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農村種藍莓，他曾被質疑但從未後悔
“
- 職 業 故 事 -
看著表哥眼眶都溼潤起來，做了這麼多年的種植，終於得到了認可。他一條一條地回覆著，我和英子姐都為他高興。這條影片，如今看來依舊呆板僵硬，但也許正是因為這份憨厚淳樸的樣子，打動了刷影片的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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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琦是舅舅家的兒子，是我的表哥，他大學畢業便去了部隊入伍，如今是我們這一輩裡唯一留在農村做農民的年輕人。從我上大學起，這表哥的事蹟就沒在我們家斷過，從“太年輕”“瞎折騰”到如今的“有想法”“能吃苦”，家裡人對他的評價也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我也從內心裡敬佩他。
在我們這些小輩裡，張琦作為大哥，是第一個考上大學的，當時的他是父母口中的好榜樣，我們都要向他看齊，但大學畢業時，本是該找工作的時機，他卻選擇了去當兵，男孩子磨鍊磨鍊意志也好，家裡人也沒有過多阻攔，可退役在即，在一家人都以為他要考公務員走穩妥道路時，他卻做了讓大家出其不意的決定——回老家種地。
老一輩裡，舅舅是唯一還留在老家務農的，家裡人幾次讓舅舅、舅媽來城裡找工作，都被舅舅搪塞過去，嘴上說著老家的地沒人管就荒了，一邊種地一邊還能在鎮上做點小生意，實際上大家都清楚，舅舅是覺得自己沒文憑找不到什麼好工作，來了城裡也是給大家添麻煩。因為吃了沒文憑的虧，舅舅一心想要把表哥培養出來，要讓他出人頭地，眼看著學也上了、兵也當了，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居然要繼續回來當農民，這讓舅舅和舅媽怎麼也接受不了。
但表哥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他習慣了鄉村生活，不想被城市的格子間所束縛，他討厭交際應酬，說不來場面話，那樣的日子對他來說太難受了，離開老家時，我曾給他打過電話，他說，“做農民一點兒也不丟人，等著瞧吧，哥一定做出點兒樣來。”
就這樣，表哥坐著火車跨了兩省，去了他女友趙英子家，她也是我後來的表嫂。英子姐豪爽、實在，知道表哥是被趕出來的，二話沒說就把他收留下來。
-2-
既然在老家沒種成地，就在英子姐老家種。兩人便忙活著籌錢、流轉土地、看專案，最後在英子姐親戚的介紹下，他們決定種植藍莓，兩人拿出全部的積蓄，又東拼西湊了些錢，而還有一大筆錢來源於舅舅。
舅舅嘴上不支援，可也看出了表哥的決心，為了支援他，賣掉了鎮上的商鋪，籌集來的錢全給了他。拿到錢的表哥膽子也大了起來，一下流轉來40畝土地，從此起早貪黑，便都壓在了田間地頭。這下農田裡倒騰的日子過得雖然辛苦，但也算入了表哥的心願，可就在快要收成的那一年，一場暴風雪把一切心血都毀了。
那天，舅舅給我媽打來電話，說他要和舅媽去表哥那一趟，走得急，家裡讓我媽得空去看看，剛應下來想再問兩句，舅舅就匆匆掛了電話。我媽著急，讓我趕緊給表哥打電話問問出了什麼事，電話半天無人接聽，又打了幾次才終於有人接起來，是個女聲，“喂，張琦這會不在，他回來我讓他回電話。”
怕她結束通話，我迅速說道，“等等，我是他表妹，我舅舅他們這會兒去他那裡了，是出什麼事了嗎？”
“啊，是妹妹啊，昨天夜裡下了場暴風雪，種藍莓的大棚都被積雪壓塌了，你哥這會正和村上的人在地裡，看還能不能救下些藍莓。”
“天吶，那我們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暫時不用，我這會也要去地裡，過去了讓你哥回電話，讓他和你說。”沒過一刻鐘的時間，電話回過來了，“喂，小妹啊，你英子姐說你給我打電話了，你們別擔心，這村上的幹部都在幫我們。”
“損失大不大啊。”我急火火地問。
電話那頭是十幾秒的無聲，我以為沒訊號時，他才說，“現在也不好說，估計白費了。”
我正想安慰幾句，表哥的聲音打斷我，“我先不說了，得接著去收拾塌掉的大棚。”說完便結束通話了電話。
再見到表哥是半個月後，跟著他一起回來的，還有英子姐。
“姑，我想要回老家種藍莓。”表哥剛坐下，就直奔主題。
我媽也是早有準備，舅舅早給她說了情況，知道多說無益，她拿出銀行卡，放在表哥面前的桌上，“姑也就這些錢了，其他還要給你妹留著置辦嫁妝，裡面有6萬，想做就去做吧，多餘的話我也不說了。”
表哥拿過卡，緊緊攥在手裡，“咚”一下跪在了我媽面前，“謝謝姑，這次我一定穩紮穩打，好好做。”
我趕緊去拉表哥，我媽卻已抹起了眼淚，“回來務農也好，在外面，你爸也整天牽腸掛肚的，別讓他們再發愁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好好陪陪他們。”
後來，我送表哥和英子姐下樓，表哥才和我說起，這次暴風雪造成的損失太大，前期步子也邁得太大，投入多，40畝地的大棚藍莓，幾乎全壓在了大雪下，村裡面幫著搶救了幾天，還是損失了一大半，棚子還沒搭好，後面又是接連的雨，藍莓都被打爛在了地裡，看著爛在地裡的藍莓，他一個大男人也繃不住了，英子姐一直陪著他，說陪他回老家，不管怎麼樣，哪怕重頭再來都支援他。
這次回來，他們準備領結婚證，再者就是繼續種藍莓，表哥說他不想放棄，因為他們已經有了經驗，之前的藍莓種的也不錯，可惜遇到這場百年難遇的天災，加之那裡的氣候其實種植藍莓並無先天優勢，成熟晚，嚴重耽誤了上市時間，加之交通閉塞，完全沒有競爭優勢。而老家的氣候就大不同了，無嚴寒酷暑，無霜期長，土壤多為酸性，非常適合藍莓的生長，產果期也早，更有競爭優勢。
看著表哥下定決心的樣子，我依然選擇支援他，這一次，他的種植也終於成功了，收果的那段日子，他邀請我們家去看看，我在那裡住了兩晚，也聽表哥給我講了他這兩年的種植歷程。
-3-
回到老家的表哥和英子領了結婚證，舅舅給他湊了4萬，加上我媽給的6萬元，拿著這10萬元開始了新一輪藍莓種植，這次，他沒有再流轉那麼大的土地了，起初只流轉來5畝，最大限度的降低風險。
為了降低成本，他們將之前買的高價草炭灰也改為了鋸末，因為長時間的腐化，鋸末同樣能達到相同的有機含量，一麻袋一麻袋的改土材料，表哥和舅舅一起背，還好他的判斷沒有錯，長出的藍莓果樹果然不錯。
本著一分錢都不多花的原則，什麼事表哥都自己學自己幹，大棚自己蓋、水肥管網自己設計、冷庫自己建、授粉的蜜蜂自己養，他說不敢讓自己停下，怕父母老去得太快，也怕英子姐跟著他再吃苦。
他笑著說：“苦真的吃夠了。”
剛回來那一年，為了節省開支，他和英子姐每個月只用400元的生活費，不花一點兒無用的錢，全部用在了基本的食物用品上，把素菜也能變著花樣的炒。按理說剛結婚，酒席省了、蜜月旅行省了，給英子姐買套新衣服總是應該的，剛領證那天表哥就要帶英子姐去市上的商場買衣服，可英子姐說什麼也捨不得，硬是省下了錢，那時候表哥心裡的滋味真是五味雜陳，有感謝、感動，更多的是羞愧。
他說農業聽起來似乎很簡單，而要做好卻得面面俱到，得培養自己成為綜合性人才。不僅要有力氣，還要懂設計、擅養殖。每一步路都走的艱難，哪裡有天生什麼都會的人，不會就在網上查、村裡請教，實地去試去摸索。
表哥從桌上抓起一顆藍莓喂進嘴裡，笑了起來，“不過味道這麼好，值了。”
藍莓終於種好了，銷路卻還未開啟，鎮上需求幾乎沒有，市上的大型商超基本都有對接的固定商戶，沒有點關係真是很難去分一杯羹。總不能看著好好的藍莓再一次爛在地裡，沒有人脈、不會交際應酬，表哥又犯了愁。但這次的困難依舊沒有將他打倒，他註冊了影片賬號、做起了直播，開始只是對著鏡頭生硬地推廣自己的藍莓，可發現看的人很少，幾乎沒有人，只是自娛自樂罷了，後來又學別人先將號養起來，每日都更新作品，發一發在地裡幹活的場景，再拍一拍日常的生活辛酸，可瀏覽量還是平平無奇，沒辦法不會講漂亮話的表哥終於豁了出去。決定對著鏡頭講他自己的故事。
起初他只能對著稿子念，將寫好的文字發給我，和我討論著改了一遍又一遍。拍攝時，表哥緊張得似不會說話了一樣，我舉著手機拍，英子姐站在我身旁幫他舉著稿子，他就站在大棚裡，磕磕巴巴對著稿子念，想要儘量自然又避免不了的僵硬，一段500多字的稿，眼看著從大清早錄製到了中午。
六月陽光烘烤下的大棚，早已讓人待不下去，表哥早上特意換上的襯衣，後背也溼了大片，額頭的汗珠順著臉頰流下，他也不敢去擦一下，生怕又中斷了拍攝，終於錄好了，雖然沒有預想的自然，倒是還算流暢。出了大棚他也沒歇著，趕緊找了個陰涼處開始編輯，也不太會剪輯，簡單的配上字幕就傳送了。
這次的拍攝本來表哥覺得並不理想，卻沒想到下午流量刷刷地漲起來，後臺的點贊提醒數字不停變化，評論也不斷彈出，全是“加油”“兄弟可真棒”“你們家藍莓看著不錯啊，怎麼買”……
看著表哥眼眶都溼潤起來，做了這麼多年的種植，終於得到了認可。他一條一條地回覆著，我和英子姐都為他高興。這條影片，如今看來依舊呆板僵硬，但也許正是因為這份憨厚淳樸的樣子，打動了刷影片的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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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表哥依舊堅持日更影片，講種植故事，分享種植方法，拍攝方式也從最初呆呆站立念稿，變為邊走邊講述，講解也越來越流暢自然，現在還會講些種植中好笑的事，風趣幽默，與最初那個“鏡頭恐懼患者”簡直判若兩人。
看直播的觀眾也越來越多，直播中，表哥會真心實意地講解種植方法，用什麼肥料藍莓花會長得好、生病了要用什麼殺菌藥。慢慢地，在直播間裡，網友除了訂購藍莓，還有人開始要有機土、要肥料、要殺菌藥，等等。就這樣，表哥在粉絲的“逼迫”下，將小黃車裡的物品一再豐富。除了零售單，還接了幾家外地商超的團購單，銷量終於不再犯愁了。他和英子姐也忙得不亦樂乎，專門騰出一間庫房來分貨、打包，在網上買來包裝袋、包裝盒、商標紙，一袋袋、一盒盒的分裝好好，貼上標籤再裝進一個個小紙箱，上面纏上膠帶，次日再由快遞員上門收走。英子姐把表哥打包的影片拍給我，笑得我前仰後合。
一點點小心翼翼地裝進袋子、透明盒子，做好密封，再放進紙箱，加入一圈塑膠海綿減壓，最後再用膠帶一圈圈纏繞紙盒，一個大男人甚至還翹起 了蘭花指，我打電話嘲笑他，他卻哈哈笑起來，說這些可都是他的寶貝，當然要小心著點。
我明白這些看起來小小的一顆顆藍莓，表哥付出了多少心血，他開心自己如對待孩子般長出的果實終於得到了認可。
最近，表哥又搞起了雲養護，網友可以透過影片認養一株藍莓，他幫大家移栽在一個個小盆裡，定期給認養人拍攝影片，等到樹苗長大些再快遞給他們。
表哥如今終於把農業做出了些樣子，虧掉的錢也已賺了回來，我想努力就有回報這句話，對他來說不是假的，做農民確實不丟人，他把枯燥辛苦的農業做得有趣又勵志，誰還會小瞧他呢？看著他在大棚裡施肥動土的樣子，可連嘴角都是上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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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賢八郎，青年作者。
圖|《我的解放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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