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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中年,保溫杯泡過的人生

作者:由 每日人物 發表于 舞蹈時間:2017-09-20

“狗日的”中年,保溫杯泡過的人生

“狗日的”中年,保溫杯泡過的人生

沉寂多年,黑豹樂隊再次進入大眾視野,是因為一隻保溫杯。很多人解讀為青春已逝、傳奇不再,覺得惋惜和懷念。但黑豹並不願意活在一代人的期待中。人過中年,他們只想舒服地活著。音樂仍然出現在他們的生活中,但已不是死磕的物件,而是一場場商演的指定曲目。

文 |

楊璐 張家碩

編輯 |

楚明

這大概是中國搖滾樂有史以來最奇特的一場演唱會。

2017年9月2日晚間,北京工人體育館迎來了一大群觀眾,人手一隻保溫杯。他們在場館外舉著保溫杯合影,再經由一個專門的、做成保溫杯外形的通道入場。一名黑人小夥兒在門口擺地攤賣起了保溫杯。演唱會的冠名商是日本的“虎牌保溫杯”。演唱會前,日本人特意釋出了一款定製的保溫杯。

“狗日的”中年,保溫杯泡過的人生

“狗日的”中年,保溫杯泡過的人生

黑人小夥在演唱會門口賣起了保溫杯。圖 / 視覺中國

湊熱鬧的還有一位趕來蹭熱點的副縣長——甘肅省白銀市景泰縣副縣長周春材。他帶著人拉起了一條橫幅——“甘肅景泰枸杞祝黑豹演唱會成功”,還向入場的觀眾分發景泰縣特產枸杞幹。

接受一家媒體採訪時,周春材說:“微博上說保溫杯裡面可以有枸杞嘛,我就想到我們這有枸杞,我們就去試一試,蹭蹭熱點,也是一種新的宣傳方式嘛。”

這樣的熱度,讓演唱會的主角黑豹樂隊哭笑不得。這支中國搖滾樂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大神級樂隊已經走入低谷多年,卻在成軍的第30週年意外地火了一把。

因為一隻保溫杯。

沒人理我,全是杯子

“面對匆匆過客/不知該向誰說/那已久的苦與樂……”

開場曲是《枷鎖》,黑豹最新專輯裡的一首歌。所謂最新專輯,其實也有4年了。主唱張淇非常賣力,一上來就又蹦又跳,拖著話筒跑來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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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豹樂隊30週年演唱會 圖 / 視覺中國

但,很多臺下的觀眾並沒有被感染,而是掏出手機,開啟音樂軟體,藉著微光尋找這首歌的歌名和歌詞。

開場不唱第一張專輯的老歌,這是黑豹樂隊集體討論決定的。張淇還特意交待,不許在現場的大螢幕上放歌詞字幕。“他們是來看搖滾演唱會的,要現場的感覺。如果盯著螢幕的話,去看直播不得了,聽唱片都會比這個更好”。

然而,觀眾席上還是一片沉寂。很多人雙手交叉抱胸,斜靠在座椅上,帶著一種“審視”的姿態,“一副你們還行不行的感覺”——張淇事後形容。

這支30歲的樂隊,近年來一直不溫不火,逐漸淡出大眾視野。為了這次成軍30週年巡迴演出,黑豹團隊準備了不少宣傳策劃和事件營銷,但依舊沒能在大眾中間激起多大的波瀾。

直到一位前去採訪的攝影記者向朋友感慨,“不可想象啊!不可想象啊!當年鐵漢一般的男人,如今端著保溫杯向我走來。”這個男人,就是黑豹的鼓手兼經紀人趙明義。

“狗日的”中年,保溫杯泡過的人生

“狗日的”中年,保溫杯泡過的人生

黑豹鼓手趙明義端著保溫杯喝水。

很快,這條朋友圈的截圖被刷屏。原搜狐總編輯劉春說:“當年鐵一般的漢子,現在也靠保溫杯裡的藥材養生了。”一個粉絲感慨道:“明義哥,你怎麼都這地步了?懷念曾經的傳奇一代。”

更多人從這個保溫杯裡看到了中年危機,有人甚至改編了黑豹的歌詞:人潮人海中,又看到你,保溫杯裡泡著枸杞。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最終都要一起養生。

趙明義看到後,把自己抱著保溫杯的照片發上了微博,“聽說我的保溫杯在微博上火了?”

這條微博有一萬人點贊。趙明義非常困惑,因為他平時發關於黑豹樂隊的訊息,只有幾個人評論。

除了點贊,他的微博還收到很多企業發來的私信,有賣枸杞的,賣保溫杯的,還有賣海參的。但演唱會的票房並沒有因此助長。

他又發了一條帶吐槽意味的朋友圈,“我希望轉化成演出票務。但沒人理我,全是杯子”。

從“人潮人海”到倒閉的火鍋店

“也許是我不懂的事太多/也許是我的錯/也許一切已是慢慢的錯過/也許不必再說”……唱到《Don‘t Break My Heart》,演出終於迎來了第一次全場大合唱。

30年過去,黑豹最經典、最為人所知的仍然是樂隊成名之初的那些歌曲。

1991年,黑豹樂隊的第一張專輯《黑豹》在香港和臺灣發行。正版還沒有在內地推出,盜版就在市場上迅速蔓延,甚至賣到了當時交通不便的拉薩。正版在內地發行後,創下150萬盒磁帶的發行記錄,成為中國在世界上專輯銷量最多的搖滾樂隊。全國各地都在放《無地自容》和《Don’t Break My Heart》。

黑豹成了明星。北京一家豪華酒店贊助一個套間,供他們免費使用一年。他們卻覺得不夠,另租了更大的套間作為樂隊的基地和辦公室,趁熱發起了名為“穿刺行動”的全國巡演,全都是在體育館、體育場之類的場所演出,動輒上萬人。現場的人潮人海過後,體育館的意見都很大,因為觀眾在體育館裡拆椅子,燒衣服和報紙,至少得重新換四十五把椅子。

趙明義記得,“穿刺行動”第一站是哈爾濱,當時是5月份,天還有些涼,他的衣服被現場瘋狂的歌迷扯掉了,赤裸著上身演完後,光著膀子回了酒店。

那是黑豹最巔峰的時候。但這巔峰再也沒能重現,而且轉瞬即逝。

《黑豹》專輯還沒有在內地正式發行,主唱竇唯就因一場如今已廣為人知的尷尬的愛情離開。三張專輯,黑豹竟換了三個主唱。主唱是一支樂隊的靈魂,如此頻繁地更換“靈魂”,對黑豹的損傷可想而知。第三任主唱秦勇離開後,黑豹還一度陷入了“主唱荒”。他們不斷地找人試唱,卻總是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狗日的”中年,保溫杯泡過的人生

“狗日的”中年,保溫杯泡過的人生

1988年,竇唯加入黑豹樂隊,擔任主唱。

90年代中期開始的十年是中國搖滾的低谷,黑豹有一年一場演出都沒有。為了維持樂隊狀態,他們在各個酒吧流連,參加電視臺的晚會,用搖滾的形式翻唱一些民歌和美聲歌曲。但凡能維持樂隊生存的方法,都嘗試過。

後來,又遇上唱片數字化,人們不再買唱片,版權收入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樂隊成員紛紛開始做一些音樂之外的事情。他們嘗試開酒吧和咖啡廳,也辦過學校和歌舞團,開過影視公司,但最終都不成功。

2007年,李彤、趙明義和貝斯手王文傑合股,開了一家火鍋店,店名就叫“人潮人海”,取自《無地自容》的第一句歌詞。

音樂圈的資深人士楊樾隔三岔五就去“人潮人海”關照生意。看到黑豹的哥兒幾個天天在店裡“接客”,不打鼓也不彈琴了,心裡很不是滋味。

後來,“人潮人海”經營不善,倒閉了。趙明義們不得不又回到音樂行業。

黑豹是竇唯最大的受害者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識相互琢磨”。聽到倒數第三首《無地自容》,觀眾們站了起來,甩著頭,揮著手臂,從頭到尾吼出了這首竇唯作詞並首唱的歌。有些當年輝煌時代的影子。

真正的瘋狂還是屬於記憶。

“這也不是我們能左右的。大家根深蒂固地覺得,黑豹就應該唱《無地自容》,出一個作品也應該是《無地自容》那樣的。”

《無地自容》的作曲者,被稱為黑豹靈魂的樂隊吉他手李彤說。“其實在我心裡,就作品而言,《黑豹》那張專輯是我們各方面都很年輕、造詣很淺的時候,出過的最幼稚的一張專輯,反正我自己在家從來都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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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中年,保溫杯泡過的人生

同名專輯《黑豹》

竇唯離開後,走了一條自己的音樂路徑,人生亦多波折。他的才氣,他的淡泊,他的婚姻,他的精神狀態,一再被媒體和自媒體瘋狂消費。

弔詭的是,黑豹卻成了竇唯最大的受害者。儘管這跟竇唯個人沒什麼關係。

每逢竇唯、他那位著名的天后前妻甚至她的新丈夫被爆出什麼猛料,竇唯幾乎都要被拎出來迎接看客的一頓捧殺。

然後,就輪到黑豹這個反面典型了。在各大入口網站一條條娛樂新聞的評論區,諸如“竇唯牛逼”的讚美層出不窮。隨之即來的就是“黑豹傻逼”。

黑豹當然不能容忍這種不公平。李彤就很氣憤,“有很多竇唯的歌迷覺得現在的黑豹樂隊做什麼都不對,他們就根本不是黑豹樂隊的歌迷,是竇唯的歌迷”。

他不認為竇唯是黑豹不可或缺的一員,“沒有竇唯還會有其他人,因為黑豹的音樂在這擺著呢。當年如果要沒有竇唯,如果要換了別人的話,我覺得也是一樣的”。

國內著名樂評人李皖卻評價:竇唯時代,黑豹表達的都是個人化的內容,既有孤獨又有愛的渴望,這種氣質和音樂內涵在當時的國內是沒有過的。竇唯離開後,黑豹的第二張專輯《光芒之神》,開始轉向表達有關人類社會的各種宏大主題,試圖做一些了不起的東西,但顯得大而空,丟失了黑豹的靈性,樂隊的氣質變了。

歌迷最懷念竇唯。黑豹也明白。他們不是沒有做過努力。

秦勇離隊後,趙明義找到竇唯,希望竇唯能回隊繼續擔任主唱,竇唯答應了。

2005年初,竇唯歸隊排練,一共去了兩次。第一次排練,他走到鼓手的位置,打起了鼓來;第二次排練,他向樂隊提議,不要歌詞了。

“那不可能,觸我們底線了。”趙明義在接受採訪時說:“黑豹樂隊必須是歌,以歌的形式存在下去。”二者的音樂出現分歧,合作再次中止。

最後一次分開時,趙明義問竇唯:“你靠什麼生活?”老北京竇唯說:“很簡單,什麼不靠也能生活。”

他沒有版稅,也沒有演出費,只在酒吧裡做著小場的演出。趙明義評價,“他不要求吃多好,能吃飽就行了。他是仙人,我搞不懂他”。

作為一個北漂的東北人,趙明義對生活的要求遠不止於此,“我每一分每一秒沒有收入的話,我喝風啊?”

“黑豹這麼多年和音樂有什麼關係嗎?”

《無地自容》的高潮過後,黑豹選擇了今年新出的一首新歌《How do we find a way》作為結束曲。剛才站立狂喊的觀眾又坐了下來。開始有觀眾陸續離場。

這與黑豹現在的處境有些相似。過去的榮譽太過輝煌,映襯得當下的落寞十分尷尬。

但,他們似乎並沒有想要重塑輝煌,而且對現狀很滿意。

這些年,黑豹的演出多了起來,平均每年50場,差不多每週就有一場,每年要飛20萬公里。

他們時常出現在各種商業演出上,主辦方多是房企和車企。“因為中國太大了,二線三線城市特別多。房地產特別多,他們就是想讓你來。” 張淇說,“比如說唱5首歌,這種就是跟玩兒一樣的嘛。人家就是固定你唱《無地自容》,其它你自己隨便。”

但在搖滾迷、年輕人參與最多的各種大型音樂節上,卻很少看到黑豹的身影。張淇無所謂,“黑豹上不上這個音樂節一點兒都不打緊。那些大音樂節你叫我們來了,商務(價格)談得合適,我們就去。你不叫我們來,我們一點兒都不眼饞,因為我們有的是演出,根本就忙不過來”。

黑豹1987年成立。那年他才6歲,如今卻要代表這支樂隊在舞臺上發聲。張淇有過幾次尷尬的經歷。演出結束後,有些觀眾把他誤認為竇唯,向這位年輕的主唱感慨:這麼多年他們都老了,你怎麼沒老呢?

儘管總被外界詬病為吃老本,黑豹卻一再否認這點。

張淇說,“黑豹在好幾十年前就到了一個高峰,因為人員更替或者怎樣的原因下來了。我們繼續往上走,但是選擇另外一種方式,我們不攀這個峰,我們攀另外一個峰不行嗎?”

他一字一句地說:“黑豹已經和音樂關係不大了。黑豹這麼多年和音樂有什麼關係嗎?”

黑豹在乎的是什麼?張淇的答案是——生活。“黑豹在乎的是自己是不是在很舒服地生活,大家一起演這個歌的時候是不是開心。”他說,“從一開始我們就沒打算讓哪個歌兒火成什麼樣子,我們就活在舒服裡面,人最重要一輩子就是活著舒服。”

“狗日的”中年,保溫杯泡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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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視覺中國

所謂舒服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比如趙明義,他做起了演出經紀,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商人,人稱“趙總”。為了做生意,他甚至專門苦練了一個夏天自己不喜歡的高爾夫。他的公司幫很多大腕做過演唱會,比如汪峰老師。

他在美國買了帶泳池的大房子。孩子在美國上學,他經常在兩國間往返。他盤起了核桃,說:自己完全沒有中年危機。

他已不再創作,因為明白:“我現在寫的歌會很圓滑,因為我做了一輩子的經紀人,我會在各種困難中把危機處理得很好。”

黑豹的幾個人如今再聚,已經不願意談論音樂了,更談不上像年輕時那樣,大家為一個音符、一句歌詞死磕。人過中年,大家更願意聊的是吃吃喝喝。在一次接受採訪時,李彤感慨:“那會兒大夥都年輕,不像現在各自都有家庭。”

他們也不再和朋友或陌生人聊音樂。如果有人聊起來,可能還會迴避。“沒必要,聊什麼勁,過好自己的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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