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別傳》第十五回：攔柳蘭西士舊怨 惑司馬諸葛割麥
上回說到，姜維柳蘭一行人方近沔陽，於城外五里處，忽然遇見一彪鐵騎阻攔，為首者不是別人，正是平北將軍，陳倉侯馬岱。身後千騎兵馬，多半是馬氏舊屬，因而鐵騎甚多。姜維見來者不善，暗暗握緊佩劍，出馬問曰：“伯瞻將軍何故攔我道路？”馬岱面色冰寒，冷聲道：“吾聞魏賊楊阜之女在此，特來報仇。我馬氏滿門，盡為楊阜等所害，血海深仇，不可不報！”馬岱聲剛落地，後邊的親兵也跟著大呼：“血海深仇，不可不報！”柳蘭及身後眾人也為鐵騎氣勢所攝，身下馬兒不禁嚇得後退了幾步。
眾軍嘶吼畢，姜維反問：“馬將軍可還知柳蘭現為漢將？殘殺同袍，軍法何容？”
馬岱怒回道：“那柳蘭賊子之女，更兼羌中傭兵，反覆無信，早晚為害。我今斬之，正為大漢除此禍患！”
姜維聽那馬岱顛倒黑白，心下憤怒，正色喝曰：“將軍大謬！柳蘭入漢以來，為我軍多立功勳，何來反覆？汝為家仇殺同袍，也是為公，敢言為漢？汝只道馬門為楊氏所滅，忘卻楊阜兄弟七人為汝兄所殺，忘卻當年天水隴西亂事，釀成多少喪親之家乎？”
馬岱聽罷，勃然大怒，喝道：“小子安敢辱我一門？”說罷提刀便要向姜維砍去，柳蘭正待上前援手，心道若是攔不成馬岱，便舍了自身性命保下姜維。恰在這時，只見另一側躥出數十騎，為首一將大聲呼喝道：“伯瞻住手，何故舉刀向伯約？”姜維馬岱一齊停住，定睛看去，原來是徵西大將軍魏延。馬岱所領俱在前軍，正屬魏延帳下。馬岱見主帥前來，不由得收刀轉馬，向魏延而去。
“大將軍，”馬岱飛奔至魏延馬前：“姜伯約收容魏賊楊阜之女，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還望大將軍助我殺賊將之後。”
“伯瞻，執念太過！”魏延勸道，“柳蘭縱與楊阜有父女之名，可畢竟失散多年，人盡不知，可見情分不在。且柳將軍在中虎步軍中屢立戰功，前番陽溪大戰，吾更賴其力，殺之違恩負義，吾不能為也。今楊阜柳蘭各為其主，他日戰場相見，柳將軍也必不阻汝報仇！”
“大將軍，”馬岱再喊，“馬氏血海深仇，面對仇敵之女而不能為，吾生有何益？”馬岱虎目圓睜，幾欲崩裂，兩行熱淚流下。
“伯瞻，”魏延一面命親兵帶回馬岱軍馬，另一面越過馬岱身旁，輕拍其背，“將來我等隨丞相平隴入關，破洛斬睿，吾必尋那楊阜為你報仇！今日莫要再為此事，與中軍交惡了！”馬岱聞言，又見魏延堅持，怒視姜，柳二人，於是作罷。魏延上前安撫姜維二人，維拜謝。後魏延隨姜維回漢中面見諸葛亮，也不提馬岱之事，只覆命而已。一路上談論鮮卑幷州諸事，三人俱感慨不已。
且說楊氏馬氏之仇，正結於建安十九年天水之亂。時涼州徵西將軍馬超，在潼關為漢相曹操擊敗後，於是逃入羌中，重整人馬，在隴上捲土重來，攻下天水郡城冀城，並殺涼州刺史韋康。韋康故吏楊阜、姜敘、梁寬、趙衢等，因憤恨馬超殘暴，合謀擊超。楊阜、姜敘起於滷城，超出兵攻之不能克；梁寬、趙衢於城中襲了冀城，據門而守令超不得入。梁寬為報韋康之仇，殺馬氏滿門十餘口；唯有馬岱隨馬超出徵而倖免。馬超兄弟睚眥俱裂而不能救，遂與楊阜對峙冀城。不料阜又請來夏侯淵領數千精騎來援，大破超兵。馬超奮力拼殺，斬楊阜族內兄弟七人，然超軍勢頹，遂奔投張魯。馬氏楊氏因此結仇。
另一面馬岱之事，早有人報與相府長史楊儀知曉，楊儀素與魏延不和，因前番在孔明公文中，瞅見柳蘭身份，於是暗地以此訊息收買魏延帳下平北將軍馬岱。馬岱聞家門仇人，一時間怒髮衝冠，只想報仇，這才為儀所用，去尋柳蘭。楊儀本欲使魏延姜維結仇，不料魏延救下姜維、柳蘭，又見魏延親自護送姜維回城，暗道姜維或已倒向魏延。再加之孔明對姜維多有倚重，楊儀心下不免暗生嫉恨，恐丞相百年之後，為姜維所欺。楊儀遂暗下決心，要除去此二人。一計失敗，楊儀不甘，遂暗赴馬岱軍營，撫慰馬岱，馬岱感楊儀恩德，暗中為其收服。
又過三月，時建興九年二月也，隴西自去歲十月後近五個月不曾下雨，多郡農事荒蕪，唯有上邽地近渭水，其麥將熟。孔明因見隴西艱難，於是發漢軍精兵六萬再出漢中，入祁山，北伐攻魏。
漢軍大舉北進訊息傳入長安，司馬懿忙召車騎將軍張郃、後將軍費曜、徵蜀護軍戴凌，軍師杜襲，將軍牛金等商議。時雍州刺史郭淮，正在上邽督促收糧。將軍賈栩，魏平，駐守祁山堡，防禦諸葛。原來昔日曹真因諸葛出祁山襲三郡緣故，特徵發戍卒上萬，在祁山前依山傍水，修繕祁山堡，後又命將軍賈栩屯兵三千，防備蜀中兵馬。孔明去歲在漢中開始集結兵馬後，司馬懿又調將軍魏平增益兵馬二千在此。洛陽處魏明帝曹睿聞蜀中又出大兵，一面令司馬懿都督雍涼軍事，抗拒諸葛，另一面調魏郡太守薛悌轉任督軍雍涼，相助司馬懿抗蜀。
長安城都督府中，司馬懿正欲點兵西進，車騎將軍張郃先諫曰：“諸葛亮出師，向來虛實並用，祁山隴西之軍，不知真偽，不若分兵兩路，都督領主力精兵西進前行援助，東向雍州郿城，某願自領萬餘精兵駐守，以防蜀兵出斜谷。如此可保關中隴右無虞。”
“料前軍獨能當之者，將軍言是也。”司馬懿回曰，“若不能當，而分為前後，此楚之三軍所以為黥布禽也。將軍昔與某論諸葛之語，至今仍不敢忘。吾於漢中已見諸葛厲害，又新領雍涼，不敢輕蜀軍耳，故須全軍與戰，可保無虞。且諸葛亮非無謀之人，出斜谷道縱得利，卻易為涼州，洛陽夾擊，故吾料孔明必實出祁山也！”諸將欣然拜伏。
後將軍費曜諫言道：“蜀軍雖出祁山，運糧卻是難事。上邽新熟之麥，乃我與敵必爭之糧，還望都督發兵，先援上邽！”
司馬懿回曰：“費將軍所言極是，就請將軍並徵蜀護軍一道，領精騎四千，先援伯濟，並好生看護上邽糧草。”
費曜見司馬懿如此持重，欣然應允，與戴凌出班整軍去了。司馬懿點起其餘眾將，領兵四萬餘，趕赴祁山戰場。
司馬懿大軍行至隃麋，忽然有人來報，諸葛亮自率數萬人馬，奔赴上邽芟麥。軍師杜襲出班曰：“今歲關中荒蕪，隴右軍糧，唯賴上邽，今諸葛西赴芟麥，實欲待吾糧盡退隴右也。都督不可不防！”
司馬懿笑曰：“杜公之言極是，然亮慮多決少，必安營自固，然後芟麥。吾得二日兼行足矣。且後將軍並徵蜀護軍已先援救，抵擋諸葛一陣，想來無虞。”
督軍薛悌回曰：“雖如此，亦不可掉以輕心。”司馬懿心下不悅，卻也礙於杜襲薛悌老臣身份，不得不從，於是以車騎將軍張郃及將軍牛金為先鋒，連夜進兵，行至略陽，果遇漢軍遊騎。張郃忙命人報與司馬懿，司馬懿道：“上邽為我之所必救，諸葛遊擊我軍，正為芟麥也！”遂命張郃急進，漢軍遊騎且戰且退，軍至漢陽，張郃果然望見諸葛旗號，漢軍據險而守，立下寨柵，擺列八陣。當日霧氣濃厚，張郃遙望漢軍營寨內殺氣陣陣，似有萬千兵馬，延綿不絕。張郃不敢輕進，遂復報司馬懿。懿在後軍行進，每日清點漢軍棄寨灶數，竟發現漢軍灶數每日但增二成，及聞張郃訊息。司馬懿驚曰：“昔日孫臏添兵減灶之法斬殺龐涓，今諸葛增灶，莫非減兵嚇我乎？”軍師杜襲駁曰：“諸葛增灶之法，反效孫臏，必欲使我輕備，正可堅我求戰之心也。今將入天水郡內，敵軍虛實不得，都督不可輕進。”督軍薛悌亦曰：“上邽糧秣雖重，卻不及我大軍安危。都督可教張郃止步。”司馬懿點頭認同，自命人傳令張郃。
張郃聞知軍令，加之亦曉諸葛手段，於是安營天水郡前，與諸葛對峙。果然次日便有漢將姜維前來挑戰，一連三日，張郃只道都督窺破諸葛埋伏，蜀軍無能為，遂來搦戰，也不搭理。至第五日午時不見姜維，張郃大急，正逢司馬懿來前部巡視。懿聞知無漢軍挑戰，恍然大悟曰：“吾中諸葛之計也！”忙遣將軍牛金引輕騎五百探查敵營，果空營也。捉得漢軍老弱數十，一問方知，此間只有姜維所部中虎步軍三千騎人馬北上誘敵，孔明大部，仍在上邽。司馬懿怒斥杜襲，薛悌曰：“因汝等老邁畏懦之言，錯失護糧時機矣。”於是輕兵急進，行至渭北，果遇郭淮敗軍，一問方知，上邽魏軍大敗，當地屯田之麥俱為漢軍芟。
原來費曜等援兵行至上邽，方行半路，只見路遇一彪伏兵，推著一張四輪小車，車上坐著一人，羽扇綸巾，笑對魏兵。漢兵亮起諸葛旗號，魏兵大驚，護軍戴陵大怒曰：“縱然諸葛親至，漢兵勢寡，吾有何懼？”遂領兵攻擊，漢兵四下奔走，那孔明翻身上馬，隨眾軍離開，費曜念及護糧，也不追擊，於是止住戴陵，收兵繼續前行。還未行五里，又有人報後軍遭遇諸葛埋伏，正是諸葛親自領兵，費曜暗忖：方才走了一個孔明，如何又來一個？因恐戴陵衝動，誤中敵計，費曜遂留他謹守前陣，自引兵往後軍援助。及後軍退卻孔明，費曜領兵繼續前行，忽然有人來報，前軍處又有孔明誘敵，戴陵憤懣不過，自引千餘兵馬，追殺去了。費曜大驚，連忙催兵急進，往上邽殺去，而忽然孔明又領兵當路攔截，笑對費曜曰：“吾有六丁六甲之法，可分身與汝戰，爾等魏寇還不早降？”魏兵大驚，屢見孔明而不知漢軍多少，士氣大衰，孔明兩翼生出萬餘兵馬，左路大將魏延，右路大將吳班，中又殺出大將高翔，三路一齊衝殺過去。費曜防備不及，眼見得陷入危局，漸漸不支。這時南邊一彪兵馬殺入，為首者正是護軍戴陵，戴陵救了費曜，領著殘餘千餘魏兵往南逃竄去了。魏延吳班正待追殺，孔明止住，曰：“窮寇勿追，且放入上邽，我自有計破之。”
且說費曜，戴陵一路敗退至上邽，整頓剩餘兵馬，魏軍十損六七，難得甩開漢軍追殺，前路又遇一彪兵馬，二將定睛看去，原來是雍州刺史郭淮。郭淮聞知援軍將至，遂領數千郡兵相迎。三將合兵一處，因魏兵勢弱，遂入上邽堅守，漢軍四下芟麥。費曜見軍糧盡入漢兵之手，心下大急，欲趁漢軍芟麥時陣亂無形以擊之。郭淮恐漢軍埋伏在外，屢諫不止。費曜道：“放任蜀賊芟麥，縱然等到都督來援，失卻糧草，亦是大罪。”戴陵遂獻計曰：“不若趁來日蜀兵芟麥歸營之計，暗整兵馬出擊，一路攻麥田，一路襲漢營，但有一軍得手，蜀寇自潰矣。”郭淮雖不放心，卻礙著護糧重任，只得依計，暗中忙遣人請司馬懿援助去了。次日黃昏，漢軍芟麥將盡，準備歸營，魏兵分兩路出擊，一路由費曜，戴陵領著，進攻上邽南面麥田，另一路由郭淮提領偏師，暗襲漢軍大營。費曜，戴陵南出不及五里，正遇伏兵兩路，左首大將魏延，右首大將吳班，兩路上萬人馬，早伏於要道，一齊殺向魏兵。魏延大喝：“魏賊小子，中我家丞相之計也！”於是驅兵攻擊，費曜大敗，戴陵等拼死衝殺，這才護著費曜領千餘殘兵離了上邽，往北而去。至新陽一帶，費曜見自新陽至上邽以北，尚有熟麥未為漢軍所芟，於是領殘軍屯駐新陽，整頓屯田之軍，收割上邽北部糧草，準備押往司馬懿軍中覆命。魏延等受孔明節度，恐深入有失，於是只追至上邽城下，多得軍器輜重便回。
另一路郭淮方入漢軍大營，魏兵見輜重散落營中，四下散去取物。郡國兵軍紀不整，郭淮屢禁不能止。此時四面殺出無數漢兵，北面袁綝，南面孟琰，兩路夾擊，郭淮所領雍州兵大亂。郭淮無奈，只得棄了魏軍，領著親兵數十殺出重圍，往東奔去。漢軍由袁綝領著，一直追殺至渭水之南，正遇司馬懿領兵前來，姜維所領虎步軍亦南返至渭南，正與袁綝會合，一道對峙司馬。漢軍兵少，然魏軍震恐，俱不敢輕過渭水，司馬懿於是傳令在渭北紮營，漢軍自退。
孔明收兵還營。漢軍既得上邽之麥，又敗魏軍偏師，眾將喜不自勝，當日孔明大設慶功宴，收錄各部戰功。宴後姜維尋孔明勸道：“上邽之地，並無險塞，就此野戰，利敵不利我，不若請還祁山，近漢中糧道，可策萬全。”孔明贊曰：“伯約深知吾心。”遂於數日後，留魏延，姜維斷後，自領大軍退兵六十里，過木門，入滷城。並遣袁綝，孟琰二將領兵五千會合祁山堡前圍堡的吳懿部兵馬，圍困祁山堡。司馬懿聞孔明離了渭南，改入滷城，於是自領主力南下，然上邽糧秣大多歸入漢軍，於是司馬懿又轉郭淮揚武將軍，命淮入關中羌胡諸部，以威恩撫循羌胡，家使出谷，平其輸調，以足軍食。
及至滷城北十里，司馬懿收到祁山訊息，大將賈栩，魏平命人來報，蜀兵增兵祁山，請都督速援。司馬懿遂與眾將遠觀滷城，張郃諫曰：“彼遠來逆我，請戰不得，謂我利在不戰，欲以長計制之也。且祁山知大軍已在近，人心自固，可止屯於此，分為奇兵，示出其後，不宜進前而不敢逼，坐失民望也。今亮縣軍食少，若吾不出，亦行去矣。”軍師杜襲怒曰：“我大發精兵入關隴，若不戰便守，空費錢糧民力乎？”督軍薛悌亦曰：“雋乂將軍所言謬矣，今上邽之麥已為蜀抄掠，我軍所得，不過戴陵所守新陽之糧，猶不足上邽之麥兩成。今糧秣危急，退而不戰，利敵不利我，且以關西兩州鐵騎精兵，猶懼梁益勇懦非敵之卒，恐為天下笑！”費曜正欲上前阻止，怎耐見身旁夏侯霸、張虎、樂綝等將皆躍躍欲試，急欲同蜀軍交戰，加之己身新敗，不願當畏蜀如虎之辱，只好侍立一旁作罷。
司馬懿思忖良久，乃道：“諸葛忽增祁山之兵，是誘我援軍以伏擊也。今蜀賊據險而守滷城，非一時可破，我軍不可魯莽。祁山地勢險峻，賈，魏亦是宿將，非旦夕可破，故不可進兵。”遂從張郃之言，令登山掘營，不肯戰。眾將怏怏而退，各守營寨去了。
這邊早有斥候將訊息傳入漢營。孔明見魏軍固守，不肯來攻，於是暗自忖得一條妙計。這正是，且看魏將固守處，又聞漢相有良方，未知孔明如何破敵，且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