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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我該怎麼向孩子解釋這個不完美的世界

作者:由 Momself 發表于 文化時間:2017-11-28

李松蔚:我該怎麼向孩子解釋這個不完美的世界

在朋友家聊天,聊到了最近的新聞,他家的孩子遠遠地聽了一句,問:

「爸爸,什麼是虐童?」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爸爸沉吟片刻,說:

「銅,就是青銅的銅。虐就是打,就是敲打青銅的意思。」

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這黑色幽默。其他人努力憋著,似笑非笑的樣子。終於有人忍不住笑了。孩子不解,又問:「為什麼虐銅要在幼兒園?」

笑意逐漸變成了尷尬。我聽不下去了,對孩子說:「你爸爸是騙你的。我們在聊最近的新聞,有一些幼兒園老師,對小朋友做了很不好的事。」

「做了什麼事?」

「他們打小朋友。他們是很壞的人。」

「為什麼幼兒園老師是很壞的人?」

朋友怒視我,意思是,你看,越解釋越麻煩。我只好說:「不是幼兒園老師是很壞的人。只是有幾個很壞的人,碰巧去幼兒園當了老師。」

孩子問:「為什麼讓壞人當老師?」

我說:「我也不知道。現在呢,有很多人都在關心這件事。叔叔阿姨跟你的爸爸媽媽也在談這件事。因為這件事真的非常非常奇怪,大家都想知道它是怎麼回事。但我們都還不知道。等到我們知道了,我們會告訴你的。」

看得出,這件事讓孩子很不安。他想了一會兒:

「壞人在我的幼兒園當老師嗎?」

我問:「你覺得有沒有?」

他想了想,笑起來:「應該沒有吧!」

他就又去玩玩具了。

朋友說:「你可真敢講,他還不到五歲!」

我察覺到自己有點越俎代庖了,只好向他道歉。我說:「我剛才有點焦慮。總擔心你撒謊撒不圓,而且他萬一從別人那裡聽到了呢?別的小朋友說出真相,他會怎麼想?爸爸在騙他,虐銅其實是虐童。那不是更恐怖?」

我知道不該介入別人的家庭事務。但我恐怕還是對說謊這種方式有一點過敏。也不是道德方面的顧慮,主要從效率來說,

說實話才是最簡便的辦法。

因為不必費心去撒更多的謊,或者一個謊言被戳破以後,還要做無窮的解釋。

朋友悶悶地說:「你不用道歉,我知道你做得對。這些話是該早一點說開。我只是心疼現在的孩子,小小年紀,就要接觸這麼殘酷的社會。」

他嘆了口氣:「美國電影都還要分級呢!」

他這句話,讓我陷入了沉思。

我一早就打算寫一篇文章,聊聊說謊的話題,特別是在養育的關係中。因為我們常常有一種迷思:

「小孩子騙一騙沒關係,反正他也不懂事」

,很多成年人都不介意對孩子使用謊言。但我是不主張說謊的。平生最自豪的事之一,就是從來沒騙過我女兒。我女兒也知道,經常對人說:「我爸爸從不騙人」。

我想用自己的經驗說,有什麼事情是說實話解決不了的嗎?非要說謊不可?有時候,就為給孩子多喂幾口飯,「再吃一口,吃完這一口就不吃了」,然後只過幾秒鐘,「剛剛那一口太小了,不算,要吃完一大口才算」。

真當孩子是傻的嗎?

還有啊,抱孩子抱累了,放他下地自己走。「自己走回家,就允許你吃一個冰激凌」。回到家之後忽然想到:「糟糕!家裡沒買冰激凌」……

這都是分分鐘就揭穿的謊言啊。你要他自己走,直接說出來不行嗎?

我本來想在文章裡面說,謊言是弱者的武器。你的需求,害怕人家不同意,不接受,你又承認自己透過常規渠道是搞不定對方的,才要說謊。

因為搞不定,只好騙啊……騙合作,騙諒解,騙財,騙物,包括欺騙感情。然而,不騙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你可以實話實說啊,你想要什麼?對方可能會拒絕你,但你還可以再想辦法爭取啊。

你跟對方是互相信任的夥伴,實話的力量就在於此,它足夠誠實。你讓對方看到「你」,這比什麼都重要。

我想舉一些例子,告訴大家,很多事情不用說謊也能辦到,說不定還能辦得更好。小時候說謊,是因為不敢告訴父母自己考試不及格,怕他們失望。但如果勇敢一點,直接跟父母一起面對呢?——

讓他們早一點失望,接受你不擅長學習的事實,又能糟到哪裡去?反正他們遲早也是要面對這個事實的。

有些問題之所以一直是問題,就因為它一直不能見光。我們怕它變得更糟,但是真的見了光,暴露出如實的面目,也許倒是一個改變的契機。

我想說,成年人也一樣,可以直接對孩子承認自己的需求,和自己的無助。可能你說出來了,才會發現這樣是最簡單的。「爸爸媽媽在努力工作,但我們的錢不夠買大房子,不過,我們住小房子裡還是很開心對不對?」這比告訴孩子:「爸爸媽媽掙的錢都給你買餅乾了,才沒錢買房子」,要好得多吧?

餵飯有什麼難的?把主動權交給孩子啊:「你什麼時候感覺飽了,我就停」,同時提供一點參考意見:「確定吃飽了?爸爸媽媽總怕你會餓。」

不想抱孩子走,就直說啊:「我很累,不抱你。」

真正難以面對的是自己吧?當孩子哭著鬧著耍著賴,纏上來非要你抱的時候,你能不能處理好自己的內疚,對他說:「我知道你很不想走,但是我也沒辦法。」承認自己「沒辦法」是很難的,像是在說自己不夠好。說謊可以迴避這種感受,它的潛臺詞是:「我們之間不存在矛盾……在你發現我騙你之前。」

但現在我猶豫了。我在想,或許有一些謊話是對孩子必要的?

回過神來,我的朋友們在議論電影的分級制度。

「那又不是說謊,」一個朋友說,「你就可以很坦誠地告訴孩子啊,這些電影不適合小朋友看。你看,有些東西是存在的,我們不否認它的存在,但我們不讓他看到,是為了保護他。這個態度不能算是哄騙,我們是誠實的。」

「但生活不是電影,生活是不會有分級制度的。」

「你還是可以告訴他:大人在聊的這件事,不適合讓小朋友知道。」

「他會問:為什麼不適合?是什麼事?」

「你就說,是一些正常生活裡沒有的事情,很恐怖的事。」

「他會問什麼是恐怖?」

「比如說,有人被傷害了。」

有人插嘴:「傷害可不是正常生活裡沒有的事,小孩也要了解傷害。」

「你說的是正常傷害,但是非正常的呢?」

「你憑什麼斷定什麼是非正常?」

我聽著他們的議論,心裡在想:是這樣嗎?我們這些大人在這裡七嘴八舌,是為了給孩子編織一個「正常世界」的幻夢嗎?資訊理所應當是要分級的,但是由誰來分呢?是大人吧。大人替他們決定,什麼事情是他們可以瞭解的,什麼是不可以的。這樣是為他們好,有助於他們的健康成長。這是對的吧。

好像也沒什麼不對,我說不上來。在吃飯或者冰激凌這些事上我可以坦然,但想到那只是在我界定的「正常世界」裡的誠實,就有點洩氣。

世界總有不正常的一面,我怎麼辦?

這個冬天很冷。有些事,我沒跟女兒說。它們也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

我不想讓她看到這些事。我知道,這是因為我想要保護我的孩子。而我沒有其它保護她的方式,能做的就只有擋住她的眼睛,不讓她接觸到這些事的存在。我想,所謂的「正常」和「不正常」,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此。正常的世界就算是不安全的,我也不必擋住孩子的眼,就可以告訴她:這事我能搞定。

而不正常的世界,是我們成年人也不知道怎麼辦的。

我想起了電影《美麗人生》,那裡有一個全世界最大的謊話,把集中營裡的一切苦難說成了一個遊戲——但誰又忍心責怪那個父親不誠實呢?

如果可以說實話,他又何必說謊?

我又想,

我們真正不想讓孩子面對的,恐怕還是我們無法面對的那部分自我。

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中,我們畢竟還是太渺小,太怯懦,能控制的事太少了。我們可以繪聲繪色地對孩子講,小紅帽是怎麼被大灰狼吃掉的,因為我們可以說:「那只是童話故事」,「這種事現在已經不會發生了」。而那些我們不願意面對的東西,我們誰能保證它不會發生,以及,不會發生到自己身上呢?

我把這些想法說出來,朋友們表示贊同。

一個朋友說,想明白這一點,他就知道該怎麼跟孩子講這些事了。

我們問他怎麼說,他苦笑:「你是怎麼面對自個兒的,就怎麼面對孩子唄。有些事發生了,我們都沒法跟自己交代。對孩子說個謊,能咋地?」

有人不同意:「畢竟逃避不能解決問題。」

正說著,朋友家的孩子又來了,問:「你們還在說壞人的事嗎?」

我們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笑起來。朋友把他兒子抱上膝蓋坐著:「是的,壞人很可怕,我在跟叔叔阿姨聊,有什麼辦法把小朋友們保護好。」

他兒子似懂非懂:「你會保護我的,對不對。」

朋友說:「當然!」

他兒子問:「壞人是怎麼進幼兒園的呢?」

朋友說:「不知道,但我們會把這件事弄清楚。這個問題不用你考慮,因為這不是你的錯,是大人的世界有問題。大人也在商量更好的辦法。」

朋友又補充了一句:

「爸爸一定能找到辦法的。」

一圈人都點頭附和,好幾個人輕輕嘆了口氣。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既希望他是認真的,又覺得,這多半也是用來哄孩子安心的謊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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