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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百合--記《奧斯卡王爾德傳》

作者:由 輕風不歸 發表于 繪畫時間:2018-11-12

當我讀完這本書的時候,腦子裡一度是空白的,神經細胞都沉默了,等它好不容易走完了不知所措的十萬八千里,重新遇上介質,然後便尾隨來了幾個詞:混亂、耀眼、天真、自戀、懶惰、矛盾、搖搖欲墜。

在與他相隔一個多世紀之後,很多很多人像現在的我一樣,透過艾爾曼的視角近乎完整地認識了王爾德。時代一去不返,曾經崩壞的王國、揹負的罵名、茶餘飯後的笑料和躲避,經過時間的反覆摩挲,表層的沙塵灰土掉落了,露出裡面細緻的黃金。誰都不可否認王爾德的天才,誰也不能否認王爾德的同性戀。我們歡喜也好,惋惜也罷,待這一切的情緒過去了,再拿出一顆平常心,你就會發現:這才是真實的無可取代的王爾德。

王爾德這個人,其本身就是一則悖論。

家庭的原動力

王爾德在家庭關係中受母親的影響更大一些,在我看來,他十分肖母,他的懶惰、講話九虛一實(尤其喜歡把年齡說小)、張揚自戀、熱衷於聚會跟王爾德夫人如出一轍,甚至後來他的穿著風格、花錢大手大腳、婚姻觀念、唯美主義的萌芽,都與王爾德夫人有著直接且重要的關係。從文中讀來,我並不喜歡這個看重虛名的闊太太。的確每個人都有一種嚮往美好的心,都喜歡有才華有權利地位有品格的人,交友沒什麼可說的,只是不喜歡她那種“好像全世界都得在她掌心,好的便極盡誇耀,不好的便決口不提”的勢利和虛榮。她催促兒子們結婚,只是為了解決錢的問題,這一點讓我尤其耿耿於懷。威利的幾度失敗的求愛和婚姻,真真是這個思想的全面反映,說她毀掉了她兒子的名聲和幸福,也並不過分。她把投機取巧和無度偏愛教會了她的兒子們,卻忘了教會他們男子氣概和承擔責任。在十九世紀七八十年代,王爾德聲名鵲起炙手可熱之後,威利開始同他關係破裂,嫉妒心造起了反,及至十幾年后王爾德聲名狼藉無處可去時,威利也在落井下石或避之不及的一群人之間。這種結局看起來多麼可悲。

威廉·王爾德成名於他的醫術醫技,他在家庭中的父親形象並不明確,王爾德或許是十分敬重他的父親的,只是大概模仿了他的人生軌跡。從威廉爵士到強姦犯,決定於一場可笑的法庭事件,與王爾德的悲劇十分相像的是他的妻子簡·王爾德在這場法庭事件中扮演了“推波助瀾”的角色,就像幾十年後道格拉斯極力慫恿王爾德決不放棄訴訟一樣。

王爾德一家幾乎都毀在了“愛人”手上,帶著點宿命性的可怕。

在友誼中走馬觀花

王爾德的一生都是十分活躍的,他閱讀了很多書籍拜訪了很多人,交到了數不清的朋友。我之所以說他在“在友誼中走馬觀花”,是因為他在每個階段的交友就像他在這個時期的思想一樣,淺淺浮於表面並且搖擺不定。他曾經說過:“我選擇朋友的標準是美貌,選擇熟人的標準是好性格,選擇敵人的標準是出色的才智。”我們都熟悉他時不時的風趣的悖論警句,但是若是將他所有可以稱得上朋友的人拿出來列隊,顏值絕對超出平均水平。他跟很多人維持著或真實或通訊或曖昧的關係,他對這些人一樣的慷慨和無度。當時懷著一顆熱切的心希望發展出一段美好的友情的人,在慢慢的相處之後,不少的徹底反目成仇,很多的躲躲閃閃,更多的勉勉強強,極少的一如往昔。王爾德這個人,給我一種帥不過三秒的感覺,他能言善辯、風趣又開得起玩笑,還很有才,是個有顏值還頗有魅力的胖子,但是他自戀到讓人招架不住,他的言辭像冷笑話,明白的人不住發笑稱讚,不明白的人茫然無措,而且總會牽扯到錢的問題,這就讓人受不了要敬而遠之了,再加上他的同性戀,在那個或公開反感或潛在沉默的時代,這些顯然都在情理之中。雖然他的說話行事,大多時候尤其自戀,張狂又不合時宜,但有些的確一針見血,所以流傳下來那麼多有趣又具有哲理性的句子,同樣有那麼多人對他又愛又恨。他自己對這種狀況好像樂在其中,他喜歡這種走在人群中,有人擁抱有人投花有人注視有人轉身的感覺。所有這些人中羅伯特·羅斯和弗蘭克·哈里斯算得上最忠實的朋友,惠斯勒和比爾博姆算得上最固執的敵人。

有毒的愛情:男歡與女愛

那個世紀,人們常常把“親愛的”“愛你的”。。。掛在嘴邊上,可“愛”究竟是什麼,沒幾個人說得出來。或許王爾德在牛津時進入的奢靡生活讓他有了些思考,於是《查密迪斯》問世了,這部帶著禁忌和隱秘的作品為他的名聲打下了基礎。那個時代下,很多當代的和已逝的文人們對希臘文化中的愛或多或少都有涉獵,王爾德崇拜的莎士比亞、福樓拜,他身邊的佩特、羅斯金,他交際的魏爾倫、約翰遜等都是明確的或潛在的同性戀者,他最喜歡的畫作《聖塞巴斯蒂安》、《愛神與死神》,他對這種希臘之愛的興趣和沉迷,或許成了在遇到羅斯後品嚐了禁忌之果的累加條件,畢竟他曾經也是喜歡美女的。

他的初戀弗洛倫絲·巴爾貢博,這個女孩確實讓他怦然心動,但是這種心動敗給了錢和梅毒;他的暗戀莉莉·蘭特里、薩拉·伯恩哈特,我覺得他更大的興趣是想要她們成為他戲劇的女主演,但她們不僅拒絕了王爾德的好感,而且拒絕了他的戲劇;他的妻子康斯坦斯,他對她的愛是貼了保鮮膜的半塊蘋果,保質期並不長,這是一個好女人,但不是王爾德的精神世界裡的好女人。偉大的母愛換來的是王爾德的厭倦,他嫌棄她身材走形不如當初,理所當然的去追求更美的了。

相對而言,羅斯、道格拉斯、格雷是多麼理想。王爾德從來不是一個安分的人,這種半推半就帶著點危險和秘密的感情,在他眼中是多麼誘惑和美麗,簡直就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約翰·格雷是《道林·格雷的畫像》中道林·格雷的現實版,這個漂亮的男孩吸引了王爾德,結成了一段露水姻緣,著墨不多,作品中或許有許多影射,只是我還沒來得及讀完《道林·格雷的畫像》。這個男孩大抵愛過王爾德,及至後來王爾德被道格拉斯迷住,他也渾渾度日、傷心埋怨過。

我一直在想羅斯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看起來他一直深深地愛著王爾德,不要求王爾德的忠誠,全盤接受王爾德的牢騷困窘,甘做信使和調和劑,必要時值得王爾德將身家性命託付。這個有著“小精靈般臉龐”的男孩、男人,把王爾德帶進了深淵裡,我曾一度埋怨過討厭過他。埋怨他把王爾德拉進來便放手不管了,討厭他在王爾德和道格拉斯的這段毀滅性的關係中無所作為,(我知道我這樣想著實是不公平的,像王爾德這樣的人,除非自己回頭,否則沒有人擋得住他,他會孤注一擲的在這條極端的道路上走到黑,其實一點兒也不奇怪。只是人之常情吧,總有失控總想有個寄託。我想現實情況是羅斯一定做過努力,只是效果甚微。)更加厭惡他混亂的同性生活,尤其是跟未成年人(對於王爾德的這一點,我也是無法苟同的)。可是最終王爾德被所有人躲避和唾罵時,他依然一如既往,他在法庭上的脫帽致意,他在王爾德臨終時的照料,他收斂了王爾德的遺體安放了他的墓穴,他償清了王爾德的債務拿回了他的版權,他保全了王爾德的大部分作品,甚至在50年後把自己埋進了王爾德的墓穴。這些又讓我深深地喜歡上這個男孩。他們在一起14年,其中樁樁件件、有情無情哪是一紙筆墨便可言明的,艱難糾結、深情摯愛、心疼感懷等等這些,大抵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感同身受了吧。王爾德在《自深深處》中說:“悲愴中自有聖潔之境”,這或許是他給羅斯的最美的情話,他對羅斯也是有著萬般依賴的。無論現實如何,所有喜歡王爾德及其作品的我們,都應該感激羅斯。我最終是懷著無比真誠的心念,希望他們才是那種“不敢自我表白的愛”呀。正如王爾德鏗鏘有力的辯駁:“在本世紀,‘不敢自我表白的愛’是指年長者對年幼者的強烈感情,就像大衛和約拿單之間的感情,柏拉圖以此作為他的哲學的基礎,你在米開朗琪羅和莎士比亞的十四行中也會發現這種感情。它是那種具有深度的精神戀愛,不但是完美的,也是純潔的。在本世紀,它遭到了誤解,這種誤解是如此的嚴重,乃至把它描述成‘不敢自我表白的愛’,為了它,我被帶到了這裡。它是美麗的,它是卓越的,它是最高貴的感情形式。它絲毫沒有不自然的地方。它是智性的,它不斷出現在年長者和年幼者之間,年長者有才智,而年幼者眼前是生活的愉悅、希望和魅力。世人不理解這種感情的存在。世人嘲笑它,有時還會讓一個人為此戴上枷鎖。”我知道,《謊言的衰落》和《W。H先生的肖像》是送給羅伯特·羅比·羅斯的。

對於艾爾弗雷德·道格拉斯我不想多談,我知道他與王爾德被太多人放在心裡了。道格拉斯是王爾德心上長出的一叢荊棘花,要拔除只能讓心臟碎掉、五臟六腑攪拌個遍。我只是不能理解,這種關係算什麼呢?該稱它刺激?妥協?毀滅?是愛嗎?我不懂。在這段關係之外,我看得千般惱怒萬般糾結,這個人、這個人。。。太討厭了,簡直不能忍!我恨不能徒手撕開時間的縫隙,擠進十九世紀的維多利亞時代,一巴掌將艾爾弗雷德· 道格拉斯拍死在《道林·格雷的畫像》下,再一巴掌狠狠地把奧斯卡·王爾德拍醒了。喲,這個天真的瘋子!可到底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18年之後,與他們兩人牽絆最深的羅斯也不在了,道格拉斯是怎麼想的呢?他在人生的後半程裡有沒有成熟一些,他對自己當年那種幼稚又卑鄙的作為懺悔過嗎?他知不知道:儘管當時是被人唾棄又違法的同性之愛,可在時過境遷後,再也找不到一個這樣喜歡你的男人了。

激盪的才華與美麗的作品

縱觀王爾德的寫作生涯,他算得上是一個高產的作家。

小說《道林·格雷的畫像》,戲劇《莎樂美》、《溫德米爾夫人的扇子》、《不可兒戲》、《理想丈夫》,短篇《作為藝術家的評論家》、《社會主義制度下人的靈魂》、《謊言的衰落》、《W。H先生的肖像》、《筆桿子、畫筆和毒藥》,童話《夜鶯與玫瑰》、《小氣的巨人》、《快樂王子》、《忠實的朋友》、《少年國王》、《神奇的火箭》,書信《來自深淵》,詩歌《雷丁監獄之歌》、《斯芬克斯》、《查密迪斯》。

當然還有我未曾寫下來的作品。

他的作品總是隱含著一種洩露隱情的悲哀暗流,就像他的人生一樣充滿了悲劇氣氛。親情友情愛情社會哲學藝術。。。在他的筆下展現出了別具一格的魅力,他是一個極致的唯美主義者,喜歡一切美好的事物,更留戀一切美麗的痛苦。

“人生的真正悲劇經常以一種難以言喻的方式出現,他們對人有所損害,因為它們訴諸粗糙的暴力,前後根本不連貫,無意義到了荒謬的地步,而且根本沒有風格可言。”

“我是一個跟我所處時代的藝術和文化具有象徵關係的人。我剛成年時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後來還迫使我的時代意識到這一點…我擁有天賦、卓越的名字、高貴的社會地位、才氣和智性膽略;我讓藝術成為一種哲學,哲學成為一種藝術;我改變人們思想和事物的色彩…不管我接觸什麼,我都會讓它在一種美的形式中呈現美;對於真相而言,我不但把真實賦予它,也賦予它虛假,這些都屬於它應有的領域…我視藝術為最高的現實,而生活只是一種虛構;我喚醒了時代的想象力,讓它們在我的身邊創造了神話和傳奇;我把所有的體系歸結為一個格言,把所有的存在歸納為一個警句。”

“生活把別具風味的杯子遞到我唇邊,我喝到只剩下殘渣。”

“我們都謀殺過自己所熱愛的事物。”

“我在不瞭解生活時就開始寫作,既然我瞭解了生活,我就沒什麼可寫的了。”

他把生命奉獻給了悲劇,他把生活過成了藝術。

遙遠星辰

作者理查德·艾爾曼是個十分了不起的人,他不僅將王爾德如此形象如此完整地呈現在我們眼前,而且如此生動如此妙趣橫生,評價它“最出色,最八卦”十分貼切。這本書以寬廣的視角,寫出了一個偉大的感人的悲情的王爾德,不再是僅僅冰山一角的“同性戀”或夜鶯與玫瑰,當然最遺憾的是沒能好好體驗王爾德的父親角色。我不知道自己怎麼迷上了奧斯卡·王爾德這個人,但艾爾曼的這本書無疑讓我對他更加感興趣了,另外讓我覺得有些微妙的是在本書中遇到了想要了解的其他人:羅斯,葉芝,福樓拜,道森;還有想讀的作品:J。W。邁因霍德《女法師西多尼亞》、埃斯庫羅斯《阿伽門農》、福樓拜《聖安東尼的誘惑》。

王爾德說過:“一個人生活中的真實事情不是他所做的那些事,而是圍繞著他形成的傳奇。你永遠不該摧毀傳奇。只有透過它們,我們才可能對一個人的真實相貌略有了解。”對我來說,他們都是遙遠星辰中的傳奇,透過他們,我想要拼湊世界的全貌,找到真實的自己,走獨特的人生。

像是做了一場四十六年的虛幻的夢,書讀完了,夢便醒了。

落花顯影,似水經年。

有意無意,恍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