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麼黏人,我哪敢不要你吶……”
《北荒無月》
作者:風眠雪
【序】
樓臺水榭,風搖倩影。
她趴在湖心青玉色的礁石上,任由青絲飄散,落入清湛的水面,鋪散開來,如同潑墨的畫卷,配上純白的流仙紗裙,微漾的清風,美如夢幻。
陽光落在她的身上,彷彿九天墜落的神女。
遠遠看著她如同慵懶貓兒般的模樣,君北璃嘴角噙了抹清淺溫柔的笑意。
他飽含柔情的眸子看著她,聲音溫柔得不像人間話:“阿月,過來。”
“唔?”江無月如夢初醒,睡眼裡帶著幾分迷濛。
待看到湖心水榭青衣墨髮的男子時,她迷濛的眼中才閃過一分明豔,彷彿有光落入其中,剎那間,星河璀璨。
她笑了,笑得眉眼彎彎,純粹乾淨。
“璃!”
她如翩飛的蝶兒,足尖輕點,飛身而起,飄然撲向他的懷抱。
他笑著伸出手,環過她的腰身,將她穩穩接在懷中。
他溫和地垂眸,看著懷中人兒,屈指敲了敲她的腦袋:“知道你這傻丫頭喜歡曬太陽,怎樣?令三千巧匠為你打磨的青玉礁,你可還喜歡?”
江無月笑了,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笑得幾分憨厚痴傻:“璃,璃!玥,喜歡!”
“喜歡就好!”君北璃揉了揉她的腦袋,江無玥很是乖巧地蹭了蹭,嬌巧玲瓏的身子縮在他的懷裡,就像一隻憨厚慵懶的貓兒。
她蹭了蹭他的衣襟,鼻翼嗅了嗅,再揚起的笑顏明動又清湛,卻讓他一瞬恍惚。
“璃,香!月,喜歡!”
她笑了,笑得像個孩子。
君北璃抱著她的手卻下意識緊了緊,溫潤如玉的眸子看著她,卻在眸光流轉的剎那,柔情的深處劃過一抹沉痛,幾分悲涼。
“璃?”江無月歪了歪腦袋,明湛的眸光看著他。
那一瞬間,他差點以為她看透了他,看懂了他,看明白了他。
可定睛看去,她的眼中只有乾淨到明湛的空白,再不復曾經的山水江河,萬千色彩。
他的心口猛地一揪,散開細細密密的疼。喉間泛上苦澀,卻被他含著笑壓下。
他眸光溫潤地看著她,揉了揉她的腦袋:“我沒事,阿月喜歡就好!只要阿月開心,什麼都可以。”
“阿月想要的,璃都會幫你找到。”
“璃,會永遠守護月的笑。”
【壹】
上古荒獸離,孕於莽蒼,生於荒野。
自睜開雙眸的那刻,他的世界便是漫無邊際的黃沙,烈日,枯木。
他只記得,他世界裡第一抹別樣的色彩,不是此間它物,而是她。
彼時,神女玥初涉荒地,見此地荒蕪,不忍生靈罹難,故施神力,降下甘霖,潤澤萬物。
他仰頭看著穹頂之上,一襲淺綠華裳,三千青絲如瀑,腳踏白蓮臺,拈花含笑的人,手緩緩撫上心口。
從來感受不到心跳的他,卻在那一剎那,觸到了心的跳動。
北荒的神靈曾經說過,荒族之獸不會向任何人、任何事低頭。但如果有一天,有人能夠讓它們死寂的心跳動,那個人,便是它們要用盡一生去追隨的人。
離很靦腆,也很害怕,他並不敢靠近她。
儘管,他很想離她近一點,可他挪了挪爪子,向前邁了幾步,卻也只敢站在小沙丘後,彈出毛茸茸的腦袋,遠遠地看著她。
神女玥似有所覺,回頭,便只見一個虎頭虎腦的小毛球在後邊悄咪咪地探著腦袋,她不由笑了,音如甘霖清泉。
離覺著,這比他聽過的所有聲音都要好聽,好聽到宛若天籟。
“小傢伙,過來。”
神女玥像他招了招手,他猛然回神,她……是在叫他麼?
他猶豫了一番,終是沒抵住誘惑,屁顛屁顛地小跑過去。
神女玥笑著將他抱起,託在懷裡,素手揉著他的腦袋,低垂著眼簾,清亮的眸中帶著溫柔,卻又劃過幾分哀傷。
“小傢伙,一個人麼?正巧,我也是一個人,不如往後便做個伴兒吧。”
離雖不是很明白人族的話,歪了歪腦袋,迷惑地看著她。
可聽著她溫柔的聲音,看著她淺淡溫柔的笑顏,他也不由感到雀躍。
他,喜歡她的笑。喜歡她這樣對他說話,喜歡她抱著他,喜歡她懷裡帶著淡淡淺香的溫暖。
他的心跳動著,喜悅地看著面前這個溫柔到讓人沉醉的女子。離想,她或許便是他要用一生去追隨的人吧。
如果一輩子都守護在這個人的身邊,好像,也不錯。
【貳】
神女降甘霖,北荒成綠茵。
玥的到來,讓這個荒涼到無人問津的地方,變成了繁花開遍,綠樹濃蔭的叢林。
離很喜歡這個地方,更喜歡有她的地方。
他喜歡看她在月牙湖的湖心梳洗,任由三千如墨青絲恣意散落如水中,潑散開來,美如墨畫。
“小毛球,過來!”她看到他,便會笑吟吟地看著他,朝他招招手,他便樂顛顛地跑過去,蹭入她的懷中。
她覺得癢,便會笑。
而他喜歡她的笑聲,聽在耳裡,落在心底,便覺整個世界都明媚了。
她什麼都很好,就是喜歡叫他“小毛球”。
這很不好。
他有名字的。他叫離,北荒荒獸,離。
很多次他都扒拉著爪子,試圖向她描述他的名字,結果到了她那裡,就變成了——
“咦?原來小毛球喜歡跳舞啊,真不錯,好好練,練好了我也能到青鸞神君那兒炫耀一番,免得她老帶著她那群鳥兒四處晃盪。”
離就很,無言以對。他不喜歡跳舞,他只是把他的名字告訴她。
可是——
“小毛球,你這樣跳不對吶,舞之一道,怎能總往地上爬呢?應要步盈足輕,方能旋身而起,恣意灑拓!”
她說得滿眼含笑,溫婉的眼眸中恍若有光。
他洩氣地耷拉在地上。
嘚吧,他放棄了,她高興怎麼想便怎樣想好了。
反正,他喜歡的是她,是她的笑。
“我只教一遍哦,你可看好了!”
下一瞬,她便突然把他丟在地上,他屁股著地,摔得小腦袋都一懵。
可錯愕回神,便見她靜立於月下。
斂眸,揮袖,足尖輕點,身姿窈窕。於鏡湖上蹁躚,於冷月中招搖。
他一愣,隨即迷醉。
此後很多年他都記得,當年月下一舞,揮袖潑墨,驚鴻窈窕,恍如神蹟。
【叄】
修得人形的第一天,看著水中倒映著自己的模樣,離笑得很開心。
他終於,長得與她一般模樣了。
他欣喜地看著與她一模一樣的手,於陽光下,越看越歡喜。她便是用一雙芊芊素手將他攬在懷中,眉眼溫柔地撫摸他的腦袋。
他想,他也要用這雙手,給她溫暖的懷抱,拂去她眉眼間的隱隱愁緒。
可他欣喜地跑到她身邊時,彼時,她正坐在月牙湖的湖心礁上神情慵懶地曬著太陽,他興奮地撲入她懷中,卻將她撲倒在地。
“你……你是何人?放肆!”
他撐著手居高臨下看著她,看她在他身下臉頰通紅,美眸含怒,他整個人都慫了。
他從來沒見過她生氣的樣子。
他覺得,她還是笑起來更好看。
他下意識想往她懷裡蹭,卻被她一巴掌呼啦開。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腦袋懵懂地看著她迅速起身,偏轉過腦袋,耳後根上還帶著紅暈。
他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可今日的心跳格外劇烈,似乎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
“你是何人?竟……不著片縷,擅闖此地?!”她聲色嚴厲地質問。
“玥……離!”他張著嘴,驚慌地看著她怒極的模樣,金色的瞳眸中劃過失落,憂傷。
她不喜歡他的樣子麼?可是,他想變得和她一樣啊。
聽到她的聲音,她錯愕回頭,可又猛地轉回去,紅著臉,聲音嬌俏地道:“你……你是小毛球?真是……真是個傻孩子!”
【肆】
神女玥用了半年的時間才教會他好好穿衣服,又用了幾十年的時間教他識文斷句,修習禮法、樂理、工巧之術。
她帶他遊歷山海,常言道:行萬里路,讀萬卷書。
他便想,他要一輩子,陪她走遍這山河天下。
他漸漸懂得了人情世故,不復當初天真純傻。
當他撫上心口,感受到那裡劇烈的心跳時,他知道,這心跳,不是忠誠,不是歸附,而是刻入骨髓的愛戀與情絲。
點點滴滴,銘刻在心上。
可她總是將他當傻孩子。
他便很是委屈地將下巴搭在她肩膀上,手很不安分地環過她的腰,語調委屈地道:“玥,天涼了,一個人睡覺會很冷的。”
神女玥便黑著臉,一腳踩在他鞋面上,還狠狠碾了兩下,疼得他是齜牙咧嘴,淚花飛濺。
他很委屈:“玥,疼。”
她便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疼死你算了!熊孩子,天天不學好!”
他故作委屈的眼眸,卻在聽得她的話時劃過微不可查的晦澀。
可下一瞬,他又重新抬起晶亮的眸子,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可是,玥,你看都下這麼大雪了,一個人睡,真的好冷的!再說了,我們又不是沒睡過……”
她一噎,手指著他,半天沒說出話來。
他風情萬種地一笑,很乖巧地蹭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形幾乎能夠包裹住她嬌巧的身軀。
他垂著眉眼,傾身貼著她的耳尖道:“玥,考慮考慮唄……”
她紅著臉,像只炸毛的小獅子,狠狠踹了他一腳,登時疼得他原地打轉兒。
“冷你個頭啊冷!你個小蠻子,一天天的想些什麼!不學好!身上那麼厚的皮毛,是擺著堆灰的嗎!”
她憤憤轉身,怒氣衝衝地走了。
可他看著她慌亂的腳步,嘴角便不由噙了淺笑。
他的神女殿下,真是可愛極了。
但半晌過後,看著無垠的雪地,雪花漫天飄散,他不由幽幽嘆了口氣。
還是毛球好啊,至少能夠恣無忌憚地在她身邊,享受著她所有的柔情與溫暖。
【伍】
離本以為,他能一直與她就這麼平靜卻不平淡地相處下去。
至少在她真正接受他以前。他想一直守護在她身邊,直到她把他看做真正的依靠。
無助時會依戀,傷心時會想到,會恣無忌憚地信任他、眷念他的依靠。
可是,命運並沒有給他這個時間。在一切沒有結果時,便生生將他們拆散。
那天,天下著大雪。
她站在江邊,沉默地看著雪落滿江面,卻又消融在滔滔江水中,她道:“小毛球,我要走了。”
他靜默地看著江水,滔滔東去,不回頭:“好。”他道。
她走了,沒有回頭。
一如東去的江水。
他一動不動地凝視江面,眼眸中卻沒有什麼情緒。當回過神來,驚愕回頭時,身後已再無她的身影。
他心口一痛。
手緩緩覆上胸口,卻感受不到心的跳動了。
她的離開,帶走他所有的喜悅,愛戀,帶走他心的跳動。
今日與君江北別,從此北荒再無月。
他們還沒來得及遊遍這山海,他還沒來得及實現他的誓言,所有的執念都沒有歸屬,便宣告了命運的別離。
可良辰美景沒能賞透,卻讓他如何捨得放手。
她教會了他世故人情,卻沒能教會他放下。
【陸】
在北荒醉生夢死間,他聽到了神界與魔界聯姻的訊息。
天帝之女神女玥,將與魔界之尊成婚。
他抱著酒罈,愣愣地聽得這個訊息。半晌後,回神,烈酒入喉,卻燃不起一腔冷血。
月光落滿月牙湖,他忽地想起了當初她的月下一舞。
他一笑,醉身而起,提著劍,依勢而舞。
步輕盈,身如鴻。全然是她當年的模樣。
他練好了她喜歡的舞步,可她卻再也不會看到了。
烈酒入喉,他醉臥在她曾經最坐著的湖心礁上,懶懶抬眸,自嘲一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月光落了一地心傷,月色中,卻能恍然勾勒出她的模樣。
瞧,這麼些年,他也學會了附庸風雅。
再見面,她應該不能再叫他“小蠻子”了。
可他卻很想聽她再那樣紅著臉頰,怒氣騰騰地喚他,罵他。那樣的她,真的好美。
可這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了罷。
【柒】
她成親後,他遠遠地看過她。魔尊很是寵愛她,對她很好,身邊也從始至終只有她一人。
他遠遠看著她,看她在別人身邊眉眼低垂,溫婉含笑的模樣,他便也笑了。
彷彿又回到了曾經,他與她在一起。彷彿此刻她眼中看到的不是別人,而是他。
她是在對他笑。
他便笑了。
他想,她過得好,便很好了。
他回了北荒。又變回了那個傻乎乎的,呆笨痴傻的小荒獸。
他願什麼也不懂,也想留住她的溫暖。
(篇幅有限,別處已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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