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切斯特——《簡·愛》中的藍鬍子
原創：鄭皓丹
《簡·愛》是夏洛蒂·勃朗特著名的長篇小說，1847年出版時，轟動文壇，它無疑是女性追求自我心靈發展與整合的不朽名著。
有人說，它是英國文學史上第一個敢於爭取自由平等女性形象的先河，是婦女解放、愛情平等的檄文；有人說，讀過《簡·愛》的女孩兒更懂如何去愛；有人說，《簡·愛》的愛情是時代的產物，貌似偉大，最終沒能擺脫物質與社會地位的平等，回到了“門當戶對”結合。
而對於羅切斯特，即使顯得暴烈、陰鬱和冷酷，可作為當時婚姻制度的受害者、他對瘋女人伯莎·梅森的責任心，以及對簡·愛的深情，多認為他骨子裡多情又善良，感慨於他的硬漢形象。
然而，如果重讀，書裡隱藏的秘密與陰影卻無法忽視，這是我看過最接近《藍鬍子》的一本書了。
《簡·愛》Jane Eyre，夏洛蒂·勃朗特著，1847年出版
一、無法解答的陰影
這本書裡充滿了讓人疑惑的地方，而疑惑之下，隱藏的就有可能是讓人驚悚的陰影之所在。
第一是
羅切斯特對女性的態度。
整本書中除了對他還沒有得到、正在熱戀的簡·愛熱烈讚美，他對其他女性的描述是同樣強烈程度的仇恨與憎惡。
羅切斯特
他對瘋妻的描述是，“她討我好，拼命顯示她的美貌和才情來取悅我……我的感官興奮了起來，由於幼稚無知，缺乏經驗，我自以為我愛上了她。”
“我從沒愛過、從沒敬重過她，我甚至從沒了解過她。我拿不準她天性裡是否有一種美德存在。”
“一個我所見過的最粗野、最下流、最墮落的天性。”
“我決心在自己眼裡保持清白，——死也不讓她的罪惡沾染了我，擺脫自己不跟她的精神殘疾發生關係。”
羅切斯特對“瘋妻”說話
對於前任情婦他把自己描述成一個“痴心漢”，而她們則是：“輕浮淺薄，利慾薰心，沒心沒肺，愚蠢無聊。”“兩人都被公認是漂亮得出奇的。才過了幾個星期，她們的美對我又有什麼價值？”一個“無恥又蠻橫”，三個月他就厭倦了，另一個誠實安靜，卻“笨拙沒頭腦，感覺遲鈍”，不合他胃口。
除了所有糟糕的評價和女性對他的傷害都出自他一人之口，更奇怪的是，為什麼他以前遇到的每一個女人都“荒淫”“無知”“愚蠢”“墮落”……？而他卻無可指摘的，由於強烈的責任心照顧（幽禁）或用錢來打發她們。
第二是
對女性的毀滅性。
瘋了之後伯莎的面貌是這樣的：
伯莎在簡與羅切斯特婚禮前戴簡的面紗
作為一個對婚後生活充滿期待的少女，在羅切斯特的評價裡是：
所有在婚姻裡的人都曾體會過，（即使只是某一個瞬間）對另一半發瘋似的仇恨。這不得不讓人疑慮，
究竟伯莎真的是因為自己的歇斯底里加速了家族遺傳的瘋病，還是作為一個被丈夫厭棄然後終日爭吵的妻子，被認為“瘋了”幽禁起來，最終成為了一個女瘋子。
被關起來的“瘋妻
即使如羅切斯特所說被騙婚，可他也享受過伯莎的身體及她豐厚的嫁妝帶來的好處。他承認最初曾為伯莎的才情所吸引，提到伯莎有時是清醒的，甚至連續幾星期是清醒的。而為何被他放置於這樣不見天日的環境裡終年幽禁的原因，在對簡表達忠誠時清晰可見，他說，
“我和我的家族覺得羞恥”。
這讓羅切斯特對簡的承諾讓人懷疑，他說如果是簡也這樣瘋了，他一定不會把她這樣囚禁起來，而是會親自每天和她待在一起照顧她呵護她。
第三是
伯莎攻擊的物件。
當已婚被揭露，羅切斯特為了證明內心的清白，第一次帶領眾人走進囚禁伯莎的密室時，看管伯莎的女僕說了一句，“啊，先生，她看見你了。你還是別待著好。”
這個可怕的、讓簡想起吸血鬼的、有暴力傾向的女人讓人奇怪的地方是——
她每次逃脫，除了雷切斯特，她從未攻擊過簡·愛——這個將代替自己地位的女人和屋裡的其他人。
而這個“怪物”逃出來攻擊的物件都帶著一種復仇的滋味，一個是羅切斯特，另一個偶然受到攻擊的是把她嫁給羅切斯特的家人——她的弟弟。
當簡第一次察覺她的存在，在午夜開啟房門時，
她在簡門口黑暗的走廊中放了一支蠟燭。
你能想象，這景象裡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在於，
莊園某個屋子已經著火，一支蠟燭點燃在黑暗的走廊中，這像是在指引著什麼？逃生的方向嗎。
簡·愛
第四是
當簡想離開雷切斯特時的感受。
“他語氣中的那份溫柔令我悲痛欲絕，同時又使我被不祥的恐懼感嚇得渾身冰涼”、“我發抖，我害怕，——可是我下定了決心。”
這是獵物在面對捕食動物時全部的身體反應。
而面對在道德與文明約束下犯了壓倒性錯誤的雷切斯特時，她在怕什麼？
如果說焦慮是針對未來的感覺，恐懼則指向現在，此刻，往往是最原始的，對威脅生命之危險的察覺。
二、雷切斯特式的藍鬍子
《藍鬍子》這個故事大意是講：
藍鬍子
藍鬍子的故事，被許多人稱為
童年噩夢。可怕之處不僅僅在於他的殘忍、殺害生命，還有他的偽裝。
最初就好像是一個不那麼英俊的白馬王子，最終卻讓女性陷入絕命之地，是典型
負向阿尼姆斯
的代表。
而在羅切斯特身上，他具有這種可怕負向阿尼姆斯應有的一切特點。
這個故事中，我們看到“殺害女性”的原型、“禁閉原型”和真正可怕的負向阿尼姆斯。
如果說“殺害女性”的原型象徵的，是
被切開、割裂的心靈，
藍鬍子代表的就是
在精神世界不斷攻擊、批評、禁錮女性的聲音，它會切割、砍殺、剁碎女性的精神發展。從羅切斯特對女性的評判來看，他正是這樣做的。
禁閉原型中常出現的，陰暗年長男性與涉世未深女性的含義，是誘捕。既是藍鬍子對看中的少女的手段——向她們丟擲誘惑，也是羅切斯特
向妻子提出的貴族頭銜和向情人們贈與豐厚的錢財的手段。有著天真、愚蠢少女心態的女性，常常容易被誘拐，然後心靈將遭到進一步的摧殘。
在無意識中，生命中的惡、無知、空乏和所求都是相互陪伴，相互乞討餵養的。這意味著
殘暴的負向阿尼姆斯無法獨立存在，即使他擁有再多也無法自給自足，所以他常以匱乏的狀態出現，總得從女性身上獲得短暫的滿足。
它透過對女性精神上的指責、貶低、否定……來獲得滋養，卻對於女性從不抱有善意，即使給予與饋贈也是為了考驗和誘捕。
羅切斯特的行為出奇的吻合，他從未停止過對他其他女性的貶低；當面對未到手的簡時，從最初就從未停止展現出一種匱乏式的求救：
簡要離開時，他說：
當負向阿尼姆斯扮成乞討者出現時，總會引起女性的善良。
三、被捕獲的女性
換句話來說，
當負向阿尼姆斯能得到這樣的滋養時，是被捕獲的女性允許的。
這分為兩個方面，一方面，
一旦女性餵養自己內在惡意的負向阿尼姆斯，容許和接受他批判、否定、攻擊自己，就會無意識的去攻擊別人。
如簡在聽雷切斯特用惡毒詞語評價另外幾位女人時從未覺得過不適。
另一個方面是，
持續被餵養內在負向阿尼姆斯的女性，一旦投射到現實世界，很容易吸引類似的人。
如簡對第二位求婚者的感覺，“我體會到了，要是我做了他的妻子，這位像不見陽光的深泉那樣的好人，會要了我的命。”這種情況在簡身上再次發生。
當一個人面對原型時會發生不可抗拒的、毀滅性的體驗與致命的吸引力，
如小說的最後，簡又跑回去面對羅切斯特了，作者筆下的簡獲得了幸福。
但如果說，女性的轉化，是穿越了可怕的謀殺與死亡的陰影產生的，只有經歷黑暗後迴歸的女性才能產生屬於自己的智慧與力量，
這又瞎又殘疾的羅切斯特是被打敗的負向阿尼姆斯還是惡魔的召喚，這次的迴歸是轉化還是自投羅網？
你，相信是哪一種呢？
|文內圖源：《簡·愛》劇照/網路
參考資料：
《簡·愛》［英］夏洛蒂·勃朗特著，吳鈞燮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年11月版；
《公主走進黑森林》呂旭亞著，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8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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