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除史記迷信——司馬遷的主觀論述（四）

書接上文，我們繼續分析一下三傑論。

高祖置酒雒陽南宮。高祖曰：“列侯諸將無敢隱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對曰：“陛下慢而侮人，項羽仁而愛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與天下同利也。項羽妒賢嫉能，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戰勝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高祖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饢，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傑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

上文說到，三傑論一開始的分析部分，應該是出於酈食其的分析。那麼三傑論後半段，也就是真正的“三傑論”來源於何呢？

眾所周知，漢五年論功時，劉邦有著名的“功人功狗論”：

漢五年，既殺項羽，定天下，論功行封。群臣爭功，歲餘功不決。高祖以蕭何功最盛，封為酇侯，所食邑多。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堅執銳，多者百餘戰，少者數十合，攻城略地，大小鎊有差。今蕭何未嘗有汗馬之勞，徒持文墨議論，不戰，顧反居臣等上，何也？”高帝曰：“諸君知獵乎？”曰：“知之。”“知獵狗乎？”曰：“知之。”高帝曰：“夫獵，追殺獸兔者狗也，而發蹤指示獸處者人也。今諸君徒能得走獸耳，功狗也。至如蕭何，發蹤指示，功人也。且諸君獨以身隨我，多者兩三人。今蕭何舉宗數十人皆隨我，功不可忘也。”群臣皆莫敢言。

列侯畢已受封，及奏位次，皆曰：“平陽侯曹參身被七十創，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上已橈功臣，多封蕭何，至位次未有以復難之，然心欲何第一。關內侯鄂君進曰：“群臣議皆誤。夫曹參雖有野戰略地之功，此特一時之事。夫上與楚相距五歲，常失軍亡眾，逃身遁者數矣。然蕭何常從關中遣軍補其處，非上所詔令召，而數萬眾會上之乏絕者數矣。夫漢與楚相守滎陽數年，軍無見糧，蕭何轉漕關中，給食不乏。陛下雖數亡山東，蕭何常全關中以待陛下，此萬世之功也。今雖亡曹參等百數，何缺於漢？漢得之不必待以全。柰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萬世之功哉！蕭何第一，曹參次之。”高祖曰：“善。”於是乃令蕭何［第一］，賜帶劍履上殿，入朝不趨。

以上兩段都出於蕭相國世家，然而兩件事時間相同，過程相似，結果也一樣，大機率是同一件事的分化。而“夫漢與楚相守滎陽數年，軍無見糧，蕭何轉漕關中，給食不乏。陛下雖數亡山東，蕭何常全關中以待陛下，此萬世之功也。”正是“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饢，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所本。

而陸賈出使南越時，趙佗提出了另一個版本的“三傑”：蕭何曹參韓信。

於是尉他乃蹶然起坐，謝陸生曰：“居蠻夷中久，殊失禮義。”因問陸生曰：“我孰與蕭何、曹參、韓信賢？”陸生曰：“王似賢。”復曰：“我孰與皇帝賢？”陸生曰：“皇帝起豐沛，討暴秦，誅強楚，為天下興利除害，繼五帝三王之業，統理中國。中國之人以億計，地方萬里，居天下之膏腴，人眾車輿，萬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泮未始有也。今王眾不過數十萬，皆蠻夷，崎嶇山海閒，譬若漢一郡，王何乃比於漢！”

為啥說這兩者是史源呢？首先鄂君推薦蕭何有功臣表佐證：

以謁者漢王三年初從，定諸侯，有功秩，舉蕭何，功侯，二千戶。

其次陸賈著有《楚漢春秋》，也有著述的習慣，所以這兩者是可靠的史料，而三傑論則不然。

事實上，由功人功狗論可以看出，大家公認的功勞前二是蕭何曹參，由趙佗的話可以看出，第三人以韓信更為出名。事實上，高祖本紀中的三傑論應該就是來源於這兩者。

其中誇讚張良的話在留侯世家裡也出現了，然而據前文考證，張良的功勞並不大，事實上，劉邦最重要的謀臣應該是酈食其。

食其，兵起以客從擊破秦，以列侯入漢，還定諸侯，常使約和諸侯列卒兵聚，侯，功比平侯嘉。

酈食其入漢的時候已經是義帝所封列侯，之後又多次出使，屢出計策，可惜死得早，所以還在留侯世家裡被汙衊了一手，導致他的地位逐漸被張良所取代。而韓信則以其傳奇性替代了本傳平平無奇的曹參。

至於司馬遷為啥這麼喜歡張良呢？我們可以對比史記中的范蠡、魯仲連、張良三人。其中范蠡的史記形象與歷史形象不合，具體可參見范蠡西施泛舟是美好的童話，他們也許只是被沉江淹死｜先秦史雜談005 - 知乎 （zhihu。com）

而魯仲連在戰國策中只有獻計的內容，之後的歸隱無疑是司馬遷個人發揮。張良功成身退也是一樣，事實上張良頻頻參與劉呂鬥爭，只不過後來因為失意被迫無為而已。

而這三者，都被塑造成了一個功成身退的形象，而這也是司馬遷夢寐以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