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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任是無情也動人(上)

作者:由 cindy cindy 發表于 文化時間:2017-05-30

十幾歲的時候,是不太喜歡寶釵的,青春期的人總覺得應該有點個性或者說鋒芒,耍耍小性子,來點真性情,像晴雯那樣刀子嘴豆腐心地任性一回,寶玉那樣左一個顰兒又一個好妹妹,才是這世間的情感。至於寶釵,既沒有像顰兒妙語連珠,又不像湘雲直率憨萌,更別說像探春一樣,在搜查大觀園時扇了周瑞家嘴巴,替大家狠狠出一口氣。寶釵是沒有太多存在感的女主角,不明白為什麼把她與黛玉一樣放在十二金釵之首。

二十幾歲的時候,是欣賞寶釵的,只有寶釵這樣的人,才能在人生這個名利場的刀光劍影明爭暗鬥中,不至於身心或傷或畸,得以明哲保身,以不爭而獲取爭之利,雖不能攻池掠地,但卻可以未雨綢繆,不戰而屈人之兵,所謂智慧,大抵如此吧。

三十歲的時候,是心疼寶釵的,是悲憫的,寶釵的美和智慧是荒蕪的,正如她的閨房,如雪洞般。及笄之年的姑娘,即使早熟,放在今天也是二十多歲而已,卻肩負著薛家重振家道的重任,出身皇商,幼年喪父,兄長不成器,寡母無所依,在一個父權社會,縱然是個才華橫溢琴棋書畫詩書禮儀無所不通的女子,也並沒有太多選擇可走,寶釵內心只能過早地成熟,默默撫慰分擔母憂,擔負一個家族興振的責任。

你看得到寶釵的豁達、才華、圓融、得體、聰慧、能幹,卻看不到其背後的隱忍、委屈、苦楚、疲憊。或者也許,我們都錯了,寶釵從不覺得自己委屈、隱忍、苦楚和疲憊,也許她認為這就是人生的常態。

要深刻理解寶釵,先從她養身體吃的“冷香丸”開始,寶釵的病,據說是孃胎裡帶出來的“熱毒”,犯時會咳喘,不知哪個從海上帶來的“仙方”可以治,方子用料也是極其複雜:春天的白牡丹、夏天的白荷花、秋天的白芙蓉、冬天的白梅花,取其花蕊,再加上24節氣中“雨水”的雨水,“白露”的露水,“霜降”的霜,“小雪”的雪,加蜂蜜白糖,用黃柏煎湯服下,才能緩解病症,舒養身體。脂硯齋對此“冷香丸”的評語是“歷著炎涼,知著甘苦,雖離別亦能自安,故名曰冷香丸”。

以曹公的學識,恐怕冷香丸的方子也不是胡謅的,且不說雨露霜雪跟普通的水有什麼不同,四種花蕊似乎都是可以入藥的,更不用說黃柏,只是不知道各種藥配伍起來會是什麼功效,初讀不懂,再讀時,當讀到“蘅蕪君蘭言解疑癖”,寶釵以親身經歷說服黛玉,說

我也是個淘氣的,我們家也算是個讀書人家,祖父手裡也極愛藏書,先時人口多,姊妹弟兄也在一處,都怕看正經書。弟兄們也有喜詩的,也有愛詞的,諸如這些《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無所不有。他們是偷揹著我們看,我們是偷揹著他們看。後來大人們知道了,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才丟開了。”

想來寶釵也並非天生性情平和,兒時也是有著該有的天性和爛漫,可是短短十年,本來也該是剛剛成年的姑娘,怎會處理事情、看待問題如此圓融老成,平和質樸,絲毫不見任何個人的慾念和喜好?

人都是有慾念的,慾念起於心而非起於頭腦,頭腦掌管著理性的思辨和忖度,而心靈卻常常如脫韁之馬,直指我們最隱秘、最根深蒂固的需要。紅樓夢裡,人生百態、世間炎涼,無非直指的就是每個人的立場、慾念、情感。然而,寶釵的情感呢,似乎與冷香丸有關,她對這個世界的熱情、敏感、或冷或熱、或悲或喜的情感,被家族責任和自我意識糾正著,難以真實地表達,也無需真實地表達。也許正是如此,寶釵的慾念,或者說她對這個熱情,只能用“冷香丸”來消融和化解,化解為平和、圓融,化解為與其年齡不相符的“藏愚守拙、隨分從時”。

即使表達,誰又會在意呢?客居賈府,雖然賈家從上到下無不誇讚寶釵的得體、圓融,雖然賈母不止一次地表達“賈家的所有姑娘加起來也不及寶姑娘”,但那只是對鄰居的客氣啊,好像是父母長輩當著大家的面,口頭上誇“別人家的孩子”,骨子裡愛的還是自家淘氣的娃。作為客人,除了要照顧到賈家上上下下的臉色顏面,還要打理自家掌櫃店鋪生意,寶釵的人生裡,已經沒有了“放飛自我”的權利。

標簽: 寶釵  香丸  慾念  圓融  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