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件黃地纏枝花卉紋銅胎畫琺琅器的探究

2019年年末，飽受冬天溼冷之苦已達數月。於是攜全家到冬暖花開，冬日炎炎的佛羅里達度假。在享受美食沙灘陽光比基尼的同時，偶然從當地小拍得到了一對18世紀的黃地搪瓷破碗。此碗雖破，卻也不乏一些耐人尋味的文化符號。於是做了一番粗淺的探求，穗做此文以記之。

產地

銅胎畫琺琅器，在清18世紀有多地出產。比如 北京， 蘇州和廣州。此碗身世。確無疑問，乃是廣東當地所產，也稱 廣琺琅。18世紀的廣琺琅的流向有三處，外銷，內銷和貢御。 其中外銷內銷自不稀奇。唯貢御一事，值得多說一番。

在乾隆13年以前，廣東地區對清廷琺琅器生產的貢獻，主要在於提供人力和原料支援。具體的實施者為兩廣總督和粵海關監督。根據清代史料記載，自康熙朝起粵海關多次選派有能力的廣州工匠入內廷當差，指導琺琅器的生產。此類人稱作 “廣匠”。廣東地區琺琅器的飛速發展。最終也得到了乾隆皇帝的注意。請看：

《活計檔》乾隆十三年十二月〈粵海關〉：「二十六日 司庫白世秀來說，太監胡世傑交西洋法瑯表套一件。傳旨：此法瑯表套做法不像西洋做法，像廣東做法。廣東既做得來，為何不做大瓶大罐呈進，欽此。於 十四年正月初七日，司庫白世秀達子將西洋法瑯表套一件畫得表底花樣一張持進，交太監胡世傑呈覽。奉旨：照此表上法瑯片樣式一樣畫大瓶大罐，先畫樣 呈覽，準時，交粵海（關）成做，欽此

以上資料顯示出乾隆皇帝注意到了廣作琺琅器的精良，要求他們開始向內廷進貢其他物件。此類而進入內廷的廣東產琺琅器，為了與內務府琺琅作的產品相區分，在清檔上就出現了 “廣琺琅” 的名稱並且刻在了隨配的楠木匣子上。由於廣琺琅器進入了國家體制內，不再是隨機的地方大員朝貢孝敬，自然也帶動了廣東地區與北京和景德鎮的技術人員交流。一個很明顯的例子就是內廷開始下發畫樣，木樣，甚至內務府琺琅器實物來規範生產。 唐英本人，也曾於乾隆15年擔任過一年的粵海關監督，直接領導生產和技術規範。

紋飾

根據楊伯達在 《清代廣東貢品》一書中的總結，乾隆時期廣東出產的畫琺琅器按藝術風格上分為 1。 仿歐洲琺琅，2。 按宮廷樣式燒造和 3。 典型的廣東畫琺琅。其代表特點可看下圖

將此碗與以上三種典型器相比較。更偏於清廷樣式。這種黃地洋彩纏枝花卉的紋樣在景德鎮洋彩瓷器中比比皆是。例如

有趣的是，此瓷胎洋彩碗的碗心也畫了五隻蝙蝠。

而且 碗內畫雲蝠紋的做法則也很容易聯想到雲幅紋瓶或大盤。其中五蝠環繞的做法，也是在官窯瓷器中有所表現，其中五幅分作 “壽，富，康寧，攸好德和考終命”。

其碗心畫了枝葉和壽桃簇擁的 團壽字。其中壽桃和枝葉的畫法很像雍乾名品“五幅八/九桃瓶”。其實這也正是它讓我們下決心購買的動力之一。

從輔助的邊飾紋樣上看， 其口沿部和足圈分別是藍，胭脂紅料的卷草紋。此類紋飾在清宮舊藏銅胎畫琺琅瓷器中皆有表現。比如 編號為

故116616

的清乾隆畫琺琅採藥圖盤

故116994

的畫琺琅人物圖缸

故118095

的畫琺琅炕桌

都體現出了藍紅料窄卷草紋在裝飾上的應用。

碗內比較有趣的一點是在口沿處使用了湖綠為地 黑色卷草紋。查得清宮舊藏

故116676

畫琺琅花蝶紋盤也是用了同樣的裝飾方法

而其中雲幅紋的設計更直接體現在下圖清宮舊藏 畫琺琅雲龍紋盤中。

此碗還有一個比較有趣的地方就是無款而以團鳳為底。 這確實增加了辨識器物用途的難度。可能是外銷？也可能是貢清廷。甚至可以大膽猜測是否是廣東地區內銷商家危險的僭越。在清中期，使用黃色為地，確實具有很大的政治風險。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雍正12年的一個奏摺：

「奴才海望謹奏，為請旨事，查養心殿造辦處所製 琅物件均係上用、賞用之項，內外臣工蒙皇上施恩賞賜外，諸人不可濫用。近聞市有出賣 琅黃 色器具如鼻煙壺、翎管等件，恐係造辦處匠役人等偷出售賣，因令管番役 官員稽查。今據郎中何瞻、員外郎尚林稟稱，職等差番役頭目高連魁等查 得，市內有賣琅器皿之人，其黃色鼻煙壺、翎管數十件，細究其出處來歷，據稱廣客販賣。因將廣客傳問，據稱，此項琅器具出於廣東省太平門 外長壽庵製造，等因呈稟前來。伏思黃色器不唯民間不得擅用，即翎管一 項乃是皇上加恩行賞之物，猶當鄭重，亦不可仿效製造。今若不禁止，久恐無知小人唯圖覓利擅造違禁之物貨賣，應請行文廣東總督，將製造黃色 琅等物嚴飭禁止，其在京師內市賣者，亦令該處嚴行禁止可也。為此謹奏 請旨，等因繕折，於雍正十二年十月初十日奏事郎中張文彬等轉奏。本日 面奉諭旨：是。欽此」

該折揭露了清廷對發現，舉報，查處民間私造黃地琺琅器的全過程。

探查參考書籍披露的清宮舊藏琺琅器，發現

沒有以團鳳為底的銅胎琺琅器

清宮中有無款或以團螭為底的器物， 例如

因為沒有拿到以團鳳為底的直接證據。我很想但是無法簡單就將此碗歸結為貢御之物。只能說是其具有強烈宮廷樣式的銅胎琺琅器。目前故宮藏品大系這本書中僅披露了300整的銅胎畫琺琅器。不知道今後是否有類似的發現作為補充。

同類

搜尋各大館藏和拍賣紀錄發現以下幾個類似器物

1。 茶蓋碗：

2015年香港佳士得春拍的這對茶蓋碗。11釐米，裝飾與此碗相似度很高。根據佳士得網站描述，內飾也有雙壽桃，雲幅紋。 底為無款團龍底。可惜再無內飾 及底圖，僅能以描述為準

https：//www。

christies。com/lotfinder

/lot/a-pair-of-yellow-ground-painted-enamel-bowls-5902984-details。aspx？from=searchresults&intObjectID=5902984&sid=2d1e881f-93b7-485c-b236-863eacffe464

正因為此蓋碗，我感覺這類器物不像是外銷琺琅器。因為好像外銷器物裡沒有蓋碗這種典型的中國茶具。

盤：

大都會博物館可見兩隻團鳳為底的盤

此盤外繪五爪雲龍， 內飾也有云幅紋但以錦地襯托。 與清宮舊藏大盤頗為相似。此盤底為黃地團鳳。其底，雲和蝙蝠的畫法與碗的相似度亦高。

3。碗

紐約佳士得2104年春拍一對黃地銅胎畫琺琅，其底為團鳳紋

https：//www。

christies。com/lotfinder

/lot/a-pair-of-painted-enamel-yellow-ground-bowls-5776929-details。aspx？from=searchresults&intObjectID=5776929&sid=2d1e881f-93b7-485c-b236-863eacffe464

結論

無論兩隻碗身世如何。在藝術性上都表現了18世紀廣東琺琅匠人的高超工藝。特別是這種宮廷樣式和廣東本地風格的混搭。若完全以宮廷表現，器物內裡多用湖藍地。而廣東民間畫琺琅風格多用白地。但以上碗盤及清宮舊藏之例體現出了黃地為表，白地為裡的混搭。這種風格的融合也許只有在遠離京城，一口通商的廣州才能見到吧？

參考

：

故宮博物院藏品大系：琺琅器編5 銅胎畫琺琅

2。 施靜菲，王崇齊： 乾隆朝粵海關成做之「廣琺瑯」

3。許曉東： 清代外銷廣東金屬胎畫琺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