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紫砂陶刻的藝術性：即紫砂刻繪的好壞該怎麼看
泥繪紫砂好嗎
明清以降，許多書畫家不僅賞壺玩壺，還參與制壺，如陳曼生、任伯年、吳昌碩、于右任等，使一把紫砂壺不僅有實用性，更是集文學、繪畫、書法、篆刻藝術於一身，充滿文化氣息和人文故事，成為中國獨特的藝術品。由於書畫藝術家特別是名家大師們的跨界參與，使茶壺價值倍增。壺界故有“壺隨字貴，字依壺傳”之說。
鳴遠傳香壺
我也經常被問到“怎麼去看紫砂壺陶刻的好壞？”
這樣的問題，我想這是許多壺友在選壺、特別是定製紫砂壺時比較關注的點，我寫下此文。
什麼時候開始有陶刻的？
據記載，元末明初的砂器器上就有陶刻！蔡司霑的《叢園霽話》裡有記載：“餘於白下獲一紫砂罐（俗稱壺為罐），有‘且吃茶，清隱’草書五字，知為孫高士（即孫道明，號清隱，元末人）遺物，每以泡茶，古雅絕倫。”
到明代萬曆年間，陶刻只是作為底款形式在茶壺底部鐫刻的，有的是工整的楷書名款，或加製作年代，再者就是一行詩句加製作者名款，如時大彬的“一杯清茗，可清詩脾，大彬”。
發展到清代，由於文人雅士雲集，紫砂壺的影響逐漸擴大，書畫金石家聚集在一起吟詩作對，賞月品茗，也開始產生在壺上書畫題詩的雅興。
清代著名畫家鄭板橋、吳昌碩、任伯年等大家書畫銘刻的， 都有傳器。就這樣，紫砂雕刻裝飾逐步形成。
如果說以前紫砂壺只是傳統茶文化中的一個支脈，那麼透過詩文陶刻，借物詠志，就把紫砂壺變成了傳統文化的載體了。
紫砂陶刻的技法
紫砂陶刻者，首先要具備有一定的書畫功底，其次又要熟悉泥性，使用的工具又是薄刃快口尖刀，所以沒有數年時間的鍛鍊和體悟是很難深入並把握其內涵的。
鐫刻技法分兩種：
刻底子和空刻
。
刻底子
刻底子是先把字畫底稿用毛筆繪在紫砂泥坯上，然後運刀依樣刻出。
空刻
空刻是直接用刀在泥坯上刻出字畫來，握刀如筆，強調指腕用力。
陶刻刀法又分兩種：
雙入正刀法和單入側刀法（後面詳說）
此外陶刻與紫砂壺坯的乾溼度也有關係，根據乾溼度，可以有以下幾種不同型別的刻法：
寫泥刻款：
在紫砂壺泥坯還含有20%的水分時，就以圓鈍的鐵筆或竹刀進行刻寫。
溼泥刻款：
紫砂壺泥坯近於乾硬狀態時，即以鋒利的鐵刀進行雕刻。
幹胚刻款：
紫砂壺泥坯基本乾燥後，以毛筆繪墨稿，然後用鋼刀依著筆畫進行雕刻。
陶刻師們用鋒利的竹尖刀或者小鋼刀在紫砂陶坯凹凸不平、多角線條等複雜的造型上進行操作，
然後裝套進窯燒成。
紫砂陶刻好壞怎麼看？
基礎知識普及完後，我們直奔主題，聊聊怎麼賞析陶刻的優劣好壞，讓我們先從一把經典的老壺入手。（多圖預警）
這是陳鳴遠的飲讀壺，也可稱為鳴遠四方，陶刻“且飲且讀不過滿腹”，從詩文來看陳鳴遠在當時是不得志的。
無論是王勃的《藤王閣序》“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還是唐伯虎的《桃花庵歌》“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又或是楊慎的《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
陳鳴遠亦是如此，才智卓絕，聰穎過人，但又仕途坎坷。作為仕人，國子監畢業必然是大好前途，然而太學肆業，因仕途無望而不得不入行紫砂，轉而謀生。
但才智卓絕的人，在哪一行都會熠熠生輝，閃耀光芒。如果陳鳴遠不是仕途無望，那麼歷史上就會多一個仕人，而少了一個紫砂宗師。
字
紫砂陶刻書法與傳統毛筆書法對比，從欣賞的角度對比，優點是更適合體現字的筆畫順序，也更容易體現字的筆鋒。弱點則在於紫砂壺的造型，侷限了陶刻施展的舞臺；而紫砂壺的壺體弧度，更是對陶刻佈局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1、字型
一把紫砂壺好的陶刻，需要選擇適合的字型，如楷書、行書、隸書、草書。
不同的字型也適合不同的內容：
楷書是書法的基礎，到陶刻上比較適合簪花小楷，陶刻長篇詩文或經書典籍；
行書字型秀美，瀟灑自如，適合於五絕七絕詩文的篆刻；
隸書比較沉穩大氣，古樸蒼茫，適合於比較莊重的典籍行文；
草書則是狂放不羈，肆意灑脫，適合抒發心境的文字。
此外還有一些紫砂壺用小篆來篆刻，其實這並不是好的選擇，紫砂壺上的陶刻書法，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欣賞，也是為了他人欣賞。像小篆這種專業性極強的文字，又有幾人能見其字，明其義呢？
2、書法
書法的好壞沒有靈丹妙藥，只能是悟性加苦功，三年楷書，五年行書，十年草書。就算是隸書，也要打下幾年楷書的根基。
寒食帖
字筆畫間的輾轉婉折，連續性，結構的拆解，穩健的站立，靈動的飄逸都是無捷徑可走。
3、佈局
除了字型的選擇，字的苦功，壺體行文的佈局也及其重要。何謂行文的佈局？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這十個字，單字有單字的寫法，詩文有詩文的寫法。
橫看成嶺側成峰，文似看山不喜平，書法作品也講究前後大小。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如果用電腦的字型打印出來，前後大小一致，遠遠沒有書法作品的氣勢。
書法作品的氣勢，轉化到紫砂壺上又有了限制，就是佈局的侷限性，需要符合對應紫砂壺的展示區間。
比如下面一把吳雲根的柿子壺，就是陶刻佈局的完美體現。
4、內容的選擇
最後是傳統詩詞行文的選擇，如果是自創詩文需要通順、押韻。
當然大多數的陶刻都選擇歷史上有名的詩文，當然也有修改的。比如上面這把商品壺就改了厚德載福，原文出自《周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和《國語·晉語六》：“吾聞之，唯厚德者能受多福”，工藝師兩相疊加，倒也頗有新意。
上面另一把吳雲根的柿子壺，刻的是“醉餘睡覺詩情遠，一勺香茗值萬錢。”這個詩文屬於原創詩文，雖然不是歷史上的名詩，但通順押韻，詩詞意境皆佳，難能可貴。詩中一勺萬錢有點誇張，考慮到民國後期的物價，也實屬正常範疇。
畫
在繪畫歷上，中國的書畫是獨樹一幟的，以其筆墨濃淡、深淺表現山水、花鳥、人物的高低遠近，以及豐富的層次感。好的化作，品味高雅，意境深遠，是我國傳統文化的瑰寶。
不同的作品有不同的欣賞方式，山水畫講究的是山有氣脈，水有源頭，峰不可一面，同時需要有生氣。
花鳥畫作，欣賞的是動植物的自然形態，以其真、意者為高。鳥的飛行姿態，花的季節花期都要考慮，不能畫了知了，表明了夏天，又畫上梅花，前後矛盾。
人物畫像，最忌諱的是靜態圖。有人與人之間，人與物之間的互動為佳，如果還有歷史典故當然就是上佳之作了。
繪畫陶刻與其同理，比如山水畫，不同時期是山水畫有不同的流派，其表現形式有較大的差別。
其差別在於物體特點的表現特徵選擇不同。也有將諸多形態加到同一物體上進行藝術創作。比如老樹，每一刻老樹都有其迥異的形態，歷史上的古畫大師，會將諸多老樹的特徵歸集到幾種形態，而這種形態的老樹未必會符合自然形態。
如何將書畫轉化到紫砂器上，這是考驗一個陶刻老師的刻刀功底和書畫的佈局能力。
這是子冶刻竹石瓢，是最為經典的子冶石瓢刻繪。
瞿子冶是清代書畫家，極其喜歡紫砂，稱呼自己為 “壺公”，擅長刻竹、詩文，紫砂壺中有一款石瓢，由於他的陶刻，則便被我們宜興的紫砂老師稱為“子冶石瓢”。
平心而論，這一把子冶石瓢，刻工是沒有問題的。瞿子冶擅長刻竹也必然擅長畫竹。但整體佈局是不好的，清代的書法次序書從上到下，從右到左。另外由於石瓢壺體的侷限性，一面刻竹，一面刻字更為合適。
而這把紫砂壺除了字的順序性，最大的問題就是刻的太滿。特別是畫，留白是一個畫師對於畫作的理解。對畫作理解的越深，畫的山水花鳥人物，特徵留的越多，無用的筆畫留的越少。齊白石的蝦、徐悲鴻的馬都是如此。
其他子冶石瓢刻繪賞析
最後以一把民國吳德盛，潛陶款段泥刻花鳥詩文方瓶收尾
刻刀的常見技法和表現形式
上面我們說過一般陶刻可以分為單刀側入法和雙刀正入法，字以雙刀為常見，畫以單刀為常見。雙刀法的特點是外光內毛，先用筆墨書寫，第一刀循筆跡而上力運刀，特別是行書、草書講究的是連筆和一氣呵成，所以行刀時要一刀到底，不能滯刀。
因為是幹坯陶刻，所以會爆邊。第二刀則是修邊，復刀輕行，既可順刀自左至右又可逆刀自右至左，將字型爆邊部分修平。
常見三角底雙刀字如下圖所示。除了三角底，還有平圓底和沙底。平圓底因為與機殼很難區分，現在已經不多見。所謂沙底是採用隸書，草書等筆畫較粗，不易採用三角底，所以採用刻刀將筆畫內刻成類沙底。
除了常見技法還有表現形式，其形式可分為陰刻和陽刻。刻凹陷下去的字，這就是陰刻。刻凸出來的字，這就是陽刻。下面的壺就是典型的陽刻，陶刻部分就是沙底。
陽刻的藝術表現力在我的認知中要低於陰刻。因為不能體現陶刻的筆鋒。
如何區分人工陶刻和機器刻繪？
紫砂壺的雕刻分為生刻、熟刻。因為紫砂壺燒熟以後，用刻刀熟刻的話會產生爆邊。所以但凡是手刻，都是選擇生刻。
而機器刻繪都是熟刻，機器刻繪工具分為鐳射雕刻和噴砂雕刻，鐳射雕刻的痕跡較淺，噴砂雕刻的痕跡較深一些。
機器刻繪可以選用資料庫裡的字型直接機刻，也可以將特定紫砂壺的陶刻，掃描後再刻到新的紫砂壺上面。
對於小字長文因為不能看見裡面的筆鋒，所以對比大字的辨認則相對困難一些。
上面這把壺就是手刻心經，細看每個相同的字，都會有一些細小的差異。而機器刻繪的紫砂壺，千字一面。
比如下面的機器刻繪的心經石瓢就是如此，每一筆一畫都是千篇一律，比較容易辨認。
再比如這一把紫泥虛扁，用的也是機器刻繪。
雖然刻繪的福字每一個都不相同，但字與字之間的間距，整體的陶刻佈局，機刻與否一目瞭然。這一種就是掃描特定壺型的陶刻，再複製到虛扁之上，但是因為掃描的紫砂壺和機刻的紫砂壺有差異性，所以就出現了這種佈局詭異的陶刻紫砂壺。
紫砂陶刻的整體性
一把全手精品紫砂壺，工藝精細、書法漂亮、刻繪完美，也就是我們所說的高度整體性。而整體性越高的紫砂壺，其文化價值就會越高。
當然對於紫砂壺而言這個是相對可遇而不可求的。每一類做到優秀就已經難能可貴，讓諸多優秀人才合作更是難上加難。
除非如陳鳴遠這樣聰慧絕倫，身兼諸藝，一個人就能掌握所有技藝。當然細究的話，陳鳴遠繪畫還是不行的。
如上面的石瓢，刻字“般若”；刻畫“達摩面壁圖”。
達摩是印度人，古人稱之為胡人，胡人的藝術特徵是須發打卷。
“般若”脫胎於《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是唐僧取經以後翻譯自大乘佛法教義之總綱，般若二字原意是無上的智慧，唐玄奘覺得智慧二字太過淺薄不能表其意，所以選擇了音譯。
佛教裡的達摩祖師傳下的是四卷《楞伽經》與《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風馬牛不相及，所以此壺看似融入了佛教文化，實則陶刻老師的文化底蘊稍顯不夠。
優秀陶刻案例
林林總總講了這麼多，最後以一把相明石瓢結束，如果看完本文之後，您對紫砂刻繪有幾分瞭解、些許幫助，也不枉費您的流量，我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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