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大丫鬟那麼有錢，為什麼不自己贖身，或把錢給家人贖她？

這個問題，要從兩方面來回答：1，紅樓夢裡的大丫鬟是不是很有錢？2，她們為什麼不贖身？

第一個問題，大丫鬟們很有錢嗎？並不。

鳳姐曾向王夫人彙報過丫頭們的月例，有一兩銀、一吊錢、五百錢三個標準。除了月例，還有賞賜，偶然能得到錢，像秋紋送桂花，賈母賞了幾百錢；佳蕙送茶葉，黛玉“抓了兩把”錢給她。但是賞賜是以實物為主的，比如王夫人給秋紋的兩件衣裳，王熙鳳給平兒的蝦鬚鐲，寶玉給芳官轉贈五兒的玫瑰露，還有“年年橫豎也得”的四季衣裳。

大小丫頭的首飾衣裳價值不菲，但是不可能變現：你見哪個丫頭把主子賞的衣裳首飾拿出去當掉賣掉的？因為理論上，這些衣物還是賈府的財產，就像辦公室的桌椅、檔案櫃、電腦印表機等等一樣，算是“辦公用品”。只有這樣，王夫人在逐晴的時候，才能理直氣壯地要求“只許把他貼身衣服撂出去，餘者好衣服留下，給好丫頭們穿”。

既然是“辦公用品”，就不是丫鬟們的私有財產。總不能你是司機，開一輛賓利，賓利就是你的私人財產了吧？至於月錢，雖然說吃穿住行都是賈府提供，也有公費醫療，但不免也有偶然花用的地方。比如寶玉過生日，八個丫頭湊錢，襲、晴、麝、秋每人五錢，是後三人大半個月的收入了。探春的丫頭翠墨“命蟬姐兒出去叫小么兒們買糕去”，是翠墨自己想換換口味，當然也要由翠墨自己出錢。

除了這些花銷，丫頭們還能攢多少錢？應該不是一個大數字。如果能攢一大筆錢的話，入畫箱中翻出“一大包金銀錁子”，可以推說是自己月錢的積累、或者是幾個丫頭的積蓄（佳蕙得了賞，不是交給小紅代為收管嗎？），怎麼會立刻嚇得本人“黃了臉”？

丫頭們不可能攢下大筆的銀錢。晴雯死後遺產幾百兩，是把“素日所有的衣裳以及各色各物”都送出去，還要再加上“攢下的幾吊錢”：寶玉和襲人商量著，把她平時用的“辦公用品”都送給了她。

不過，凡事是相對而言的。劉姥姥家一年的生活費不過二十幾兩銀子，賈府的丫頭們雖然沒有驚人的大筆積蓄，大概也能攢夠自己的身價銀子。她們又不是嫣紅那樣的名妓或戲子，有五百兩、八百兩的高額身價。

如果能攢夠身價銀子，為什麼丫頭們不肯贖身、或者拿錢給家人、讓家人替自己贖身呢？這裡又有區別。

像鴛鴦、小紅這些“家生子兒”、世代奴僕，理論上是沒有贖身的權力的。除非是主子“開恩放幾家出去”，或者給老僕人的後代恢復自由，像賴尚榮、周瑞女兒這樣。而主子的“開恩”，是恩自上出的事情，不是拿幾兩銀子就能辦到的。

像襲人是“外頭的”，家人都是自由人，只有她一個被賣到賈府。買賣人口在當時是合法的，不過有“死契”“活契”之分。如果是活契，身價銀子略低一點，一定年限之後家人可以拿著錢來贖。但是賈府這樣豪奢，不會節約一點小錢，所以襲人“是賣倒的死契”。

既然是“賣倒的死契”，從契約精神來說，也沒有贖回的權力。花自芳母子想替襲人贖身，完全是“明仗著賈府是慈善寬厚之家”，有點“故君子可欺之以方”的意味。

綜合來說，賈府的丫頭僕人，想要贖身，法理上是很困難的。但是賈府有“慈善寬厚之家”之稱，真要有人動情懇求，大概也不是絕對沒有機會。事實上，很可能就有人是透過贖身，離開了賈府。

寶玉早期的丫頭茜雪，據李嬤嬤說，是被攆走了。但是旁批有一句“用一攆字，屈殺寶玉”。如果是賈母或王夫人做主攆走了茜雪，根源也還在寶玉身上，並不能說是“屈殺”了他。這句旁批就證明，茜雪並不是被攆走的。

不是被攆，但事實上茜雪是“去了”，為什麼？有可能是申請調離寶玉身邊，到了別的、外圍的、看起來不那麼優越的工作崗位去了，也可能是要求家人替她贖身，恢復了自由人的身份。而從“茜雪至獄神廟方呈正文”的預告來看，她多半是贖身了，才能以自由人的身價，回過頭來探望、安慰落難的舊主人寶玉。

贖身是有的，但是很少。為什麼？不僅因為操作上的困難，還有本人和家屬意願的問題。

柳五兒很嚮往到怡紅院當差，因為“挑上來了，一則給我媽爭口氣，也不枉養我一場，二則我添上月錢，家裡又從容些，三則我的心開一開，只怕這病就好了——便是請大夫吃藥，也省了家裡的錢”：在賈府做丫鬟，是既榮耀、又實惠的。

襲人的母兄也知道：“平常寒素人家的小姐，也不能那樣尊重的”，大丫鬟們的生活待遇，不僅劉姥姥的外孫女青兒不能相比，而且遠勝於一般的小家碧玉。

當丫鬟是吃青春飯的短期工作。到十幾二十歲的時候，就再也幹不下去了。不過將來的出路也不錯，要麼給少爺老爺做姨太太，要麼“往外聘，做正頭夫妻”，最差也會嫁給賈府的小廝。如果不是嫁了來旺兒子這樣不成人的東西，將來夫貴妻榮、水漲船高，未必混不到林之孝家的、賴大家的的地步，運氣好的話，甚至可能有賴嬤嬤“老封君似的”的晚年結果，比普通婦女像劉姥姥那樣的，是強得多了。

在榮國府裡做丫鬟，用《鹿鼎記》裡韋小寶的話來說，是“又有面子，又有夾裡”的事情。如果沒有特別原因，又有誰要贖身離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