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當前的位置:首頁 > 歷史

“天泉證道”與王陽明的人生化境

作者:由 盧理湘 發表于 歷史時間:2021-05-20

薛侃的後人怎麼樣

“天泉證道”與王陽明的人生化境

王陽明在平定寧王朱宸濠叛亂後,由於朝廷上下複雜的政治環境,他不得不退隱江湖。他雖然還被朝廷任命為南京兵部尚書,相當於南京國防部長;甚至還擔任過左都御史兼兩廣巡撫,正二品,相當於中紀委書記兼廣東、廣西省長,但他已經將主要精力用於培養弟子。也正是在他的晚年,王陽明的人生境界達到了常人無法企及的高度。

1、“天泉證道”與陽明心學的升級

我們現在給王陽明的定位是哲學家、軍事家、教育家,特別推崇他的心學。陽明心學,一般認為有三條:一是“心即理”,一是“知行合一”,一是“致良知”。就這三條而言,致良知最為根本,因為心即理就是從內心求良知,知行合一則是良知在生活中的運用。但是,實際上這三條並不完整,因為王陽明晚年還有一個“天泉證道”,提出了著名的“四句教”,這個四句教已經超越了致良知的範圍。

王陽明活了57歲,為了便於理解,我們可以將他的一生分成三個階段:

(1)第一階段:從出生到37歲的龍場悟道,是王陽明博採眾長然後迴歸儒家“聖賢”的時期;

(2)第二階段:從龍場悟道到50歲提出“致良知”,是王陽明知行合一而達到事業的巔峰時期;

(3)第三階段:即王陽明的晚年時期,他55歲因天泉證道而提出著名的“四句教”,表明他的學問和境界達到極致。

2、“陽明四句教”的真意

明武宗嘉靖六年(1527),王陽明55歲,再一次被朝廷派往廣西平叛。這個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臨行前,王陽明在他家鄉浙江會稽的天泉橋上,與大弟子錢德洪、王畿等人道別,學生問他還有什麼指教,王陽明說他一生的學問就在這四句話裡:

“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這就是著名的“陽明四句教”。這四句話,有點像禪宗祖師的法語,後人雖然有很多種解釋,但是,不管怎麼解釋,如果離開佛教禪學的背景,肯定是說不通的。後來有人批評陽明心學是禪學,關鍵就在前面兩句:“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

我們知道,從孔子以來,沒有那個正統的儒家人物說過人性是無善無惡的,儒家道德的基礎是性善論。但是,王陽明認為,人心的原初狀態純粹無染,無關善惡,既沒有情感,也沒有道德關懷。這個思想源於六祖慧能《壇經》的“不思善,不思惡,正恁麼時,哪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王陽明自己也承認:

“不思善不思惡時認得本來面目,此佛氏為未識本來面目者設此方便。本來面目即吾聖門所謂良知。”

王陽明對禪宗是有深入研究的,他在關鍵時候能夠做到“不動心”,保持超強的定力,擁有強大的心臟,這正是他過人之處。可以說,無善無惡是王陽明吸收佛教禪宗智慧的一種心靈超越境界。

再看第二句“有善有惡意之動”。孟子說道德良知為人心所固有,朱熹說道德良知就是“天理”,王陽明卻說人的起心動念才有善有惡,這就差距太大。《傳習錄》上有這樣一個故事:

有一天,王陽明來到他的學生薛侃家裡,薛侃正在花園中拔除雜草,就問王陽明:“為什麼天地之間善的東西難以培養,而惡的東西卻到處都是?”意思是他家花園中的花很難伺候,而雜草卻除之不盡。王陽明告訴他:“你這種念頭都出於自己的判斷,是不對的。自然界有生生之德,花與草都是一樣的,哪裡有什麼善惡之分?你現在想養花,觀賞花的美麗,就覺得花是善的。但是,如果你不想養花,而想種草,就會討厭花而覺得草是好東西了。所以,善與惡都因你的好惡念頭而起,哪裡有什麼絕對的善與惡呢!”

王陽明與薛侃的對話,用我們現在倫理學的觀點看,就是道德具有相對性。但是,宋明時代的理學家一般不這麼看,他們認為“天不變,道亦不變”,道德是絕對性的存在。王陽明的不同之處,在於他能夠走出個人的好惡,從超越自我的層次看待人世間的是非善惡。從思想源頭上看,這仍然與佛教禪宗有關。佛教認為,世間萬物都是因緣而起,因緣而滅,沒有絕對的東西。《壇經》裡面提到了“三十六對法”,其中就有“邪與正對”、“曲與直對”,一切都是相對的存在,是非曲直都與人的心念有關。

當然,你根本不用擔心,王陽明終究還是儒家,他在心靈境界上可以保持超道德境界,但在實際的生活中卻處處講道德,從不放任自流。所以,“陽明四句教”的第三句就有了一個轉向。“知善知惡是良知”,任何人都不可能脫離社會而存在,人都是現實生活的人,總會有一定階級立場、群體立場,在是非善惡目前不可能絕對超然物外。那麼,善惡的標準在哪裡?王陽明告訴你,標準就是天地良心。你做錯了事,就會捫心自問,良心何在,天理何在?這就回到了孟子,也是儒家的功夫論,也就是王陽明的“致良知”。最後一句“為善去惡是格物”,既然善惡已經分明,就應該為善去惡,應該“知行合一”,這是儒家的實踐論。後面這兩句表明,陽明心學的歸宿還是儒家。

3、陽明心學到底是什麼“心”?

王陽明心學最難理解、也最精彩的地方就是他的“心”。他的這個心很複雜,你如果純粹從儒家的角度去理解,肯定是有困難的。為什麼?因為王陽明早已超越了儒家。他早年懷疑過朱熹,後來還說過“不以孔子的是非為是非”,判斷真理的標準只有一個,那就是“自得於心”。王陽明確實非同尋常。你可以說他有狂狷之氣,但也必須承認他敢於自我承擔,更敢於挑戰權威的勇氣。王陽明心胸比一般的儒者要開闊得多,他的心學更不是正統的儒學可以囊括的。

我們知道,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儒佛道三家各有所長,“以儒治世,以佛治心,以道治身”是一個基本的分工,而王陽明恰恰對三家都有切身的瞭解。正因為這樣,王陽明的人生格局才非同尋常。王陽明31歲學道,32歲學佛,37歲迴歸儒家的聖賢之道,但他早已將三家融為一體。後人認為王陽明是繼孔子、朱熹之後儒家的又一個聖人,但是,王陽明心目中的聖人實際上是“聖學之全”。曾經有一個叫鄭德夫的學生問他,儒佛道三家各有所長,是否應該兼收幷蓄?王陽明告訴他,儘管佛教和道教的出世主義存在缺點,但它們兩家的優點還是明顯的,不能棄而不用,儒家應該吸收道教的仙道,保持身體健康,也應該吸收佛教解脫之道,這才叫“聖學之全”。王陽明還用了一個著名“廳堂之喻”來說明:

“譬之廳堂,三間共為一廳,儒者不知皆我所用,見佛氏則割左邊一間與之,見老氏則割右邊一間與之,而己則自處其間,皆舉一而廢百也。

聖人與天地萬物同體,儒、佛、老、莊皆吾之用,是之謂大道。”

意思是說,儒佛道三家好比一間完整的房間,儒家居正廳,佛老居兩廂,三者缺一不可。但是,有些正統的儒家腦子就轉不過彎,總想分清你我,劃清界限,看到佛教就把左邊的那一間分給佛教,看到道教就把右邊的那一間分給道教,結果自家的範圍越來越狹小。

真正的聖人就應該有包容天地萬物的胸懷,吸取一切人類文化的優秀成果

。這就是“聖學之全”。

最後,總結一下,王陽明心學到底是個什麼“心”?我認為,王陽明的心學包含了三個“心”:

第一個是“禪心”,也就是“不動心”。他的“無善無噁心之體”就是這個心,這是他在“百死千難”的政治危局中保持定力,立於不敗之地的根本。

第二個是“良心”,也就是“良知”。他的“心即理”、“致良知”都強調這個道德良知是生活實踐的唯一標準,這是他作為儒家士大夫安身立命的基礎。

第三個是“機心”,也就是“心術”。這是他在歷次危難和平叛戰爭中擊敗對手、無堅不摧的強大工具。說明一下,“機心”本來出自《莊子》,原意是機巧詭詐之心。這裡是一箇中性詞,不帶褒貶。

這三個心,第一個與佛家有關,第二個與儒家有關,第三個與道家有關。明白了這三個心,我們也就能理解王陽明為什麼能夠立德、立功、立言,成就了中國歷史上少有的“三不朽”超級文化巨星。

我在前面說過,王陽明本身就是一個傳奇,傳奇只可欣賞,不可複製。但是,王陽明的弟子眾多,他的後學由於缺乏事上磨鍊,缺乏實踐的環節,很多人後來流於“狂禪”,被認為“空談誤國”。明末清初的一些思想家對此曾進行了反思和批判。

標簽: 王陽明  良知  儒家  四句  無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