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款“涼了”的遊戲裡，有人當了八年“土皇帝”

“Dead game”是個有趣的詞語，有趣到甚至找不到一個信達雅俱全的中文翻譯。已經死掉的遊戲從來不被稱為Dead game，它只用來形容那些半死不活的遊戲，比如《星際爭霸》《風暴英雄》；也會用它來形容難回巔峰的《DOTA2》。

但無論哪種對Dead game的定義，似乎都特別適合《星戰前夜》（下稱EVE）。作為網路遊戲啟蒙時代的古董，國服《EVE》已經有17年的高齡。而這17年裡，《EVE》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大火過，小眾遊戲的標籤貼了十幾年，光是代理商都換了四茬。

但《EVE》還是苟延殘喘、半死不活的存在了17年，這才是真正的“Dead game”。

最近這個一度死氣沉沉的Dead game又翻起了一些動靜：統治了國服整整八年，在武力、經濟、人口、領土等各方面全面碾壓的霸主遭到全服圍攻，節節敗退。一潭死水的格局面臨劇變，遊戲線上人數逐漸回暖。許久罕見的千人會戰頻頻爆發，決戰武器超級旗艦蓄勢待發。八年前那場因規模龐大而載入網遊史的“49會戰”，有再度上演的機會。

這個古董級別的Dead game被注入了一針強心劑，代價是一個王權的隕落。

永恆的王權

作為一款Dead game，八年前的那場“49會戰”是國服《EVE》為數不多高光到甚至有些出圈的時刻。2014年1月至3月，圍繞著遊戲內領土主權的爭奪，《EVE》國服開服就存在的老牌聯盟“泛銀河商業共同體”（下稱“PIBC”） 及其盟友“VENI VIDI VICI”（下稱“3V”），與旨在要將PIBC滅國的南北聯軍展開了轟轟烈烈的全服戰爭。

拉鋸幾個月的戰爭，最後以3月25日在一個名為49-U9U關鍵星系，雙方貢獻了一場當時遊戲歷史上規模最大的大決戰。“49會戰”在當時創下了許多個記錄，許多一直保持至今：戰爭雙方動員了近萬名玩家，僅進入49-U9U星系交戰的就有超過3000人，在當年是一個無法想象的同屏人數。數量龐大、價值不菲的超級旗艦泰坦群在星空中咆哮，將一束束死亡光線射向不共戴天的敵人，換來的是近百萬人民幣的損失。

49會戰中咆哮的星際戰艦

49會戰的盛況讓當時許多媒體獵奇一樣地爭相報道，在一番似懂非懂的添油加醋後，不少聽說或者沒聽說過《EVE》的人大感神奇：這個Dead game還挺能折騰。當時《EVE》運營商世紀天城也一反拉跨的宣傳姿態，專門做了詳細的官方專題來介紹整個“49會戰”的各方勢力、戰況後續等，讓前來圍觀的群眾也能對“49會戰”的起因經過有個大概的瞭解。

當年官方的戰報

然而出乎世紀天城預料的是，轟轟烈烈的49會戰帶來的空前高關注度並沒有讓這個Dead game走向新篇章，反而讓國服《EVE》進入了前所未有的大蕭條時代。

49會戰之後的幾年時間裡，國服《EVE》活力大減、線上人數暴跌，平均線上只有3、4000人，龐大的新伊甸宇宙存在著大片大片的無人區。世紀天成最後一絲耐心被耗盡後，版本更新停滯時間以年為計算單位的國服《EVE》又一次宣佈停服。

大蕭條的原因並不難解釋：勝者通吃，敗者消失。這也是《EVE》的特色。

49會戰之後，勝利方PIBC和3V組成的聯軍贏得了所有：領地、人口、經濟、貼吧。失敗方則一個個逐漸消失在了星圖上。戰爭過後，偌大的EVE星圖上PIBC及其盟友的勢力範圍佔據了近80%的領土。PIBC的領土主權數量甚至一度超過了遊戲裡三大NPC帝國總和。沒有任何組織有能力對這時候的PIBC構成主權威脅，剩下所謂的敵人僅僅是為了“保留一些遊戲體驗”。

大一統的時代背景下，玩家開始大量流失。被打敗的對手因為翻盤無望離開遊戲，而勝利方也因為無仗可打選擇AFK。沒有被捲入戰爭的普通玩家也不好過，當遊戲大部分生產資源、經濟系統逐漸被寡頭和霸權壟斷時，你會失去所剩不多的遊戲體驗。《EVE》在模擬現實，但畢竟取代不了現實，至少玩家可以很容易地選擇離開遊戲。

大蕭條時代以代理商世紀天成跑路告一段落

大蕭條時代也進一步讓PIBC的國服霸主地位更加牢固。遊戲沒有了新鮮血液的湧入，也就沒有了任何外在變數。長期壟斷資源、經濟，也讓所有有心反抗的勢力沒有任何反擊的資本。在這個僅有3、4000人線上的Dead game裡，PIBC幾乎可以主宰一切，而PIBC的管理層也就成了事實上的皇帝。

但即便稱霸了整個宇宙，也填不滿人類的貪婪。對於盟友，皇帝要求他們稱臣納貢，不得有任何私自戰爭行為；對於新崛起的勢力，皇帝高價出租自己的領地；對於勢單力薄的海盜，皇帝不屑一顧極盡嘲諷。即便是PIBC的底層玩家，也要面對管理層制定的複雜苛刻的規章制度，稍有不慎就會面臨高價罰單。

PIBC的天價罰單

而這一切所創造的天文數字財富收入最後去了哪裡，除了當事人沒有人能說得清。人們懷疑管理層中飽私囊，卻又沒有監管的權力。2020年已是“四姓家奴”的《EVE》開啟網易時代後，PIBC的霸權依然未曾動搖半分，甚至還在走向極端。

2021年12月，一段名為“這個頻道不許錄音”的音訊在各個影片平臺不脛而走，主角正是PIBC最高管理者、實際上國服《EVE》的皇帝：軍用饅頭。

音訊的內容是軍用饅頭處理兩位盟友之間矛盾的過程。而在這40多分鐘的音訊，這位PIBC實際掌權者展現了極致的霸道與囂張，金句頻出：

“這個頻道不許錄音，有錄音出去你們倆一起死”；

“國服這個伺服器裡，沒有我的許可，任何主權聯盟的領土不可變更”；

“你們沒有權力改變你們的領土大小，除非我許可！聽明白了沒有？”；

“賭博還有1%，0。1%的機會，突破我的底線你一點機會都沒有，零！”；

“別把我整煩了，整煩了我把你們推平了這個地方一樣的賣，老子一樣收錢，有什麼問題？”

這個頻道不許錄音”究竟是誰錄的音？

音訊流出後，迅速成為了《EVE》圈的熱梗。即便皇帝的囂張霸道早已為人所知，但很多《EVE》玩家還是被這個音訊的霸氣所震撼。同時這段不被皇帝所允許的錄音究竟是誰錄的，也成了未解之謎。事後音訊流傳到一些影片平臺，讓許多圈外沒有接觸過《EVE》的人也大為匪夷所思。

然而即便如此，當時依然沒有人覺得PIBC的霸權會有任何變化。當一款遊戲整整八年籠罩在一個霸權陰影之下沒有任何變化，王權早已成為理所應當的永恆。

王權正在隕落

一切對於《EVE》普通玩家來說也很突然。今年2月，龐大的PIBC帝國突然分裂，北方部分脫離PIBC聯盟加入3V聯盟，不可一世的帝國轉眼之間失去了將近6成的人口和領地。

關於帝國的分裂有很多種說法，有人認為是PIBC南北兩部分長期分局兩地、離心離德的最終結果；有人分析是PIBC在《EVE》手遊、歐服鎩羽而歸後導致的矛盾；也有陰謀論者認為這是運營商網易與軍用饅頭達成的協議，旨在打破國服一潭死水的現狀。無論怎樣PIBC的分裂已成事實。

閹割了《EVE》諸多內容的手遊並不太受《EVE》玩家的待見

而皮爾米特星城的隕落，則正式標誌著王權正在隕落。

位於《EVE》宇宙地圖中心的吉他星系一直是遊戲的貿易中心，玩家們聚集在這裡售賣各種物品裝備和艦船。但在吉他交易始終需要支付給NPC 3%的中介稅，對於極度依賴自由貿易的《EVE》來說不是個小數字，也算是遊戲回收資源的一個手段。不過在某個版本之後，玩家也可以建造龐大牢固的星城來代替NPC空間站的一切功能，也就意味著玩家也能夠取代NPC來爭奪全世界3%的交易稅。

想象一下如果你掌控了《魔獸世界》的拍賣行，你會變得多富有

想要在宇宙中心吉他建立一座星城需要龐大而穩定的實力，這裡有著全宇宙最高的人流量，也有著整個遊戲最嚴苛的PVP規則，恰好曾經的PIBC帝國正好有能力做到這些。於是在吉他星系旁的皮爾米特星系，一座PIBC星城傲然屹立，以1%的交易稅吸引來往的商客。PIBC的絕對實力保證了星城的安枕無憂，而白花花的稅收流入了帝國的口袋。即便是1%，但因為交易量龐大，這幾年皮爾米特星城給帝國帶來的收入依然是個天文數字。

但這一切都隨著PIBC的分裂而終結。4月底，圍繞著皮米星城，分裂後的PIBC與曾經的盟友3V展開了連續幾輪千人會戰。4月22日凌晨，人數處於下風的pibc最終沒能守住這種宇宙金礦，隨著一陣壯烈的煙花，皮米星城在2000名3V士兵連續5小時的圍攻下化為宇宙塵埃，也在事實上宣佈了PIBC霸權時代的終結。

皮米星城的隕落

擊毀了PIBC霸權象徵的皮米星城之後，人數、戰備、士氣皆高漲的3V很快宣佈對PIBC發動了主權戰爭，意在將這位剛剛跌落王座的霸主、從2006年開服起就存在的老牌聯盟徹底從《EVE》的星圖上抹除。巨大的戰爭機器開始運作，早已AFK的“老殭屍”被再度召回遊戲；蒙灰許久的戰備資源開始裝箱運往前線；龐大的超級旗艦群開始集結跳躍，一切都在向無盡的戰爭深淵滑落。

正在集結的超級旗艦

連續幾場大規模戰役過後，PIBC的形勢不容樂觀，重要的戰略要地連連失守、節節敗退。幾次大規模集結因為人數上的劣勢選擇退卻，士氣頗受打擊。僅僅幾個月前PIBC還是國服不可一世的霸主，轉眼就要面臨生死存亡的危機。

國服大一統時代正式宣告結束，Dead game能重新煥發活力嗎？

Dead game

在漫長跌宕的中國網遊歷史裡，《EVE》是個奇葩。那些和它同時期並且至今還活著的網路遊戲，《熱血傳奇》也好，《魔獸世界》也好，都有著極度輝煌的巔峰，千萬活躍玩家、營收屢創新高，遊戲的玩法設計影響行業至今。沒有這些實實在在的影響力，這些古董活不到今天。

但這些光芒和輝煌《EVE》恰恰都沒有。國服同時線上人數記錄不超過5萬，營收慘淡頻繁更換代理商，特殊的玩法設計更是無人嘗試復刻。這樣的Dead game，早該消逝在網際網路洶湧的浪潮裡，但《EVE》卻偏偏奇葩地活了下來。坊間盛傳《EVE》是冰島與我國政府之間的外交專案，以此來解釋《EVE》如此長壽的秘密。但這種沒有任何真憑實據的說法，終歸還是玩家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作為國服《EVE》眾多代理商中實力最強勁的一個，網易在接手後也試圖搶救一下這個Dead game，加入一些國服特有的艦船、面板，設計一些特有的玩法，但最終在大一統局面下通通收效甚微。如果不是這次國服霸主PIBC戲劇性的分裂，上演了一出人人期待的王權隕落劇本，刺激了一下線上人數，這個Dead game還會繼續滑向大蕭條時代逐漸凋零的狀態。

雖然如今全宇宙硝煙瀰漫、大戰在即，但其實並沒有解決《EVE》長期處於Dead game的核心難題：過於模擬現實。艦船被擊毀後化為烏有，技能訓練經年累月，主權爭奪耗時耗力，大型會戰要求嚴格的紀律性。基礎的設計框架不改變，《EVE》的樂趣始終只能屬於小部分人。

在撰稿期間，網易公佈了新服“曙光”上線的訊息。從之前測試服的情況來看，新服在各個方面對《EVE》進行了大幅的改動，比如星圖完全修改、高安強制不允許交戰、爆船之後會有復原的機會等等，方向上更多的是減少玩家消耗、鼓勵玩家戰鬥。可以說是對這款已經17年的老古董進行了一次在玩法設計上的大型魔改。

老玩家對新服的諸多改動並不滿意

不過新服的出現並沒有得到《EVE》玩家太高的熱情，一是普遍擔心魔改後的《EVE》會變成一個“Pay to win”的氪金遊戲， 二是對網易的魔改設計水平沒有太大信心，再則是老玩家捨不得舊服的那些多年積累的瓶瓶罐罐，也不願再花費大量精力去開荒。

但無論怎樣，17歲高齡的《EVE》居然還有改變的機會。八年霸權時代之後，不以人意志為轉移的戰爭正在為國服《EVE》創造無數種可能；從玩法機制上做出改變的魔改新服，正在嘗試締造另一個全新的《EVE》。

雖然無法保證這些改變都會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但對於《EVE》這樣一款Dead game來說，改變既不是失去，也不是拋棄，而是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