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夏夜的星空

夏天，特別是盛夏，最盼望的是夜晚，在那個沒有空調，奶奶永遠不讓我們把風扇調到3檔的小時候，夏夜裡絲絲甜甜的涼風就是煩躁的解藥。掃乾淨門檻，最上面一階是大理石，下面是硃紅的陶瓷磚鋪在厚實的水泥塊上。待夕陽西下的時候，就要先倒一盆水在門檻上，降降吸收了午間灼熱日光的溫度。人們在再一次檢驗了午後熱浪，短暫憋屈沉默後，慢慢嘈雜起來，把孜孜不倦的蟬聲都遮蓋了。

6點左右，巷子裡已經看不見陽光了，但是熱的感覺還在，奶奶買完菜回來，會搬一把椅子到門口，巷子不寬，偶爾奶奶還要起身給一些開著摩托兩旁掛著筐子的人讓路。這時候奶奶的任務就是，搭訕買菜賣菜來來回回的人。

“今天買了什麼啊？空心菜啊，怎麼你只買這個菜啊，吃多了腿腳不好。”

“這魚多少錢啊，這麼貴。我就知道這家會缺斤少兩，你這一條魚我可以買兩條了。”

“今天收攤這麼早啊，生意好啊。兒子懂事就是好，都會幫忙買菜了，你這樣不用50歲就可以在家享福了。”

“去買菜啊，現在才去啊，都快沒菜了市場，快點。”

…………

不知道奶奶是不是認識了村裡的所有人，似乎在這條小巷經過的，都是她的老朋友。我呢，也開始拖地洗菜，空氣中淡淡欣喜的味道迎接著夜晚的到來。

真正夜幕的降臨需要到接近8點，在我們正式到巷子中享受清爽之前，奶奶差不多已經在外面呆了2個小時，連吃飯都是在外面完成的。“今日視線”的聲音在每家電視裡發射出來。

天完完全全黑下來了，不知名的昆蟲亂七八糟地吹著喇叭，瓊瑤式的電視配音陸陸續續響起，門口的風一陣一陣的飄過。巷子裡有各式各樣的家長，有將孩子醜事公諸於世的，有八卦村裡從未斷絕的婆媳之事，有拼命算計今晚六合彩該買什麼的……只要一個話題被挑起，嘰嘰喳喳就是一片毫無秩序的討論，相鄰幾家的大人，坐在各自的門口，用高八度的聲調發表著自以為獨特的見解，似乎真理就藏在唾沫亂飛的大嗓門中。巷子裡有各式各樣的小孩，有打打鬧鬧精力旺盛的，有拿著遊戲機不肯撒手的，有討論著班級老師的……相比起大人的團結，小孩的休閒時光是各自的，分散的，是角落裡星星點點的光。

“

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臥看是不可能的了，短短的門檻上臥著也不舒服，除非跑到天井前面的瓷磚地板上躺下來看。一屁股坐在門檻上，一股涼意升起，比風扇轉多少圈都管用。然後將頭抬高45度，眼淚掉不下來的時候也是可以看到星星的時候。我得承認，從小到大並沒有什麼天文的細胞，看到那一撮撮持續發光的星，也只是覺得很美就沒有了，偶爾會對這些光亮都是來自於光年之外的時光的感慨，也再無其他非分之想。

記得在房間的牆上看到妹妹寫的一首詩，有兩句是“遠看星像小眼睛，近看星像小楊桃”，以前覺得搞笑，還被我們嘲笑了許久。現在想起，甚是可愛，小小年紀還懂得想象近看了的星星是什麼樣子的。房間牆上至今一片烏煙瘴氣，都是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創作的天地，其他幾乎已經都不記得了，只有這兩句還依舊很清晰。

想坐在門檻上看星星必須是天氣沒有那麼熱的時候，實在是

“人皆苦炎熱”

的時候，門口屋簷下會拉一片黑網來擋住日光，直接坐在門檻上就抬頭就是黑壓壓的一片。只有多走幾步，站在屋子的旁邊，巷子裡的交叉口，看上去的天空是狹長的，但是站起來看，眼光高於平房的屋簷，廣闊的黑暗乍現。黑色越來越滿，眼睛就會不自覺地越刻意去找發光體。那些沒有規律的發光體就像是在黑油油的湖裡撒下一把鑽石，一顆顆大的小的，亮的暗的，動的不動的，都一顆不落的盯了一次又一次。我會發現，人在抬頭看星星的時候，眼睛裡是沒有光的，應該星星們都太遠了，折射不到眼睛裡，但在拼命轉動眼珠緊盯著星空的時候，眼睛滿的是靈氣，黑色的靈氣。

僅僅只是一抬頭，奶奶就可以看出明天天氣怎麼樣，月牙和星星清晰可見，一片多餘的雲都沒有那明天一定會是暴曬的一天；星星變少，雲層變厚，大概是要颳風了；要是持續不斷刮上一陣東南風，很有可能雨也要來了。

那段被學業壓迫的日子，生活也像星空一般在黑暗中泛起閃爍的光芒，日子在安靜中被糅合拉長，被錘鍊被撕拉，像麥芽糖一樣晶瑩剔透，但是卻不如麥芽糖那般粘牙，鬆鬆垮垮地在平緩的微風散開，越來越難得地抬一次頭。

工作後，黑夜越來越高，星星越來越小。手機，電腦，和空調，看星星不再是生活必備了。偶爾抬起頭，看到的是深不可測的黑色和被飛機撞得七零八落的雲彩，長長的蒼穹之外，一片逐漸消失的樂趣。

打電話回家，無線波略微走樣奶奶的聲音：沒事做啊，就在門口坐坐，我看天上的雲不對，可能要下雨了……

一轉頭，黑幕下，也不過千萬盞亮得膩人的路燈。

PS：突然發現前年寫的這篇文章，這兩年似乎沒有更多的精力去回憶那片村莊，腦袋鈍鏽極了。花了很多時間往前走，身後的東西越積越多就開始一件一件拋掉以減輕重量，關閉感官和精力，放任殘舊的記憶長草，真是不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