留意了一下，天氣雖然很熱，但人們衣著都很正規，連孩子們在內穿戴都很整潔，沒穿背心短褲的，更沒有赤膊的，外在的文明有時與窮富無關。在一個河灣處，幾個大猩猩在活動。一個體型碩大的大猩猩在用礦泉水瓶子灌河裡的水，然後仰著脖子向嘴巴里倒，我們幾個遊客都湊近隔網拍照這個畫面，距離這個大猩猩也就兩三米。它顯然被激怒了，將手裡的水瓶砸向我們。水瓶撞在隔網上，炸裂開來，水花四濺，澆在我們身上。緊接著，它又急速的用巨大的手掌就地抓起滿掌的泥沙扔向我們，我們根本來不及躲避，被揚了個滿頭滿臉，又疼又狼狽。它撲向隔網，衝著我們吼叫，表情猙獰，應該是憤怒到極點。如果沒有隔網，恐怕我們就被撕碎了。難得在人類的自尊所剩無幾的今天，大猩猩還在堅守陣地。它們不想讓自己的生活被打擾，更不想讓自己的生活成為別人眼裡的節目，而人類，已經蛻化到沒有什麼私生活內容可以不直播給別人看了，甚至是以把自己儘可能的給別人看為生活目的，錢和流量就是下限，其餘不論人類已經不知羞恥的剔除了自己的隱私，為此，把自己展示出去與自尊無關。

在一個小山坳裡，造了網球場大小的網屋，裡面有一個黑人姑娘和幾個年幼的黑猩猩，像母親和孩子樣的以各種狀態親暱著。它們有的臥在姑娘的腿上，有的扒在姑娘的背上，其餘的歡蹦亂跳的圍在姑娘的周圍，而姑娘母親般的不時的撫摸它們的頭頂和身體，臉上洋溢著笑容。這情景是專供遊人觀看和拍照而設計的，是一個賣點。看到了這些我的腦子有些亂，眼前看到的和剛過去的憤怒的大猩猩的樣子混沌在一起，腦子裡有了百年之前鐵籠子裡憤怒的和不憤怒的黑奴們的樣子，這種離奇的連想竟頑固的糾纏不休，揮之不去。

自然保護區的運營經費嚴重不足，維持運轉舉步維艱，幾乎沒有官方的資金來源，基本上只能靠門票收入勉強支撐，偶而會有歐美國家或個人的捐款，也是杯水車薪。門票價格，本國人10美元，外國人30美元，遊人不多，外國人屈指可數。導遊和解說員的職責之一是募捐，向每個遊客訴說保護區的困境。我和我同去的中國夥伴在門票以外又各捐了100美元，心裡祈禱這個自然保護區能長久地存在，黑猩猩們有自己長久的家園，更多的人能像我一樣實現按昨日之圖索今日之驥的夢想。

園區入口不遠處一棵大樹底下孤零零的有一所小木屋，外觀平平常常，很多人在屋前排起長長的隊，大約十秒一個依次進入，又依次從另一個門出來，出來時臉上竟然有相同的表情，介於笑與非笑之間，神神秘秘的，不說話，問也不答，愈加積累了未進入的隊伍裡的人的好奇。我們也排隊進到屋內，屋子裡不大，只有一扇小窗，屋子裡光線暗淡。除了迎面一面鏡子，屋內一無所有。只看到了鏡子裡的自己和鏡子上的一行字，法文，問了翻譯，意思是不要告訴別人你看到了什麼。這幽默不知是剛果人的，還是另有來由。

園林出口是河流衝擊出的一大片開闊的沙灘，綠蔭如蓋，風光旖旎。我們坐在樹下，看夕陽懸浮，沐浴熱帶雨林之地柔軟的傍晚之風，清澈的河流在我們的身邊歡快的奔跑。沙灘上撐開著幾把白色的陽傘，我們坐在傘下休息，攤主收了我們幾十美元，拿了幾瓶飲料和小零食。一個胖胖的黑人大叔坐在傘下打盹。河邊幾個小黑孩兒在玩耍，用沙子堆積著他們的想像，他們的父母坐在一邊微笑著看著孩子們，面前擺著吃喝。這樣安靜又無憂的場面在這裡真是少見，恍惚間覺得自己是在海南金沙灣的海灘上。我們在這裡坐了很久，有點象在國內週末遠郊休閒，離開了金沙薩市區的混亂嘈雜，看不到了不想看到的人和事，河水喧騰著散發著濃濃的森林味道，遊人散盡，這座自然保護區內的大猩猩們恢復了不被打擾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